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鸣风在屏风前站住,没有回头,只是丢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干什么?”
“我要洗澡。”
整张脸都快烧起来,她跺了跺脚,恼道:“我当然会出去。”
听到她狠狠甩上房门,脚步往楼下而去,秋鸣风的嘴角扬了扬。
下了楼,在大堂坐下的楼西月提了茶壶才要倒,突然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吗?
她轻咬下唇,眼神也闪烁起来。
努力稳了稳心神,她对自己说:“这没什么,赶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懒得再叫水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做好心理建设,楼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来用膳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放开心思,望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鸣风坐到她对面,她才分了一眼给他。
“小二哥上菜。”她几乎是马上就移开目光,转而朝店小二吩咐。转过头发现他在看她,她没来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点了下头。
忍不住有些恼,她索性低头不再理他。
饭菜很快上来,两人沉默的用膳。
之后,回到客房。
楼西月放下仍是半湿的长发,拿了布巾擦拭,然后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鸣风,也不开口说话。
他也不开口,静静地坐在桌边。
屋内的气氛便有些沉滞起来。
终究还是她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怎么睡?”只有一张床啊。
秋鸣风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楼西月将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鸣风—”
他淡淡的看过去。
楼西月咬牙压低声音,道:“这怎么可以,男女有别。”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你这会儿倒是有问必答了?”她忍不住讥讽。
秋鸣风再次闭上嘴。
她气得拍桌,“你故意的啊?”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欢我说话。”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她怒。
“实话。”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楼西月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她错了,像秋鸣风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异样心思,恐怕在他眼里,她还不如他手里的那把剑。
这感觉很郁闷……
她慢慢梳理长发,看着桌上的蜡烛一点点燃烧落泪。
屋里很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响。
屋外走道也很静,客栈里的住客大都已经安歇。
窗外落雪声越来越大,昭示着明天的道路越加难行。
楼西月睡在里侧,裹了一床被子面墙而卧。
烛火熄灭的时候,秋鸣风也上了床,另盖了一条被子。
一时之间,天地仿佛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声,楼西月不自觉地攥紧被角,闭着眼命令自己赶紧睡。
“冷吗?”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霍然睁眼,“还好。”
话音未落,就感觉他贴近她,体温忍不住又有些升高,这下是真的不冷了。
“谢谢。”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但在寂静的屋中仍清晰可闻,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线。
“啊—”在张嘴的瞬间,她就伸手捂住,所以那声脱口的惊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带着惊慌、羞涩以及毫不掩饰的恼怒,直直的瞪着床上的另一个人。
秋鸣风面不改色的松开手,声音一如平常,镇定而冷冽,「你自己夜里滚进我怀里的。」
「你可以把我推开。」
「麻烦。」
简单两个字剌得楼西月內伤,这个男人太混蛋了!
「你别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被你占了便宜,你还敢摆出这么一副你吃亏的表情。」
「那要怎样?」他平静的反问。
她一时语塞,咬咬唇,才恼怒地强调,「总之,我不是麻烦。」
「哦。」
见他如此,她益发的生气。「闪开,我要起床。」他十分识趣的让开。
楼西月穿鞋下地,奔到窗前,打开窗户,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举目望去天地一片银白。
「哇,好大的雪!」银妆素惠的世界瞬间就把她心里的那股郁闷之火冲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凝聚,眼中满是惊艳。
