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听得迷迷糊糊,正待要问清楚些,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说道:“这么巧,我也是去欢喜天,不若一起?”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已是初夏,却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睛不大,却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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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远近驰名欢喜天 ...
欢喜天是城中最大、最赚钱、最负盛名的书楼。正如说书人所说,这书楼中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应有尽无。那么,有的究竟是什么呢?看客人便可知一二。

一般来讲,欢喜天的客人分为三种。

一种是衣冠楚楚,举止得体,道貌岸然——这种闷骚男人往往是丰言大师的忠实读者。丰言的代表作有《玉门关》、《巧生春》、《欢头宴》、《治水记》四部曲,其中描绘男女情事香艳入骨之余,又不乏警世名言,道尽世间百态,实乃雅俗共赏装逼必备之无上良品。

还有一种多半是财大气粗或流里流气模样,有时也有些市井莽汉——这种男人最爱的是永远最新最全的春宫系列。不过,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些活色生香的图画全部出自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金画师。其画技之精湛,曾有丹青名家偶然得窥其画,自惭形秽,羞而封笔。

至于最后一种,则经常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仆役、青楼女子或者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一种买的是甜蜜动人缠绵悱恻的言情小说。

当然,众人心照不宣的是,这欢喜天中偶尔也卖些罕见的壮阳药催情药。

这样的一家店,从大老板到创作者到店面里里外外合起来一共也只有四个人。由此可见,这位大老板是如何的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物尽其用,标准的“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畜生使。”

由于店中人手不足,为了提高效率,顾客必须自备零钱;而为了避免顾客看霸王书,店中摆放的书籍都是只有封面与简介的,客人需到柜台出示要买的清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奇怪的规矩,却还是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来客。

而今日,因为先前在街口那一场闹剧早以瘟疫传染的速度传开了,所以欢喜天的客人更是比往日多了一倍。甚至开门没多久,对面成衣店的大婶就寻了个由头坐到她身旁,同她东拉西扯,企图套出只言片语作为参与街传巷议的谈资。

又要应付客人,又要应付三姑六婆的探问,范轻波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她从抽屉中摸出眉笔,开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掌柜不爽,罢工一日。

“哎呀范掌柜,你在写什么?是不是在写情信呀?”大婶一脸八卦。

“没什么,不是情信。”

范轻波简短而又冷淡的回答丝毫不影响大婶的热情,她发出一阵老母鸡般的咕咕笑声,作势打了打自己的嘴,“瞧我说的,这么大的字怎么会是情信呢,又不是巴不得人不知道!范掌柜的,你一定收过很多情信吧?”

“什么情信呐?怎么欢喜天要开始卖情信了?”

门外有人这样说着,只见大婶一听到这把嗓音便愀然变色,再顾不得探问八卦了,慌慌忙忙站起来,“解大人您好!解大人回见!”迅速打完招呼行完礼,像被鬼追似的夺门狂奔而出。而店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也是同大婶一样的反应。

这些人想来都是吃过这位小气尚书解大人的亏的。

范轻波一直冷凝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舒心的笑,侧身离开柜台,迎了出去。

“真是稀客呀,解大人大驾光临,欢喜天真是蓬荜——书生?”

客套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解东风身旁站着的那位竟是她的新邻居呆书生,怎叫她不惊讶?一个是高高在上历经两朝盛宠不衰的户部尚书,一个是三教九流之地青墨坊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私塾先生,怎么看也扯不到一块儿吧?

“范姑娘有礼,在下是在途中遇到这位解大人,正巧都是来欢喜天,就一路同行了。”

书生拱手解释,解东风却漫不经心地吸了吸鼻子,抬脚进了欢喜天。晃到柜前,见到那张写着“掌柜不爽,罢工一日”的纸,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下一刻,这张纸从眼前被抽走。

“啊哈哈,写着玩的,练字,只是在练字!”范轻波迅速将纸揉成一团往后一抛,干笑。

开什么玩笑,这位解大人表面上是一品大员,实际上却还有另一个身份——欢喜天的大老板,也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小气抠门爱财如他,若是知道她经常以“掌柜不爽”为由罢工偷懒,谁知道他会怎么剥削她的血汗?

纸团正好砸到书生身上,他顺手摊开来,看过之后大为惊奇,不由上前虚心问道:“在下孤陋寡闻,竟看不出范姑娘这练的是何种字体?”

