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欢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相互搓捏着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响,她晃了晃身子,觉得喉咙不听使唤,试了几次终于开口:“我自荐,可以吗?”

  说完,未欢鼓起勇气抬头,看见何许深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不。

  未欢眼中的笑容滞住,何许深看的,是她的身后。

  未欢反射性地回头,恰好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

  “寒颜?”何许深喃喃唤道,随即迅速起身向着那女子追去,以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

  就在这一瞬间,未欢像是察觉到什么,心中闷而酸涩。

  她静寂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脸上一片木然。

  未欢原以为这时的自己应该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没有,她依旧能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在猜测刚才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渐渐移开,人们一个个散去;能感觉到灯盏盏熄灭,一个人走来,小心翼翼说道:“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未欢独自返家,走在凉硬的石子路上,院子里秋虫唧唧,叫声短促而尖锐,划破这万籁俱寂。她打开大门,正踏上第一层阶梯,身后的黑暗中便传来一个声音:“回来了。”

  未欢回身,客厅中的台灯正好打开,照亮了母亲那张秀丽的脸庞。

  “和何许深出去的?”袁娉婷问。

  未欢缓缓点头。

  袁娉婷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未欢,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未欢不作声,隔了良久才问道:“妈,寒颜是谁?”

  “戚寒颜?你见过她了?”袁娉婷微诧:“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今天,何许深看见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欢声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着摇摇头:“她注定是何许深命中的克星。”

  未欢握紧双手,听着母亲说下去:“他们这一对,在当时也算是轰轰烈烈。曾经两次订婚,但到最后关头,都是戚寒颜临时变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许深也曾心灰意冷过,便试着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时,戚寒颜便会及时出现,只需在何许深身边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会一声不响离开。旁人看着也气也着急,但何许深就是吃人家这套,他心甘情愿,你去充什么太监。也就容着他们像演戏似的,这么三闹两闹,半辈子也就过去了。可见只要够本事,女人一样可以在感情上完胜。”

  未欢心中冰凉,凄然道:“她很美?”

  “模样自不必说,事业也成功,但这世上比她优秀的女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可但凡男人见到她,没有一个不心痒痒的。”

  “为什么?”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属于任何人,这样一来,男人们便更有了兴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给的甜头恰到好处,不会腻,又足够吸引,若即若离,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欢吃这一套。”

  袁娉婷劝解道:“何许深已经跟她耗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气去爱上其他人。未欢,趁着对他的感情还不长,就断了这个想念,阿,听话。”

  桔黄晦涩的灯光一点一丝向外挣扎,终究冲不破黑暗,被困在狭小空间中。而未欢,则坐在光线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脸上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后,何许深没有再来找过未欢,也没有任何电话,就这样凭空消失。

  但有关他的消息却通过父母的对话传入未欢耳中。

  “听说最近许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计是真的,你看最近许深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唉,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个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

  “那个戚寒颜也不年轻了,应该会趁这个机会安定下来吧。”

  “那还是早早准备贺礼吧,免得到时候慌乱。”

  未欢坐在窗台上,双手抱膝,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寂静地看着前方,眼神毫无焦距。时间久了,额角处一阵冰凉,直沁到心头。

  袁娉婷推门进来,依着女儿坐下,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膝盖:“未欢,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装已经出来了,陪妈妈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游几天?”

  未欢置若罔闻,依旧是低头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劝道:“未欢,放弃吧,你还年轻,今后还会遇见许多的人,到时候你才知道今天为他伤心是多么不值得……”

  “我不会后悔。”未欢眼睛看着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后悔之前都说过你这句话。”

  未欢转向她,固执地重复:“我不会后悔。”

  袁娉婷知女儿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将未欢的手搁在掌间,一下下拍抚着。隔了一会,终于开口:“刘叔叔的儿子刘尚文最近刚从法国回来,我见过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没得说,哪天你们见见面吧。”

  未欢抽回手,跑到床上躺下,用枕头捂住头。

  袁娉婷动了气:“何许深究竟哪点好,值得你为他终身不嫁吗?”

