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谢过倩云急忙走了,倩云这才回身扶住清瑜笑着道:“姑娘,这种小事,何劳姑娘动手,下次姑娘若再遇到这种事,只让人去告诉奴婢或者陈婶子就是,哪要姑娘动手处置呢?传出去,不但说县君治家不严,对姑娘的声誉也有影响。”
清瑜停下脚步,看着倩云道:“声誉有影响?在这家里我还有声誉吗。”倩云没料到清瑜这样单刀直入,准备的一箩筐的话竟是说不出来,想了想才道:“姑娘,这家里人口一多,难免有些小人背地议论,姑娘听到些话也不用放在心上,横竖有县君疼您。”
清瑜并没继续走,还是看着倩云:“所以别人议论我娘如何如何我也不能开口说话?还要对县君感恩戴德谢她收留吗?这是怎样的道理?”说完清瑜不理倩云大步就往住所走,茜草跟在她们后面一步,看见清瑜这样忙上去追她,经过倩云的时候抱歉地对她道:“倩云姊姊,姑娘她刚来,还不晓得…”
倩云已经笑了:“不碍事,你快些去追姑娘吧。”见茜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倩云面上的笑渐渐消失,县君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一个粗鲁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她说的话又怎会传出去?
茜草追上清瑜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微喘息:“姑娘,倩云姊姊说的话都是好话,况且莫嬷嬷平日对姑娘您的教导不就是要让您知道这些吗?”清瑜快走数步才觉得心里的郁闷少了些,听了茜草这话把脚步慢慢停下:“我知道,可我,怎么也不能让人那样说我娘。”
茜草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姑娘,这事已经成那样了,再说县君对您极好,这几日吃的喝的,新奇的东西都遣人送来。”好吗?清瑜面上浮出一丝苦笑,这几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的,可越是这样,清瑜越知道这些值不得什么,自己曾被娘如珍宝样对待,绝不是现在几件好衣衫,几样好吃食就能代替的。
清瑜不说话,茜草也只有陪着她回去,夕阳照在清瑜的白色孝服上,染上些许红色,清瑜环顾一下四周,如此富贵如同在乡间时别人描述的天宫一般,但清瑜却觉得有无边的孤寂。没有了真心的笑容和安慰,这样的富贵逼人又算什么呢?
莫嬷嬷已经等在屋里,看见清瑜回来,行礼后就问道:“姑娘在外和几个服侍的人起了争执?”清瑜接过茜草递过来的茶,淡淡应了是。莫嬷嬷的唇抽了几下就道:“姑娘,今日抄写一遍女则吧。”
清瑜看着莫嬷嬷的眼:“嬷嬷,清瑜有话想问。”莫嬷嬷的眉毛微微一挑,清瑜已经问出:“嬷嬷此话,自然是觉得清瑜不该亲自处罚下人,丧了淑女应有的礼仪,可是清瑜觉得,为人子女者,听到人诋毁自己母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事后处置,先不说那人未必承认,即便他们承认,落到别人嘴里也不过是气性太大。这样一来,岂不自己母亲白白受了诋毁?如此岂非不孝?”
任是莫嬷嬷晓得清瑜和旁的姑娘有些不一样,可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清瑜看着她,继续往下说:“当时处罚下人,顶多能落个有些冲动的名声,可是却护住了自己母亲的名声,损自己而为母亲,嬷嬷,此事能否称为孝?”
