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要下一个进去……」
这个女人所擦的珠子上,是个「礼」字。
轮到第四个女人时,印藤采女开始有点不安了。虽然他知道年轻的主人正处在欲求不满的状态中,因而他预估主人可以和三个女人交合。但是目前的情形实在令人担心。因为他要主人这般做的用意固然有供他消遣的成分在内,但最主要的目的乃是玷污珠子,也就是要伤害守护神的尊严,所以才做得这么绝,其实只要玷污一颗就可以了,当然就是玷污五六颗也没关系。问题是——如果主人这样纵情奋战下去,万一体力不支,发生不测,不就弄巧反成拙了吗?……他愈想愈害怕也就愈耽心。
「主人……,不会有问题吧?」
第五个女人出来的时候,采女这样问她。
「他倒没有关系,但是我可真要死了!」
这名舞女原是八个人当中最温柔淑静的,但是现在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非常淫猥。她说:
「真不愧九万二千石的御大名,差点要了我的命!」
说完,呼出一口热气。
因为采女知道这些歌舞妓有这种把铃和珠放在体内奏乐的特技,而且发现这些珠和伏姬之珠很相似,所以才有这种构想,但是看到主君这种过于荒淫的行为,却大为讶异,好像这件事根本不是自己一手导演的,反似乎姓被巫术所蛊惑,而失去知觉似的。
「主人!」
当第六个女人出来的时候,采女哑声呼唤着,但是,却只听到安房一迭串的叫道:
「下一个,下一个……。」
他这种回声表示他一息尚存,而且颇有愈战愈勇之势。第七个女人站了起来,向里面走去……。
——第八个女人也完成了任务。
「……你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东西在此,请仔细过目。」
舞女们一个接一个把锦盒摆在采女面前。
打开盒盖,八颗晶莹夺目的珠子正闪闪发亮。浮着「忠」、「孝」、「悌」、「仁」、「义」、「礼」、「智」、「信」。采女的目的是玷辱这些珠子,想不到它却仍然光灿生辉,眩人眼目。
「辛苦!辛苦!等会儿我就把酬礼奉上,请各位稍候片刻。」
采女很快的说完这句话,随即推门进入安房守的房间里。
此刻的安房守像一尊白色的大理石,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榻上,空洞的眼睛半睁着,似乎无视于采女的进入。采女忐忑不安地超前两步。发现安房守的胸脯仍然不停的起伏着……。
「主人……,主人!您怎么啦?!」
「世界竟然有这等乐事……。啊!女人真好!」
安房守似歌唱一般,兴奋的说道。此时看看他的眼睛就可以发现,那对眼眸所散发出来的,并不是「空虚」,而是一种形同梦幻般的恍惚……。
「采女!大功告成了!……」
「什么?」
「伏姬之珠的魔力消除了!把玉拿来这般利用,才算宝。去叫那些老家伙来,我要向他们宣布!」
安房守想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过度的挞伐,已使他耗尽元气,一时之间,再也撑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八犬士来到安房守的房间内,看见他们的主人被印藤采女扶着,坐在床沿上。又听到主人亲口叙述的荒诞行径,简直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用伏姬之珠去——」
八名老犬士如同死人般,苍白而虚弱,话到中途再也接不下去了,却见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自额头流下……。
看着排在一旁的锦盒,犬川壮助犹不死心的问:
「主人!您不是开玩笑吧!」
犬川壮助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主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你看!这些珠子根本不是伏姬珠嘛!」
「咦?……」