  何许深哪点好,未欢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重要,她爱他,这就胜过一切。

  袁娉婷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未欢保持着沉睡的姿势,手摸索到电话,拿到耳边接通。

  话筒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温热声音:“丫头?”

  未欢依旧紧闭着眼,但眼角却淌下一滴泪,落在被单上,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丫头,生气了?”何许深问道。

  “我没有。”未欢的声音很平静。她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自始至终。

  “上次是我不对,竟把你一个人丢下。出来吧,我请你吃饭赔罪。”

  未欢可以随便扯个借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气不理会他,可以有许多种方法拒绝这次约会。

  但那便不再是余未欢。

  所以她应允了,来到约定的餐厅中。

  何许深已经在那里等候,待未欢坐定,细细察看她的脸色,发现无恙,试探问道:“当真不生气?”

  未欢抿嘴一笑:“我生气与否对你很重要吗?”

  “自然。有人曾说过,让一个花季少女不快乐是最大的罪过。”

  “是吗?谁说的?”

  何许深指指鼻子:“我。”

  未欢扑哧一声笑出来:“第一,我早已过了花季。再者……何许深,花季少女这个词已经不流行很久了。”

  何许深摊摊手,一脸无奈:“你得原谅我,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词语是种高级的赞美。”

  未欢不以为然:“可是你在这个年代也生活了同样长的时间。”

  “那就是我这个人过时了。”何许深自嘲:“原谅我这个老古董。”

  未欢将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侧头看着他:“古董从来都不会贬值。”

  “这句话从你嘴中说出,可真让我的自信心膨胀到最高点。”何许深从西装内袋中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迟到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吗?”

  未欢打开盒子,里面是条单行铂金手链,镶嵌着一颗颗玫瑰切割钻石,精致而优雅。

  何许深亲自为她戴上,问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未欢转动手腕,一颗颗小碎钻在灯光下发出璀璨的光泽,照亮她的笑颜:“喜欢。”

  这时,何许深忽然说道:“丫头,今天我想给你介绍个人。”

  未欢抬头,看着何许深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刹那间明白那人是谁,心中顿时一凛。

  果然,何许深向她身后轻声唤道:“寒颜,这里。”

  未欢没有回头,只是坐直身子,静静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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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许深起身,殷勤地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这时,未欢看清了对面的戚寒颜。

  毫无疑问,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身材匀称苗条,一袭黑色抹胸系带衫,套上件剪裁简洁大方的灰色外套,配着充满金属质感的腰带,显得优雅从容,一举一动充满成熟女人的魅力。

  精致的鹅蛋脸,五官干净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像猫一般,时时半眯着,带着妖娆与犀利。

  戚寒颜上下打量着未欢,忽然说道:“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何许深微诧:“一样?她当初可是个60厘米长的小婴儿。”

  “我是说,”戚寒颜看着未欢,语露深意:“还是和当年一样秥你。记得吗?她小时候除了父母,便只要你抱,别人稍稍一碰就哇哇大哭。”

  “早不一样了。”何许深故意叹口气:“现在求她约会的男士早排成了长龙。还是我请求多时人家今天才肯赏面呢。”

  戚寒颜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何许深接着说道:“我刚回来时,还被她吓了一跳,实在不敢相信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转眼就长得齐我耳根高了。”

  “我倒不觉得诧异。”戚寒颜反驳:“毕竟都过了20年了。”

  “但我却总觉得这20年一下就过去了。”何许深感慨。

  “你是男人,后面的风光无限好,当然对时间不重视。”戚寒颜低头抚弄着手上的藕色蔻丹:“女人又不一样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20年一完,终究是要老的。所以必须精打细算地过,自然也不觉得时光如梭了。”