范轻波眼也不抬,头也不回,一巴掌推开他的脸,继续对解东风赔笑。

解东风眨眨眼,“怎么范掌柜就是如此待客的?”

范轻波一见他这般天真而又狡诈的神情就头皮发麻,立时扯出笑脸,飞身扑向一脸受伤的书生,热情洋溢地拉住他,“哎呀书公子,我方才失手‘碰’到你,没事吧?你想买什么书?需要我介绍吗?”

她何曾如此客气地喊过他书公子,他又何曾受过她如此善待?加之近日听了太多有关她的传闻,导致他被这么一扑,非但毫无软玉温香之感,反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扒拉开她的手,三步两步蹿到解东风身后,面色苍白犹带惊吓,小声问道:“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解大人,范姑娘她……中邪了?”

噗嗤——

店中三三两两地响起喷笑声,范轻波面皮一紧,扭头坐回柜台。

“解大人书公子请自便。”

哼,打工仔也是有尊严的!还有那个呆书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现在可好,跟着出了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气鬼解东风,不被骗得脱一层皮才怪,活该!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书生拿了清单过来。

她扫了一眼那上面罗列的若干言情小说,若干艳/情/小/说,若干春宫,面部不停抽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书生看着老实,胃口还挺大,口味还颇重。

“买这么多?你带够钱了?”印象中这个书生也算不得有钱。

“放心,这些都是普通版不是精装版,二十五两刚刚好。”回答的却是解东风。

她眼角也开始抽搐了。老板你太黑了,二十五两够穷人一家过一年了。

“书公子,你确定这些全都要?很贵哦。”范轻波咬牙多问一次,她都快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

谁知书生并不领情,他点点头,然后抿唇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虔诚道:“文可载道,闻道可喜,这道,是花多少银子也不嫌贵的。”

无药可救的呆子!

范轻波自觉仁至义尽,也懒得理他了,干脆利落地收下清单与银子,点好书,银货两讫。

轮到解东风。

“范掌柜,听书兄说,你们是邻居?”

解东风笑得似有深意,范轻波不解,挑眉询问。他眼珠转来转去,却是不语,只推了一张纸条过来,“这些是我要的书。”

她接过纸条,顿时将前一刻他的异状抛诸脑后。只看了一眼,就将其收入抽屉中。

然后,从身后的书柜中抽出几本书,笑道:“大人也是老主顾了,轻波怎会不知大人的喜好,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其实只要大人派人来说一声,轻波自会亲自将书送到府上。”

“不妥不妥。”在一旁整理书籍无甚存在感的书生突然抬头道,“男女有别,范姑娘一个女子,怎可单独拜访解大人?”

范轻波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正待要酸他几句,却听解东风笑眯眯回道:“无妨无妨,范掌柜与内人是好友,拜访好友总算不得越礼。”

此话一出,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想也知道,“一品诰命夫人”与“卖小黄书的”是好友这件事给人冲击太大了。

书生双目圆瞪,脱口而出:“原来范姑娘也有好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刻薄失礼。但这实在怪不得他,他也从未见过如此不得人缘的女子。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似乎所有人都看不惯她,所有人都在编排她,连街坊邻里对她都不亲厚,秋意姑娘还特地告诉过他要他离她远一些。

范轻波不怒反笑,她身子一偏,探向店中其他顾客,娇声道:“这位书公子似乎对我有点误会,你们倒是告诉他呀,我是有朋友还是没朋友?”

“有,当然有!”“我就是!”“我也是!”

那些男人嘻嘻哈哈抢着认,她得意地望向书生,却见他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一向最多礼的他连句告辞都没有,抱起书就往外走。

本来正等着他说出“范姑娘,请自重”的范轻波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

解东风看看她,又看看书生的背影,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她回过神来,连忙包好书递给他,“解大人慢走。”

解东风走后,欢喜天中拘谨的气氛一散而空,恢复了平常的热闹。

有客人打蛇随棍上,大着胆子调笑道:“范掌柜,既然我俩是‘朋友’,这书是不是可以算便宜些?与你做‘朋友’,总有好处吧?”

她眉梢微抬,眼中结满冰霜,缓缓勾唇,笑道:“哪个说,你是我朋友?”