莫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面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还是刚从乡下来京城不几天,可是这样一番道理,竟让人无从分辨。
屋内很安静,茜草觉得手心都出了汗,天下有这样说话的姑娘吗?不是说乡野村姑,不懂什么吗?为何这样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呢?莫嬷嬷已经笑了:“罢了,你这番话有道理,今日的女则就不需再抄,可是还是要提醒一句,风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
清瑜起身恭敬地给莫嬷嬷行一礼:“多谢嬷嬷提醒,只是方才的话,并不是为了逃开惩罚,而是一直在心里想的。”说着清瑜的面色黯了一下,进这宅里几天,清瑜已经知道,自己的娘不是该被提起的。
莫嬷嬷坦然受了这礼,清瑜那黯然的面色她也看在了眼里,这样的事她是不会置喙也不会去安慰清瑜的,让清瑜柔顺承之,是对她最好的法子。
第二日那个喝多了的婆子前来给清瑜磕头谢罪,清瑜并没见她。昨日一事清瑜已经明白,就算自己再大声地说娘不是外室,也不会有人肯听,要有人肯听,只有努力在这扎下根,让自己变的更强,那时自己说的话才有人听。
转眼清瑜来到这宅里已经十日,林氏特意安排了一次小小家宴,让清瑜见见这家里的人。清瑜依旧是一身重孝,当宋桐看见这样打扮的清瑜时候,额头上出现一道小皱褶,自那日之后,宋桐还是头一日见到女儿,本以为她经过这几日已经软化些许,谁知依旧如此。
再想起下人们说的前几日清瑜责骂了下人,宋桐觉得头有些疼起来,不调|教好,怎么达到自己目的?这种场合林氏历来都是温柔的,看见宋桐皱眉,林氏面上浮出一丝得意笑容,但很快就消失,只是对宋桐关心地道:“孩子还小,慢慢来。”
宋桐嗯了一声正好看见左手下面端庄坐在那里的清露,这个女儿是宋桐的骄傲,长得美不说,礼仪规矩没有半分错误,对下人们的态度也是那么温和,刚刚过了十二就有数家人前来求娶,让人挑的眼花。
察觉到宋桐投来的目光,清露手按在桌上对他微行一礼,宋桐的唇往上翘,低声对林氏道:“也不小了,露儿只不过小她半岁。”提到女儿林氏也是骄傲的,再看见清露对面坐着的长子宋昂,十一岁的宋昂已隐隐有乃父风范,坐在那里如同玉树一般。
这两个孩子就是林氏的性命,林氏慈爱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清瑜已走到席前行礼,林氏好容易才把眼从子女身上转开,伸手去扶清瑜:“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生分。”
说着林氏携着清瑜的手:“这是老爷的长女,露儿,你是妹妹,该来见见你阿姊。”清露已经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清露比清瑜还要高了一些,鹅黄色外衫绣了几根柳条,月白色的裙上绣满蝴蝶,发上凤钗的珍珠在那微微颤动。
看见清露的第一眼,清瑜也不由感叹,这是一个多么美的姑娘,清露对清瑜恭敬行礼:“妹妹见过阿姊。”
嫡庶
声音婉转如同出谷黄莺,礼仪娴熟胜过清瑜所见过的所有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这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了吧?爹爹想的或许就是要自己似面前这个少女一样?清瑜越过清露的肩膀看见林氏的眼神,那眼里透着骄傲,还有几分得意,清瑜垂眸,爹爹的打算很好,可是自己注定做不到。
清瑜抬头对清露还了一礼,那声妹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让自己对她亲热地视为姐妹,现在还真的做不到,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清露浑不在意,已经转头对林氏道:“娘,阿姊一双眼长的和我还有阿弟是一样的。”说这话时,方才那个端庄的大人样子已经退去,代之的是少女的娇憨。当着宋桐,林氏从来都是最贤惠的,现在也不例外,面上笑容十分慈爱,手放在清露肩头:“你们是同父所出,长得像有什么稀奇,日后你做妹妹的可要敬重阿姊,知道吗?”
清露点头,面上笑容甜蜜,清瑜也回以一笑,宋昂不等招呼已经走了过来,姐弟见面就简单多了,不过彼此行了一礼,然后是二郎君宋渊,他相貌不似兄姐一样长的很像宋桐,比宋昂要更清秀一些,或许是更像他的生母朱姨娘。
林氏还生过一个女儿,三年前夭折了,三姑娘清霜刚会走路,还抱在奶娘怀里。见过了这些弟弟妹妹,林氏握住清瑜的手让她坐到左手第一的位置:“你是这家里的长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座位。”
长女?清瑜低低应了一声,面上还是有几分讥诮,真是长女的话,为何到现在都不入排行?不过清瑜也没问出来,只是坐到座位上,宋桐满意地瞧着面前这一幕,侧身对清瑜道:“你还有两位姨娘,今日这样日子她们不好出来,等明儿你去给你母亲问安时候就能见到了。”
林氏正在给宋桐盛汤,听到他这话忙道:“老爷,妾身想着,瑜儿每日都要和莫嬷嬷学规矩,女孩该学的女红这些也不能拉下,每日如此辛苦,妾身还怎么舍得让她到妾身面前服侍?这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瑜儿若要嫌闷再到我房里坐坐,老爷您说这样可好?”
