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这么形容他们:陈夙愿是头优雅的狼,容肆则是漂亮的狐狸。而这两个人却不知为何成了合伙人,真真有些狼狈为奸的意思。
“你跟我一起来的?”陈夙愿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太让人伤心了,在你心里我远远没有桌子上那些卷宗重要。”容肆揉着眼睛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正匆忙收拾东西的陈夙愿的肩膀,一副八卦欲旺盛的好奇样,抻长脖子问,“先说说,你刚才说什么糟糕了?”
其实对于将阮惜接过来跟自己一起住这件事,陈夙愿心里还是不太自在的,当初将她带回来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便能想出一万个不方便。
比如,他一个人住惯了,在家里衣着会比较随便,现在多了个女生,也就代表,他以后在家的每一天都要穿得整整齐齐。
再比如,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以后早上晚上,将会多个人出来跟他挤,他原有的生活节奏有可能被打乱。
再再比如,家里只有一个阳台,男生女生的内衣内裤晾在一起,说不尴尬是假的。
好吧,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最在意的还是,缺了陈宁生这个润滑剂,他们这两个处境尴尬的人要怎么相处?若阮惜是个普通点的女生也就罢了,偏偏她是阮惜,是让人一看见就无法静心的阮惜。
陈夙愿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陈夙愿那万年不遇的苦恼模样让容肆更加好奇,铆足了劲头地打听:“喂喂,说说嘛陈先生,也许我能为你分忧呢。”
“你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陈夙愿皱了皱眉头,虽然深知好友的品性,但是此时他确实想找个人诉诉苦,便将阮惜的事,从头到尾跟对方说了一遍。当然没提阮惜跟陈宁生的那段丑闻,只是着重说了阮惜在学校里的“光辉事迹”和自己的无奈。哪知道他还没说完,容肆就接过了话头:“阮惜啊,就是当年占了各大报纸头条的小神童阮惜啊,当年在报纸上看是个小美女呢,真想见见长大后的她是什么样子。”
听他一副凑热闹的口气,陈夙愿再次后悔跟他说这些,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去。容肆嬉笑着一把将他拉住:“让我见见嘛,我保证不乱说话,也不调戏她,就只是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陈夙愿回头,刚准备拒绝,就见对方已经换了一张义正词严的脸,正经道,“而且,陈先生,你不觉得自己作为亲戚太不合格了吗?女生遇见了这种事情一定很无助,空虚寂寞又冷,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呢?她需要有个人陪着,逗她开心给她温暖。而且,很显然我就是那个有时间有幽默感,可以陪着她,给她温暖的人。”
“我们家现在拒绝访客。”陈夙愿才不理他,甩开他的手就出了办公室,哪知道容肆竟然一步不离地跟了上来。
这下子陈夙愿倒是有些奇怪了,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容肆,也算比较了解他。容肆其人,没耐心的公子哥一个,仗着点小聪明在大学法律系胡混到毕业,也就是勉强混到毕业证而已,连律师执照的来源都让人怀疑,对女人更是朝三暮四到人神共愤,很少见他对谁上过心的,今天竟然对阮惜这个陌生人这么感兴趣,当真是罕见。
“阮惜啊,她可是阮惜啊,学过画画的人都想见她。”容肆看着陈夙愿一脸的古怪再次强调,“我童年时期听绘画老师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阮惜,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成就,你再看看你,连个鸡蛋都画不好’。”
“好吧。”陈夙愿被他的执着打败了,点头同意带他回家,但是也不忘提醒他一句,“她脾气有些古怪,我可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见到她。”
得到放行,容肆欢呼雀跃,嬉笑着说:“没关系,神童嘛,总要有些个性才合理。”
神童啊…
听到这两个字,陈夙愿微微有些发愣,他又想起了当初陈宁生介绍起阮惜时,那种自豪的语气———
“夙愿,你别看惜惜年纪小,画画却非常棒,得过不少大奖呢,我要用心培养她,以后让她成为我的接班人。”
而现在呢?
那么自豪的陈宁生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那么短命,他引以为豪的女儿会变成再不拿画笔,也无法与人相处的废柴吧。
命运真是捉弄人。
最后他叹了口气,对兴致勃勃的容肆笑了笑:“希望你不会感到失望。”
4.
