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还愣着,她将银簪还给他,然后冲他挥挥手,“好了我们就此别过吧,走了。”

连跑带跳,三步两步消失在街口。

书生望着她渐渐远去的欢脱背影,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头皮开始发麻。

让女子当街为自己绾发实在太不庄重,但拆掉发髻大庭广众披头散发岂不更失礼于人?思来想去,骑虎难下。最后,他福至心灵,呐呐地想:先贤有云,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才打消了拆掉发髻的念头。

收回视线,看到手中银笔,还是听范轻波的话将其收进了腰间斜背的布包中。

“真是个奇怪的人,轻薄……女吗?”

书生的喃喃自语散在风中,几不可闻。

青墨坊里共有三条街四个巷子,街以信达雅命名,巷以琴棋书画命名。明明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却有着这样高雅的名字,不得不佩服皇朝人民的冷幽默。

范轻波住在画巷的巷尾,快到时,远远的看见门口没人,舒了一口气。

背着手恢复悠哉姿态,慢慢走回去,就在一只脚跨过门槛的刹那,她突然全身毛发倒竖——有妖气!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从院中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她的大腿!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主人!奴才还以为你不要奴才了!呜呜呜呜……”

范轻波嘴角微微抽搐,几度试图把腿拔/出/来,都失败,只好倚在门上等他哭完。

“哼,伤风败俗。”

一个女声响起,范轻波抬头,见是隔壁巷的巷花秋意,勾唇一笑,“秋意姑娘找我有事?”

秋意对她皱皱鼻子,嫌恶地说:“谁要找你了?”

“哦?可这巷尾只我一户人家,你不找我……难不成找我们家犯病?”

未等秋意回答,抱着她大腿的范秉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哀哀戚戚哭道:“奴才对主人一心一意,就算这个春意还是秋意的对奴才情根深种死缠烂打非我不嫁奴才也不会背叛主人的!女人如衣服,但主人你是奴才的天,奴才的神,奴才的心肝脾肺脏……呜呜呜呜!还有奴才叫范秉,主人可以叫奴才小小范也可以叫小秉秉,不要叫犯病……”

“恶……呕……”

范轻波听到怪声,转头见到秋意扶着墙呕吐了起来,心中不免有些歉意,“十分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栓好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秋意终于吐完,抹了抹嘴,回身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主仆二人,咬牙切齿道:“少装疯卖傻了!你们两个要怎么样伤风败俗都无所谓,但我要警告你,范轻波,不许对书公子起邪念,更不许勾引他!”

范轻波正满头雾水不得其法间,就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书生?”

那人闻声抬头,正是那呆书生,神情微微一愕,迟疑了下随即加快步伐,眼中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恐惧还有三分不知什么上前,“范姑娘?怎么这样巧?”

短短一日,竟能相遇三次。

“你们认识?怎么认识的?”

秋意戒心大起,横挡在两人中间,眼神投向书生时又变得羞涩,声音也温柔了几分。

书生这才看到一旁的秋意,忙不迭从布包中拿出一盒胭脂,递给她,“这是秋姑娘托在下买的胭脂,请查收。”

范轻波一只手倚在门上,一只手撑在腰间,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来往,这分明是一出活生生的“神女有心,襄王太呆”戏码。看得兴起,不由抬眉,“秋意姑娘,这位就是你方才说的书公子?”

“咦?方才二位提到在下了?”书生有些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秋意。

秋意柔情似水的明眸瞬间向范轻波射出浓浓杀气:你敢说什么就死定了!

“是啊,秋意姑娘说……”范轻波故意拖长语调,在看到秋意紧张到快要爆炸时,才漫不经心笑道:“秋意姑娘说有一位书公子要搬到我家对门,要我多多照顾呢,是么秋意姑娘?”

秋意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垮下肩膀,迎上书生询问的目光,随意点了点头。

书生顿时绽开一抹清雅的笑,对范轻波深深一揖,“怎好烦劳范姑娘?”

秋意闻言连忙接口,“是啊是啊太麻烦了,轻波姑娘可是堂堂欢喜天大掌柜,有很多交际活动,没时间应酬我们这些邻里的。书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去收拾新屋吧。”

书生点点头,“天色的确不早了,秋姑娘早些回家才好,不送。”

范轻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秋意狠狠挖了她一眼,心里又恼书生不解风情,无奈姑娘家面皮薄,只能跺跺脚恨恨地走了。临走还送了她一记眼刀:不准勾引书公子!

