“那么你回来吧。”
“仲钧,别让我前功尽弃。”我哀求。
“我想你,丫头。”
“我知道。”
我们都不说话,静静聆听线路里电流“嘶嘶”的声音。仿佛那是世上最甜蜜的爱语。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问。
“别挂断电话。”
“只给你五分钟。”
“不,七分钟。”我讨价还价。
“七分钟一过,你会控制不住自己飞赴机场的。”
“猜对了。”我说。
一夜无眠。我用尽全身气力才克制住飞奔至仲钧身边的冲动。
第二日出门,一眼便看见黑色轿车停在对街。我假装没看见,顺墙角溜开。下课时,那车子又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从后门逃掉。
接连几日,黑车都出现在门口。同学们议论纷纷,说:“不只是谁那么好福气,日日有神秘华籍男子追求。”
立即有人接口道:“说不定市中心某处有一幢宽大灰暗的木屋。”
再说下去便是不堪了。我径直走到车旁。钟亮从车中钻出来,“风小姐,我等你好几日了。”
我说:“钟亮你这是干什么,想冒充中国情人?”
小钟没看过那本法国女作家的小说,一脸茫然。不停道:“风小姐,请上车。”
“不用了,有什么事在这儿说清楚。”
他说:“风先生想再与你谈谈。”
“我说过了,有什么事在这儿说清楚。”
钟亮犹豫了一下,“风先生让我转告你,是有关那位林先生的。”
我拔脚便走,不想再听他罗唣。
“他说林先生那种人只喜欢幼齿,你二十岁一过,便该退休。”他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我闻言大怒,倏得转身,拾起一块砖,走到黑车旁,奋力一拍,“哗啦”一声脆响,车的后门窗被砸得粉碎。里边露出风子强震惊的脸。我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再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就让你去见我妈。”
言毕,冲出围观人群,扬长而去。
我一阵风的冲到机场,不顾一切的买票登机。直到飞机起飞,才逐渐放松下来。
有空中小姐派发饮料,我伸手接时才发觉手抖得厉害。
平生从未如此震怒过。不敢相信他竟这样侮辱亲生女儿。难道他不知道辱人者必先自辱之这道理。
甫出机场,我直奔风林。
没想到坐在仲钧办公室外秘书位置上的竟仍是陈如玉小姐。
顾不上与她多说,我冲入林仲钧办公室。
他正戴着眼镜全神贯注于电脑荧屏。听见响动抬起头,惊讶的瞪大眼。
“丫头?”他轻喊。
猛一见他的脸,我立刻平静下来。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安全感。
我吁了口气,镇静地说:“我回来了。”
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他握住我的双肩,仔细端详我。
陈小姐闯进来:“林总…”
没有人理她。
我们对望着。他问:“这是在做梦吗?”
我摇头。
他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我们紧紧相拥,想要弥补近四年的分离。耳鬓厮磨,头颈交缠,天长地久不忍分开。
我的眼泪宣泄而出,沾湿了他的上衣。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寻求家人的抚慰。靠在他怀中,我重重的叹息,他的男性气息钻入鼻孔,立即抚平了我狂乱焦躁的心。
他抬起我的脸笑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抬起头,仰视他的星眸,放任自己陷入那两泓温柔中去。
他吃了一惊:“怎么了?为什么哭红了眼睛。”
想起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我怒火又起。简略的把经过告诉他,仍止不住地颤抖。
他许久没有说话,目光深奥难懂。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生气了吗?”我问。解释道:“我已警告过他,他不敢在乱说了。”
仲钧说:“换我就杀了他。”
尽管满腹心事,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你说的对,我不该指望他能关照你什么。他只会伤害你。”他恨恨地说。
我心中一阵甜蜜。早说过,他是这世间唯一真心为我着想的男人。
“你就这么跑回来了?“他指着我的背包,里面除了一些现金与证件,再没别的东西。
“是。我无法在那地方呆下去。”我承认:“仲钧,让我留下吧,我不想再回去了。”
“可是你还没毕业。”
“谁在乎。我受到了应受的教育,这就足够了。不需要用毕业证来证明什么。”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就来帮我吧。”
跟他身边学习做生意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
他带我去参加每一次会议,手把手教我如何在离岸价与到岸价之间赚到利益,介绍我给每一位生意上的伙伴。而我则发挥所长,接管公司上下一切琐事,制定出规范制度,掌管公司运作的钥匙。
商场上,我们同进同退;回到家后,常累的虚脱,仍要坐在花香里,侃侃而谈。一杯热茶在手,长谈至天明。我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分钟。
“今天才知道以前没有你的日子有多乏味。”仲钧接过我递给他的龙井。
“那么我已浪费掉了一年。”回到他身边,已有一年了。他今天才发觉以前的日子乏味。
“那么别再浪费了。”他说。
“什么?”我停下所有动作,低声问。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看着我:“你长大了吗?”