秋鸣风靠坐在床头看她,窗外是银白的世界,而窗前的她,只是在那里便给这冰冷的世界注入一股鲜活。
「真冷!」楼西月搓手跺脚,有些不甘的拉上窗户,她跑回床边,重新爬回温暖的被窝,「外面的雪下得好厚,走不了了。」
他轻应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去赴一个约。」这一次他回答了她。
「赴约?」她裹着被子坐起来,「你要跟人比武吗?」
「是。」
「真的啊?」她的神情激动起来,「我从没有见过人比武呢,好不好看?」
「不知道。」
她抿着唇,挠挠自己的下巴,一副了然的神情,自语般地说:「问你肯定是不行的,你这人一看就没什么情趣,又冷又硬的。」
秋鸣风双手环胸,看着她不说话。
眼珠一转,她兴致勃勃地问:「你是打算带我一起去吗?」
「嗯。」
楼西月点点头,「虽然我很不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但是如果能看到你跟人比武的话,也还不错。不过,」她说着就皱起眉头,「你直接跟我说就行啊,为什么要把我打昏了带出山?」
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他闭上眼。
「又装死!」对此,她十分不满,「你是否担心他们找到那里,我会有危险,所以才决定把我带出来的?」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她拍拍他的肩,道:「好吧,我决定原谅你。」
秋鸣风嘴角牵动一下,依旧没说话。
楼西月又倒回床上,双手支着下巴趴在枕头上,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语,「江湖上的人都在找你,我跟你一起上路岂不是很危险?能看热闹固然不错,可性命更要紧啊……」
他闭眼靠在床头似乎是睡着了。
外面走道渐渐有人走动,街上也慢慢有了动静。
楼西月再次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一边揉眼,一边坐了起来,「什么时候了?」
「辰时。」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扭头看了一眼,爬爬披散的长发,有些不解,「你怎么也没起来?」
秋鸣风仍旧闭着眼回答,「无事可做。」
想想外面的大雪,她便没再说什么,下床洗漱。
两人收好行李下楼的时候,住客并没有減少多少,不少人都坐在大堂里说话。看样子,这场大雪耽搁不少人的行程。
用过膳之后,楼西月去柜台结了帐,然后跟着秋鸣风出了客栈。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风如刀子一般划过面颊,她瑟缩一下,低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这种鬼天气还要赶路啊,我不跟你一起走行不行?」她小声咕哝。
秋鸣风一言不发,牵起她的一只手,迈步前行。
被他厚实的大手握住,楼西月楞住,恍惚的想,原来他的手这么暖和啊,跟他的人真不像。
漫天飞扬的大雪中,两条身影相伴而行,渐渐消失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大地被雪掩盖,道上人迹罕见,连野兽也失了踪影。
在一片苍茫中,只有山脚下的这间破旧山神庙可供人歇脚。
庙门上的匾额在凜冽寒风中发出「嘎呀」的支解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分崩离析,摔落地面不复完整。
熊熊燃烧的火堆映红了楼西月的脸颊,她坐在神案前百无聊赖的撩拨着柴火。
「唉。」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
右手托腮,她抿唇看着跳跃的火苗,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让那个大冰块一路牵着走到这么个杏无人烟的荒郊野地来。
「咕噌……」肚子发出让人尴尬的声响,她皱皱鼻,咕嚷道:「真的很饿啊,那家伙到底能不能找到吃的?」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怨念,虚掩的庙门被打开了,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
「关门,冻死了。」当看到他手中那处理好的山鸡和野兔时,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都处理好了啊。」
「嗯。」走到火堆边,将手中的猎物递给她。
楼西月快手快脚的将两只野味串到树技上,上架翻烤。
目光不经意的瞥到他冻得发紫的双手时,她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手不要紧吧?」这种天气的水一定很冰的,如果让她去清洗,她肯定不干。
秋鸣风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在火堆边烘烤双于,「没事。」
盯着火苗想了一会儿,楼西月抿抿唇,做了一个决定,「秋鸣风。」
「嗯?」
「我们能不能别走这种荒芜人烟的小路?」
他淡谟的扫了她一眼,「为什么?」
「我要住客栈,我要洗热水澡,这个理由可不可以?」她柳眉上挑,带了几分挑衅的说。
他上下打量她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不怕被人发现会有危险吗?」
楼西月差点跳起来,手指发颤地指着他,「原来你真的是故意的啊。」这个家伙不但心是冷的,还是黑的!