带着容肆回到家,陈夙愿就发现一件很糟糕的事,阮惜不见了。
房间的门是大敞着的,东西一样没碰,泡面还放在原处,只有黑白格的地毯上留下的那一排灰色脚印证明房间里确实有人待过。
八十平方米的空间并不大,陈夙愿很快找完了厨房卫生间,连阳台上的储物柜都神经质地打开看了一下,确定真的没人才觉得事情不妙,皱着眉头回到了客厅。
“她能去哪儿?”据他所知,她在这所城市里没有亲人,以前在陈家跟着陈宁生住的时候也极少出门,她会去、能去的地方真的不多。
难道…又去了公墓?
陈夙愿极短地叹了口气,便飞快地拉着容肆出门,边走边说:“快走。”
“去哪儿?”容肆莫名其妙。
“公墓。”
白色的奥迪A8急驰在出城的公路上,陈夙愿的神情有些焦急,不时看一眼临时在花店买的白色花束。容肆坐在副驾上乐得清闲,八卦欲空前旺盛:“你不是说跟女生一起住很不习惯吗?现在她走了,不是正合你意?”
“我也想这么想,可是你别忘了,我现在算是唯一一个跟她有点关系的人,她出了事我良心上也过不去。”陈夙愿一边开车,一边叹出一口气。
“哦,原来陈先生也是有良心的。”容肆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
陈夙愿瞪了他一眼,懒得再接话。
凌晨时分,公路上的车并不是很多,两旁的路灯照射出一片片冷白的光,天阴得发灰,头顶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四处望去除了越来越远的霓虹在闪烁,再没有其他色彩。这样的夜晚难免让人觉得沉闷,沉闷到一向无所畏惧且是无神论者的陈夙愿突然有种被命运之神掐住了脖子,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荒谬错觉。
车开到城郊的半山公墓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陈夙愿拿了花束撑着伞跑进公墓,来到陈宁生墓前,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冰冷的墓碑前,怀里抱着一束雏菊。细密的小雨如薄纱从天空中落下,为她周围蒙上一层冰凉而柔软的光晕。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黑衣,撑着伞,看不清楚长相,只是隐约能看到女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原本蹲在墓碑前的阮惜突然疯了一样跳起来,狠狠地抽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女人的头偏向一边,很久都没动,似乎也没打算还手。
“你既然看到了林业雄从后门离开,为什么当初警察调查的时候不说,为什么任由我宁生爸爸含冤?”阮惜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来的刺耳尖叫声,让陈夙愿吓了一跳,当然更让他意外的是她话里的内容。
林业雄从后门离开?
什么时候?案发的时候?
其实到了今日,陈宁生的死也没有最终定论,所有的证据只显示他是服用过量的治疗心脏的药物引发心脏骤停而猝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舆论被导向了陈宁生的私生活和陈宁生倒卖国宝的事件上。
八卦记者们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想象力将所有肮脏的字眼都用在了陈宁生身上,陈宁生和阮惜的关系也被渲染得淫乱而暧昧,而最让陈家人觉得抬不起头来的是,陈宁生在死前一度成了倒卖国宝的嫌疑犯。据说他伪造了那幅著名的《游园图》,将博物馆中的真迹换了出来,然后卖给了国外的买家,获得了巨额利润。
陈宁生是本市著名的画家和收藏家,他的画作一度成为国内外收藏家们的心头好,而且他很擅长模仿名画,几乎到了可以乱真的地步。电视台还因此做了一期节目,用陈宁生的模仿作品和真品放在一起,让专家辨别,单从笔法和画作本身来看,竟然没有一个专家能辨别出真伪,让业界许多专业人士叹为观止。
所以《游园图》被伪造之后,博物馆方面首先想到的就是陈宁生,接着警方介入调查。而就在警方介入不久,陈宁生就服用过量药物猝死在画室里,大家理所当然地想到了畏罪自杀。虽然《游园图》的真迹至今还下落不明,但伪造国宝案早已随着时间不了了之。
可这一切跟林业雄又有什么关系?
林业雄是本市黑道出身,是黑道洗白的成功典范,现如今更是仗着自己曾经的势力和人脉壮大了林氏,是林氏财团的创办人,也是离婚案的当事人林美涛的父亲。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和陈宁生都是人生经历的两种极端,是两条平行线,一黑一白,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
他怎么会被牵扯到这个案件里呢?
还有,难道阮惜这一次设计林美涛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线索?
