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差点晕过去:“谁?”

“黑皮。”他说,“你别怕,你家穷得要命,我什么也不会偷的。”

“你吓到我了,“我说,“你怎么进来的?”

“这对本少爷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他说:“不值一提。”

“奇怪。”我说,“什么声音都瞒不过我的耳朵,可是我真的没有听到你进来。”

“这就叫本事啊。”他得意地笑着说:“我走了,不过我还会来,我保证你还是听不到我进来的声音。”

“别那么自信。”我说。

“那好吧,下一回看我们谁厉害。”这回他是从门走出去的,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轻轻的。

黑皮?我记忆里的他并不是很黑,文文静静的,也不像个小偷啊。

我跟妈妈说了这事后妈妈吓得什么似的,再三叮嘱我他们不在家我要把门反锁好,妈妈真是好妈妈,我偎到她的怀里不说话。妈妈摸着我的长发说:“小欢,妈妈还会想办法,我们不会放弃的。”

我摇摇头不让她说下去。

我知道妈妈爸爸该想的办法都已经想尽了。

更何况,爸爸也下岗了,现在在替一个私人老板干点体力活,累就不说了,工资还一个月一个月地往下拖,他们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清楚。

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少给他们添乱。我照妈妈的要求天天反锁门了,但其实我却希望黑皮又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因为没有人说话的日子,真是寂寞啊。

偏偏黑皮很久也不来。

我觉得他也不厉害,看来一把反锁的锁就难住了他。

一个人的时候,听广播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何况,我是那么的喜欢怡然。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鼓足勇气参与怡然的节目,她在那天的节目里说:“春天就要来了呀,各位听友喜欢春天吗?总之怡然很喜欢,因为春天可以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可以和好友一起去踏青,或者静静地坐着计划一下一整年,来得及去认识一些人和慢慢地忘记一些人,为了这要来的春天,让我们来听歌吧。听一首任贤齐的《春天花会开》,怡然爱春天,也爱你们。”

怡然说完开始放歌: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我还是在等待,你远远地走过来…我突然想起我初中时的同桌,那个叫林立的男生,长得特别像任贤齐,眼睛小小的,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我视力下降的那阵子,他总是帮着我记笔记,在上课的时候一次次歪过头来问我说:“纪欢,你看不看得见?”或者干脆把本子递给我说:“纪欢,抄我的!”

多好心的男生,可是现在他一定早就记不得我了,他的身旁一定坐着一个可爱的女生,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惊天动地。

我离校园,离他们,真的很远了。

远到永远也回不去的那么远。

我的心酸痛得厉害,可是我不敢哭,我怕我再哭,会连那一点点的光也看不见了,跌到完完全全的黑暗里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啊。

我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可是和往常一模一样,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摸索着拨通了怡然的热线电话。

怡然的电话很热,那是我第一次打她的电话,奇怪的是竟然一下子就通了。我对怡然说我要点歌,怡然说好啊,那么送给谁呢?

“不知道。”我说。

“哦?”怡然说:“这个下午有点寂寞吗?”

“其实每一个下午都寂寞呢。”我说。

“那就做点什么吧。”怡然俏皮地说,“读自己喜欢的书,看喜欢看的电视。找朋友来聊聊天,当然,听怡然的节目是最好的选择啦。”

“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吗?”我有些无理地说。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打进热线喋喋不休的听众,可是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提出这样的要求。

怡然的脾气也好极了,她说:“好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喜欢春天。”

“为什么?”怡然显然对我的话题感了兴趣。

“因为春天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来得及去认识一些人和慢慢地忘掉一些人,你太天真了知道吗?”说完我很不礼貌地挂了电话。

怡然在一阵嘟嘟声后说:“一定是个寂寞的女孩吧,你的声音很好听呢,我还想继续地听你说下去,为什么要挂电话呢,不管怎样,怡然希望你快乐!”

她并没有责备我的不礼貌,还送歌给我。

我在怡然的节目结束后打电话到导播室给她道歉,说我不该骂她天真,她哈哈大笑说:“比你更过份的听众多得是,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我跟她说再见。

“等等!”她喊住我说,“不想跟我说说心事?”