宋桐眉头皱了皱就道:“你说的也有理。”说着宋桐去问清瑜:“瑜儿,你母亲舍不得你辛苦,你做女儿的是要孝顺的。”清瑜知道若按了这里的规矩自己是该推辞的,可是想必林氏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绷着张脸演什么贤惠妻子,自己难过她也不高兴,至于旁的,清瑜并没放在心上,这个家,只是爹爹的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林氏微一点头,清瑜轻声道:“多谢县君体恤。”林氏从清瑜说话时候就看着清瑜,从她眼里看到的是坦然,看不到一点点的恼怒。林氏在心里不由冷哼一声,面上笑容格外慈爱:“你是老爷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何必这样客气。”
宋桐见事情已经定了,也没再多说,接过林氏送上的汤喝了一口,他动了筷子,下面的人才开始用饭。清露让丫鬟拿过一块炙肉,侧头看清瑜一眼,见清瑜面上没有半点懊恼之色,在那里如常用餐,眼不由眨一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难道她不知道一个庶出女不许拜见嫡母是多大的惩罚吗?
林氏虽在上面,但还是看见清露这个动作,微微咳嗽一声,清露忙收回在清瑜身上的眼,低头吃饭,清露那优雅的用餐动作和旁边清瑜稍嫌粗鲁的用餐动作比起来,让林氏面上又露出笑容。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清瑜也不想说话,虽然食物很美味,但清瑜却吃的毫无情绪,这样肃穆地用饭,真是一种折磨。清瑜又想起当日娘还在时,吃饭时候也曾提起爹爹爱吃什么,还说要是爹爹在就好了。那时的清瑜十分渴望和爹爹相见,到时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饭,那样的饭菜该是怎样的香甜?
想到这样清瑜不由露出笑容,但往上面瞧去,清瑜的笑容消失,现在是和爹爹见面了,但他已经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什么都不一样了。清瑜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走神落到对面宋渊的眼里,宋渊再大也不过七岁,看见清瑜面上的笑容他的眉头不由皱起,这个姊姊,真的很奇怪,和家里的哥哥姊姊们一点也不一样。
宋昂已经吃完,看见宋渊一脸游离,用肘碰一碰他,宋渊这才回过神,看着盛在自己碗里的大半碗饭,宋家规矩是不许剩饭的,宋渊再看看宋昂那吃的干净的碗,小口小口地把那些饭往嘴里填,吃饭走神真不是件好事啊。
一顿让清瑜十分难熬,但在宋桐眼里却是其乐融融的晚饭吃完,清瑜后背都有了汗了,今日的晚饭上的菜肴要比平日单独吃饭的菜肴好上很多,但清瑜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的更舒服些。最起码不会时刻担心礼仪有没有做错,脸上还要带着客气笑容,用莫嬷嬷的话说,这样才是一个有教养女子该做的。
漱过口,净手毕,丫鬟们把残席撤下,除了来充个数的清霜告退外,旁人都到外面坐着喝茶。清露他们惯了,知道这是宋桐要训几句话,个个正襟危坐等候着他发话。清瑜看着弟弟妹妹们,这种时候是不能告辞出去的,恭敬坐在那里,心神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桐喝完一杯茶才开口道:“今日你们大家都见过瑜儿,知道她是你们长姊,就该敬着她为长姊,不许欺负她。”这样的话让清瑜心里泛起一丝暖流,爹爹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宋昂已经开口:“爹爹,平日里先生总教儿子要长幼有序,不光是儿子,连妹妹都记在心上不敢忘,怎会欺负姊姊呢?”
