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婉潞祖母去世时候,李家虽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来,这些年山高水长,消息不易,和那边往来渐渐也就淡了。婉潞听的朱氏这么说,倒皱了眉头:“这边离那边一来一去,也要二十来天,这才半个月,太太着急什么?”
见朱氏脸上有一抹红色,婉潞低头一思量已经明白,前些日子办丧事,来往应酬都是朱家那边帮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里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边靠紧一点:“太太事事想着周全,这是极好的,只是我总担了个女儿的名头,太太总是如此,倒是隔阂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婉潞毕竟还小,不晓得这世上有些人心眼极坏,做后母的,稍做不到一点就有人嚼了无数的舌根。自己竭尽所能,不还是有四老爷他们在那里挑拨吗?
婉潞已经靠到她的膝头:“常在想,若娘还活着,是不是常和她说些话,可是娘终究还是没在,太太虽对我极好,可每见太太斥责续宗时候,我常在想,这被娘斥责究竟是什么滋味?”
说着婉潞抬头看着朱氏,朱氏的心里不由漫上酸涩,那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责的?”婉潞听出朱氏这话和平时有些不同,少了些礼仪,多了份亲热,那头又靠回朱氏的膝盖:“算来,从娘去世到现在,快十年了,没这样了。”
说着婉潞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可泪又滴了下来,朱氏的手本要抚到她身上,听了这话,酸涩更甚,低头见她唇边的笑容,嘴里说着傻孩子,那泪竟滴到婉潞头上。
婉潞静静伏在她膝盖上,过了会声息渐渐平静,朱氏知道她已睡着,没有像平时一样唤丫鬟来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过一件披风,就这样让她一直睡着。
丧事办完,春天也来到这里,虽说服丧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可看着春回大地,燕子在檐下筑巢,柳树的枝头冒出嫩嫩的绿芽,桃花也在院里开放,比起一直灰蒙蒙的冬天,整个人都清爽很多,那种一直蔓延在家里的哀伤气氛也少了许多。
丫鬟们虽然不敢像平时春来时候放风筝,打秋千这些玩耍,可还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里面换上了红色的小袄,朱氏瞧着这些年轻姑娘娇嫩的脸庞,心里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们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妇,日后就只能穿着素服,照料儿子了。
随着春的到来,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门,这日晚些时候,有一中年男子带着仆人来到这里,称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来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报信时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里尝着今年的新茶,听到这个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皱:“李家不是很久没有消息了吗?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没有回应,这都两个月了,他们倒来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对来报信的人皱眉问道:“回过大姑娘没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还没有呢。”接着又加上一句:“此时是杨大叔在那里陪着。”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还是自己去,刚站起身就看见婉潞走了过来。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这不是自己生的,总贴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脸上的神色明显混着激动,胡乱行了一礼就问:“方才听丫鬟们说,李家舅舅来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确是来了,只是家里除了你也没人见过,我才想让你去见见。”婉潞的脸上飞起绯红,如不是顾及礼仪,只怕此时就要转身而去。
朱氏心里不由有些酸味,不过这时就是吃醋了,朱家这边,虽说婉潞礼仪无缺,舅舅舅母也喊的亲热,却什么时候看见朱家来人时候她这么迫切的?
不过朱氏还是带着婉潞往外面走来,看着一路上婉潞难以抑制的激动,朱氏心里的那种不好受越来越重了,远远已经可以看见厅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从那下人里面出来一个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来:“大姑娘,绝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你。”婉潞后退一步,仔细一看不由惊叫道:“陈妈妈?”

舅甥

-->
陈妈妈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儿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让陈妈妈做了婉潞的奶娘。
李氏去世,平老爷续娶朱氏,陈妈妈不知是护主还是别有心肠,常在背后说些不该说的话,朱氏一来要立威,二来要整顿家里,禀过平老太太就称婉潞渐大,用不着奶娘了,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回乡去了,谁知道现在又来了。
朱氏在看见她出来拉住婉潞时候,眉头就皱一皱,这是哪家没礼数的,但听到婉潞叫出陈妈妈的时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细往那婆子身上瞧去,虽然数年不见,但这婆子那刁钻的嘴脸还是没改。看见朱氏瞧着自己,陈妈妈的嘴微微撇了撇,给朱氏一个得意的神色,接着面对婉潞时候又是满脸的哀痛和忠心。
杨妈妈站在朱氏身后,陈妈妈的这个动作她自然是没有放过,不由小声在朱氏耳边:“太太,这?”朱氏的手轻轻一摆,瞧这样子,这陈妈妈从自家被赶出去之后,又寻了旧主了。
只是这主仆总有分别,李家再听挑唆,这事实摆在面前,难道还能发难不成?朱氏轻轻咳嗽一声,婉潞从见到陈妈妈的激动中缓了过来,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陈妈妈,你想是随舅父一起来的?”