他快步向前,走得近些终于看清了撑伞的女人的长相,竟然是江秀秀。
江秀秀此时也看到了陈夙愿,面对陈夙愿惊愕的眼神,她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阮惜。这个女人冷静得出奇,说起话来的声调都没什么起伏:“我不是圣人,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负责。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跟林美涛订婚,我如果把事情说出来,江家和林家就无法联姻,林家会撤回对江氏的投资。你知道那个时期如果林氏撤资江氏会怎么样吗?会一夜之间破产。我不可能那么做。”
阮惜瞪着她,心里似有千万把刺刀在翻搅,疼得她快要窒息了,可是她不能说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圣人。如果把她换到当时江秀秀的位置上,她也不敢肯定自己会选择说实话而不保护自己的家族。
她瞪着江秀秀,瞪着瞪着就流了一脸的眼泪,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陈夙愿慌忙冲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江秀秀看了阮惜一眼,眼中虽有怜悯,却并未表现出来。她知道,眼前的少女面临的问题是个巨大的坑,即便碰一下,也会粉身碎骨,她重新撑好雨伞。
“你帮我重归自由身,我说出我知道的一切,现在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再见。”
阮惜没有吭声。陈夙愿看着江秀秀离开,隐约有些明白了她口中的交易指的是什么,忍不住怒火中烧,抓住阮惜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那段视频果然是你拍的,是你设计的林美涛。你怎么这么幼稚?林美涛那种纨绔公子哥是你能碰的吗?”
“幼稚?”阮惜抬起头,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看着让人心疼。她推开陈夙愿,蹲下身摸了摸陈宁生的墓碑,“幼稚又怎么样?至少我得到了一些线索,知道了宁生爸爸的死果然跟姓林的有关。而你呢?你又为宁生爸爸做过什么?”
“你以为你这样做,大哥在天上看到会开心吗?”陈夙愿的怒气已经到达了极点,他一想到视频中林美涛的手曾经放在她光裸的肩膀上,曾经将她抱在怀里,就妒忌得发狂,想要将她的衣服撕开,将她按到水里,好好洗刷掉那些肮脏的痕迹,“用身体换来的线索你不觉得脏吗?”
阮惜显然没想到陈夙愿会这么说,她抬起头来,看着陈夙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林美涛是什么样的人?他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睡过的明星嫩模数都数不过来,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干净吗?”陈夙愿看着阮惜脸上越来越深的痛苦,突然有种报复后的快感。他被这种快感征服,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扭曲,一面伤害一面痛苦,“不过他这种人有一样还是好的,床上技巧特别好,怎么样,跟他上床很爽吧?”
啪!
他的话音未落,阮惜就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眸光潋滟似有泪光闪动。
“浑蛋…”她咬着牙,很久才挤出这两个字,只不过这两个字一出口,心里的疼痛就已经冲撞她的全身,堵住她的喉咙,大脑也如同缺氧一般嗡嗡轰鸣,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其实她是想解释的,解释那段视频里,她的浴袍下面穿着衣服,林美涛那个时候也已经醉得半死,刚解开她的浴袍就倒下了,根本什么都没做,所以视频才只到那里。她计划得很周全,根本没打算让那个坏蛋占什么便宜。
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解释了。
“没错,很爽。”她慢慢吸着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嘲讽的声音,“至少比跟你上床那次爽多了,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也没问题。”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陈夙愿眼中的崩溃。果然,陈夙愿猛地抬起手,她立刻扬了扬下巴,胜利者一样骄傲地挑衅:“怎么?还想打我吗?在我宁生爸爸的面前打我?哼,来啊,你打一下试试,我宁生爸爸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陈宁生是陈夙愿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是他的死穴。他低头看了眼陈宁生的墓碑,颓然地放下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转身,奔出了墓地。
雨还在下个不停,淋在身上却并不觉得冷,他觉得自己的心和人都已经麻木了,再不会有任何感觉。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发誓再也不要去管阮惜了,再也不见她了,也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挣脱,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真正断了牵绊。
快要跑出公墓时,身后有人慌张地跑到了管理室,大喊:“里面有个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倒下了,我们不敢动她,你们快去看看吧。”
“在哪儿?”工作人员问。
“3706号墓地。”那人慌张地答。
3706号墓地是陈宁生的墓地。
陈夙愿听到这里,转身朝墓地跑,到了陈宁生墓前就看到几个人围在那里。他分开人群,果然看到阮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刚才所有的忌妒痛恨瞬间烟消云散,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俯下身察看她的情况,手不经意碰到了她的额头,惊人的热度将他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细思索就将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她打横抱起,飞快地朝公墓外面跑。