“主持人都是很忙的。”我说。

“说吧,”怡然说,“我感觉你有话想跟我说。”

于是我跟怡然简单地说了我的情况,我对她说我眼睛有些不好,所以只有呆在家里,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听她的节目。

“我很荣幸。”怡然说,“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

“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的直播室是什么样吧,我一直都好想做一个主持人呢。”

怡然说:“我还是请你来参观吧,要我形容多累啊。”又问说:“眼睛差到什么地步,可以看到多少?”

“还好。”我撒了谎,我没有告诉她我其实就跟瞎子差不多。

我刚放下电话就听到黑皮在说:“电台的节目最无聊。”

我从椅子上哗地站起来说:“黑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真怕他听到我刚才跟怡然的对话,我站得急了,撞到了椅子的扶手,差一点摔到地上。

一只手扶住了我说:“你小心点。”

我慌乱地推开那只手说:“要干什么?”

“嘿嘿。”他坏笑着说,“我要干什么早干了。”

真是个坏小子。可我还是喜欢他来看我,我说:“我今天在听节目和讲电话,没听到你进来并不代表我输。”

“好吧。”他说,“明天我们接着比赛。”

“你明天还来吗?”我说,“你很多天不来。”

“我进局子了,”黑皮满不在乎地说,“才放出来。”

“你不像做坏事的啊,”我说,“一点也不像。”

“只有你这么说,”黑皮说:“坏人的脸上不刻字,你要知道这点,不然是要吃亏的。”

“我看不见你的脸。”我很老实地说:“我只记得二年前的你。”

“有点可惜,”黑皮皮很厚地说:“现在我帅多了。”

我笑。

黑皮又说:“其实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很大,可惜看不见。”

第一次有男生夸我漂亮,我的脸红了。我相信黑皮一定看到,我很感激他并没有笑话我,我总觉得黑皮不是那么坏的。我没有把黑皮还来我家的事告诉妈妈,有的时候我还会给他泡好一杯茶等他来陪我说两句话,黑皮说起话来海天海地的,胡扯的本事一流,常常把自己吹得比小说里的飞贼还要厉害。他的故事常常漏洞百出,可是我从不拆穿它。因为我真的喜欢听。

有的时候他很长时间不来,我就在怡然的节目里点歌送给他,虽然他从来不听广播,可是我还是希望他可以听见。

会知道,我很想念他。我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的。

我很怕他又做坏事。

这不,黑皮又是很久不来了。我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怡然打电话希望我可以到她的节目里去做嘉宾,我有些怕去,我怕给别人讲起我的故事,最主要的是我怕别人同情我,我想我不需要任何的同情,我更需要的是友情,像黑皮所给我的那种友情,就挺温暖。

胡思乱想中,妈妈下班了。她刚一进门就惊叫起来说:“谁的钱?”

“什么?”我说。

“桌上是谁放的钱?”

我的手颤抖地摸过去,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

妈妈告诉我,有三千块。在旁边的,是一个带耳机的小收音机。

我知道是黑皮,钱是他放的。他来过了,我竟然又没听到。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我知道这钱是给我治病的,黑皮曾经说过,我的病根本不算什么,有钱就一定可以治得好。黑皮还说过,我家的收音机太破了,扔了也罢。

我让妈妈带着我上楼去找黑皮,警察也在,他们也正在找黑皮,说黑皮为了一个哥们打伤了别人,畏罪潜逃了。

畏罪潜逃?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词。

失明后,我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我希望他们永远也不要找到黑皮,可是又希望黑皮会回来,我不希望有人说黑皮是坏人,在我心里,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呢。

难道人真的就是这么奇怪么?

我打电话给怡然,我告诉她我很愿意做她的嘉宾,我想把我和黑皮的故事告诉大家听,我还是希望从来不听广播的黑皮可以听到我的节目,我想对他说:“希望你下一次经过我身旁,会正大光明地来敲我家的门。我和我全家都会欢迎你,我等着你回来,象我一样勇敢地面对该面对的一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永远的朋友。”

我还要为他放一首歌,因为黑皮说过,这个世界上要是还有什么歌好听的话,那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只是,黑皮会听到吗?
春天的最后一场细雪

下雪了。

小意将蓝色的玻璃糖纸放到我的眼前,开心地对我说:“细雪姐姐,你看,你看,雪花是蓝色的呢!”

我牵着小意走到窗前,真的看到了蓝色的雪。也看到了妈妈,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她费劲地拎着好几个袋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我埋下头擦眼泪。

小意说:“细雪姐姐你怎么了?”