陈妈妈不自觉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对婉潞时候又是一脸慈爱:“是,老奴自从离开这里回乡,幸被大老爷收留,不然老奴这把老骨头,也不晓得早到哪里敲鼓去了。”
说着陈妈妈眼里滴了几滴泪,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虽说这些年来,婉潞对朱氏常怀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纪弱小,说不得话罢了,此时听陈妈妈话里难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当年对朱氏的微词来。
方要安慰陈妈妈,朱氏已经温和开口:“大姑娘,你舅舅还在厅里等你,横竖他们是要住数日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婉潞忙应是,陈妈妈见婉潞对朱氏恭敬,不说朱氏教导的好,倒觉得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着她们一行人进了厅里,陈妈妈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能猖狂到几时?
杨妈妈比朱氏她们落后一步,陈妈妈的动作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叹,若这李舅爷是知礼的还好,若不是听了这刁奴在旁边摇唇拨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朱氏和婉潞进了厅,看见坐在上方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因是来吊唁,只着了白绸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银角带,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么都没有,旁边管家正在恭敬陪着。
看见朱氏她们进来,这男子也没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礼:“太太,这位说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们又没见过,这?”朱氏示意他往后面退点,婉潞正站在那细细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时候倒常见,但他们举家回乡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记性,也记不清多少了。
这人一杯茶已经喝完,这才把茶碗放下,看着站在那里的婉潞,露出个笑容:“婉姐儿,十年没见,你还记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让我给你带的桂花糖吗?”
他的笑容和婉潞记忆里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样,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声,接着有些失态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爷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手刚伸出去这才察觉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当年那个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来。嘴里只说了声:“好,好,你都长这么大了,姐姐要活着的话,该有多欢喜?”那泪就掉了下来,他这一落泪,婉潞眼里也掉下泪来。
朱氏在旁冷眼瞧着,明白这亲戚是真的,没人假冒,忙上前对李三老爷万福下去:“舅舅一路远来辛苦了,还请坐着说话。”李三老爷后退一步,本该还礼的他却站着不动,只微抬一抬手:“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这让朱氏的面色微微一变,称呼自己娘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还礼,难道真的是要来问罪的?但朱氏也是见过些风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爷还请上座。”听到朱氏口里也变了称呼,李三老爷心里暗道,果然是个刁钻的妇人。
等坐了下来,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爷看着朱氏那娇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当盛年就死了,说不定就是这妇人在房中乔乔画画,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这才早死。况且此行目的在那里,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几上一搁:“这边的信上个月就收到了,家里接到信,都惊讶不已,姐夫算来今年不过三十有九,明年也才不惑之年,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他话里的口气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动中的婉潞也听出来了,她刚叫声:“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爷已经打断她:“婉姐儿,你小孩子家,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听他张口就是问罪,知道他定是听了什么话来的,对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给你舅舅打扫房屋。”
婉潞本是个伶俐的,方才不过是故人重逢的激动,这才没察觉不对,话说到这里,婉潞自然
明白,虽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话又不得不听,只得起身行礼:“是。”又对李三老爷行礼,这才带着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带走了厅里那种虚假的融洽,朱氏看着李三老爷:“三老爷,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所为何来,是问罪还是吊唁?”
