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边消消气,颜妹妹那边虽然把江嬷嬷气走了,但也不是故意的。既然颜妹妹要去女学,那规矩总是要学的,不如太太您眼下先把江嬷嬷安抚下来,起码不叫她出去乱说,坏了颜妹妹的名声。而颜妹妹那里,定也是心里委屈的,等等她情绪好点了,晚间我去找她一起吃饭,再好生劝劝她吧。”
许宜华努力镇定下来,起身从身边的丫鬟手中,为周氏端来一盏血燕窝,随后坐在周氏身边,软软的出着主意。
“我儿,这阵子真是委屈你了啊!”
眼见着许宜华愈加妥帖了,她的宽忍大度让周氏更是觉得要多弥补她了。
于是整个下午,周氏都用来开库房,要为许宜华挑布料,和她一起选样子做衣服。另外周氏还找出几样珍贵的头面来,好为许宜华搭配衣服。
“这匹宫缎颜色好看,衬颜妹妹的肤色。”
许宜华自己挑了喜欢的料子后,又从最好的料子里面翻检着,言笑晏晏的对着周氏建议道。
自从知道自己本该是商户女后,她就被巨大的惶恐惊惧笼罩着,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许宜华就彻底的失去了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虽然还留在侯府,可是再也不是原先名正言顺的大姑娘了。
她如今只是一个卑微的养女,仅有的依靠,也就是前面那十来年和父母相处的感情。
天上地下的落差,让许宜华越是害怕,越是能感觉到自己之前在乎的一切都要顺着指缝流走,她付不起一切都被许颜华抢走的代价,只能逼着自己更加心思玲珑,就愈加让自己处事周到。
眼下许宜华自是不肯漏一点话把给人说嘴的。虽然周氏待许颜华平淡,让她心里稍微松快了点,但是总归她们是亲母女,一点轻忽不得的。
于是自己又为许颜华选了几匹料子,软语温言的缠着周氏,硬是也要让周氏为许颜华做衣服。
“你这孩子…”
周氏感动的搂着许宜华,她可是看得分明,这阵子许颜华可从来没有对许宜华有什么好脸,只顾着处处计较,但是许宜华却时刻都想着许颜华。
周氏摸着许宜华柔软的额发,心里既软又愁,只想着这样心肠柔软的孩子,自己若是不护着些,一定就该被欺负了。
到底都是造化弄人啊,周氏看着裁缝为许宜华量好尺寸,叹了口气,也没有心思让人去许颜华那里量了,许颜华的那几匹料子,都让人直接按照许宜华的身材做了。
反正二人身材,估摸着也是差不多的。
“你说你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呢…”
周氏也觉得可惜,若是许宜华是自己亲生的,一切就都完美了,她哪还用被许颜华气成那样。
两家发现孩子抱错的缘故,说起来也是曲折。
当时许颜华的身份之所以被发现,起因就是她跟着继母周氏一起去周家攀关系,为周家过百日宴的小郎君送礼。
这个周家并不是侯夫人周氏的娘家,也不是许颜华继母周氏的娘家,而周家老爷也就官居七品的门下郎,但是奈何人家是著姓大族清河周家的远枝。
这年头讲究“上品无寒士”,也就是出身论英雄,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社会地位,世家门阀等级森严,像万家这样的商户,没几个看得起,就是进人家家门都得走偏门。
若不是这两年万老爹的生意做得大,家资千万,在京师跨入了豪富的门槛,周氏也进不了周家门。
也就是在周家门口,许颜华遇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一个看到她的相貌十分惊异的人。
许颜华的继母周氏,出身淮商周家的一个偏远的庶枝,自家在家族里没有什么地位,又赶上家乡遭灾,跟着父母来京师投奔亲戚,碰巧父亲病逝,家里又一穷二白的,这才做了商家继室。
虽然周氏和著姓大族清河周家攀不上关系,但是周老爷和清河周家有关系,他孙子百日宴时,费尽心机请来了周氏嫡枝的十三老爷过来。
十三老爷又碰巧是勇毅侯夫人周氏的嫡亲叔父,从小也是看着周氏长大的,在门外一眼看到许颜华的相貌,觉得特别眼熟,很像自家侄女儿,回家后又随口当个趣事儿和自家妻子说了几句。
周十三的夫人并不太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长得这么相像,但性子又是个好事的,便特意使人又去万家看了许颜华,来人也是见过勇毅侯夫人周氏的,回来也说极像。
世上的事是经不住琢磨的,待事情传到了勇毅侯夫人的亲娘耳中,周家老太太一打听,这万家小娘子和自家亲外孙女竟然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并且最关键的是,这万家大姑娘还长得和自家女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事情一往深里想,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而侯府千金之所以和商户之女能够抱错了,这事还牵扯到一桩公案。