明明是轻声慢语,却仿佛要拽人入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落荒而逃的男人们,范轻波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重生了八年,还带着地府的阴气,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拉开抽屉,拿出解东风的那张清单。

方才只看了一眼就收起来,是因为上面并没有任何书名,而是写了两句话。

【明晚宫中有宴,必须出席。】
【书生不简单,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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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品诰命轻薄女 ...
皇宫是什么样的存在?

诚然,它红墙绿瓦,它雕栏画栋,它富丽堂皇,它戒备森严,它象征着一个皇朝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力。但是于谢依人而言,这座皇宫给予她的所有记忆,只是一个阴暗潮湿寒冷逼仄的房间,一堆做不完的苦工。

昔日赭衣奴,今时诰命妇。说书人说她的故事时,总不忘提这一句。

八年前,她是堂堂镇国公之女,最有希望的皇后人选,一场春日宴叛变,家破人亡,她成了逆臣之女,赭衣宫罪奴。四年前,尚书解东风向先帝请旨要娶她,一纸诏书下,她摇身一变,成为尚书夫人,享一品诰命。

被扶下马车,抬头看见这座宫殿的刹那,她心中几乎是立刻生出一股抗拒的情感。

“解夫人,这边请。”

可惜不能走,也走不了。谢依人冲引路的太监点了点头,便随他走向她该呆的地方,那里早就聚集了一堆命妇与小姐。

“解夫人真是许久未见呢,算算从封后大典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因为她非不得已从不参与各种聚会,所以这些夫人小姐们对她的新鲜感与好奇度四年下来丝毫未减,一见她便围了过来。

一位夫人拿手帕掩着嘴笑道:“那是解大人真真心疼夫人,藏着掖着不让出来。”

面对这样的调侃,一般女子会如何反应?谢依人斟酌了下,露出羞涩的神情,低声道:“夫人见笑了,其实是我过于蠢笨,相公唯恐贻笑大方才让我多留在家中的。”

她没算错,这回答果然让夫人们满意地笑了。

又一位夫人话中带话道:“解夫人一个人打理整个家,想必十分辛苦吧?”

这句分明是在讽刺她相公抠门,连个佣人都不舍得请,她一个主子却要做仆人的活。人群中,几个脑筋转得快的已经掩不住窃笑了。

谢依人觉得这是报应。她相公在朝堂之上搜刮她们丈夫的官脂官膏,然后她们就要在她身上找回场子。无妨,被损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反倒是她们,被她相公搜刮过的多半是真的要掉几块肉脱几层皮的。

她呆憨地回答:“不辛苦的,家又不大,还有一位嬷嬷帮手呢。”

这一句显然很是称了夫人们的心意,她们几个眼神来回,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依人自然明白那几个眼神中幸灾乐祸的含义,她们以为她不是在逞强,就是真傻得什么都分不清。其实她们不知道,尚书府上那位身兼厨娘护院管家账房奴仆五职的嬷嬷真的很厉害的,听说年轻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魔女,人送绰号“闪电貂”。

不过既然她过得糟糕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她也不会那么残忍去打碎她们的脑补。

她仍是怯怯的,睁着茫然的大眼,天真地望着众人。

“解夫人。”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响起,“皇后娘娘召解夫人觐见!”

至此,谢依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有别于胆怯腼腆的第二种表情。

这种表情在进了栖凰宫见到当朝皇后娘娘之后更加明显了,她见鬼般地看着一身凤袍的皇后摒退了全部宫人,然后足尖一点,用轻功飞到她身旁,一头撞到她怀里。

“轻波,人家想死你了~~~来来,快让妈妈检查检查身体,还好还好,胸是胸臀是臀,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声音妩媚地令人腿软,动作淫/荡得令人发指。

谢依人,也就是范轻波,捉住在她胸前臀上乱捏的手一摔,额头青筋爆了爆,“妈妈你个头!云采采,拜托你长点记性,你现在不是极乐楼的老鸨子,是凤氏皇朝的皇后!我也不是你家花姑娘!”