范轻波这人没别的,就是激不得,你越抗拒,她越想惹。所以她收到威胁后,毫不犹豫地回了秋意一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气得她抓头发才心满意足。

谁料这不雅又失礼的表情落在书生眼中,他又是满脸的不赞同。

“太不庄重了。”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要求她自重的指责,还是出自同一人口中。范轻波觉得好笑,却故意正色道:“我是在与秋意妹妹玩闹联络感情,你一个男子此时自当避嫌,非礼勿视,谁知你看都看了还倒打一耙?”

这绝对是诡辩,因为怎么看,倒打一耙的那个人都像是她。

但是书生愣头愣脑的,竟听进去了,竟还觉得颇有道理,竟随即满脸愧色地连声道歉。

——真是个十足的呆子!

丝毫未觉自己道歉的对象憋笑快憋到内伤,他又兀自对范轻波一揖致意道:“多谢范姑娘海涵。在下还要收拾新屋,就不打扰范姑娘了。”

迈开脚刚要走,又望了一眼抽抽噎噎嘤嘤哭泣的范秉,忍不住道:“这位小哥看起来年纪还小,若是犯了什么错,还请范姑娘再给他一次机会,切莫惩罚得过重了。”

范轻波这下笑不出来了,嘴角微抽,现在是怎样?她看起来很像在欺凌弱小吗?

踹了范秉一脚,“起来。”

他自觉也哭得差不多了,便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范轻波毕竟不是真的要为难书生,且不说她对他并无恶感,单凭他有心开私塾教小孩还不在意束脩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决定敦亲睦邻了。

她推了推范秉,让他去帮书生收拾新屋。范秉不愿意,直跺脚嚷嚷,她斜眼勾唇冷笑,“你不去难道要我亲自去?那我要你做什么?天天号丧用?”

一听到她说不要他,他立刻打了鸡血般跳了起来,“我去我去!”

“呃,其实不用麻烦这位小哥,在下自己就可以……”

书生不过是不想这对主仆为他吵架,好心提议,却被范秉恶狠狠地瞪住,“你这什么意思?想让主人赶我走?然后趁机上位?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卑鄙阴险的人!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一双贼眼在转着什么心思,告诉你,我小小范精着呢,你休想勾引我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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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奴性坚强是犯病 ...
范秉又犯病了……

范轻波深感丢人地掩面,真想剁掉自己这双当年救过他的手,更想干脆买块豆腐砸死这个一天到晚犯病的小子算了。

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奴性坚强护主心切么!

幸好他遇到的是这个书呆子,居然还面红耳赤地认真向她解释。

“范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在下对范姑娘绝对没有非、非分之想,挑拨离间更是君子所不为,在下绝不会做此等卑劣下作之事,范姑娘……”

范轻波彻底无语,摆摆手,留给这对囧货一个踉跄的背影。

“还看还看!我家主人是你可以看的么!”

范秉跳起来拍了下书生的后脑勺,觉得手感不错,加上他又不会反抗,索性又多拍了几下,然后叽叽喳喳地走进对门书生家。

他虽然年纪不过十三岁,身量也小,做起事来却十分利索,搬起重物来似乎还比书生得力些。在他的帮助下,新屋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清扫工作书生表示可以自己来。

范秉打量了下屋中这满满的书,随手拿起一本,似模似样地翻着看。

“呃,范小哥,书拿反了。”

书生好意提醒,却戳中范秉的死穴,他炸毛了,跳起来凶巴巴的地嚷嚷:“我就是不识字怎么样?秀才了不起啊,我家主人还是——呃,反正我家主人比你有学问多了!她会教我读书识字的,是啦,她现在是忙了点,但她说过要教我的!哼!”

书生站着任他吼了许久,眼都不眨,待他歇嘴了,才温然道:“范小哥这样聪明伶俐,学什么必定都是事半功倍。”

“那是当然!”范秉一下子被顺毛了,仰着头得意洋洋。

书生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子,有些尴尬地笑,“有劳小哥替在下将这些钱还给范姑娘,就说无功不受禄,在下不能白收她的簪子。”

范秉得意的神情一下子僵住,颤声问:“你你你你,你说你头上这簪子是我家主人送的?”