  “如果你真的能老那就好了。”何许深将她的耳环夹在两指间抚弄着,动作自然而亲昵:“那时你想跑也跑不动,只能待在我身边。”

  戚寒颜笑着推开他的手:“让未欢看见成什么样子?”话虽是对何许深说的,但眼睛却直直盯着未欢,眨也不眨。

  “丫头,”何许深坐直身子,介绍道:“这是戚寒颜,和我一样,也是你父母的同学,当年看着你出生的。”

  “久仰大名。”未欢迎向戚寒颜的目光:“早听家母提起过你。”

  “噢?”戚寒颜微微侧头:“令堂说的是我的好话还是坏话呢?”

  未欢淡淡说道:“是她的心里话……或者,是实话。”

  “是吗?”戚寒颜扬眉,瞥到未欢手上的钻石手链,眼中一亮,陡然问道:“还喜欢吗?”

  未欢愣住,一时不知她何许用意,只能答道:“嗯。”

  “这手链是我让寒颜帮你选的。”何许深解释。

  “……噢?真是谢谢。”未欢垂头,看着那条手链,只觉得一阵沉重与冰冷。

  戚寒颜轻碰下何许深的手肘,向未欢努努嘴。何许深会意,拍拍额头:“该死,差点忘了正事。丫头,”他说:“我要和寒颜结婚了。”

  未欢只觉心脏像被撕成两半,痛得无法形容。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笑容,直到嘴角酸涩。“是吗?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问道。

  “不会太久。我将在明天的聚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怕你说我不够义气,所以提前知会你。”何许深脸上是明快的神色。

  “未欢,你明天能来吗?”戚寒颜抚上她的手,带着突然的热情:“你知道,我和许深多希望你能为我们祝贺。”

  天阴沉沉的,霪雨连绵,将整个天地洗刷成一片暗黄色,昏暗而凄迷。

  未欢低着头,呼吸着一阵阵寒意,缓缓向前走着。

  已经忘记是怎么拒绝的他们,忘记是如何走出的餐厅,她心中只是茫然和凄酸。

  何许深……要结婚了。

  街道的地砖被雨水浸湿,亮闪闪一片,映照出世间变形的一切。地上,未欢的影子被一块块方砖拉扯撕裂,又合拢还原。

  稍不留意前方,便和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女孩站稳,拍抚下胸口:“吓死我了。”

  “对不起。”未欢道歉,声音却是空洞的。

  “没事,刚才我也没仔细走路。”女孩定定神,忽然问道:“请问你知道天街13号刺青店在哪里吗?”

  未欢呆滞地摇头。

  女孩失望地叹口气,随即转身走开。

  未欢也继续往前走,不知怎的,下意识便察看起了两侧的门牌号码,天街1号,天街2号,……天街12号。

  未欢忽然停下脚步,她正站在街道尽头处,只见面前是一幢古朴的小砖房,房门上挂着一个古旧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天街13号”。

  未欢本想叫回那个女孩,但一看人已经走远,便只能作罢,心下又不禁疑惑,她明明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怎么会没看见呢?

  依照那女孩所言,这里竟是间刺青店。

  未欢仔细一打量,这幢两层建筑历史悠久,灰红的方砖上被似水流年洗刷出道道印记,外墙四周爬满了灰绿的藤曼植物,一圈一圈,紧紧包裹着整座屋子。

  未欢略一犹疑,决定进去看看。

  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发出吱呀一声,类似人痛苦的呻吟。

  门缓缓打开,显现出一片昏暗,未欢摸索着往里面走去。毫无预兆的,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黑色的鸟,直冲冲向她脸上扑去,未欢吓得差点失声大叫。然而及到面前,鸟的翅膀忽然幻化成柔柔的纺纱,抚过她的面颊。未欢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袭击她的不过是一袭被冷风夹卷的鸦青垂地纱帐。