秋鸣风不置可否,继续烘自己的手。
「做人不可以这样的,」她一脸愤满心地指控,「我救了你啊,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先是从背后偷袭带我出山,然后又害我挨饿受冻,太过分了吧?」
「你说的,性命要紧。」
「性命是要紧啊,整天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寒地冻,一不小心夜里就会着凉生病,性命自然有危险。」她振振有词。
「有道理。」
「本来就有道理。」
「再将就一晚吧。」
「今晚还得睡破庙啊。」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去。
秋鸣风叹气,「天很晚了。」来不及赶到下个宿点。
「那你不可以让我冻着。」
「嗯。」
肉油滴在火上,兹兹作响,渐渐的,肉香弥漫在山神庙內。
楼西月一边摸肚皮,一边翻架上的肉,嘴里还不时嘀咕。
等到后来,她忍不住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开始从架上割下小条的熟肉祭自己的五脏庙。
那是把通体乌黑的刀,看起来十分不显眼,连刀带柄也不过七寸长短,小巧可爱,犹如一件玩物。可是,秋鸣风知道那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刃,是邪医独有的「乌金刀」,在江湖名器谱中排行第六位。倘若邪医泉下有知,他的宝贝徙弟经常拿这把天下闻名的宝刀割草切肉制药,不知是何感想。反正,秋鸣风很是无语。
他一直强迫自己别去想那是乌金刀,这样才不会有劈手夺下它不让人再亵渎溃的冲动。
「西月。」他终究没能忍住。
「什么事?」她欢快的割着肉往嘴里送,话都说得有些合糊。
「这是乌金刀。」他提醒。
她挥了挥手里的刀,点头,「我知道啊。」
「你这样太亵渎了。」
楼西月轻轻又割下一条肉,一边吃一边道:「你就是太正经严肃了,我师父说的好,东西不管多名贵,能用才是最实际的,难不成真要把它供起来,一天三炷香的拜吗?」
「……」确实是邪医一贯的作风。
架上的野兔已经被她割得七零八落,好吃的部分基本上都进了她的肚子。然后,她开始进攻烤得焦黄鲜嫩的山鸡。
秋鸣风接手剩下的兔肉。
他知道,西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性格虽然有些古怪,但总体还是可爱的。
她会暗整他,但也会容忍他偶尔过分的举止,或许她认为这样才公平。
可爱。
是的,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子。
看着她吃得欢快无比的模样,秋鸣风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起来。「秋鸣风,你有钱吗?」
「嗯?」
她难得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多不多?」
「还好。」他说得很保守。
「那好,」她瞬间笑颜如花,「以后我要坐马车,那种很暖和很大的马车。」
他点头,「好。」
「这样的话,陪你冒一点险,我就不会很介意了。」他低头,嘴角轻轻扬起。他其实也不介意她偶尔的刁钻的。
两人把山鸡和野兔吃得一干二净,又喝了些放在火堆边喂得温热的一溪水。然后,开始收拾晚上睡觉的地方。
秋鸣风又出去捡了些柴回来,确保晚上有足够的柴禾添火。
睡前,楼西月很认真的向他确认,「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真的。」
「这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她有种自欺欺人的心态。可是不那样,夜里真的很冷啊。
「嗯。」他的表情丝毫没有起伏。
楼西月望着屋顶吐了口气,「还好,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就可以结束露宿荒郊,以后也不用再这样取暖。
秋鸣风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朝她张开双臂。
她偏过头,偎进他怀里。
他用大氅将她严实的盖住,让她在自己怀中安睡。
再次见到城镇时,楼西月整个人都有些激动,终于有床睡,有热水澡泡了!她拉着秋鸣风就往城里跑,完全无视周围行人投来的目光。
他任她拉着,配合着她的速度前行。
「我们到这家吃饭。」说话间,她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秋鸣风点头。
两人一进门,突然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甚至许多人都抓起桌上的兵器,大有马上冲上来的意思。
慢慢环视了一圈,楼西月面无表情的扭头道:「我后悔了,跟你一起的危险性真的很大。」
秋鸣风反握住她尚未完全松开的手,走到一边的空桌坐下,随于就将剑放到桌上。
「你竟然还有心情吃饭?」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饿了。」他的回答依旧简洁。
看看大堂內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她想了想,决定无视。
「小二哥,好酒好菜来一桌。」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应声,然后一溜烟逃向厨房。
「秋鸣风,你杀了我们掌门,还敢这么嚣张,真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吗?」他冷冷扫过去,「如何?」