书生点头。

范秉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然、然后……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主人还给你束发了!”

书生还是点头,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范秉激动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握着拳头在书生面前晃来晃去,“想当年我就是因为主人送了我一根发带还帮我扎了头发才决定跟着她的!你还敢说你对我家主人没有非分之想!你这只居心叵测的披着羊皮的狼!”

书生总算稍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在下并没有决定要跟着你家主人的,请你放心。”

说出跟着一个女人这样的话,他忍不住有些难为情。可是范小哥为何瞪大了双眼,仿佛更加生气了的模样?莫非他又说错了什么?

“我家主人有什么不好!她都为你束发了你居然不决定跟着她?能跟着她是你三生有幸你居然还敢嫌弃?你简直不识好歹不知所谓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讲卫生不一而足!”

“呃,范小哥,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讲卫生不一而足不是这么用的……”

除了前两个词用对了,其他的全部狗屁不通。书生额角隐约有一滴冷汗滑落。

“你管我怎么用!识字了不起呀?你会烧水煮饭吗?你会洗碗扫地吗?你会买菜杀价吗?你会抱大腿哭出力与美的结合吗?”

最后一点实在算不得什么才能,然而范秉却说得最为自豪。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惭愧的,但书生还是相当配合地惭愧摇头,“这些在下都不会。”

范秉满意了,总结陈词道:“所以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我才是天下第一奴,主人绝对看不上你的。哼。”

书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识相地闭嘴了。虽然不知道这天下第一奴是个什么排名榜上的东西,但既然范小哥这么爱当,就让他当吧。至于他,对排名这种东西,早就厌倦了。

范秉扬眉吐气出了书家,又低眉顺眼进了范家,屁颠屁颠要找范轻波邀功。

到大厅发现桌上饭菜都被端走了,料想主人回屋了。往内间走,却见她的房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鸡蛋,旁边是一个大大的叉。

好歹跟着她三年了,他自然知道这幅图所配的内涵对白:玩儿蛋去吧,别吵我。

其实方才在臭书生家他没说完的话是:我家主人还是写书的呢!

世人只知主人是欢喜天的大掌柜,却不知她也是欢喜天的执笔写手,专事言情,与艳情大师丰言各据一方。哎,主要是欢喜天的幕后大老板太小气了,死也不肯多请几个人看店,先前是丰言大师兼任掌柜,主人去了之后丰言大师乐得清闲就把掌柜这担子推给她了。

范秉有时候想,他知道这么多秘辛,如果哪天主人真的不要他了,他还可以去逍遥茶社卖八卦……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精通洗衣做饭洒扫,又伶俐又俊俏又忠诚又耐操,主人才不会不要他呢!

隔着一道门,屋内范轻波握着眉笔,正做着报复社会的事。

她在最新的文稿中把男主女主男配女配龙套们挨个儿虐了一遍,大团圆结局之后再来个地震番外,把所有出现过的人物全灭了,留下女主角养的那只狗活着。

将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溶到文字中,发泄得淋漓尽致,直到眉笔笔芯写秃了。

这个时空原本描眉用的是石墨,是范轻波提议研发眉笔的。

因为她选择写作为业,这里没有电脑,她又始终用不惯毛笔,发明铅笔自动笔原子笔更不是她能力范围的,想来想去,只有眉笔最接近她的需求,也最易研制,毕竟笔芯石墨是现成的,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它制成笔状。

只是这成本太高,幸而她积蓄颇丰。虽然肉疼,倒也不差钱。

勉强又写了几行,总算将该死的人都捆成一捆拖出去死一死了。

了却一桩心愿,范轻波伸着懒腰,心满意足地滚床上去了。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还做了个十分美妙的春梦,内容少儿不宜,此处略过不提。

第二天起床,心情特别舒畅,甚至连范秉的犯病也可以笑着容忍。

出门上班时恰好遇到对门的书生,道了声早,却见他红着脸匆匆点了个头就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背影还趔趄了下,似乎太过紧张。

想也知道昨天范秉必然是又对他说了奇怪的话,还真是防不胜防。

走到巷口,竟看到一个人倚在墙边,那侧颜分明是周子策。素日阳光硬朗的他此刻却仿佛被阴影笼罩。

“子策?