这一次安房守结结实实的吓一跳。
「虽然线孔一般大,样式也差不多,但是,我绝对不会看错!」
犬坂毛野探手捻起一颗珠子,摆在眼前鉴定。
「对!没错!不是伏姬珠!这上头是个『盗』字,伏姬之珠怎会有这等字?请大家看一看吧。」
其它七位犬士闻言,分别抓起珠子来看——。各人的表情中参杂着庆慰及气忿!他们发现这八颗珠子上刻着的八个大字竟是:
「淫」、「戏」、「乱」、「盗」、「狂」、「惑」、「悦」、「弄」。
「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印藤采女的眼睛仿佛要凸出来似的,额上青筋蠕动不已。
「刚刚我看过,明明是伏姬之珠,而且女人们离去后,我也曾经再查看一遍。」
其实采女并没有仔细查看过,而且他跑进主人的房间时并没有把房门关上。而且离去的那八个女人也没有再回来过。所以,很可能在那个时候被调包。
「会不会是主人开的玩笑?」
犬山道节很勉强的用这句话去抑制其他变了脸色的犬土。为了平息他们的怒气,他接着又说
「会不会看错了呢?」
「那些崇高的字和眼前这种下流的脏字,虽然有天壤之别,但是如果稍微疏忽的话,也会看错——何况它们的字划有点接近。」
道节从七名伙伴手中,一把抢过珠子,一个个摆在眼前,仔细观看,然后叫道:
「狂和仁——戏和义——乱和礼——盗和智——淫和信——惑和忠——弄和孝——悦和悌——。到底什么时候被人动了手脚,请你好好回想一下。」
听他这样说,印藤采女揉一揉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看走眼,这些字虽然是浮在珠子里头的小字,但是刻得这么清楚,绝对不会看错的。不过,听了八犬土的话,他再看一看这些字的样子,确实和原先的八个字有点相似,所以他对自己的记忆也开始失去信心了。
「啊?……」
安房守脸上浮现着惊慌的神情,说:
「——是不是伏姬的报应?……」
面对着这个怪异的变生,安房守原有的抗意和快感,刹那之间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无比的颓萎……。
印藤采女睁着紧张的双眼,盯着八犬士说:
「大概是你们把伏姬之珠换成假的带来吧!」
「你不是说你审查过了吗?我记得你刚才一口咬定说,那是伏姬之珠没错。」
气恼加上憎恶,犬田小文吾用沉痛的声音,质问印藤采女:
「采女理亏,一定会说他当初认定伏姬之珠,是因为这些字十分相似,所以把「悦」看做「悌」,把「盗」看做「智」,把「乱」当做「礼」,捏造他没有预料我们会把假的带来。」
「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犬江亲兵卫立刻出声制止,并且起身说道:
「不知道为何被调包的,大概很久以前就准备好这些珠子了,这样看来,这些女人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
「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
里见安房房守发狂似的喊着:
「叫那些舞女们统统给我回来!」
几分钟以后,印藤家的仆人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报告说:
「真是奇怪!这些舞女和其它的团员全都不见了。」
八个老犬士同时跳了起来,冲到屋外去,就在那个时候,犬村角太郎突然折回,抖手一刀,对着印藤采女当胸札去。采女哼都未哼一声,立即倒地而死。
「啊!干什么!」
里见安房守惊呼一声,避开了从印藤采女身上喷出的血。
犬村角太郎悻悻同答说:
「我们早就知道这个管家对里见家有害无益。这次他又把那些骚货带到这里来,犯上了不赦的大罪。他的罪简直死有余辜。——至于我们,我愿将来再向主君请罪!……。」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伏姬之珠。」
这八个老人变了脸色,如同恶鬼般的向外冲去。


恋女色安房闯大祸