  未欢抚抚胸口,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帐,只见迎面是几具高大的红木书柜,顶端与天花板紧紧相触,像一堵堵墙,隔住人的视线。书柜摆放格局巧妙,使整个空间曲曲折折,像间迷宫。未欢顺着铺设出的路走下去,来到了房间尽头。她看见,在靠近窗户处有张书桌,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画着什么。低垂着头,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未欢正准备开口询问,但那女子却头也不抬地说道:“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好。”

  未欢无法,只好转身观看起四周的书柜。

  那是些年代久远的古式书柜,漆光斑驳,泛着岁月的色泽。柜身上雕刻着朵朵曼珠沙华,细长的花瓣像一只只凄丽的手指,挣扎着向外攀伸,妄图抓住什么。

  美丽中带着些许狰狞。

  书柜上摆满了画卷,未欢随意抽出一册,打开,发现上面画的是不同的刺青图案:华丽的,阴暗的,妖娆的,颓废的,诡异的,各式各样,不断跃动在眼前,瞬间攫去观者的全部心神。

  “这都是以前客人所刺的图案。”正当未欢看得入迷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冷冷的气流在耳旁徘徊。

  未欢被唬了一跳,迅疾抬头,及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更是一紧。

  那是个高佻的女子,全身着黑,显得肤色如死水般沉静的白腻。一袭大大的披肩松松裹着身体,却丝毫掩饰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笔直柔顺的发长及腰部,额前留着等齐流海,盖住眉毛。阴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氲,这样的眼眸应该充满柔情,但那眼珠却是一片漆黑,纯净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宝石,让人感到一阵沁凉。整个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丝苍白,却无故散发一种浓艳的妖娆的美丽,像是……

  未欢的睫毛不自觉颤动一下。

  对,像是书柜上雕刻的曼珠沙华。

  女子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将画册从未欢手中抽出,把那张新完成的画轻轻夹在里面。

  未欢晃眼看见,那上面画的是只蝎子,尾巴直直翘起,如一根蓄满毒液的钢针,窥探四周,准备随时发出攻击。

  依女子所说,这应该便是上个客人所刺的图案吧。

  那女子轻启嘴唇:“你……想刺青吗?”

  未欢沉吟片刻,最终颌首:“是。”

  闻言,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笑中似乎有隐隐的悲悯意味。

  未欢的心不自觉地抽痛。

  “你想刺什么?”女子问道。

  “我没想好,可以参考下这些图案吗?”

  女子缓缓摇头:“那些不会是你想要的。”

  未欢诧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一道奇异的光泽在女子脸上一闪而过:“但你一定知道。”

  “我?”未欢不经意地抬头,和女子的眼睛对视,那秋日湖底的黑宝石。

  看着看着,整个人仿佛被吸引进去,越走越深,深到不可测的尽头……突然,一团火焰像绚丽的纱巾蔓延着向她裹来,未欢后退两步,惊叫道:“火!”

  “你想要火?”女子静静问道。

  未欢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刚才的一切,她也分不清是什么。但她却听见自己笃定的声音:“是,我想刺朵火焰。”

  未欢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背,那上面,新刺上的火焰栩栩如生,恍若正静静燃烧着,发出幽蓝的诡秘色泽。

  未欢将钱放在桌上:“手艺很好,我会介绍朋友来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里。”

  未欢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请慢走。”女子静寂地笑着,不再做声。

  未欢微蹙下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蠕动下嘴唇,转身离去。

  女子一转眼瞥见桌上的钱,手微微抬起,一挥动,钞票便消失无踪。

  她重新回到桌边,坐下,开始画刚才的刺青图案。

  才刚描出一个轮廓,她便像感觉到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搁下笔,起身来到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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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卧室,一眼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她不满地皱眉:“你永远只会不请自入。”

  男子双手枕着头,闭着眼回敬道:“那是因为你永远都不会请我。”

  她不再说话,自顾自在梳妆台前坐下。

  那个男子缓缓坐起,闲闲地瞥一眼镜中的她:“又是一个?”