“我早已长大。”我的心狂乱地跳着,呆立当地看着他向我靠近。
“大得足以嫁人?”他声音低哑。
“嫁谁呢?”他在我下唇摩挲的手让我心不在焉。薄薄雾水蒙上双目。
“明知故问。”他轻斥:“你任性又骄纵,除了我谁敢娶你。
我们站得很近很近。他头发里已杂进了霜色。“你老了,林仲钧。“我宣布,声音发着颤。
“是。”他自嘲低笑笑:“快四十了。”
“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你呢?”我喃喃地问。
“嫁给我。”他说。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强抑着激动。
“风筝?”他探问。
我回视他,“我要去巴黎度蜜月。”

第5章

林仲钧终于开口向我求婚,这使我欣喜若狂。多年来的愿望就要实现,我兴奋的睡不着觉。幸福的感觉包围了我。
与他在一起时,我总是有种不安全的感觉。我始终觉得这一切太美好,太不真实。因此益发珍惜这不同寻常的幸福。
我们开了两支红酒,饮到七八分醉时,我走去打开音响。一串优美的音乐流泻在午夜间.仲钧上来,拥住我。我勾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带我共舞至天明。
直至东方泛白,他将我抱起,轻柔地放在床上。在我发烫的脸上温柔地印下一吻: "好好休息,今天别去上班了。"
我点头答应他.
他退出去。不久便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又上班去了。
我叹息一声,这男人,永远这么精力充沛。叹息未完,我已深陷梦乡。
再醒来已是下午。躺在床上,想起前夜仲钧的求婚,直觉拥有了全天下。
我施展手艺,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来。直到晚上十点也不见他的身影。我开始忐忑不安,打电话去公司,陈小姐说他出去办事了。我诧异,这么晚,她还在公司做什么?
仲钧回来时已是凌晨两点,看见我坐在客厅里,有些意外:"还没睡?"
"我在等你。"
"对不起,公司出了点事。"他说,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倦意。
"是什么事?"我的心提起来。
他看着我,神情异常严肃。
"十四个月前,我通过关系拉到一桩生意,价值七百万美元。美国一间公司通过海地分公司发来定单。"
"海地?"我惊奇。
"对,是海地。"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杯酒。
"那不是与台湾有邦交的南美国家吗?为什么对方不通过更友好的渠道呢?世界上有许多其他国家都与中国关系良好,为什么走这条弯路?"
他凝视我,目光里充满激赏:"你真聪明,一眼看出纰漏来。"他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长吁一口气:"要是那时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出了什么事?"
他一口饮尽杯中红酒:"信用证是假的."
“生意吹了?”我小心地问,努力往好的方向想,却已隐隐知道大事不妙。
“生意成了。可我一直收不到钱。”
“那货款由谁支付?”
“由风林支付,且是贷款预支。”
“那现在你无法还债了?”我急急的问:“七百万美元?”
他不答,颓然倒在沙发里,用力捂住脸。我已知道答案了。
风林是他的心血凝结,他对风林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我还记得当年风林赚进第一个一百万时,他半夜打电话向我通报,听着他兴奋的声音,我能想象得出他眼中狂喜满溢的样子。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一间两三人的小公司发展成今日外贸界翘楚,这样的业绩岂是单靠勤奋可以的来的?仲钧为风林付出了多少心血,大概是我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还有办法挽回吗?”我问。
“贷款下个月到期,在那之前我必须筹到七百万美元。”
“不能宽限些日子吗?”风林的营业额在上千万美元,信誉良好,只是缺少现金而已。
“今天上午银行通知我,世界清算银行证实信用证是伪造的,鉴于中海两国无邦交,追讨债款遥遥无期,银行决定驳回半年的延期申请,逾期不还,将没收抵押资产。”
“这算什么?趁火打劫,还是落井下石?”我叫起来。
他苦笑无言。
看着他疲惫至极的眼睛,我心痛不已。为自己不能助他一臂之力而生气着急。
他将我的情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别难过丫头,你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怎样才能筹到款呢?”