周子策听到声音,抬头的一刹那,范轻波看到他眼中有一丝阴郁,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换上明朗的笑容,“小范晨安,今日我陪你去欢喜天上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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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一场狗血闹剧 ...
范轻波自认还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周子策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一如往常兴致高昂地大谈他在军中的趣事,她却知道他心中定然有事。

不出意料的话,他回家看到将军立的牌子,必是同将军闹了一场。而今日他还来找她,说明他家那个唯我独尊的将军并没有说服他,至少,他心中还是不甘的。她觑了个空试探,轻描淡写道:“子策,你与家里闹过了?”

他飞扬的神采霎时僵住,半晌,认命般露出一抹苦笑,“小范,你总是太聪明。”

他承认了,却没说具体情形,只是突然握紧她的手,坚定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娶你的。到时我要让整座京城结满彩灯,我要昭告天下,范轻波是我周子策的妻子!”

范轻波闻言几乎要晕倒,她怎么会漏算了这小子现在处于青春期叛逆,居然指望将军府施加的压力能令他知难而退?他嘴上说说倒是轻松,毕竟还是将军的独子,将军府自然不会为难于他,但她呢?她现在大概已经是将军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想到这里,她用力地抽回手,冷着脸郑重道:“我最后说一次,我不会嫁给你,不是开玩笑,更不是以退为进。你若还想与我做朋友,就不要再提起嫁娶之事!”

周子策一时被她冷漠的神情喝住,反应不过来,直至她走远了,才急急发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狠声道:“我不信你不喜欢我!城中人人皆道你是轻薄女,我却知你防心戒心有多重,你能容我这样接近你,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他第一次对她这样厉声说话。

范轻波被质问得脑子发懵,望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神色有些怔忡。

死过一次,又在宫中最下等的地方——赭衣宫当了四年的罪奴,重获新生之后遇到这个人。他少年得志,未及弱冠之龄便晋为校尉,圣上亲授银腰带。鲜衣怒马,穿街过市,何等意气风发?

不喜欢吗?不喜欢吗?喜欢的。

他在狗仗人势的奴才马鞭下救了她,以为她脸上的苍白是受惊所致,还训斥了几个奴才。殊不知,那是她长期不见天日养成的肤色。她像渴极了的人祈求雨露,像饿极了的人祈求食物,像黑暗中的人祈求阳光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说白了,就是个刚还阳的人急需要一股强烈的阳气来证明自己的的确确是活着的。

可惜眼前的人身世显赫。而她也很快地发现,一个出身糟糕的穿越女在异世的处境有多尴尬。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倒不难,这几年她的长相越发像前世的自己,只有一些角度才能看出身体原主人温婉的影子。难的是如何生活。

小说里的穿越女动辄随心所欲,做尽惊世骇俗之事,然后必然有王侯将相趋之若鹜。

她呢,不过是自食其力养活自己罢了,却赢来轻薄之名。别说王侯将相了,就是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谁敢要“欢喜天女掌柜”做自家媳妇?

先两年还有什么员外商人的打她主意,当然是作姬妾。周子策知道后发狂教训了那些人,京城就有了一个板上钉钉的传言——说她是他的外室,学名外室昵称情人俗称姘头后世称包二奶。

啧,京城这帮百姓脑子里除了桃色新闻还能有啥?外什么室二什么奶?那小子连正室都没有。

不过倒是从那以后,明里再没人惹过她,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至于暗里怎么编排她,她也不是很在乎,偶尔还能去逍遥茶社蹭茶喝,何乐而不为?

就是这份听之任之的态度,令传闻甚嚣尘上,她名气越来越大的同时,名声也越来越差。

好处是欢喜天的生意很红火,她活得很真实自在;坏处……坏处就在眼前,她必须与周子策一刀两断了,连朋友也没得做。

刚想到这里,突然察觉扣在手上的力道一重,整个人被扯进一个灼热的胸膛之中!

“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喂喂!这是什么情况!她明明是要与他决裂的,什么时候变成果然是喜欢他的了!

范轻波丝毫不知她回忆往事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完全被周子策认定是某种“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但是我们身份云泥之别我不想毁了你的前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的虐恋情感。

周子策自以为发现她的心意,高兴过度,完全没发现她的异状,抱着她的手越箍越紧。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连话都说不出,拼命挣扎。突的,耳边一道惊雷响起。

“孽子!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放手!”