容肆抻长了脖子在车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陈夙愿回来,等得有些无聊了,正准备放下座位躺着听听歌。可是头还没缩回来,就见陈夙愿抱着一个人跑了过来,他眼明手快,立即跳下车,打开车的后门。
“怎么了?”他凑过去问。
“在发高烧。”陈夙愿将阮惜放进车后座,语气焦急,回答简洁,“你坐后面看着她,我们要快些去医院。”
容肆点了点头钻进后座,坐在阮惜身边。陈夙愿发动车子,性能良好的车子疾驰起来,差点将后座蜷曲成一团的女生甩下座位。容肆慌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座位。
女生的胳膊很细,让人有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错觉。容肆抓着这样的胳膊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女生难受地呻吟一声,头挪了一下,遮盖在脸上的头发滑到肩上,露出苍白的面孔。
这是时隔十年,容肆再次见到这张脸,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张脸。十年时光如老旧的磁带刺啦而过,大脑中有很多画面,让他有些恍惚。
过了十年这张脸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略微瘦了些,五官更为立体,脸颊上带着的病态的红晕显得有些陌生。他轻咳了一声,抬头问陈夙愿:“她就是阮惜?”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自然。
陈夙愿正在专心开车,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容肆也没再说话,专心想着心事。
阮惜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她只觉得自己像是飘了起来,站在云端,看着远处的宁生爸爸在冲自己笑。她很开心,努力朝他的方向跑,可是怎么跑也靠近不了他,只能绝望地叫着:“宁生爸爸,宁生爸爸,不要走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真的,好痛苦…”
陈夙愿将车直接停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抱着阮惜就冲了进去。急诊室里医生关了门在忙碌,他靠在急诊室门口等着,神情依然不轻松。
“人真是脆弱。”他侧过头去看着一旁的容肆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如果她真的死了,就是我害的吧?”
容肆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在想别的事。
他在想,人生就如一场梦,那么自己梦中思念的、恨的、寻找的那个人,到底是幻想,还是真实?如果是幻想,那么过去的十年他过得该是多么可笑,如果是真实,见面时自己又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呢?


第2章 奢侈而难懂的爱
1.
阮惜在迷迷糊糊中飘忽了很久,等到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醒来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竟然是个陌生男人的脸,那个男人长了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只狐狸。
她有些惊慌,睁着眼睛四处看了看,看到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和周围清一色的白,眼神依旧有些困惑,最后看到自己手腕上正吊着的点滴管才明白自己在医院里。
“你…”她半坐起身子,警惕地看着床边正对着她笑的男人,本想问“你是谁”,可是嗓子干涩得难受,只说出一个字就疼得说不下去了。
“你醒了?医生说你的烧已经退了,醒了就没事了。不过,昨天真的挺危险的。”容肆听出她嗓音里的嘶哑,体贴地递过来一杯温水,脸上依旧带着招牌狐狸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容肆,是夙愿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所以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可以叫我容容或者小肆,我家里人就这么叫我。”
阮惜却不买账,只是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看着容肆的眼神依旧警惕,喝了半杯水,嗓子恢复了一些,才抬头问:“他呢?”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陈夙愿。
“去买吃的了。”容肆弯了弯嘴角,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眼神里明明带着坏孩子一样的痞气,嘴角处却有种柔软的纯真。这两种完全不搭调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融合,而且融合得很好,让人看了觉得很自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他带着这样的笑说话,仿佛一只狐狸在卖乖,“这家医院附近有家很好的私家菜馆,那里的汤煲得很好喝,而且对身体很好,非常适合病人喝。”
阮惜没接话,只是低下头去,双手抱着那只杯子,眼睛盯着杯子上的那只猫,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当作空气的容肆并没有觉得尴尬,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再冷的场子只要有他在也会活跃起来。
“说起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或者说,你没见过我,我经常见你…”他说着又削了一个苹果递到阮惜面前,阮惜没接,他就缩回手来,自己咬了一口,动作流畅自然,“在报纸上。你小时候经常上报纸的,每次都是头条,我们这些美术班的苦命孩子都将你视为偶像。哎,说起来,你现在还画画吗?”