范轻波发现,她与“皇后”实在缘分匪浅。

她重生在镇国公之女谢依人身上时,正好是当不成皇后成了罪奴。利诱解东风娶她出宫后,结识了两位奇女子。一个是先帝的皇后清鸣,玉瑶宫最后的传奇,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前任天下第一老鸨,现任当朝皇后。

与两朝皇帝的妻子成为好友,这是唯一让她觉得自己不枉为穿越女的地方。

可惜的是这两位都不怎么争气。一个是好好的皇后不当偏偏卷款出逃,被找到后又耍傲娇带球跑,搞得先帝一把火烧了玉瑶宫死遁,顺便陷害了云采采的姘头明月公子当皇帝;另一位也是,什么不好喜欢偏喜欢逼良为娼当老鸨,孩子都八岁了还到处跑,刚封后没多久就留书出走,说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张艳帜。

“对了,你这次怎么这么快被抓回来?”

记得她最高纪录是跑到关外一年半,不过那时明月公子还不是皇帝。

这不问还好,一问云采采又是满肚子火,挑眉毛瞪眼睛,艳丽的五官如玫瑰怒放。她骂道:“还不是因为影阁的势力!清鸣以前说影卫有多厉害多无所不能我还以为夸张了,王八蛋,到底谁发明的皇家影卫这玩意儿!”

范轻波觑了一眼抓狂中的云采采,不咸不淡道:“你难道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

云采采微愣,“你是说……”

“既然影卫这么厉害,何不收为己用?清鸣呆呆的,都能有两个影卫对她忠肝义胆誓死相随,你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还怕收不到十个八个?”

云采采一双媚眼乍亮,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捏了捏范轻波的脸蛋:“还是你鬼主意多!”

捏了几下又收回手指,皱眉,“轻波,你这胭脂也搽太多了吧?”粘得满手都是。

“喂!我的妆!”

范轻波急急推开她,跑到梳妆台处,开始补妆。

她前世学过些彩妆,所以在发现自己长得越来越不像谢依人时,也没有多惊慌。反正解东风是出了名的怪人,她不出席各种宴会也不足为奇,偶尔遇到这种非来不可的宴会,也可以用化妆掩盖。

眉修细些,眼睛化大些,脸颊多打些阴影,腮上多上些胭脂盖住阴惨的肤色,一个大眼小脸白里透红的美人横空出世。再加些易容的技巧,任谁也看不出尚书夫人与城中轻薄女是同一人。

“娘娘,凤辇到了。”

门外,一个细细柔柔的宫人声音在催。

云采采撇撇嘴,勾起范轻波往外走,碎碎念:“催催催,催魂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要当皇后的。哼,迟早勾搭几个影卫私奔去!”

被拉着走的范轻波若有所思地望向空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云采采这家伙平日精明得要死,但只要靠近明月方圆三里的范围内智商就直线下降。她这么爱逃,用膝盖想也知道明月一定派了影卫守着,也就是说方才她们所有的对话都被听到了。

哎呀呀不知影卫大人听到皇后说要勾引他私奔感觉如何呢?

隐在暗处的两个影卫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范轻波跟着云采采到了凤仪殿外就分道扬镳了,一个宫人引她入席。她的位置在解东风下首,这令她舒了一口气,幸好不用再与那帮命妇同席。

“你还好吧?”

解东风抬手扶在她脸上,旁人以为二人夫妻情深,其实他只是在为她抹匀脸上的胭脂。

范轻波感激地勾勾唇,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抬眼一看,却差点惊得掀桌——坑爹呢!对面坐的居然是周将军一家!周将军的位置正对着解东风,而周子策的位置正对着她!她转头去看解东风,他居然还朝她无辜地眨眼?丫根本等着看好戏吧!

这一来二往,在周将军看来,显然成了眉目传情,眼中的不屑愈浓。

解东风看出范轻波有些不自在,为她斟了一杯茶,低声道:“放轻松放轻松,他们又认不出来。再说了,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情况还蛮好玩的么?”

最后一句还是显露了本性。

范轻波低头咬牙道:“你这是在玩火!”