“窗这边有风,”我对小意说,“我们回床边去。”

小意很乖地点头,她的手软软的绵绵的,捏在手里舒舒服服的。她也是我们这里最小的一个病友,不过她很快就要出院了,抬起头来,小意对我说:“细雪姐姐,我出院了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有陶吧,可以自己做自己喜欢的花瓶。”

“是吗?”我说,“姐姐上幼儿园的时候可没有那么高级的东西玩呢。”

“那你的幼儿园里有什么?”

我想了想后说:“有木马。”

“还有什么?”

“还有滑梯。”

“还有呢?”她穷追不舍。

我耸耸肩说:“没有了。”

她也耸耸肩说:“那没意思哦。”

我和她笑做一团。妈妈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的鞋上肩上眉毛上全都是雪,我赶紧跳过去帮她擦,再替她接下手里的东西,她连忙闪过身子对我说:“躺床上去吧,给护士看见又该挨骂啦。”

“这个时间她不会来的!”小意快嘴地说,“她在接男朋友的电话呢!”

妈妈拍拍小意的小脑袋说:“小人精!”

小意很得意地晃开了。

妈妈问我说:“细雪,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笑着说:“很好啊,妈妈我想我们可以出院了。在医院里住一天的钱,还不如回家买点好吃的补补!”

“这要医生说了算!”妈妈严肃地说:“你少出主意。”

我吐吐舌头,很乖巧地躺到床上去了。

我翻开床头上的那本书《我为歌狂》。这是陈歌借给我看的书,还记得那天他对我说:“是本好书哦,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里面的歌我都会唱了,等你看完书,我再借CD给你听。”

可是书还没看完,我就住院了。

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陈歌来医院里看过我一次,是我妈妈不在的时间。我躺在那里挂水,他站在那里。我第一次发现他的个子真是高极了。

我有些傻傻地问他说:“医院这么远,公共汽车挤不挤啊?”

“挤。”他说。然后又说,“不过暖和。”

我笑了。

他问我说:“挂水很疼吧。”

“不疼。”我说,“就一开始戳的时候疼一小下。”

“我不愿意挂水,我宁肯吃药。”他说,还拍拍胸脯,好像真的很怕挂水的样子。

“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来看过我了,”我说,“你干嘛不和他们一起来?”

“干嘛要一起来?”他说,“我就要一个人来。”

我想我的脸红了。好在他没有看我,他埋着头。

我用一只手掖掖被子,生怕他看到我枕头下的那本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带着他借我的书一起进了医院。

他问我说:“你什么时候出院呢?你的病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我说,“你真是乌鸦嘴!”

“嘿嘿。”他笑笑说:“我是问句么?不过也不该也不该!”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两下。

我哈哈地笑,盐水瓶也给我笑得乱颤。

陈歌一把扶住说:“不许动不许动!”

我又笑得喘。

陈歌是我的同桌,可能是名字起得好的原因,他的歌唱得特别的棒,要是模仿起张学友来,那简直是可以以假乱真的。他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惜护士小姐很快就把他给赶走了,说是过了探视的时间。

陈歌向我挥挥手说:“快回来上课吧,我们都等着你。你是文娱委员,没你元旦汇演的事可就要泡汤了。”

我朝他点点头,他大步地远去了。

护士小姐看看我,再看看他的背影,一幅洞察一切的样子。我知道她在心理黑暗地乱想,于是扭过头不看她,却又听到她嘀嘀咕咕地说:“你男孩子高高大大,是故意那样走路呢,还是腿有点跛?”

我赶紧起身看一下,好在陈歌走远了没听见。

我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跛。

他的确是有点跛,不过不仔细看,不怎么看得出来。

我觉得陈歌是个很有趣的男生,可是在我们班上,喜欢陈歌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觉得他脾气有点怪。在跟我同桌前,他的同桌是伍莎莎,伍莎莎很不喜欢他,骂他“跛猪”。可是伍莎莎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三天两头准会被陈歌气得哭一回,所以老师才让我跟伍莎莎换位子的。

换就换,我怕谁。

同桌的第一天,他甩钢笔,把墨水甩到我的衬衫上,我硬是咬着牙一个字也没说。第二天一早下雨,我的凳子上全是泥水,不用说一定是他弄的。我也没说一个字,自己擦了擦坐下了。第三天一天都相安无事,到车棚里推车的时候却发现气门芯被拔掉了。自行车歪歪倒倒像个伤兵一样靠着一根柱子。

