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娇蛮少女还在犯倔劲,十分不服气的样子。上官那颜朝她看了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她还在考虑是该露出一个微笑还是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挪开去,那少女却向她狠狠瞪了过来。

上官那颜的半个微笑还没生出就遭遇了冷眼,她百思不解,此时她与那少女应是第一次有了目光接触吧,怎就招来她的敌意?

这少女连正四品朝廷大员的儿子都敢欺负,料来也是权势熏天的世家子弟,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上官那颜以德报怨地将另外半个微笑也生了出来。

似乎是不曾想到青白眼竟能换来笑容,骄横少女愣了片刻,内心经过一番思虑后,兴许是觉得遭到了鄙夷与不屑,于是变本加厉地又瞪了上官那颜一眼。

上官那颜似有心似无意地挪开了二人胶着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曲廊。心道此人难伺候,她不伺候就是!难道还要她堂堂上官小姐屈服不成!

她目光正在曲廊上游移,忽然眼前一亮,一个身躯伟毅的青袍男子从廊上走了过来,其人面白无须,剑眉下却有双莹亮温润的眼睛。意识到有人注视他,他便含着笑回视过去。

被人瞪都能抱以笑容的上官那颜,此时更以万分的好感回以灿烂的笑容。

那人走下廊来,对大司乐道:“先生今日有何安排?”

“有劳盛夫子带他们熟悉熟悉这里吧。”大司乐瞧着他道。

“好。”那人微微笑道。

上官那颜瞥了眼大司乐,不知道是否因自己误闯了他的别院,才使他有此考虑。

大司乐交代完后,转身一边往前走去,一边对方才喧闹的少年和少女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三人走后,青袍的夫子召集了五十八人,开始浩浩荡荡地观览仙韶院。因他面目和善,不似大司乐的漠然,众学子均跟他亲近起来,纷纷提出各种疑问,如仙韶院的伙食如何,一月可回几次家,平日能否不穿统一的着装等等。他也悉数耐心解答:仙韶院在皇宫内苑,有圣上调拨来的御厨,伙食与其他宫里没有差别;一月可回两次家,月初与月半各一次;夫子授业时,必须统一着装,平时则不作要求等等。

解答完各种问题后,他猛然想起来,笑着对众人道:“我叫盛熹,是大司乐的助手,也是你们的夫子,日后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盛夫子真像我们的父兄!”有人赞道。

“盛夫子比大司乐和蔼,以后我们有得依靠了!”有人发自肺腑的恭维。

盛熹只是微微一笑,带着众人穿殿过院,“你们真正的依靠可是大司乐!以后不得说这些话!”

少年们应了一声,却均不以为然。

“盛夫子,大司乐到底叫什么呀?大司乐只是他的封号吧?”上官那颜在众人身后忍不住问。

盛熹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号?”

上官那颜心里嘀咕,她为什么要知道?

余众少年有的也在嘲笑她,有的则与她一样茫然。

“仙韶院掌院、宫廷首席乐师俞怀风,号孤竹,圣赐大司乐称号。可要记好了!不然,连你们的授曲恩师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可不是闹了大笑话。”

上官那颜感到脸颊发烫。哼,他还没授曲呢!

众人均诺诺,继续跟随盛熹的步伐,聆听他对仙韶院来历的讲解。

“阿颜。”一个少年绕过数人,来到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

上官那颜一看,遂也笑道:“望陌啊。”

“阿颜今日比昨日好看了些。”望陌嘴角噙着笑,打量她半晌,又道:“咦,一夜的工夫,竟从男儿变为女儿了。”

上官那颜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不去接他的话。

望陌跟她并肩而行,二人均是一样的学子服饰,宽袖长衣,一身雪白,头上也都是紫金簪束发。走在前方的盛熹偶尔回头目视众弟子,不经意看到走在最后面的这一对少年弟子,目中流露出对二人风姿的赞赏之意。

见上官那颜似乎不大愿意搭理自己,望陌又挑起一个话头,“阿颜可知在这仙韶院,最需谨慎的是什么?”

“谨言慎行,不犯条规。”上官那颜脱口道。

“这是自然。”望陌笑看着她轮廓俏丽的侧面,轻声道:“但最需小心的,是不要得罪了善舞。”

“善舞是谁?”果然,她转过头,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瞳好奇地瞧着他。望陌愣了一愣,心道好美的眼睛,竟然此时才注意到。

“就是刚才瞪你的姑娘。”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真是个人精儿,方才她与那骄横少女目光交锋的一幕,竟被他看了去。上官那颜更是提高了警惕,眼前这人真不能小觑。

“阿颜可是在腹诽我?”望陌笑着凑上前去,离她面部只有一尺半的距离,鼻端袅绕着她的少女馨香。

上官那颜倏地让开一丈的距离,强笑道:“怎会怎会!”