他深深望着我,目不转睛,轻轻摇头:“别担心。”
我不再问,却已心下了然。没有谁会有这么大笔闲置资金。就是有,想必利息也高的惊人。
我忧形于色,想的走了神。他托起我的下巴:“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缓缓低下头来,想要吻我。
我恼怒得推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些。你不怕会失去风林?”
他用眸子魅惑我,笑的坦然:“原本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迷失在他的星眸中。
“失去了风林,至少我还有你。”他说。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终于在他的唇覆上我的之前,我问:“这是你要娶我的原因吧?”
没有回答,我们紧紧相拥。
然而,我们终于不能成婚。
我是个悲观的人,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害怕会失去他。我有一种神秘的预感,假如二十岁那年我们不结婚,只怕今生就再也没有这个缘了。可偏偏我不信,我要以身相试,遂成了我这一辈子的梦魇。
回想起来,我当年坚持嫁给仲钧,是冥冥中的神示。命运就是这样,一旦错过了,就再无机会。
一日突然接到电话,竟是香港那位庆生堂刘梓成刘老板。他约我到一处餐厅见面,说是想讨论一下风林的事。
我一愣,当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是,讨论风林的事应该找仲钧去说,找我有什么用?
放下电话,微一凝思,心中已有了计划。
庆生堂是香港数得出的大企业,虽然规模不能与长江,国泰之类的财阀相比,但其在证券市场的号召力是不容忽视的。
刘梓成是家族企业第二代接班人。他四十岁左右,与仲钧年龄差不多。一身意大利订造名牌西装,裁剪合体,穿在身上风度翩翩,可举止间的倜傥就是比不上仲钧的优雅。
他见我来到,起身相迎,为我拉出座椅。举手投足中规中矩,可我却想起仲钧的从容。
“要什么?”他递给我餐牌。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就像多年好友般熟稔。这其实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单独相处。
“冰水。”我微笑。然后单刀直入:“刘先生听过风林的事了吧?”
“是。此次我专程从香港赶来。”
我莞尔:“我从来不知道你对风林这么关心。”
“我是有条件的。”
“我收购风林股份,注资七百万美元。你与我结婚。”他说。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切与电影小说里一摸一样,危难之中总有人趁火打劫。只不过那些虚构人物并没有他这般直截了当,通常要拿腔作势一番。
我笑眼盈盈盯住他:“刘先生你是个真小人。”
他耸耸肩:“我以为你会说‘刘梓成你真是个小人。’”
我笑的眼泪都飞出来了。幸好此君尚有些幽默感。
“你知道七百万美元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我温和的点头。
他见我似还有话讲,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接受。”
这次轮到他惊异,“你同意我的条件?”
“完全同意。”
“那林仲钧呢?”他还是不放心。
我有些生气。我与林仲钧的关系商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心照不宣,何苦明知故问。
“你真是爱我到这地步?怕我婚后与旧情人死灰复燃?”所有的委屈都借着尖牙利齿发泄出来,我言辞尖刻,话语中丝毫不留情面。
好个刘梓成,话一出口立即知道失言,被我如此抢白竟也心平气和。只是笑道:“何苦上火,只是问候而已。”
我也自知失态,便转了话题:“明天一早我会搬到酒店去,希望款项能在那之前到账。”
我翩然告辞。走至门口,冲他回眸一笑,瞥见他眼中的深思。
一路上隅隅独行,思绪飘飞。在马路上横行无忌,引得大小车辆纷纷鸣笛抗议,而于我,却全无影响。人的情绪低到一定程度,便是生命,也不再重要。
适才的谈话,我心中其实紧张得很。出了门才发现,艳阳下竟一身冷汗。这么简单,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心中并无悲伤,反倒充满骄傲。终于,我可以为仲钧做点什么了。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仲钧。当年他能够决然离开华成,是因为他有本钱另起炉灶。而如今,失去了风林,他将一无所有。尽管他说只要有我就行。可像他那样一个男人,没有事业,会萎靡而死的。若是一年前,没有亲眼见识过他对风林的眷恋,我会十分高兴他全心扑在我身上。可如今,我知道这种想法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与女人不同,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靠对女人的爱苟活,林仲钧也不行。
还是心痛的。总觉得风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我。林仲钧对风林的感情然我想起了《天龙八部》中逍遥子爱上了自己亲手雕刻的石像。我若继续与林仲钧在一起,会不会变成李秋水?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之所以答应刘梓成的要求,时想借以逃离这种状况。对于与仲钧之间的感情,始终没有太多信心,因此不断找出一个又一个假想敌作为借口,逃离他的身边。终于看清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自虐虐人的小女人。
后来曾问过刘梓成:“你看我是不是有病?”