南总这个地方,四时花开不绝。但是这一年年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灰色的海面正波涛汹涌着,中午的气候就像春天一样暖和。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布满了层层的乌云。惊怒的海浪正疯狂的拍打着岩岸,溅出朵朵的浪花。
迎着尘沙和浪波,八匹快马在沿海的街道上,向着北方飞奔而去……。
这八匹快马上载着的人正是里见家的八个老犬士。他们听说那批女歌舞妓在印藤家偷走伏姬之珠后,即北向逃去。所以他们便风驰电掣般随后赶来。
追着,追着……。八犬士甚感困惑:
「到底他们是什么人?」
——为何要偷伏姬之珠?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但是,单看这八颗假珠,就知道他们的动机绝对不是偶然的。更不是因为伏姬之珠的可爱,才临时起意,窃为己有,此举显属预谋。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管他们的目的何在,反正一定要把里见家的守护神给追回来。
「奇怪!怎么不见半个人影?」
「会不会躲到山中去?」
八犬士开始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因为他们在女歌舞伎逃走后不久,就一路猛追过来,跑了这么多里路,中途也无停顿,竟然不见任何蛛丝马迹,难免令人担心。
「唉呀!在那里呢!」
「好家伙!竟然跑得这么快!」
「你看!他们的走法是忍者的走法。」
八犬士看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是他们要寻找的女歌舞伎团。舞妓外,还有乐师和杂役们,加起来大约有二十来个。
女歌舞伎眼见骑马的八犬士已渐形逼近,即派出五名劲装武士,各执一柄长矛,向八犬士迎过去。
这五个人快速的选了一个狭道,左边靠山,右边傍海,在最狭处展开阵式。他们把长矛插在地上,形成一道矛墙,企图挡住八犬士的去路。这些长矛高约六尺,每隔一尺恰好插上一只。
摆好阵式后,五人拔出剑来,英挺的站在矛墙里面,每人一副昂然无惧的神态,迎着八犬士。
八犬士睹状,并未减低速度,仅将队型略做更变,由单排变成了两人并辔而行的双排,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五人疾冲过去。
「呀!喝!」
一马当先的是犬冢信乃和犬饲现八。只见白发和马鬃迎风舞动着,晃眼已到阵前,以他们的速度绝对不可能临危勒马,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二人却不慌不忙的轻捋马缰,两匹马儿如同添了双翅一般,蓦然腾空而起,飞越了矛墙,飘然而降。
在他们落地的同时,只听哀声随起,矛阵里的两名劲装勇士和一只长矛,同时倒地不起。
信乃挥刀砍死一人,现八用剑斩断长矛,另一个短命鬼竟活生生的被马蹄踢死,喷血而亡。
「呀!喝」
犬川壮助和犬山道节紧接在后,他们两人同时飞跃过矛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断围内两只长矛,紧接着砍倒最后三名男子。
在三人尚未断气之前,犬田小文吾和犬江亲兵卫又相继扑来,由他们身上飞骑而过。最后,犬坂毛野和犬村角太郎也跟着越过剩余的一集单矛。瞥见地上的三人尚有一丝气息,便一阵乱刀,将彼等剁成肉酱。
然后头也不向,向着前方急急追去。
八犬士的身手果然不凡,不见丝毫龙钟老态,即使年轻的小伙子也不见得有他们这般矫健而凌厉的剑术,更没有他们这般高明的骑术。
前头的歌舞伎团睹状,骇得心神俱裂,顿时引人出来,旋即又有数名似被强逼出来的男子,畏畏缩缩的挤做一团,将手中长矛,朝着急冲而来的八骑飞骑,抖手掷出。
数只长矛宛若流星赶月一般,齐向八犬士当头罩下。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一片沙尘扬起,八骑骏马同时戛然而止。为首的犬冢信乃和犬饲现八两人同时一紧手中彊绳,调转马头,跟着以口代手,衔住手中长矛,随即双双长身而起,竟然纹风不动的挺立马鞍之上。