清露平日要多得宋桐的疼爱,等弟弟说完话那嘴就撅起来:“爹爹,你这话说出去旁人还当女儿平日在家怎么霸道呢?若连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几个字都记不得,女儿也枉受了娘这几年的教导。”
宋桐招手让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摸一摸她的头:“就知道我的露儿是最乖的。”林氏的笑容一直温和,此时也一样没变,只是轻声对清露道:“露儿,这长幼有序要牢牢记住,嫡庶有别就别提起了,你二弟已经懂事,这样的话可不许再在他面前说起。”
清露吐一下舌:“是,娘,女儿记住了。”说完清露走到宋渊跟前拉住他的手晃两晃:“二弟,你可不许生阿姊的气。”宋渊眨一眨眼,脸上满是孩童的稚气天真,声音还带了些许的奶气:“阿姊,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清露噗一声笑出来。
宋桐心里晓得这话明面上是因了宋渊,其实是为了清瑜,心里对林氏生出几许歉意,拍一拍林氏的手,林氏此时已经把清露叫了过来,用手理着她的头发:“在家也罢了,明儿跟我出门可不许这样。”
清露重重点头,宋昂兄弟跟着笑,清瑜扯动一下嘴角露出丝笑容,若不是这个时候,这样身份,这本该是多么和乐的一幕?
往后的日子如同轻缓的流水一样毫无波澜,每日学规矩、习字、做针线。旁人家不知道宋家多了这么一位姑娘,但林家是知道的,没几日林家那位当家主母就前来见自己的小姑。清瑜也被林氏请去见舅母。
清瑜听了倩云的转达,眉微微一皱就继续写字:“烦请转告林家县君,我身着重孝,不便见客,还请她多加包涵。”倩云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看着清瑜那样平静,只得应是离去。
她一走茜草就道:“姑娘,您疯了吗?舅夫人愿见您,这就是认您为林家的外甥,有了这重身份,以后议亲也要好些。”清瑜的笔微微一滞,在纸上拖出长长一横,清瑜把纸拿掉,拿起另一张纸继续写起来:“茜草,没用的。”
什么没用?茜草睁大眼睛,着实有些不明白,清瑜缓缓地慢慢写字:“茜草,有些事已经刻在心里,不是寻一门好亲事,有一个好丈夫能改变的。”茜草这次是真的不懂,但还是试图劝说:“姑娘,您是不是怨老爷不给那位名分的事,可是这种事,容奴婢斗胆说一句,老爷肯把您接回来已经是县君贤惠了。”
清瑜觉得眼里又要有泪,但生生忍住了,把写坏掉的第二张纸团起来:“所以茜草我说你不明白。”茜草除了摇头再想不出旁的法子,清瑜拿起砚台:“好了,去给我磨墨吧。”茜草端着砚台走出去,清瑜看着窗外,这里的一切本该有自己母亲的影子,但现在全都没有,她不由叹气,耳边已传来声音:“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不知道在这家里处境好些,所得的绝非你所见的吗?”
清瑜转头瞧着说话的莫嬷嬷,唇边有丝讥笑:“我还当嬷嬷巴不得我在这家里处境不好呢?”莫嬷嬷摇头:“你的处境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我怕的是被人传说我教的人不好,到时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母女
清瑜并没说话,只是看着莫嬷嬷,双目清澈不带一丝一毫别的东西。莫嬷嬷不由摇头,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了一辈子,见过的听过的远胜旁人。
像清瑜这样出身的,京中还是有几个的,但要不就认命听从后娶之妻的安排,不然就要成日在家里吵闹不休,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毕竟嫡庶之间是有分际的,没有人甘愿从原配正室的孩子成为身份尴尬的外室之女,但情势逼人,就算那些吵闹不休的在这京里几年之后也能明白过来,低头认母。
但像清瑜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说她不认命,她绝不肯唤林氏为母亲,若她不肯认命,她也还算安分,除了执意为母服丧和不肯认母之外没有旁的举动,要她学的东西她也肯学。这么一个姑娘,竟是重不得、轻不得,任是莫嬷嬷活了这么几十年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她?可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在那里,莫嬷嬷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叹了一声。
听到莫嬷嬷的叹息,清瑜微微一笑才开口:“嬷嬷放心,我虽然比不得旁人聪明伶俐,也不会丢了嬷嬷的脸面。”莫嬷嬷轻轻摇头:“姑娘,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孝乃大德,姑娘纵然礼仪做的再好,规矩懂的再多,孝上亏欠了还是不好。”