李三老爷肚皮里正在思量如何应对这刁钻的妇人,听到她这不拐弯的话,用手捻捻胡子,脸色庄重起来:“不错,我这次来,不过是带外甥女走的。”
带婉潞走?这是朱氏没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顿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儿,尚有孀母弱弟,敢问三老爷要带她走是为的什么?”李三老爷的脸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过是个后母,历来后母心毒,对继子女百般折磨的事听的不少,原本妹夫还活着,那是她的亲爹,我们自然不好管,现在妹夫已经没了,我们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后母手里过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让她过几年快活日子。”
朱氏听的满心气愤,冷笑道:“我虽不敢说待大姑娘宛似亲生,该有的却也不缺,敢问三老爷,你若真心疼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过门,这七八年来,可曾有过只言片语问候大姑娘的?”
这说中李三老爷的疼处,他的脸色顿时变的黑如锅底:“你,难道不是你这刁妇,阻着妹夫不给我们李家和这边联系?”是吗?朱氏的眉一挑,说出的话还是那么平静:“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罪名,只是我嫁过来,也曾接过那边的信,说老太爷去世,我们老太太没了,那边也收到过信,不讲别的,就说这次,若不是我们去信,你们怎么会知道老爷没了?三老爷,这条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齿,听的李三老爷更加暴躁,他本以为朱氏是那种没多少见识的商户妇人,只会撒泼打滚的,到时把罪名一说,带了外甥女就走,谁知朱氏在这里和自己讲起理来,原来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这刁钻妇人,对我都无礼,想必私下对外甥女更是没了好脸色。”
他在那里气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这才抬头看他:“三老爷,论理,你们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听过,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乱往人身上泼脏水?”
朱氏这样说,李三老爷顿觉哑口无言,上个月接了这边的信,说的是平老爷没了,想着山高水长,现在家里家计艰难,哪还有这么一笔路费过来奔丧,也只有等以后有了机会上京时候再顺路来一趟。谁知过不了两天,这边又来人,来的是族里的,称朱氏这个继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极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赵家这种积年的世家,给婉潞预备的嫁妆倒很丰厚,害得婉潞有口难言,当了人还要赞朱氏极好。
这旁的倒罢了,一听到丰厚嫁妆这几个字,顿时想起当年李氏出嫁的嫁妆也是很丰厚的,朱氏给婉潞预备的嫁妆里面,定有当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来,这笔嫁妆也就跟着到了自家。那时自家就把嫁妆握在手中,用银器换了金饰,时物换了古董,潞绸换了京缎,这样一来,少说也能挪出数千两银子。
横竖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总数不少,就算开了箱子,也只当这些东西是当年朱氏换出来的,怎会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这才撺掇大老爷,让他派自己来接婉潞。
李大老爷本不想的,只是备不住李三老爷在那里说,就这么个外甥女,自己不疼谁人疼?又加上陈妈妈在旁边搬嘴,说这朱氏确不是什么好人,李大老爷想着婉潞要嫁的是积年的世家,也该教教她礼仪规矩,这才答应,那晓得他肚里打的是这主意。

口舌

-->
自然李三老爷肚皮里的官司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打的名号也是为了外甥女好,和人说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点,那日子过成什么样了?说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认为是真的心疼那个外甥女,才要来接她的。
至于那些钱财,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经地义的,也早把朱氏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来的。听到朱氏这样说,恨的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说我泼你脏水,我可是有人证的。”
说着喊一声来人,陈妈妈早在外面等着他这声喊的,几步跨了进来,扑通一声给李三老爷跪下:“三老爷,自从这妇人进了平家门,挑唆的老太太老爷们都听她的,不心疼婉姐儿,把老奴也赶了出去,三老爷,你可要为婉姐儿做主啊。”
说着陈妈妈就大哭起来,李三老爷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证在此,你连我姐姐的一个陪房都容不得,还把她赶出平家,对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当我们李家全是死人吗?”
朱氏从一看到陈妈妈时候心里的那丝不安此时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况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这样一个刁奴的指控?身子依旧坐的端端正正,看着李三老爷,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爷,我倒不晓得,哪家主人不会去斥责做错事的下人?再则当日本是让她回乡荣养,银子身契都给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么此时倒口口声声说起我的不是来?我倒想问问,三老爷一不姓平,二来多年没有通过音信,你要给大姑娘做主的话,说出去也没多少人信吧?”