就在此时,六只来势强劲的长矛,已然近身。只见犬冢和犬饲不慌不忙的双手齐挥,已将长矛一一格掉,接着再度飞来数只,势如蝗雨。现八和信乃见状,不欲硬挡,便踪身一跃,落在身后壮助和道节的马上。
一阵哀鸣过处,现八身下坐骑,已被六只长矛齐齐掼穿,当场四蹄一屈,翻身倒下。可怜信乃的马却因惊吓过度,失足落崖,尸骨无存。
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六匹马载着八犬士继续追去……。
方才射出长矛的六名男子,睹状大惊,恍如木鸡般的面面相觑。直待六骑已奔至眼前时,才想到要拔刀,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似乎被雷霆万钧的铁锤击倒一般,只听见轰然一声巨响。六人全部就地横尸。
「前面的人听着!再不止步……。」
八犬士扬声吼着,手下也毫不放松,紧韧皮缰,夹着马腹,如飞赶去……。
亡命而逃的歌舞伎团中,此时只剩五名男子,众男女混杂,急急如丧家之犬,慌乱的向前奔驰。八犬士毫不放松的在背后急追。眼看就要赶上了,那知众男女却将马头调向右面的断崖,吆喝一声:「跳!」,就全数跳下崖去。
崖下并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是一片柔软的沙滩。沙滩上有处简陋的出口港,跳下来的歌舞伎团并不进入港内,却直奔海滨。
「好啊!原来是有备而来!」
「休想逃走!!」
海上并排数艘小船,歌舞伎团迅即跳上其中一艘,奋力划向海中。
八犬士跳到断崖下,六匹坐骑全部陷入沙堆,一时动弹不得。慌忙之下,只得舍弃马匹,使出全身气力,徒步急追。
忽见船上的五名男人全数跳下船来。八犬士以为他们想另寻他船。等到看清他们的企图后,不禁大为气绝。原来这五人已用手中长矛,将岸上其它般只尽数摧毁。
「这些狗男女!」
八犬士毛发倒竖,形同恶煞,咬牙切齿的骂着。信乃及现八将方才抢来的长矛用力一掷,穿过其它两人的胸膛,只听「唉!」的一声惨叫。两人翻身滚入海中。其它三名男子见状,不但不逃,反而停住了脚,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静立当地。
原来他们并非蓄势迎战,而是蓄势等死。当他们看见八犬士一路披荆斩棘,当者披靡的攻势,早已放弃迎击的念头。于是纷纷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以手中长矛,向着自己的心窝用力一刺。
「滚回来!滚回来!」
八犬士不顾一切的跑到海边,踪身跃入海里。前头载着八名舞女的船已隔了数里远了。
犬山道节及犬田小文吾突然心念一动,回身游上岸来,把插在五人身上的长矛拔出,奋力朝前掷去。
「嗖!嗖!」
两只破空而去的长矛,挟着劲风,直往船头人射去。眼看射个正着,却被船头的两名舞女伸手接住。
两名舞女接住长矛之后,随即振臂往上一抛,又将长矛倒头反抓。此举颇有示威之意:如果八犬士胆敢泅水过来,只怕……。
她们并立船上,面露得意之笑容。
「把珠子留下!」
「把珠子还我们!」
老人们嘶吼之声,透过海风传来,凄厉一如哭泣。
舞女们无视于八犬士的叫嚷,若无其事的把船划开了。天上的乌云愈聚愈多。怒涛正汹涌着。载着舞女的小船依稀可见。只见它沉稳的起伏在浩瀚的大海中……。
从舞女们掌舵操浆的功夫可以发现:她们的水性相当高强。排空巨浪并不足以构成威胁。
「唉!……」
八个老人溘然长叹,绝望的瞪着渐去渐远的船儿,不由怒发倒竖,目眦尽裂。
「到底她们是什么来路?」
犬江亲兵卫蓦然跳起来,想去盘问方才那些搠胸自尽的三名男子。可是他们早已回天乏术了。
这时方才发现,彼等之死,原来并非惧于自己的武功威势,而是怕被活捉逼供。
几张老脸同时现出惨淡的死白色。
「听!那是什么声音!」
犬山道节突然扬起头来,低呼一声。