  “是。”她轻轻颌首。

  “那个女孩的结局是什么?”男子问。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男子下床,慢慢向她走来,脸上起了一层寒霜:“是你将她送上这步的。”

  本来,她正一手握住一绺发,一手将木梳插入发端,准备往下梳理。听见这话,便止住了动作,但双手依旧惯性地往下滑动。

  木梳和发丝接触发出的“沙嘶”声在她耳边持续着,持续着,仿佛没有止歇。

  但毕竟只是仿佛,及至发尾,声音嘎然而止,手中也只有一片虚空。

  她忽然掉转身来,沉声道:“那些刺青全是他们心底深处的欲望,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那些欲望浮现出来。这是我的职责,我不需要受到你的责备!”

  男子的脸柔和下来,他抬手慢慢抚上那张雪颜。这一次,她却没有避开,而是待在原地,听着他柔声说道:“但你却在心中责备你自己。”

  雕花窗户中射入几缕黯淡的光线,在寂静的房间中久久游荡。

  晚上7点,聚会准时在何宅举行。

  照例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在上好的鱼子酱和香槟中,大家的话语无甚意义,笑容也过分热情。

  但这并不会影响戚寒颜的心情,她从来都是主角。

  而主角,从不会寂寞。

  在舞池中,她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和何许深跳了一只又一只舞,直至香汗淋漓,才上楼到何许深的房间休息。

  补妆完毕,戚寒颜步出浴室,也不着急着下楼,只悠悠地在床沿坐下。

  轻轻用手抚摸着床单,戚寒颜会心地笑了。

  自许深知道她最爱米色床单后,他的床上再没有出现过第二种颜色。

  从来都是如此,凡她提过一次,许深便会牢牢记得。

  不止是床单,正门前的雕塑,花园中的蝴蝶兰,厨房的银制茶杯,整个何宅都有着她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俯身嗅着枕头,上面有许深令人舒适的气息。

  他是爱她的,所有人都知道。

  这半生中,她遇见过许多男人,但没有一个像许深爱得这么浓,这么多。

  可以无声无息地追随着她,走遍整个欧洲;可以因她随口说一句我想你,便连夜乘机飞到她身边;可以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下德加的画,送她做生日礼物。

  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将许深夺走,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其他的女人不过是一支支插曲,一旦她,许深生命中的女主角出场,她们只能黯然退下。

  忽然,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戚寒颜猛地起身,凭借着浴室微弱的灯光,赫然发现未欢正静静站在角落中,美而精致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就这么阴沉沉地看着她。

  戚寒颜觉得房间的温度顿时冷却下来。

  未欢张口,冷冷地说道:“你根本就不爱何许深,为什么不放过他?”

  戚寒颜定定神,缓缓起身,回敬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未欢一步步向她走来,面沉如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允许何许深属于其他女人,你要他完完全全只想着你,只爱着你!你之所以回来,只是想逼我走,然后,又会再次抛弃他,和以前一样!”

  未欢在戚寒颜跟前停住,直视着她,话从齿缝中迸出,带着浓浓恨意:“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只想拥有,从来不会给予,你根本就没有心!”

  戚寒颜平静地听她说完,并没有动气,反而轻轻鼓起掌来:“看看你为许深打抱不平的样子,多么大义凛然。”她嘲弄地说:“只可惜,你愤怒,不过是因为你爱他,却得不到他。”

  “你说得对,我爱他,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未欢眼中有种决绝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须是我。”

  戚寒颜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种恍惚的神色,“你知道吗?”她说:“很多年前,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未欢默不作声。

  戚寒颜接着说道:“她叫周涵,是你父亲的情妇,同时……也是20年前那个想杀害你的女人。”

  未欢浑身一震。

  “那天被抓住时,她便大嚷着你刚才的话……一字不差,你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吗?”戚寒颜忽然趋近未欢的脸,缓缓说道:“她在监狱中割喉自杀了,听说,血溅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