“不画了。”意外的是,这一次阮惜竟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声音很低,低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宁生爸爸死后就不想画了。”
提到陈宁生,阮惜的脸色明显地灰暗下去,容肆知道自己开错了话题,忙掩饰过去:“不画也好,我也早就不画了。现在想想小时候上美术班的日子就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堆颜料吃了,或者比赛没拿奖,妈妈批评我。”
“妈妈?”阮惜自嘲地笑了笑,“我妈妈早就不在了。”说着说着,竟流了一脸的眼泪。
容肆的眼里有抹不易觉察的疼惜,他试着安慰她:“别哭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还有夙愿,陈先生可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他?”阮惜摇了摇头,“他大概把我当作累赘,巴不得早点甩掉吧。”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陈夙愿在容肆极力推荐的私家菜馆里买了外卖,又在附近的超市为阮惜买了些日常用品,牙刷、牙膏、拖鞋、毛巾这些。他不太会给女生挑东西,也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款式和图案,就全部选了粉红色的卡通兔子,选好后顶着收银员奇怪的眼神结好了账,整整一大包提着赶回了医院,刚推开病房门就听见了阮惜的话。
他大概把我当作累赘,巴不得早点甩掉。
冷冰冰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只觉得手里的那一袋子粉红色兔子刺眼又可笑。他站在门口,开门声已经惊动了阮惜和容肆,阮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很快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一点也没有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羞愧感。
是啊,毕竟是那样大吵了一架,没有好话也是理所应当。
陈夙愿自嘲地笑了笑,将那一袋子生活用品放在床头柜上。
只不过她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两个寄住在陈宁生家里的人,也曾互有过好感,但从未真正交往过。陈宁生死后,将她托付给他,他也从来没尽过责任,只是将她送去寄宿学校。只是这样的关系。
可只是这样的关系,那么看到她与林美涛的那段视频,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有关系,自己又为什么会那样痛苦那样妒忌?甚至会失控说那些难听的话?
他不明白,恐怕连她也不会明白。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声不吭,放下日用品,放下吃的,又转身出去了。
2.
这场僵局一直持续着。半夜的时候又开始下雨,容公子的母上大人亲自打电话将他喊回了家。陈夙愿一直守在病房门口,没再进过病房,梳洗和晚饭都是请了钟点护工在照料。阮惜倒也安稳,吃过饭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雨慢慢转小,护士通知去取化验单,陈夙愿顶着黑眼圈一边打电话处理事务所的事,一边楼上楼下地跑,几个科室刚跑完,正准备拿着化验单去见医生,就先一步撞见阮惜。她正披头散发疯了一样从楼上冲下来,他条件反射地忙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拉住。
“你去哪儿?”
“我要去学校。”阮惜手里握着手机,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仿佛忘了昨天的不愉快一样,使劲地抓着陈夙愿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说,“带我去学校好不好?我必须尽快赶去学校。”
“去学校干什么?”陈夙愿莫名其妙,“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吗?”
“有很重要的事。”阮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边跑边说,“你要是肯送我去就快点去开车,不然我就自己打车去。”边说边跑,眼看就要冲进雨里。陈夙愿的怒气一瞬间被点燃,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她,恨恨地吼道:“你的烧刚退还要淋雨,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带你去,在这儿等着,我去开车。”
除了这样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办法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再出去淋雨,然后晕倒在不知名的地方吗?陈夙愿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人,隐约有种自己被命运绑架的愤怒感。
陈夙愿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他熟练地将车开出来,到住院部接上阮惜,一个大转弯驶出医院,车技跟他现在的情绪一样浮躁。
赶往学校的路上,阮惜显得很紧张,背挺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雨越下越大,车内却很安静,雨点拍打车窗、雨刷左右摇摆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陈夙愿侧头看了她一眼,女生双手握拳放在腿上,侧脸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带着雾气微微颤抖着。她很瘦,胸脯轮廓也并没有多澎湃,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那随着呼吸起伏的曲线竟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陈夙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路况上,好在路上车并不多,一路都很顺畅,医院离大学也并不是很远,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将车停进了学校的停车场里。
车还未停稳,阮惜就打开车门冲进了雨里,陈夙愿只能皱着眉头拿起雨伞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