望陌若无其事地又与她并肩而行,解释道:“善舞是这皇宫里最受宠的十三公主,你是得罪不起的。”

上官那颜“哦”了一声,面色虽不变,心里却砰然一阵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如此蛮横!

望陌暗瞟她神色,不由大感稀罕。从她方才的表现看,应该不知道善舞的身份,然而当得知这样一层身份后,她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样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来头?

“不幸的是,阿颜呐,你已经得罪这位贵公主了。”望陌不动声色地继续出招。

“啊?什么时候?”上官那颜半真半假地讶异道。

“你今早去了哪里?”望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上官那颜面部又平静了下来,与望陌交锋,愈是难以招架,她面部愈是安宁,然而心底却禁不住跳了一个强音。不过,好在望陌并不知她心底的所想。

“今早迷了路。”她镇定道。

“迷路去了哪里呢?”望陌显然不会放弃。

她看了看前方熙熙攘攘的众人,不假思索道:“迷了路,不知道到了哪里,所幸遇到了大司乐,这才随他一起认了路。”

“原来是这样啊。”望陌了然一笑,“因为见你与大司乐一同到来,想必善舞是误会了。”

“那我去跟公主解释好了。”她眨了眨眼。

“笨丫头,你去解释可不是越描越黑么?”望陌审视她的目光,却找不出一丝作伪。他心里冷笑一声。

“望陌也是刚来仙韶院,为何对这里事事了然?”上官那颜侧头向他生出个清澈的笑容。

若不是心里早已认定此姑娘不是一般的无知少女,望陌真要在这无邪笑靥里全盘信任她。他将她种种神情尽数收入眼底,一时竟也真假莫辨了。

“我也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哪里谈得上了然。”望陌也天真烂漫地笑起来。上官那颜竟瞧得怔了一怔。

“你们二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一人从旁跳了出来,吓得上官那颜与望陌皆是一阵脸红。

第5章 暗狱妖颜

一个年纪相仿的翩翩少年从几株松树后转了过来,瞧着这二人,故意揶揄道:“咦,你们脸红什么?”

“沈宜修,你才鬼鬼祟祟呢!”望陌轻哼了一声,“你怎么从这里钻出来了?”

“这里凉快,我怎么不能待?”少年顽皮道,同时也冲上官那颜眨了眨眼,走到她跟前盯着她,托腮自语道:“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呢。”

“有么?”上官那颜冷瞥他一眼。望陌的眼瞳里瞬间闪过一丝光芒。

唤作沈宜修的少年想了想,未能抓住一闪而逝的记忆,遂作罢,对二人懒懒道:“盛夫子正给大家讲故事呢,你们可错过了好戏。”

望陌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从他肩头拈下一丝绿苔,晃到他眼前,了然道:“你方才是跟着夫子听故事呢,还是、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宜修慵懒的神态顿时被一扫而空,脸色微微变了,现出谨慎的模样,并左右看了看,确定周旁并无他人。

望陌与上官那颜被他这副样子感染,望陌好奇道:“你见鬼了?”

谁知沈宜修竟蓦地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上官那颜与望陌均感背上一阵寒意。

“快说,究竟怎么回事?”望陌拉着他衣袖急问。

“我、我发现了一个地方……”他望着二人,又害怕,又紧张,更有几分期待,“其他人绝对不知道的地方!你们,要不要去?”

上官那颜与望陌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均看到了少年人的一种强烈好奇心,半晌,望陌问沈宜修,“你确定我们去的话,不会被人发现?”

沈宜修环顾四周,肯定道:“其他人都随盛夫子参观别的地方去了,那个隐蔽的地方少有人去,不会被发现的。只要我们快些回来,夫子也不会注意到我们离开过!”