清瑜轻笑起来,笑容里有几丝悲哀:“孝乃大德?嬷嬷,我对爹爹可有忤逆?母亲孝期时候,我不见客也在孝的范围,嬷嬷,世人要怎么说才能说我孝上有亏?”清瑜嘴皮子厉害莫嬷嬷是清楚的,此时听了清瑜这样说话也不意外,只是摇头道:“姑娘您错了,要知道此时县君才是老爷的妻子。”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卷起清瑜的裙边,她发上依旧系了白头绳,一样首饰都没有,脸上脂粉没施,那唇却红的娇艳。看着她挺直的背,莫嬷嬷依旧劝道:“姑娘,您要知道,名分已定就再无更改,姑娘您又何必这么倔强?伤了家里的和气不说您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这样才叫两败俱伤。”
名分已定?清瑜微微低头,仿佛在掩饰眼中的泪,莫嬷嬷舒了口气,如果能够劝的清瑜回心转意,认林氏为母,那时不但这后宅平稳,自己也不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莫嬷嬷正在思量,清瑜已经开口了:“嬷嬷,你我都明白这名分是怎么来的?我的娘怀我之时还是爹爹的妻子,不过是势不如人,才落的怀着身孕被休,之后十数年带着我过日子,娘从没抱怨过一句,可一直到我知道实情的时候才晓得,娘为何常在夜里流泪,不仅是念着我爹,更是因为她期盼着有人能做主让她得以正名。嬷嬷你此时说名分已定,要我顺从,岂不是在我娘郁郁而终之后还要我对仇人讨好?”
莫嬷嬷的神色顿时变了,眉头皱起时候那话也有些冷:“姑娘你这样说,难道不想想自己的将来吗?”清瑜并没有对莫嬷嬷的变脸感到有些恼怒,眼依旧平视过去:“将来?莫嬷嬷,我的将来不过是嫁人罢了,我认了自己是个外室之女,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要落的旁人讥笑,说我爱慕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娘都不敢提起。”
莫嬷嬷被清瑜说的话堵住,猛然咳嗽起来,清瑜瞧着莫嬷嬷鬓边的白发,念起她毕竟是有年纪的人,轻声道:“嬷嬷,还请您回去转告县君,我宋清瑜活着一日,不见她去我母亲灵前叙礼,绝不会叫她一声母亲。”
莫嬷嬷用手抚了抚胸,觉得好受些才勉强开口:“姑娘,您再仔细想想,若不肯您现在所有的这一切,县君能给您,自然也能收回。”清瑜环视一下屋内,满屋里的摆设都是曾经幻想过的,但这一切富丽摆设看起来只觉得冰冷没有一丝温暖。
莫嬷嬷还当她有几分舍不得,刚要再说几句软话清瑜已经笑了:“若县君觉得我十分不受教,就请她收回,只是我想问问,贤惠闻名的县君,要找什么理由收回呢?”
哐的一声,莫嬷嬷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响,她抬头去看清瑜,清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就道:“县君若真的恼我搅乱这一池子的水,大可一碗药药死了我,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莫嬷嬷觉得心口有点点疼,用手连拍几下胸才道:“姑娘,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说出去了只会坏了县君的名声。”清瑜说了半天的话,觉得口干,况且一直端正坐着脊背也不舒服,懒懒地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伸手拿过茶在吃,瞧着莫嬷嬷站在那里不说话,清瑜把茶杯放下拍拍手道:“我说话直,嬷嬷不要生气,但嬷嬷不觉得成日家说话绕来绕去,几句话都要转个圈子,这样不是很累吗?”
莫嬷嬷回神过来,对清瑜行礼道:“如此小的就去回禀县君,只是姑娘真这样想,就没想过以后日子吗?”清瑜侧头想了想就道:“以前和娘住在家乡,身边没有下人服侍,每日还要做饭洗衣,这样日子在县君眼里自然是苦不堪言,可在我瞧来却趣味非常。”
莫嬷嬷人老成精,当然知道清瑜话里什么意思,而让奴仆暗地欺凌,想起那日清瑜是怎么对待那个乱嚼舌的婆子的,莫嬷嬷晓得这条路也行不通。
既不在乎荣华富贵,对待奴仆欺凌当时就敢还回去,宅院里惯用的手段竟一样也用不到她身上。算来算去,竟只有清瑜自己说的,真嫌她碍眼,大可一碗毒药灌下去把她灌死,林氏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这人,竟是算准了。”
旁边坐着的林夫人也摇头:“哎,本以为是个乡下不懂事的姑娘,到时进了京,软硬兼施之下,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到时何愁她不认小姑你为母亲,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软硬不吃,百计难施的?”