永嘉十年的夏天,三王叛乱,从各自的封地集合成一股兵力,攻下了好几个州,以清君侧的名义,直向京师逼近。
当时京师从上至下都是各种人心惶惶,为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仅许多商户良民往京外跑,就连许多官宦贵胄,也都把家眷悄悄送到京外的别庄,想等风平浪静了再接回来。
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勇毅侯夫人周氏,也是出城的家眷之一,但是她要比同行的贵妇们更加糟心。
除了担心上了战场平乱的勇毅侯,侯夫人周氏还要担心自己娘家,因为三王叛乱要清的“君侧”,就是自家老爹,时任宰相的周显桐。
思虑过重加上慌乱的气氛和速度快且略颠婆的马车,导致怀胎刚八个月的周氏,在刚走到京郊时,就早产了。
因为意外状况,侯府一行人的马车只能停在荒郊野岭中,而且当初周氏想着自己的预产期还有一段时日,就只在别庄准备了奶娘,而路上并没有带奶娘。
周氏是簪缨贵女,自是没有自己哺乳的道理。
京师簪缨贵族的妇人最是讲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是生下孩子有奶娘照管,若是自己哺乳那是自降身份的事,要被嘲笑半辈子的,就是孩子将来大了,也抬不起头来。
就在周氏抱着孩子急的要哭时,有下人打听到,跟在侯府车队后面一同离京的行人中,有一户姓万的商户,家里的娘子同样刚刚产女,现在有奶。
因为是离京避货,万家轻装简行,孩子也生在了路上,同样是早产,且万家也没有带奶娘,是自家娘子亲自哺乳的。
作为商户,那时候还没有发家的万老爷自然想攀上侯府这个关系。哪怕侯夫人稍稍松松手,也能让万家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于是万老爷积极的表示,可以让自家娘子一路上代为侯府大娘子的奶娘,和自家女儿一起哺乳。
周氏心力交瘁下,又是早产,身心俱疲,眼下只有万家娘子这一个选择,也就无奈中接受了,把自家女儿托付给万家娘子代为照应,自己将养身体。
实在是周氏的压力也很大,她所嫁的勇毅侯虽然是自家表哥,但是结璃五载才怀了第一胎,这第一胎还是个女儿,丈夫又先有了庶长子。
更甚者眼下她孩子又生在了半路上,生怕身体调养不及留下隐患,必须养好身体再怀个儿子才能安稳。
万家娘子对侯府千金自然是不敢不精心的,而且周氏也派了两个自己的心腹丫鬟一起照顾女儿,自觉也万无一失。
但是尴尬的是,万家娘子程氏身体本就疲弱,孩子又是早产,吃的再补也哺育不了两个婴儿,必然有一个孩子吃不饱。
4.04
俗话说为母则强,程氏一开始是尽着侯府大娘子吃奶的,可是自家孩子吃不饱就饿的嗷嗷哭,看着女儿哭的那么惨,刚做了娘亲的程氏心里生疼,于是便想了一个主意。
她找到机会,趁着喂孩子夜奶时,把侯府的大丫鬟支出去,偷偷将两个孩子的襁褓给换了。
原本侯府派来的大丫鬟看的紧,程氏只能日日先顾着侯府大娘子吃奶,这样一来把两个孩子的襁褓一换,她本心是想让自家女儿饱餐一顿,逮空再把人换回来就是。
因为两个孩子都早产,出生时间又只隔两天,都是皮肤青红,眼睛都不太能睁开的下婴儿,所以除了程氏没有人发现两个孩子换了的事。
换过孩子后,由于程氏心疼女儿之前吃不饱,便好生喂养了自家女儿几顿。
但是换过来容易,再换回来就难了,程氏后面再没有找到机会把孩子换回来。更不妙的是,再往后孩子五官逐渐长开了,眼睛也睁开了,两个大丫鬟开始认出自家主子的样子了。
错有错招,就这样一个孩子吃得饱,一个孩子吃不饱,到了别庄的时候,程氏的女儿长得白白胖胖,反而真侯府千金面色青黄,虚弱的营养不良。
周氏看着自家女儿被喂养的不错,长得也好,自然对万家赏赐颇丰。
而程氏看着大丫鬟抱走了自家女儿心如刀割,但就是没勇气换回孩子,承认自家慢怠了侯府千金。
这件事就成了秘密,程氏谁也不敢说,连自家相公万老爷都不提,一直埋在自己心里,久而久之成了一场心病。
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女人,自觉对不起由侯府千金变成了自家女儿的万玉笙,便一直小心照料,唯恐将来有一天揭破两个姑娘的身份后,侯府贵人会因为她没有把真正的侯府千金照顾好而牵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但是到底程氏担惊受怕之下,忧思成疾,到了万玉笙两岁时就撒手而去,临死前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自家相公,千万好好对大姑娘。
因着这一桩前尘,本是程氏的一腔母爱,却也将两个孩子前十年的人生,彻底的颠倒。