于是,三人遂重重点头,达成了一致。

仙韶院西北处颇有些荒凉,几处脱漆的亭台突兀地立在一片荒草中,背阴的地段吹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风。上官那颜打了个冷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打退堂鼓的话语压在唇底,几次欲吐出来,均被另外二人肃然且谨慎的神情给逼退了回去。

三个少年在凄薄的阳光与嗖嗖的冷风中,一步步缓慢地走到了一座黝黑而颓然的假山前。沈宜修停住了步伐,目光壮烈,伸手将假山上一块菱形的石头掉转了个。“轰”的一声响,原本连在一起的假山石忽然在凹陷处裂开一个容一人侧身而入的门来。

上官那颜与望陌均是目瞪口呆,望着黑漆漆的入口,既兴奋又畏惧。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望陌侧头惊奇地问沈宜修。

“我看这里人少,本想来这里偷懒睡觉,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机关。”沈宜修定下眸子,眼里幽光闪动,不知他是过于害怕还是过于激动。

“你进去过没?”上官那颜问他道。

“进去走了一段路,听见有水滴声,好像……好像还有别的声音,我一时害怕,就跑出来了。”他捏紧了拳头。

上官那颜觉得蹊跷,还想再问什么,却猛然发觉望陌已经侧着身子没入了那个石门。沈宜修接着也探着身子,小心地走了进去。上官那颜觉得一阵口燥,独自在机关外听着呜呜的风声,不由心跳急速起来。于是,她也一咬牙,步了他们的后尘。这一线洞天,踏入后,所历之境,所历之情,均离奇如梦魅,在她百思不解时,将她带入帝都一个惊天秘密中,亦将她带入一生情孽的迷潭中。

进入石门后,内里竟是出奇的宽阔,三人都可并行。沿着向下延伸的路面走去,愈走前面愈黑,入口处的光亮再照不进来。三人都是紧张兮兮,入耳除了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然而,自进来后,谁也不再说话。

路面越下越深,不知走了多久,上官那颜忍不住想,这么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将走到地狱去了呢?

“滴答”“滴答”声从地下传来,果然便似沈宜修说的水滴声。这一声声规则的响声,似在预示着什么,等待着他们的尽头,会有什么呢?

蓦地,上官那颜拉住了旁边一人的手,也不管拉着的是何人。那人被唬了一跳,捏紧了她的手,“发现什么了?” 是望陌的声音。

“有人……有人笑了一声,我听见……”上官那颜声音里已有了一丝颤音。

“你没听错?”望陌问道。

“我……不知道……”

“宜修,你可曾听见?”望陌又拉了拉身边的人。

“没有。”沈宜修在黑暗里迟疑了一下,回道。

于是,三人继续前行。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三人发现地势已不再向地下延伸,竟是踏上了平坦的地形。再摸索着走了一段,忽然暗地里亮起来一盏灯,霎时便驱散了无尽的幽暗。三人大惊,在灯火下,惊悚地瞧见前方一片水泽里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慢慢抬起了头,漫不经心地看向突来的三人,眼里渐渐布满诡秘的笑。三个少年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后退连连,然而心底都深深震惊!

此人,面如白玉,眉如墨裁,黑缎般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边的水域里,他眼瞳流光百转,时而柔媚,时而蛊惑,容颜倾国。若不是见他衣襟敞开,不是女子身姿,三人几乎要以为这是位绝世美女!

男人生成这般模样,是幸,还是不幸?

看着三人神思各异,似有所想,那人抬起眼眸高声笑了起来。他眼里睥睨众生的情态,让人不禁又敬慕又忧惧。

待看清他只是被玄铁链缠住了手脚的落拓囚徒,不足为虑,三人这才稍稍安定了心神。然而,却都不敢与他对视,害怕沉入他妖媚的眸子里醒不过来。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望陌看向他周身的锁链,出言问道。

那人带着笑谑瞧着他,姿容魅惑道:“你可是大宸的四皇子?”

他一言出,望陌与上官那颜皆惊。

“你见过我?”望陌试探道。

“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你不过才十九岁吧?”那人又生出倾国的笑颜。

二十年?望陌、沈宜修、上官那颜无不惊愕。

“你到底是谁?谁把你困在这里?”望陌眼神凌厉,若是涉及皇室,他不得不留意。

那人轻哼一声,将视线移到上官那颜身上,对着她生出一个世所罕见的笑靥。上官那颜顿时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光芒都以无序状态交织而来。那人忽地伸出一只带铁链的手,往虚空中一探,两阵飓风便交错生出,一阵吹向望陌与沈宜修,吹得他们东倒西歪,一阵吸向上官那颜。

她惊骇之极,在飓风缠绕中,被吸往那个怪人的方向。望陌拉她不及,沈宜修也在慌乱中胡乱抓去,一把扯到她衣襟,正要使力将她拉回,却无奈与那怪风相比,力量太过薄弱,最终只扯下上官那颜脖子上的一根丝线,那丝线上似乎还坠着一物。