周子策背上受了一棍,手上一松。范轻波全身束缚一去,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抬眼望去,棍子横在胸前,怒火奔腾,气势如雷的那位,赫然就是周子策的父亲——辅国大将军。

原来昨日周子策回家真的大闹了一场,口口声声要娶轻波为妻。周将军也是个牛脾气,一怒之下就喊打喊杀,幸好让周夫人劝了下来。那周夫人早就为儿子选了几门好亲事,都是大家闺秀。而今朝正是两家约在吟风楼吃饭的日子,谁知等了许久,男主角都不出现,最后还是家奴来报,说是少爷在街口跟轻薄女搂搂抱抱。周将军一听,勃然大怒冲下楼来,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范轻波看了看不远处的吟风楼,若有所思,再抬头看周子策,见他望着她,面有愧色,顿时了然。这两父子斗气,敢情她当了一回道具。心中一凉,脸上却笑了开来,恭恭敬敬地对将军行了个礼。

“民女见过周将军,多谢周将军救命之恩。”

周将军一愣,怒气敛了些,浓眉一皱道:“你在说什么?”

她笑得越发畅快,“回将军,民女一向奉公守法,不知何时何处冒犯了令公子,方才他二话不说突然捉住民女,民女着实吓着了,幸亏将军及时出现,救了民女一命。”

周将军虎目爆瞪,“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巴着你这个下三滥的女人?你是什么东西!”
周子策面色发急,“小范你别生气,我是真的想娶你的,不是为了气我爹!”

两人同时说话,说完又同时瞪向对方。

“你这孽子在说什么!”
“爹你不能那么说小范!”

范轻波的眼皮开始一抽一抽地跳个不停,这对父子没什么问题吧?她在为三人找台阶为将军府保全体面,他们居然不领情?他们这么喜欢当街演闹剧给人看?

“我说……”你们回将军府关起门来爱怎么吵怎么吵别拖我下水呀!

“没你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对旁边咆了一句后,继续对吼。
“身份低贱,声名狼藉!她有什么好!”
“坚强独立,聪慧过人,她有什么不好!”

越吵越欢了。

“住口!别说你要娶她为妻,就是纳为妾收为奴老子都嫌有辱门风!”
“从小到大我做的哪件事顺过你的眼?我辱了你门风是吧,大不了我们搬出去住!”
……

围观群众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疲惫不堪,直到现在已然意兴阑珊,只是碍于“看戏要有始有终看都看了总要有个结局”的原则,才呆在原地继续围观。

“你这个畜生!跟我回去!”
“小范我们走!”

终于告一段落了。围观众打呵欠的打呵欠,伸懒腰的伸懒腰,等待戏中这俩主角发现最后一件事——“咦,小范呢?”

是的,女主角早就翻翻白眼走了。

哦,对了,临走前还跟群众招呼了一声欢喜天里丰言大师新作上架的事。

周家父子面面相觑,俱是一脸囧然。最后还是老的那个回过神来,占了先机,一把抓住小的那个,又朝旁边的家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带少爷回去!”小的那个反抗无门,脱逃未遂,被按手按脚押回了将军府。

剧终,人散。小贩们各就各位,路人们各行各道,街市之间又是一派井然,仿佛前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皇朝的风俗人情,这就是皇朝的百姓。

若是你们以为这是淡定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只是闷骚罢了。

不难想象,京城的茶馆小肆又要热闹好一阵子了——这么多人一起目击的大八卦,光是每个人讲一个版本就够传上十天半个月了,更何况从皇朝百姓的平均瞎掰能力看来,每个人至少能掰上四个版本。

当然,皇朝百姓中也有正直纯良而又不八卦的,比如书生。

彼时,他在一旁的四宝斋里买纸笔。外面发生的一切,从范轻波与周子策争执到拥抱到老将军出现“棒打鸳鸯”,全程尽收眼底,紧皱的眉头没有一刻放松,直到范轻波离去。

掌柜的见他面生得很,料想他是刚来京城不久,就等着他来问八卦,谁知他一开口竟然是问:“掌柜的,请问欢喜天怎么走?”

一腔分享八卦的热切心思落空,掌柜的神情冷了下来,随口敷衍:“右转街口左转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