而十年之后,当周家老太太发现自家外孙女有可能抱错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余,越想越心惊,暂时没想好怎么悄无声息的处理好这件事,只能先告诉女儿和女婿一声。
勇毅侯夫妇知道后自然也是大为惊诧,谁家养了十来年的孩子有朝一日突然被人告诉不是亲生的,也会觉得荒谬异常。
待勇毅侯找出当年伺候的旧人一一讯问核查,最终从当时被派去跟在程氏身边,照顾侯府大姑娘的两个大丫鬟口中,审出了一道缺口,当日她们同时有一刻钟都没有伴在侯府大娘子身边。
勇毅侯许明远是上过战场的人,自来处事刚毅果断,一听说两个大丫鬟曾经擅离职守,导致自己的血脉被换入商家,一时雷霆大怒,直将两个如今已经是府中体面仆妇的人各自一顿好打,连同全家一同灌哑发卖。
至于万家,勇毅侯不忌以最大恶意来揣测,当初会抱错孩子,必然是程氏猪油蒙心,想要自家女儿拥有更好的前程,而刻意换了两个孩子的襁褓。
勇毅侯脸色乍青乍白,将两只手指头攥的嘎嘎响。他半生自负,上马能平战乱,下马能安朝堂,可是枉他机关算尽,自家血脉竟然都能让个低贱的商户妇人调换。
一时间,勇毅侯脑海里想了很多狠狠报复万家,让他们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侯爷,我们宜姐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知道疼爱了多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侯夫人周氏刚开始难免内心惊慌,六神无主。
毕竟生恩及不上十年来日日相伴的养恩,何况周氏对于许宜华惯来疼爱异常。
当初周氏生了许宜华后不久,勇毅侯就打了胜仗回来,待三王叛乱的事情平复,她又生了儿子,所以周氏一直觉得许宜华是生来带福的。
而且许宜华从小就乖巧聪明,极为贴心,还相貌秀美,书画礼仪样样不输人,哪怕在京师女学里,也是出挑的人物,很给周氏长脸。
如果没有这一场抱错的事,按照周氏的打算,许宜华以后的人生本该极为光辉灿烂,将来嫁作皇子做正妃,甚至大皇子去后,当今一直没有立太子,许宜华若是再有运气一点,日后就是做皇后也使得。
现在发现许宜华本是商户女,出身定前程,之前的打算全部落空了,日后许宜华的处境必然尴尬非常。周氏心疼不已,直为许宜华感到委屈。
“能怎么办?她占了我亲生女儿的位置,现在自然该还回来了!”
勇毅侯现在深感万娘子是心里藏奸,偷龙转凤的恶妇,有这样的生母,许宜华也未必就好得了,一时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气。
“你说得容易,可是怎么还回来啊?这么一来,我们侯府岂不成了京师里的大笑话!本来宜儿和四皇子…”
周氏心里酸甜苦辣一时都俱全,只顾着心疼许宜华,至于那个被抱错了的亲生女儿,反而因为没见过面,倒没多大感觉。
勇毅侯冷哼一声,商户女还想继续攀扯四皇子吗?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四皇子妃,自然要自己亲生女儿来当才般配。
内心开始为亲生女儿打算,可是突然地,勇毅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勇毅侯和周氏成婚三年,周氏还没有身孕,而勇毅侯身边一直很宠爱的小妾孟氏却不知怎么先怀了孕,后头生下了庶长子许伯扬。
勇毅侯因为这事儿对周氏深感愧疚,毕竟是周氏是他嫡亲的表妹,先有了庶长子,必然会让周氏脸上难堪。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还是宠爱的妾室所出,勇毅侯不舍得让孟氏落胎,而周氏又难能可贵的贤惠了一把,是她力劝周家大舅哥和岳母,坚持没有给孟氏灌上一碗落胎药。
所以为了感念周氏的大度,勇毅侯勇毅侯便一时不再理会孟氏,专心在周氏身上使力,还陪求子心切的周氏一起在湛山寺求签。
当时周氏一下子摇出了一支百年未出的上上签,名曰凤头钗。解签的大师对这签很是敬畏,语焉不详的对周氏说,她命中有两女,一个有凤命,一个有贵子。
但是多年过去,如今周氏只有亲生的一子一女,许侯爷曾以为这箴言若是真灵,或许会落在庶女许攸华身上,也因为箴言的缘故,他和周氏心底里对许宜华难免多有期待。
而许宜华之前也不负他们的期待,很得宫里许良妃所出的四皇子的青睐,看起来将来一个四皇子妃跑不了。
但是勇毅侯如今转念想来,说不定这签上说的第二女,并不指许攸华,哪怕出身侯门,许攸华一个庶女,前途也有限,能有什么贵子。
不管是许宜华,还是被抱错的那个孩子,都是叫周氏阿娘,说不得大师说的“一个有凤命,一个有贵女”,要印证在她们两人身上的。
虽然许宜华出身商户,但是这么多年在侯府,他们夫妇对她多加培养,这通身的气派,比皇宫里的公主也不遑多让的,也许凤命不会有,但是许宜华颇受四皇子青睐,若是将来…指不定会有贵子?