这话直戳中李三老爷的疼处,他本就是冲着银子来的,还在想辙的时候,朱氏已经站起身,她起身时候的气势过足,李三老爷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爷,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们也是亲戚,在情在理,都该安置你的,只是这里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劳李家人来管。”
说着袖子一甩,转身而去,李三老爷气的脸都白了,顺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杨妈妈急忙过去接住那碗,嘴里还道:“李三老爷,你李家家大势大,自然不在乎这么几个茶碗,我平家已经穷了这么久了,这几个茶碗还要留着待客的。”
李三老爷本有心病,被杨妈妈这一说心里更怒,抬脚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晓得婉姐儿在这家里,受了多少气?”杨妈妈身子一侧,李三老爷那脚只踢到她胳膊,杨妈妈也不伸手拍灰,只是连声应是:“是是,你心疼我们大姑娘,这才七八年不通音讯的。”
李三老爷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头时候面前已经失去了杨妈妈的身影,站着的不过是自己带来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连连踢了两脚,以为这样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朱氏回到自己房里时候,朱太太还在那里和丫鬟说话品茶,看见朱氏满脸余怒地回来,朱太太哼了一声:“姑太太,要我说,李家来人接,你就连嫁妆带人一起送了过去,省得这里都说你这个继母做的不好,这外家袒护外孙女,也是天经地义的。”
朱氏此时只觉得疲累,听了嫂子的话什么都没说只坐在那里,朱太太递了杯茶给她:“姑太太,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此时不过才二十七,还是青春年少呢?难道就当了未亡人过一辈子。”
这话让朱氏的脸一寒:“嫂嫂今日喝的难道不是茶,是酒不成?”这话外之音朱太太当然是听的明白,她坐到朱氏身边:“姑太太,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求的都是个贤名,对大姑娘比对续宗还好了那么几分,别的不说,她的嫁妆你都添了许多,那对玉琢的合卺杯,我记得那玉还是你哥哥从外面带回来,你一直爱的不得了,每日拿在手里赏玩,都为了她琢成合卺杯了,你这样辛苦,又换来什么呢?外面的传言不说,这时李家派人来接,说的还不是你这继母苛责继女,李家这才派人来接的。”
这番话说的朱氏面色一白,朱太太拉了她的手:“要是妹夫还活着,这些话换了个胆子我也不会说的,现在妹夫已死,你和她毫无瓜葛,有的不过是名头罢了,李家来接,你何不顺势放手,自己落的轻松?”朱氏紧紧咬着唇,朱太太又烧一把火:“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爱听,可是妹妹,你哥哥就只这么一个妹妹,自从妹夫没了,成日在家唉声叹气,说怎么年轻轻的就守了寡,这让他如何面对死去的爹娘?”
朱氏摆一摆手:“嫂嫂,你别说了。”朱太太又叹气:“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只是人活这世上,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为别人打算不成?你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手里还有一大笔钱财,儿子又小,若是族里都是好人也罢,偏生族里那些,说出来都让人笑话的,你也要好好想想。”
朱太太在这里长吁短叹地劝,朱氏只觉得胸口有一把烈火在烧,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惊呼:“大姑娘,你怎么不进去?”朱太太忙闭口,脸上现出惊诧之色,帘子掀起,婉潞走了进来,她面上似乎有泪痕,依旧行礼如仪:“太太,舅舅的床帐已经预备好了,过来问太太一声,酒席还要请谁去陪着舅舅?”
朱氏见婉潞一脸的僵直,又似自己当日初嫁来平家,见到的那个礼貌周全但一直不肯说话的孩子,心里似被刀割过,看了朱太太一眼。这眼落在婉潞眼里,竟成了做贼心虚,心里的酸涩更重,果然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知疼知热不过是表面,眼里的泪又要落下来,但还是站的笔直:“还请太太吩咐。”
朱氏暗叹一声:“就你们姐弟陪着你舅舅吧。”婉潞应声而去,朱氏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知该做何想,朱太太又开口了:“妹妹,你瞧瞧,她还是这个样子,你又何必心疼她?”朱氏本就心烦意乱,被这样一说心头更乱,皱眉道:“嫂嫂,你少说两句。”
朱太太虽闭了口,那脸上神情还是不服气的,朱氏往下一倒,用手捶着额头,这事难办啊,索性就由婉潞去吧。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听到李三老爷来意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口,李三老爷点头,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原来你爹还活着,虽娶了后母,但也是为宗嗣计,舅舅们虽心疼也想着总有你爹在,这些事也管不过来,现在你爹也没了,你后母始终是后母,受了委屈你向谁哭去,这才商量着接你回去,到时就在舅舅这边出嫁,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择个日子就走吧。”
婉潞的眉皱起来:“可是那些被接走的,多是后母暴虐,太太她对我甚好,况且续宗还小,我在她身边也能帮着料理一些。”对婉潞李三老爷可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呵呵一笑:“婉姐儿,你还小,不晓得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这继母是个厉害人,算计了你你都不知道,而且她能教出什么好人来?我还听说那日族里的来商量事情,你竟帮着你继母把他们用扫把赶了出去,这是大家闺秀做出来的事吗?”