她的声音很快被一阵祝酒声盖过。

坐在上位的皇帝不知说了什么,众人齐呼万岁,然后举杯共饮。接下来,丝竹声起,美人们从门外涌入,清歌曼舞,各展妖娆,美不胜收。宾客们看得目不转睛,自然不会发现场中还有两个十分失礼的吃货存在。

解范二人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在某些方面却有着难以比拟的默契。

“唔唔,御厨的手艺真好,难怪你这么喜欢参加宫宴。”
“非也非也,一般来说,只要是宴,我都喜欢的,只是官员间的私宴常常要回请的,划不来划不来。唔,这肘子不错。哎呀,只要想到这些都是免费的,我就吃得特别开心。”
“……小气鬼,撑死你好了。”

一曲舞罢,二人早已恢复优雅端庄。只是若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发现,旁人桌前都还是酒菜,而这二人桌前则是杯盘早已撤下,换上了饭后水果茶点。

范轻波吃着罕见的贡品琉璃果,姿态越发怡然,初初入席时的不自在早就抛诸脑后。

这时候,上位的皇帝大人似是酒酣耳热,豪兴大发了。

“常闻周将军有一子,剑法高超,不知朕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其技?”

一粒琉璃果就这样生生卡在了她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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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惊吓连连的夜晚 ...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书到用时方恨少,范轻波看着台上舞剑的周子策,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杜甫那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奈何记不住全诗,只能颠来倒去咏诵前两句。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耳边响起解东风赞叹的声音,范轻波颇为吃惊地看着他,“你居然会背唐诗?”

解东风偏头,蹙眉道:“唐诗?不是海外传来的东土诗集么?”

对,这个时空的唐诗宋词都属于东土诗集,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我以为你只会敛财。”

解东风愣住了,也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背诗,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我以前是探花来着!对对,先帝的先帝那会儿的探花!啧啧,原来我也已经是三朝元老了。”

摸了摸依然十分年轻的脸,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说起来,那一年的三甲好像只有我还在朝堂之上呢。榜眼是前镇国公,也就是你爹的门生,春日宴站错边,让先帝砍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继续说,于是范轻波开口问了:“那状元呢?”

“状元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所以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楚。”他回头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人如其名,姓书,单名一个生字。”

范轻波瞪着眼,张着嘴,惊讶得无法言语,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于是老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穿越女所以开始给她奇遇了?

解东风似乎还嫌吓得她不够,继续说道:“当时,衍和帝在青楼设宴款待士子们,不要怀疑,你没听错,的确是青楼。当晚,状元爷十分受欢迎,嗯,不可否认,他长得不错。他很快被一个花娘拉到房里去了,但是——”

正说到关键处,一阵掌声响起,周子策舞完剑了。

尽管心里好奇得要命,范轻波还是按捺了下来,将注意力放回场中。

皇帝大人夸奖了一通,又赏了一通,而后突然话锋一转,兴致勃勃道:“朕听说,周将军当年刀法天下闻名,却不知究竟是将军的刀厉害,还是校尉的剑厉害?这样吧,趁着今儿个人多,你们下场比比,让大家好好瞧瞧!”

范轻波差点让口水呛到。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周将军,但人家好歹一门忠烈功在社稷,他现在这样分明是拿他们当卖艺的。云采采家男人为了不当皇帝,演昏君也演得太卖力了吧?

凤氏皇朝从开国以来几百年,就一直进行着一朝明君一朝昏君的交替,从无例外。如今圣上昏庸无能,而八岁的太子已然初具贤君风范,这种局势下,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谁人不是早晚三炷香祝愿圣上英年早逝呢?

云采采家那位本来想直接禅位,但很明显,他儿子也还不想这么早当皇帝。无奈之下,只好将昏君进行到底,希望有朝一日能逼得群臣联合起来逼宫,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禅位了。

“陛下,老臣的刀,是用来上阵杀敌的!”

周将军显然是怒极,却碍于君臣之分而极力压抑着。

宴会的气氛顿时有些肃杀。范轻波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因为不管是高位之上的云采采,还是近在咫尺的解东风,都有些漫不经心,仿佛一早商量好的。然后,接下来皇帝大人的话直接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咦?朕又没让你杀儿子,只是比划比划罢了。再说你们又不是没比划过,昨日在东街街口不是为一个女子喊打喊杀闹得蛮高兴嘛?听说好多人都看到了,这不成,你们得再来一遍给朕看!”

席间一片哗然。

周将军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瞠目欲裂,咬牙欲碎,正待发作却被一人挡在身后。只见周子策上前一步,朗声道:“启禀陛下,昨日之事,是微臣与家父略有争执,家父在教导微臣罢了。区区家事,实在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