那华山弟子手往剑柄上一握,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他,「我们今天就要为掌门报仇。」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喊停的人。
楼西月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你们要找的人是他,我到旁边等上菜,刀剑不长眼误伤就不好了。」
「你是他的朋友,难道还想罝身事外不成?」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你们掌门,跟秋鸣风也不熟,为什么不能罝身事外?」她很不解。
「你当我们都瞎了不成,你跟这家伙那么亲热,怎会不熟?」
「呸,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谁跟他亲热了?本姑娘清白着呢。」她这句话遭到大堂内所有人的鄙视,明明刚才所有人都看到她跟秋鸣风是手牵手走进来的。
「秋鸣风,纳命来。」
一声怒喝,刀剑出鞘,人也同时扑了过去。
楼西月及时腾身而起,让秋鸣风去应付那些人的攻击,而她则稳稳地落到二楼栏杆上,坐着看热闹。
秋鸣风的剑始终没有出鞘,可是那些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最后,有人将目光投向楼西月身上。
可惜速度不如人,很快便被秋鸣风一剑挑一个,倒卧一地。
这时候,楼西月眼尖的看见店小二端着托盘回到大堂,不由得眉开眼笑,「小二哥,菜好了啊,赶紧摆上来。」说着,她从楼上一跃而下,重新到桌边坐好。
店小二哆哆嗦嗦的过去把菜放好,然后飞一般奔向厨房。
目光在地上倒卧的人身上扫了一圏,秋鸣风冷声道:「我们要用膳。」
楼西月附和,「对对,要打等我吃完,你们再继续,我保证中立。」
那些人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兵器,找了位置坐下,虽然惧怕秋鸣风的武功,但是也不肯就此离去。没有人打扰,虽然气氛依旧很紧张压抑,但是楼西月却丝毫不受影响,快乐的吃东西。这个时候,除了吃饭,再没有其他事情能让她感兴趣。
许多人都在心中嘀咕,不晓得这个突然出现在秋鸣风身边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管如何,能让秋鸣风这个自出道以来就一直独来独往的人允许一路同行,两人肯定关系匪浅,众人一致如此认为。
用风卷残云来形容楼西月的吃饭速虔并不为过,但她的吃相却奇异的不难看。
吃饱喝足,她满足的眯起眼,往后靠在椅背上,说:「总算又吃到热呼呼的饭菜了。」
秋鸣风放下杯子,替她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这一幕让不少人瞠突了眼,他们看错了吧?
这还是那个江湖传昔日中冷心海面的秋鸣风吗?
楼西月习以为常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目光在大堂溜了一圏,身子向他凑近,压低声音道:「他们好像不肯走哦。」
秋鸣风抬了下眼皮。
「你打算让他们跟着?」她纯梓是好奇。
「你想吗?」他不答反问。
她认真的想了想,回答他,「那样目标是不是也太明显了?」
「又如何?」
这种淡漠到不屑一顾的口吻,实在很难让人喜欢,她跟他没仇都想扁他,更别说跟他不对盘的。
「不如何,反正他们找的是你,又不关我的事。」楼西月摊摊手,表示毫无压力。
「饱了?」秋鸣风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嗯。」
他起身就往外走。
楼西月瞪眼,一边撇嘴,一边往柜台去结帐,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向那个等在门口的人。跟着他们走出酒楼的还有几大门派的弟子,因为自知力量悬殊,他们只是远远的跟着。
马车很大、很暖和,铺了厚厚的毡毯,还放了一只炉鼎。
楼西月终于不再觉得冬日出行是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唯一让她觉得不怎么好的就只有——
马车后跟着一群持刀佩剑的江湖人。蓝色丝带在她的指间不停穿梭翻飞,她玩得不亦乐乎。
秋鸣风坐在对面,低头雕着手中的一块玉石,车厢內只有炉鼎內的炭燃烧发出的晔剥声。
「啊,真无聊。」她放下手中的丝带,趴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雕玉石。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到跟在马车后的那群人,很是感叹地说:「他们真的这样一路跟着我们啊。」她忍不住去看车厢內的另一个人,想到他当时给自己的答案,嘴角就忍不住狠狠抽搐两下。
「不想拔剑」,这算什么答案?可这还真就是答案,也很符合秋鸣风的性格。因为不想拔剑、不想杀人,所以他容忍那些人跟着,只要那些人别出手挑衅,他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你为什么要杀华山掌门?」
秋鸣风雕刻的手停下,冷淡地回答,「不是我。」
「啊?」楼西月难以置信的扬眉,「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些人?」
「他们不信。」
她不说话了,老家伙早就说过的,江湖有时是很不讲道理的。