“干吗这么说自己?”他问。
“我听说大学里,学中文的女生,自杀的很多,因为她们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生活变成悲剧收场的文艺小说。我觉得我也有这种倾向。”
梓成当时一本正经地说:“悲剧情意结。”
无论是悲剧抑或喜剧,一旦开演,便不能停下来。何况是生活。
我回到住处,不料仲钧已经回来了。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想是等我时睡着了。我凑近了看他。但见他面容憔悴,神情极是疲倦。一向光滑的下巴上冒出青青的胡茬,两道浓眉紧锁,想必在梦中也忧心公司的事。我心中又痛又怜,轻手轻脚取来一张薄被为他盖上。
他惊醒了,睁眼见到我的脸,疑在梦中。半晌才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刚回来,见你睡着了,原想加张被子,不想却把你弄醒了。”
他翻身坐起,看看表,轻呼:“竟睡了两个小时!”
我笑了。他平时每日至多睡四个小时,如今一个盹就不见了一半时间。可见是疲劳之极。
我问:“你的好精力到哪儿去了?”
他看我一眼:“是谁刚宣布说我老了?如今又来问我。”
我一呆。问道:“那个新娘子美吗?”
他愣了半天不得要领:“丫头,与你说话越来越困难,跳跃式思维。”
我轻声说:“六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去参加婚礼。”
“啊,”他想起来:“你还记得?”
“新娘子是你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她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你。你独自一人在异乡雨夜徘徊,这才遇见了我。仲钧,”我看着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刻骨铭心!”
他似受了极大震动,眼神变得朦胧:“是的,那时你站在桥头,穿着白裙子,长头发凌乱披散,身子纤瘦单薄,在风雨中发着抖。”他望向我,“还记得吗?那座桥没有灯,一片黑暗中你是唯一的光亮。”
我握住他的手:“而你,在寒冷中给了我温暖。”
我们对望着,渐渐融化在彼此的眼中。
白天在一寸寸远离,黑夜一步步靠近。
我说:“今天去见了刘梓成,他答应帮我们。”
“噢?”他怀疑的望着我,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
“而我,则答应嫁给他。”
感觉到握着我的那只手突地颤了一下,我抬眼望向他。
“你答应他了?”他问,不可置信。
我点头,看见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他双手颤抖着捧起我的脸:“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可以没有风林,却不可以没有你。”他的话音痛彻心肺。
我闭上眼,企图规避那悲伤的眸子。温柔地推开他的手,挤出笑容:"为什么不呢?我作富贵少奶奶,你继续保有风林,我们各得其所,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他温柔而坚定:"不要风林了,我不再争了,千万别嫁给他。"他命令我:"看着我!"语调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令我不由自主张开眼,撞入他的眼湖。天,我仍看见那变换无穷的宇宙。
"看我,好好看我。"他咬牙轻声命令,"你看见什么?"
不等我回答,他说道:"你面前这个男人,是你在十六岁时就立志要嫁的人,这是个爱你逾生命的人。他这一生从未开口求过人,如今这个男人请求你嫁给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他在说什么?我的心狂跳不已,认识他六年了,他终于如此坦承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还如此卑微地求我嫁给他。这感觉与两天前的求婚截然不同。上次,只觉得漫漫长路终于走到了头。而今,却满心笃定这漫长情路并不是只我一人在走。一生之中,第一次不觉得孤独,第一次充盈着被爱的幸福。
够了,足够了。有他这席话,嫁不嫁他又有什么要紧?