上官那颜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待飓风过境后,她奋力一睁,吓得几乎要晕厥。她竟已被吸到那人手臂里,与他面目只有咫尺之遥。她扭头寻找同伴,却发现望陌与沈宜修还在飓风的中心不辨东西。绝望的同时,她只得壮起胆子,转回头看向这咫尺的美人,“你、你要怎样?要我救你出去么?还是……”

一句话未说完,就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嘴,抵向她舌尖。她全身僵硬,瞪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人,他正闭着双眸恣意与她舌尖纠缠一处。她奋力后退,他一臂抱着她,将她更近地搂在怀间,愈发缠绵难解。

那人温柔地带着她与他起舞,逗弄她柔软的小舌,让她渐渐松弛下来,与他一起尝尽芳华。她气息渐乱,神志模糊。

他不动声喉,却将一句话传到她心底,“你此刻所想之人是谁?”

在他的魅惑之下,她的思维不由自主荡开,一个个人思虑开去,最后竟一个也不曾停留下来。

“还没有?”他唇角微笑,继续深吻。

“等等。”他露出玩味的笑意,“这不是有个模糊的身影么,他是谁?”

她心底一个个走过的人,他竟都能瞧见。

“傻姑娘,还看不清楚。”他极有耐心地慢慢引导,“再仔细看看,这人是谁?好,有了轮廓,有了神态,好的,呵,是他啊。好姑娘,我知道了。”

她在一片迷域中,逐渐看见了光。然而,下一个瞬间,有腥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她蓦然惊醒,双手奋力推向他胸膛。他笑着松开了她一些,她便见他唇角淌下来的殷红血滴。回手一摸,她唇边竟也血丝缕缕。

他再一挥手,飓风卷起对岸的望陌与沈宜修,将他们远远抛向漫长的甬道。二人被摔得气晕八素,爬起身已是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二人迅速做出决定,逃出去找救兵,再顾不得许多了。

上官那颜见如今只自己孤零零陪着这个妖孽,不由想哭。

“别怕,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他似乎洞悉她的心思,笑着道。

既然已落得如此田地,上官那颜索性豁出去,问他道:“你究竟是谁?”

“塞北观音。”他笑。

“你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我知晓太多的事情。”

“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的名字。”他幽幽一笑。

上官那颜明白在这人面前只能忍辱负重,遂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望了望甬道,又一笑,“救你的人来了。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我叫塞北观音,切记了,这很重要!”

上官那颜极度想挣脱他,已然不想再听他废话了。

他哈哈一笑,“好姑娘,想知道怎样在这风起云涌的帝都安身保命么?”

上官那颜停止了挣扎,看着他。

“你想远离这权谋的漩涡已不可能,自你踏入仙韶院的那一天起。如论在哪里,多听少说,记住我叫塞北观音,日后你自会明白一切。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言罢,他一扬手,将她抛了出去。她摔在池水边,人事不省。

俞怀风赶到这地底暗狱时,那倾国美人正百无聊赖地卷着发丝。

上官那颜闭眸静静倒在水边,衣衫、发丝皆凌乱,唇边尚有未干的血迹。俞怀风疾步到池边,抱起地上的她,查看了一番后,这才瞧向被缚的男子,眼眸如利刃,“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把我的血注入了她体内。”他幽幽笑着,风华绝代。

俞怀风目视他,寒意渐起,“原来你的血还有用?”

“有用没用,看她将来的表现不就知道了。”他笑得不可遏制,长发如舞。

“还有呢?对她说过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他边笑边道,“我早对你们失了兴趣,还不如让我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养颜,你看我四十年来,容貌可有变化?”

俞怀风不睬他,抱着上官那颜转身向出口走去。

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倾国美人忽然又笑了起来,自语道:“不知道这小姑娘能否担起这幕好戏的主角儿呢。”

他一扬袖,这地心又归入永夜。

第6章 缠绵病榻

她眼前无尽的血光蔓延开去,晕染了苍茫的天空,她被包裹其间,几乎快要疯狂。绝望中,她伸手向虚空,欲要拉住什么。

虚空里,入手处传来一阵暖意,她紧紧握住,将自己脱离开了迷梦。她实在是害怕那种绝望的感觉,一旦触及非虚空的东西,便全身心跟随上去。

从昏迷辗转中,她直接拉着一物从床上坐起,直直撞到一人。大口呼吸后,她猛然睁眼,一片漆黑。恐惧再度袭来,她带着哭腔嘶喊,发泄心底所有的悲怆。

“忽”的一声,烛火燃起。于泪光朦胧中看到一个人影在身边,她眨了眨眼,流下两行泪水,这才看清在自己房中的是俞怀风。

烛火离得很远,他离得很近。上官那颜愣愣瞧着他,他也正注视着她。

兴许是夜里灯火的原因,俞怀风看起来竟不似白日里那般的俊冷,身上竟泛着柔和的光芒。

上官那颜脑子里忽然闪入暗狱里的情景,又兼刚从迷梦里醒来,二者交织到一处,绝望与窒息都堵到心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泪如雨下。