突然有些无力,她往后倒在厚厚的声毯上,双手支头,望着车顶,自语似地感慨道:「江湖真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秋鸣风只是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楼西月躺着躺着,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有了些困意。
就在她似睡非睡的时候,车身突然剧烈的晃动一下,她被甩到秋鸣风的脚边,人也跟着清醒。
「出什么事了?」她下意识的开口询问。秋鸣风垂眼看她。
她揉揉被撞的额头,就这么躺在他脚边,柳眉一挑,带些挑衅的看着他,「你这么不喜欢说话,要不要我干脆帮你变成哑巴?」
他亦挑眉,似乎有些兴味。
「要吗?」
「你不怕闷吗?」
他的弦外之音她听明白了,就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更加的生气,「难道你以为我现在就不闷吗?」
「闷。」他肯定的回答。
「那你还装金子,不肯说话?」楼西月抓着他的衣襟爬起来,伸指点点他的胸口,「你让我跟你一路同行,又不肯跟我多说话,想闷死我啊。」
他揺头,「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决定了,你要再这样,我就要跟你分道扬镳。」
秋鸣风不冷不热的提醒她,「他们认为你是我的人。」
她怔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你别想拖我下水,你的江湖恩怨跟我毫无关系。」
秋鸣风明智的适时闭口。
但楼西月如余怒未歇,瞪着他道:「难怪你要这样招揺过市,你根本就不安好心。」
他淡淡地看着她,不语。
「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她怨恨地叫。
马车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毫无防备的她扑进了他怀中。
秋鸣风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住她,低声道:「别动。」听出他话中的警告,她立刻停止掙扎,安静顺从地趴在他怀中。
在利箭透车而进的千钧一发间,秋鸣风抱着楼西月破车而出。
车厢在瞬间分崩离析,车夫也死在乱箭之下,只余一地残骸与血迹。
秋鸣风面沉似水。
楼西月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他怒了!长剑出鞘,声如龙时,剑身如水,冷冽如冰。她突然有些怜悯那些惹怒他的人。
他朝箭飞来的方向掠去之后,一直尾随他们的人立刻围了上来,目标是——楼西月。
「调虎离山?」她的神情颇是玩味,手指漫不经心地在腰间轻抚。
「妖女,纳命来。」
「我什么时候竟成了妖女?」她一脸好奇。
「跟秋鸣风那样的人混在一起的女人会是什么好人?」有人不屑。
她受教的点头,「说的是,那我就不需要对你们客气了。」话音未落,她的手轻扬,原本像腰带一样缠在她腰上的一条布鞭如蛇一般疾飞而出。
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们从末见过这个女子出手,她一直被秋鸣风护在身边,因此他们低估了她的身手。
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出锗就意味着丧命,而楼西月并不会跟他们客气。
一身蓝衣的她如彩蝶穿花,手中的一条鞭如毒蛇吐信,沾上非死即伤。
不知何时回来的秋鸣风远远看着,眉头渐渐蹙起。
他从未见过她杀戮,此时的她仿佛被修罗附身,天真娇憨不再,只余嗜血。
她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罩着一层冰,他不喜欢这样的她,无论是谁让她丟失那明媚清爽的笑靥,都不能被原谅,无论是谁!
握着鞭,楼西月眉抿得紧紧的,冷冷瞪着出手帮自己的男人。
血从秋鸣风的剑上滑落,不留丝毫痕迹,面对一地的尸首,他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归剑入鞘。
秋水无痕,水过无痕,血过亦无痕。
「我不需要你帮忙。」她的声音很冷,是他从未听过的冷。
「西月。」他唤她。
「是你将我牵扯进这些江湖恩怨中的。」他垂下眼。
「他们想要我的命,我便无须对他们客气,江湖本就容不得太多善心。」秋鸣风几不可闻的逸出一声轻叹。他不该忘了她的师父是邪医。
「走吧。」说完,他转身迈步离开。
她没有动。
「西月?」他停步回头,如见她低头站在原地,不得已,他又走回她身边。
「我不要跟你一起了。」她的语气有些委屈,她手中的鞭是她亲手偏结而成,原本漂漂亮亮的缠在腰上做装饰,现在却沾了血污要不得了。
秋鸣风直接夺下她手里染血的布鞭扔掉,不容拒绝的牵住她的手,迈步就走。
「秋鸣风,你放手,我不要跟你一起走了……」
寂静的山道上只有少女清脆而又充满怨念的声音回响,却始终没有人回应。而两人也终于越走越远。
正午,正是酒楼生意火红的时候。
一对男女一进门就受到大家的注目,男的俊美冷峻的外形与那一身万年寒冰似的气质,让人看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可他身边的那位少女如与他恰恰相反,容貌明丽清纯,怎么看都是一位惹人怜爱的俏佳人。
冰与阳的两极对比,如又奇异的和谐。
这样的组合让一些人立即联想到最近江湖上的传闻——
江湖第一高手秋鸣风消失几个月后再次出现,身边便多了一位红颜知己。没有人知道少女是何来历,但她是秋鸣风出道江湖以来,第一个带在身边的女人,其意义不言而喻。
秋鸣风向来无视他人的侧目。而楼西月则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