他正远远地站在操场边嚼着口香糖等着看热闹。

我推着车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他的身旁。

我在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小摊打气的时候他骑着车晃悠悠地过来了,看看我,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车子飞快地远去了。

我知道他就是想我像伍莎莎那样哭鼻子,我才不会让他遂心。

这一招,叫以德服人。

电视剧里学的。

他真的没兴趣再捉弄我了。不过我们并不说话。

有一天,上学的时候还是大太阳,放学的时候却下起雨来,雨虽不算大,但足已淋湿头发和衣服,我没有带雨披,慌里慌张地骑车回家。骑到半路上的时候车篓子里“啪”地扔进来一样东西,吓我一大跳,等我看清楚是雨衣的时候陈歌已经骑得老远了。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我把雨衣还给他,跟他说谢谢。

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用谢啊,小女生一淋雨就会感冒的。”男子汉得要死。

那以后我们成为朋友。

陈歌总是说,我和班上那些娇滴滴的女生不同。其实我也觉得他和我们班那些懒洋洋的男生不同。我喜欢看陈歌打球,他打球的时候身手很矫健,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腿有问题。我们渐渐的无话不谈,就连他爸爸和妈妈吵嘴的事他也会告诉我,不过我一直没有问他的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不想说,我当然就不会问。

伍莎莎私下问我是如何收服陈歌的,我说:“别用这个词好吗?朋友应该是要真诚以待的吧。”

伍莎莎“呸“我一声。然后大惊小怪地说:“叶细雪啊,你该不是爱上一个跛子了吧?”

我把脸板起来。

伍莎莎知道我是真正地生气,她叹着气走开了。

流言蜚语处处都是,可是我不在乎,陈歌也不在乎,我们在课间一起玩纸飞机,飞机从黑板上一滑而过出了教室的门,陈歌奔出去捡,伍莎莎和几个男生在后面喊:“跛猪加油,跛猪加油!跛猪加油!”

我跑到讲台上,用老师的教鞭把课桌打得“卟卟”响,很凶地说:“谁再乱喊,谁再乱喊我扁谁!”

全班雅雀无声。伍莎莎狠狠地瞪我一眼,我也看着她,她先调开了头。

上课的时候陈歌低声对我说:“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我早就习惯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尊重。”

“谢谢你,叶细雪。”他很认真。

我微微一笑开始认真听课。那一堂是他最讨厌的英语课,我发现他没有看课外书。也没能把随身听的耳机塞到耳朵里。

校园的生活,真是蛮有意思的。

可是现在,我却躺在医院里,我反反复复地问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课,她都是摸摸我的头发让我不要着急,病治好了才可以安心地读书。

可是叫我怎么可以安心呢?

我想念校园里的一切,包括伍莎莎。

这个冬天一直白雪皑皑,如果睡在病房里,我只能看到一片总是明晃晃的天。新年过得寂寞极了,连小意也走了。小意出院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我用糖纸给她叠一颗幸运星,放在她的手掌心里,她甜甜地笑着说:“细雪姐姐等我到幼儿园陶吧里玩,做的第一个花瓶会送给你。”

“好啊。”我说,“我家的电话号码你记得么?”

“记得记得!”她拼命点头,跟着她妈妈一起走出了病房。

我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才知道的,小意的病根本就治不好了,就是因为根本就治不好家里又没有钱她才会出院的。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哭了整整的一个下午。

第二天我拒绝吃药,也不让护士替我打针,推翻了她的小推车。

我对妈妈说我要回家。

妈妈劝我说:“马上就会做手术,你要配合医生,别做傻事。”

“不不不!”我泪如雨下,一声高过一声地喊:“我只要回家!这样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妈妈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我一起哭了。

陈歌就是在那一片哭声中再次走进我的病房的。

“叶细雪。”他慌里慌张地说,“叶细雪你们怎么了?”

也许是觉得在一个孩子面前哭挺不好意思的,妈妈走到了窗台边。

陈歌说:“叶细雪你不要哭了,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温和地笑着说:“我们班的歌舞在元旦汇演中拿了一等奖!是我唱的歌!”

“真的?”我说,“你唱什么歌了?”