他爱我逾生命,我又何尝不以生命在爱他。刹那间, 我已做了决定。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忍泪低吟。
他闻言面色大变,眼神数度变幻,定定看入我心深处。我咬紧牙关与他对视,丝毫不退缩。
"为什么?是嫌我爱你不够多吗?"他问。
"不。"我无限眷恋他的声音,又岂只是声音。"为了风林。"
"去他妈的风林!谁在乎!"他吼,暴跳如雷。
"我在乎。那是我们的风林。"我走到他身边,拥住他,想以我的温柔慰籍他。
他握住我的肩,那么紧,紧得我痛出眼泪。半晌,他才咬牙嘶声问道:"你不是说风筝的线永不会断吗?"
我望着他涨的通红的脸,放柔声音:"线或许没断,可风筝那头可能已经与线滑脱了,或是随风飘逝,或是坠如人间。"我努力吞回泪水,扯出一朵微笑:"你知道,在天上飞久了,风筝也会累的。"
他恍然大悟:"你一直都在怪我对不对?你怪我不肯在你二十岁那年娶你,你怪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不,我不怪你。"我温柔地说:"我只怪自己没有主见,不愿拂逆你的意愿,以至于今日终于伤人自伤。"
他吻住我,阻止我再说下去,说出令人心碎的事实。他的吻,狂暴粗鲁无奈绝望,如狂风暴雨席卷我的身心。我热烈地回应,毫无保留,与他抵死缠绵,纠缠不休。我知道这一生中,再不会有别的男人这样吻我了,这么痛苦哀婉,似要将心中所有的悲怆愤怒无助发泄出来。还有恨意。我在他的吻中分明品尝到恨意,恨他自己无能,恨我果决,恨刘梓成多爱,恨风林不争气,恨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突兀地,他推开我,踉跄走到酒柜前,启开一瓶红酒,仰头倒进嘴里。我跟过去,环朱他的后腰,把自己贴在他的背上,汲取他身上的体温。
“让我做你的新娘吧。”我说。
他无言转身,将我紧锁于胸前,摇头惨笑:“不,我早已丧失权力了。”
他喝醉了。
那一夜,他喝得栏醉如泥。我由头至尾陪他喝,却一丝醉意也没有。服侍仲钧上床后,望着他紧皱的眉,痛苦的脸,心头冷寂如火焰般灼痛我的意识。已是深夜,窗外那条通常繁忙的马路冷清安静,只有微蓝的街灯亘古长明。
我守在床边,手与他的交握。梦魇中他格外无助,那紧抿的双唇泄漏了他心底的脆弱。这男人,粗犷的外表下是细腻的心灵,这从他多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中可以看出来。其实,早在我们相识的那个雨夜,在他为我遮雨的那一刻,我便已明晰了。陷在梦魇中的仲钧睡的极不安稳,我的手压在胸口安抚他。
也许是长夜漫漫的无聊,也许是临别在即的感伤,往事一一浮现,历历在目。与他在一起生活的这六年必将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最温馨的日子。这六年与他相处的每一秒都必将成为我常常需要温习的功课,如同《廊桥遗梦》中的弗朗西丝卡。不,她的爱情怎能与我们的相比?比起她四天的短命的艳遇,我与仲钧是地老天荒啊。
天终于大亮了。我从沉思中惊醒,是该离去的时候了。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十万分不舍地抽回手,长久的交握,使我手上沾染了他的汗渍,这是怎样的纪念啊。
婚礼是在香港举行的。刘家的七姑八姨全部到会,放眼望去,竟无一个熟面孔。
那天下大雨。香港一位女作家曾形容为:“白色面筋似的大雨。”倒也颇为贴切。
新房布置在山顶道一幢公寓中,并不与刘家老宅在一起,这恐怕是这一天唯一的惊喜。
洞房花烛夜新郎的缺席大概也算吧。
我穿着大红龙凤褂,坐在窗前望着雨夜发呆。突然想起来,六年前,有个伤心的人,因着女友他嫁而在这样的雨夜中徘徊街头。今天,那人再度伤心,竟又是这种天气,只是不知此刻他在哪儿消愁,会否遇到生命下一阶段的女主角。
我叹口气,一如豪门深似海,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着一叹,不见了十年。

第6章

我与林仲钧一别,便是十年。
十年,十年是个里程碑式的概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生与死间,十年殊途,千载牵挂,茫茫无措,悠悠无尽。情锁今生,情系来世。情之一物,上天入地,旷古绝今,绵绵幽长。怎一个十年了得?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十年只一觉,何其短暂,何其无奈,何其迅捷。纵是刻骨铭心,也不过与天地间之雪泥鸿爪,春梦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