说到后面一句,李三老爷的脸已经板起,婉潞不由分辨道:“舅舅,那日族里四伯他们想把太太赶走,还要过继个人过来,那置续宗于何地?”李三老爷的脸板的更紧了:“婉姐儿,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不晓得这些事情,族里的长辈做出的决定,你做小辈的只有听着的,过继个年纪大的来顶门立户,这也是常事,谁说有子就不能过继了?况且这种事情,哪是你一个内院没出阁的女孩能管的?”
一番话训的婉潞只是低头,李三老爷见状又道:“你嫁的是赵家,除了皇家,整个大雍也没几家似赵家一般了,这样的人家,里面的规矩多的是,你也要多学点规矩,才好去嫁人,你继母商户人家出身,大家子的规矩她晓得些什么,难道还要你到赵家出丑?她要真心疼你,就该让你随我们去。”
婉潞听的心内一动,李三老爷知道事情十分有七八分成了,脸上露出笑意:“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弟弟,但是弟弟总是你的血亲,不会变的,等你学好规矩,嫁进赵家,讨了公婆们的欢喜,到时要怎么照顾你弟弟不都可以吗?若是此时想着在家,不学规矩,到时嫁进赵家,不讨公婆们的欢喜,那不也是白搭吗?”
婉潞细细想着这话,道理说的也对,李三老爷这才收科:“自然,这事还是你要决断。”婉潞点头:“那等我和太太商量商量。”
李三老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地光,随即消失不见:“那我就在这里等信。”婉潞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往他碟里布了一筷鱼:“舅舅,这是松鼠鱼,娘生前最爱吃的,我也学着做过,舅舅你尝尝。”
李三老爷夹起鱼放进嘴里尝尝,眯眼赞道:“好,这味道不错,婉姐儿,你可真像你娘啊。”这话说的婉潞的心口上了,李三老爷又在那里说些婉潞小时候去自家的事情,让婉潞听的心里甜蜜蜜的,当然就没注意舅舅脸上不时闪现的得意之色。

徘徊

-->
“真是这样的?”朱氏听到杨妈妈来学说席上李三老爷说的话的时候,眉头皱的紧紧,看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事情就是族里那几个在捣鬼,想着李家把婉潞接走,自己就少了依仗,到时就好摆布了。人心怎可如此恶毒?
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背:“太太,你瞧这事?”朱氏抬一抬手,脑子里乱成一团,竟不知道到底怎么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学些后院里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续宗年幼,族里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时真找上门来吵闹,就没这么好开交了。朱氏思前想后,只是闭眼叹气。
杨妈妈听着她的叹息声,想起今儿李三老爷来的时候那做派,做寡妇本就难了,这还做后娘,就更难了。
和朱氏这边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虽也没睡多少,但那是高兴的,自从娘去世,虽然衣食无缺,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这个继母对自己也还不错。但这总和自己亲娘不一样,亲娘可以撒娇耍赖,对着继母,不说朱氏立规矩,婉潞自己就先让自己规矩听话,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听话心里不高兴。
每当看到续宗和爹爹朱氏撒娇,三个人一起欢笑,自己在一旁虽也带着笑容,但这种笑总是和那种撒娇耍赖不一样。那时婉潞就常想,若是娘还活着,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欢乐无比,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带有些许隔阂。
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平时被朱氏带出去应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几个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说笑。就算应酬时有几个交好的闺中姐妹,应酬一完,还不是各自归家学,一月能见一次已是极好的。而有了这些表姐妹们,就不会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