“张学友的新歌《天气那么热》。”

“啊?”我说,“可是现在天气现在那么冷。”

“总会热的啊。”他挠挠头皮说,“他们一开始不让我参加,说我的腿根本没法边跳边唱,我偏要做给他们看看,让他们心服口服!”

“你真的做到了?”我问。

“当然真的,连伍莎莎也主动为我们伴舞呢,结果我们打赢了所有的对手,你说棒不棒?”

在这个寒冷的令人伤心的黄昏,这个消息真似一缕阳光。

“我都要谢谢你啊。”他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自信呢。”

我坐起来,把头埋在手掌心里。

“你要坚强啊。”陈歌说:“医生说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就是需要点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其实我小时候也大病了一场,我家里人都以为我要死了,花圈都替我买好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就是腿有点毛病。”

他想了想后又说:“唉,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毛病。自己不在意根本无所谓的啦。”

我抬起头朝他笑笑说:“你挺能说的啊。”

“可不?”他说:“说的和唱的一样好听。”

“等我出院了,你们要再为我表演一次。”我说,“我没看到真是不值得。”

“那当然。”他说,“专场演出,请文娱委员大人审查过目。”

春天快来的时候我做完了我的第一次手术,伴随我走上手术台的,是全班五十二个同学为我叠的五百二十只千纸鹤。那个清晨又飘起了雪,不过那雪细细的,细细的,像一首无声的歌谣在耳边轻唱。

同病房的一个老奶奶说,这应该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雪了。

我于是想起陈歌说过的话,天气总是会热的么。

我拿起一只纸鹤,微微地笑了起来。

慌心四月天

一个曾被别的女生的小计谋深深伤害的女生,终于安全地走出了她的慌心四月天,原来成长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痛苦和不安才会如此的有滋有味…

裘佳姐姐是我的邻居,比我大五岁,在师范大学里学中文。

她的姓比较怪一点,每次她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是说:“我姓裘,裘皮大衣的裘。佳,乱世佳人的佳。”说完了下巴微微一抬,好像很臭美的样子。不过说到“佳人”二字其实一点也不过份,我没有见过比裘佳姐姐更漂亮的女孩子。

我从十二岁起就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我喜欢她倒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更多的是因为她能干。我的作文写不出了,她会帮我写,她总是三下两下就可以写好一篇在我看来很难的作文,而且还可以轻易地得到我们老师的表扬。她还很会打扮,蝴蝶结小手饰不知不觉地天天换,会把我妈妈不要的旧裙子改成一个漂亮的披风,会在难看的白裙子的摆上绣上几朵紫色的小花。她还会玩很多新鲜的花样,比如和我躲在房间里开个人演唱会,唱到脸色绯红喉咙都发哑发干。或是把所有的零花钱省下来,偷偷地把嘴唇涂得厚厚的去拍艺术照。我把那些照片带给我们班同学看,她们都会犹疑地说:“是不是张曼玉啊,是张曼玉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这样漂亮能干又聪明的姐姐,搞得我对她有些乱崇拜。

我最最记得的是她高一那年的夏天,有一个小男生夜夜到她的窗下来唱情歌,那个男生总是唱那种莫名其妙的歌,嗓子还行,但老走调。裘佳姐姐躲在窗帘的后面听,我在房间的微光里看着她的侧影,那骄傲的表情让我第一次明白做一个让人欣赏的女生是多么美好和快乐的一件事。

可惜裘佳姐姐的爸爸每一次都火冒三丈地赶走那男生,而裘佳姐姐的妈妈则每天对她提审三次到五次,生怕她的思想会走了什么歪路。

裘佳姐姐每一次都委屈地说:“你问问小巧,是不是他自己非要唱的?”

“是啊,是啊!”我拼命点头说:“我都代表裘佳姐姐警告过他N次了,不关姐姐的事呃。”

“你还小呢,懂什么!”裘佳妈妈叹口气摸摸我的头说:“女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不小了,都高一了。裘佳姐姐都大二了。她上了大学住校,我就不可以天天看到她了。长大后的我不像裘佳姐姐那样水灵灵的,我只是一个干干涩涩的女生,我最恨的是我的小眼睛和我的高个子,我常常借了别人的眼睛来看自己——不可爱,一点也不可爱。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自卑和懊丧。好在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是高一的生活一点色彩也没有,当然也不会有男生到我窗前来唱歌,没有了裘佳姐姐的陪伴,我就显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