林氏叹了一声:“世人总是要有所好,才能对付,可是我竟想不出来她有什么所好?”林夫人抿了抿唇:“干脆让服侍的丫鬟们下手?”林氏都懒得看她:“她才来几日就敢打嚼舌的婆子,让丫鬟们冷言冷语,说不定到时反是我吃了着落。”
阻挡他们父女不见面,可林氏隐隐觉得,清瑜并不是那种对父亲孺慕之思很深的人,就算暗地里在宋桐面前撒暗刺,可是丈夫当日是宁愿拗了自己也要把她接进京来的。接来后还数次要自己好好教导她,若真多撒几次暗刺,只怕丈夫反而要怪自己没教好她。林氏叹了一声,对莫嬷嬷道:“她既这样说,以后就随她去吧,该教的教给她,横竖只要出门时候不丢了宋家的脸就是,等三年孝期一满,寻个人家把她嫁去,也算了了这桩事。”
莫嬷嬷领命而去,林夫人把手里拿着的果脯扔到盘里,斜瞅自己小姑一眼:“怎么,你就这样认输?”林氏用手撑着额头:“不是认输,是不管。不然怎么办,要拿捏人总要晓得她在乎什么,可她不在乎吃,不在乎穿,要让下人们说几声冷言冷语,只怕她比那些下人们吵架还要厉害些。唯一在乎的是她娘,但她娘已经死了,我能拿死人拿捏她吗?”
林夫人拍怕自己小姑的手:“算来真是没有法子,只是辛苦你了,膝下有这么个女儿。”女儿,只怕这个女儿对自己恨之入骨呢。林夫人见她面色不好,又说起好久没见清露,让丫鬟去请清露过来。
又在林氏跟前说听自己儿子说的,前儿在太学里面,宋昂又得了先生的赞扬,还说有传言,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要选伴读,只怕就要在宋昂他们中间选。提起女儿儿子,林氏面色顿时变的飞扬起来,但还不忘谦逊几句:“你外甥不过就是个死读书的,那比得棱侄儿聪明伶俐,出外就跟个大人一样?”
林夫人的次子林棱年岁和宋昂差不多大,林夫人平时对他多有疼爱,此时一提起也笑眯了眼:“要说聪明伶俐,谁比得上露儿?不是延平侯家也来求亲?”
林氏叹气:“就是这太聪明伶俐我才焦心,说起延平侯家也算是门好亲事,但是他家儿子太大了些,今年已经二十,比露儿足足大了八岁,到时定要早早嫁去,我还想多留露儿两年呢。”
大了八岁也的确不小,外面已经传来清露的笑声,接着清露就走进来,行礼后就腻到林夫人身上撒娇:“舅母,您今儿来了这半日才叫甥女出来,甥女还以为您忘了我呢。”林夫人用手摩挲着她:“真是越长越漂亮,我还在和你娘说,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清露自然又是一番不依,林氏和她们说笑着,清瑜的事也就放到一边,就随她去吧,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莫嬷嬷此后还是如常来教导,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清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显露出来。
转眼夏去秋来,林氏按例给清瑜做了秋衣,看着天上飞过的大雁,清瑜算着日子,自己十三岁的生日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去,没有一个人记得。茜草拿着件斗篷出来:“姑娘,起风了,披上吧。”
清瑜用手拢一下斗篷,刚准备进屋就听到有哭声传来,听起来这哭声就在墙外。见清瑜停下脚步,茜草也细细听了,轻声道:“这声音听起来是孩子的,说不定是个什么小丫头被大丫鬟教训了就在那哭,只是怎么能到姑娘墙外哭呢?姑娘您进去,我出去外面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