俞怀风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上官那颜拿起手里的帕子捂到眼睛上,痛哭起来。他只得走过去,细语道:“可是害怕?”

他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低沉而柔和。她哭了一阵,释放了一些,这才渐渐缓和情绪,抽噎着将头从帕子里抬起。惊愕间,发现他离得自己实在太近了,不禁往后挪了一挪。他却也跟着她倾了倾身体。

俞怀风轻咳一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上官那颜跟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她捂着眼睛哭了半天的帕子居然是他的袖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拉着他袖子的?

她万分尴尬地松开了那满袖泪水的袍袖,然后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终于脱离了她的一牵一引,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衣袍,似乎在思索某件事情。

“大司乐……”上官那颜慢慢抬起头,一双刚被泪水洗过的剪水秋瞳忐忐忑忑地看向他。

他转过头来,正撞上她含羞带怯的眼神,停顿了一瞬后,他问道:“假山地下被缚的那人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上官那颜想也不想,道:“没有。”

俞怀风不放开她的目光,直看得她脸颊发烫,也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神色。

“我是仙韶院的掌院,你的授业老师,你是相信那个怪人还是相信我?”俞怀风直接问道,眼风直逼得她退无可退。

“当然相信你!”上官那颜诚挚地看着他,双眼清澈如雪山泉水。

“那你告诉我,他跟你说过什么?”俞怀风沉下眼眸,紧紧盯着她。

“他说望陌是大宸的四皇子,还说他在地下已呆了二十年。”她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然后……”上官那颜脸上腾起一阵殷红,眼神羞怯,再说不下去。

俞怀风先是不解,继而想起他赶到时的情景,遂了然。于是他换了问话,“最后他说什么?”

“他说救我的人来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上官那颜略显迷茫,问他道:“救我的人是大司乐么?”

他随意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上官那颜见他沉思时深眸低垂,风骨独属,越看越觉不够似的。

蓦地,他目中警醒,一扬袖,几丈远处的烛火“噗”地灭了,房内陷入黑暗之中。上官那颜心内猛地一跳,正要出言询问,他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不要开门。”

此情此景,容不得上官那颜心中不砰砰乱跳,不过好在她脸上红得发烫也不会被看见。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闻有脚步声靠近,并有人轻轻叩响了寝殿的门。

“那颜?”是沈宜修的声音。

上官那颜心跳如擂鼓,他居然叫她那颜,难道他记起来了?

“那颜,你睡了?”沈宜修在外小声问道。

“沈公子么?我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说吧。”她竭力镇定回道。

“白天怕是不方便说话。”

上官那颜在心里叫苦,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要让旁人误会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我睡了,你回去吧。”她决然道。

“那颜,你还记得么,你八岁那年去我家玩,我母亲喜欢你,当时给我们定下了亲事,以碧玉为证,刻着‘颜’字的玉戴在我脖子上,刻着‘修’字的玉戴在你脖子上。在地牢里,我不小心扯下了你脖间的挂玉,这才发现,你原来是……是那颜……”沈宜修一点点追叙,时而激动时而惆怅。

上官那颜心中咯噔一下,小时候的事她不大记得,只听家人提及过,似乎曾定过亲事。因脖子上的玉一直带着,也没在意上面写的“修”字是何意。此时她倒极想开门出去证实一下沈宜修的挂玉是否真刻着“颜”字。

心内追忆并翻腾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俞怀风就在旁边,这一番话全让他听了去,不由大感窘迫,只念着沈宜修赶紧闭嘴。

“沈公子,我困了,明天再说。”

“那颜,你可是怪我不守信用?”外面的人有一丝惶恐。

“那时我们还小,我不记得了。大人们都是玩笑话,如何当得真?”

外间一阵沉默。

上官那颜心中此话说得重了,但为了不令俞怀风生疑,不令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她只得这么办了。

“你若是当玩笑话,也罢。你休息吧。”外间的少年一阵黯然后,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