前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士飞快的从他们面前掠过。一看即知是里见藩的武士,他形同着魂,鞭下如雨,狂抽马股,直向馆山疾驰而去。
「像是从江户来的急使。」
犬川壮助颔首道。
「嗯!大概江户出了什么大事。」

从江户来的急使,给安房守带来了凶讯。
幕府的权臣——相模守忠邻失势了。因为他犯了失职的罪,他的同族——石见守长安生前所做的种种丑事,他应该知道,可是他却刻意掩饰,而不向当局检举。为了这个罪名,当局没收了他五万石的小田原城,又放逐了他的儿子石京、主膳等……。
为什么这件事对里见家有点影响?前面已经提过,因为安房守的夫人正是相模守的孙女。由于主人们有这种姻亲关系,两家的臣子们见了,起初纷纷效尤而互为婚姻。此后,这两家的关系更是不同寻常——
接着又有一名急使来到,报告说,凡是和大久保相模守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律接受处罚,这是当时的一种风气,本来不足为奇。但是里见安房守却大为着急。因为他之所以和相模守结亲,是觑觎相模守在幕府的势力,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才不惜种种,攀上这门高亲。如今不但相模守失势了,恐怕自己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第二年,这件大事稍为缓和下来了,当时是庆长十九年。
众人还在担心,不知道里见家会有什么不幸的遭遇,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所以里见藩稍稍宽心一些。
「里见家应该不会受处罚才对。虽然夫人是相模守的孙女,但是,这和石见守的丑事根本无关。」
「何况夫人也是大御所的曾孙,所以当局应该不会随便处罚里见家的!」
里见家的藩士们这样讨论着。
里见安房守渐渐放心了一些,但却有点气恼。因为娶了大久保的女儿,并不见得对里见家有利。因此他把满腹的牢骚对着天真烂漫的夫人发泄。使得年幼的夫人禁不住伤心哭泣。
就在这个时候,安房守听到这种流言。
「里见家要是遭受任何不测也是应该的。因为失去了守护神,就要遭受不幸。」
据说这个流言是八犬士散发出来的。
「好!好!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
安房守暗暗的生气。
「对!我忘记了他们的事。我要把杀害印藤采女的家伙亲手诛除,把凶手拉到这里来。」
安房守这样下令。当天是庆长十九年,一月初九。
八犬士追捕歌舞伎失败后,悄悄的回来,被安房守在牢里监禁着。因为大久保的事情,引起了里见家的骚乱。所以安房守把八犬士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八犬士被带到坐落在馆山坡之南,根子屋山别府的后院,里见藩的法坛前。
「你们因为私怨,杀死了印藤采女,又取笑里见家的不幸,竟然一错再错,简直罪该万死。好!好!你们给我坐好!我非亲自执刑不可。」
安房守拔出剑来,从高处走下。
八犬士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枯坐不语。听到里见安房守的话,他们才同时仰起树瘤一般的皱脸,黯然的说:
「不错!杀人是该偿命。但是,主人您应该知道,印藤采女并不是什么善类,他是里见家的蠹虫。」
「他这次被杀,是玷污伏姬珠的报应。」
他们的说辞虽然大半属实,但是仍然有失偏激。印藤采女固然可恨,因为他造成了安房守和大久保的亲事,不过老人们把不幸全归到伏姬之珠的丢失,把主要箭头指向采女,也不对。这个时候,安房守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还敢强辩,好吧!这也是伏姬之珠的报应吧!」
安房守一边说,一边把剑举起,朝着犬冢信乃的颈子砍下——。
犬冢信乃并不避开,当安房守的剑即将沾肤之际,郝蓦然出手,准确的扣住安房守持剑的右腕。
「请恕罪!我们还不能死去。」
「你!你想反抗吗?」
其他七位犬士突然伏在地下,同声求情说:
「主人!我们恳求您,暂时让我们活着。不是我们贪生怕死,而是,如果不把伏姬之珠夺回,我们在黄泉之下怎敢和伏姬公主相见?」
「把手放开!你这个混蛋!」
安房守一直在挣扎着,因为信乃虽然只是轻轻的扣住他的手腕并未用力,但骨肉娇嫩的他却觉得痛入骨髓。
「如果您不答应,我也不会轻易的松手,主人,就请您答应吧!求求您!」
生死攸关的当儿,信乃也顾不得主仆之分,半带威胁的哀求着。
正在这个时候,院落的转角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正木大膳气急败坏的跑过来。
「主人!主人!……不好!」
这名管家是先代的遗老,比八犬士更为顽固,一向非常笃定,今天却显得有点慌乱。
正木大膳看到八犬士跪在那里,似乎不大明白此间所发生的事,但他也不过问,只急急的报告说:
「本多佐渡殿派了一个使者来。」
「什么!……你说什么?」
安房守转过身来,看着正木大膳,剑从他的手里滑下来。犬冢信乃已经放开手了,安房守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眉头因为恐慌而皱成一团。这个年轻气盛的安房守也知道本多佐渡是将军的辅佐,同时是大御所的替身,主司幕府的枢机。
「什么!……本多佐渡殿派人来?……发生了什么事?」
「使者称说,主人在去年的重阳宴里,曾经答应过竹千代君,在今年的重阳宴中,要把伏姬之珠送给他。竹千代君每天惦念着这件事。虽然现在离九月九日还有一些日子,但是佐渡所认为年幼的竹千代君那么喜爱伏姬之珠,所以绝对不能损害它,希望能够妥善保管,才派人来交代我们。主人!你真的答应过佐渡所殿这件事吗?」
里见安房守突然如同死人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安房守并非真心要把伏姬之珠送给竹千代君,当时只是随口说说,借以安慰竹千代罢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既已承诺在先,岂有食言之理?
问题是伏姬之珠已沓如黄鹤。
「失去了伏姬之珠,对里见家将大大的不利。」——八犬士曾如此预言,现在看来,他们的话绝对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众人默然相对,周遭一片死寂。良久之后:
「对!……原来是这样!」
「我渐渐了解了。」
「不过……为何要这样做呢?」
「为了要毁灭里见家族。」
「为什么呢?……。」
「因为里见家和大久保一族有关连。所以他们要斩草除根,以断绝来日的祸患。」
「少主人的夫人是大御所的曾孙,所以他们不敢做的太绝,才想出这个办法来。」
「所以他们故意造成目前这种窘迫的困境,使得里见藩自取灭亡,以乱人耳目。」
八犬咬牙切齿的说,脸上一派阴沉之色。
跟着彼此暗递了几个眼色,同时点一点头。
犬冢信乃把刚刚从安房守手中滑下来的刀探手拿起,同时褪去上衣。迅速朝着自己腹部刺去
「主人!您去见江户来的使者吧!」
信乃把深入腹部的剑,运劲一剜,勉强抑住痛苦,强自微笑的说:「今年的九月九日一定可以把约定好的伏姬之珠,献给竹千代君。」
信乃又拔出沾满鲜血的剑,交给坐在身旁的犬饲现八。现八已经褪去了一半衣服,接过刀来,毫不犹豫便立即插入自己的腹部。


行踪不明的小犬士

「啊!……你在干什么!」
管家正木大膳惊愕的叫着。
「这是为了什么!为何切腹?」
「——好像早了一点。信乃!」
犬饲现八这么说。
「是的!为什么切腹……将来一定会……清楚。……这里有点事……要拜托……。」
犬饲现八口中说着,一边把插在腹中的刀拔出,交给犬川壮助。豆大的汗珠正由额头涔涔冒出,状至痛苦……。
「大膳!请您把八房带过来!」
「是主人的八房吗?」
「不!是我们八个人的八房。」
「八房」是八犬士所饲养的八只狗。每一只狗的体型都一样庞大,而毛色也都一样云白,外人很难于区分它们。更奇怪的是:这八只的名字都叫做「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