许侯爷也是一深思熟虑,就忍不住脑洞大开的想多了,这么一来,对于许宜华的安置,就不能随便处之了。
“最近我陪你再去一趟湛山寺吧,向大师求个签,顺便我们的亲生女儿,总要回来的,也为她卜个吉凶。”
打定主意后,许侯爷对依然掉着眼泪的周氏说道。
周氏先时有点不太理解,不同于许侯爷血浓于水,只认自己的血脉,周氏是生的不如养的亲,这些年许宜华就是周氏心里最喜欢的女儿。
眼下周氏甚至暗自恼怒为何会有报错孩子的事情发生,不让许宜华真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但是看到许侯爷意味深长的目光,到底是夫妻多年,周氏也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支凤头钗,以及解签大师的话。
周氏出身名门,从小既是嫡幼女备受疼爱,又嫁给了自家姨母所出的嫡亲表哥,表哥虽然不温柔多情,但总是对她不错的,敬重有加,而且她一嫁过来就是侯夫人,光彩无限,人人艳羡。
除了子嗣上略艰难了点,周氏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万事可心。
当时在湛山寺抽中了据说百年未现的凤头钗,又将周氏的荣耀推到了至高处,京师贵胄的贵妇圈里,人人都得承认,她是个有福气的。
而且大师的话也给了求子心切的周氏一个定心丸,她不是不能生,将来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同许侯爷一样,那支凤头钗和解签大师的话,让周氏印象极为深刻。
如今想来,大概她真的命中注定要有两个女儿,亲生的那个是她的女儿,谁能说她亲自教养了那么多年的许宜华不是她的女儿呢。
而且再想想许宜华的未来,“凤命”可能不行,但是有“贵子”也不错啊。
如此想来,周氏深觉安慰了一点,便比之许侯爷,更巴望着去湛山寺再求一支签了。
在这之前,周氏和许侯爷都一致决定先隐瞒消息。
5.05
侯府里许宜华丝毫未察觉,自己的命运也即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一心照常上女学。
万家当时的许颜华,不,是万玉笙也只觉得莫名招了贵人的眼,不仅专程看她,还打听她的生辰八字,请她去清河周家做客,周家的老祖宗都亲自见她,对她特别的亲切。
万玉笙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那么狗血,只是美滋滋的想着,说不定按照穿越女定律,她要有一份好姻缘了,遇到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什么的。
而勇毅侯夫妇低调的再次去湛山寺求签,仍然是周氏摇签,结果摇出来的还是一支上上签。
虽然不是像之前的凤头钗那般百年未现,但也是大吉。就是勇毅侯,也不得不觉得,周氏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运道的。
签文曰:天安姻缘不偶然,何方共月同生年。相逢相合好团圆,盛世兰孙承庆延。
只是当初为周氏解签的大师第二年就已经云游四方了,现在是寺里的方丈大师亲自来解签,在看了那只签后,方丈大师道了一声佛号,没有问周氏所求,只说让勇毅侯夫妇顺其自然,富贵自有天命,该来的不能避免。
后来勇毅侯又亲手送上了自己为那被抱错的亲生女儿认祖归宗选的备用名字,当初宜华的名字先取之后,勇毅侯就便顺着嫡女的名字,让庶女一起用了华字,取名攸华,是为亲姐妹间也更亲近些。
现在也是因为宜华这个名字,勇毅侯继续延续了华字,方丈大师根据周氏亲女的生辰八字推算,在一堆名字里,用毛笔圈了一个“颜华”,卜过吉凶后,果然大吉。
回府后,勇毅侯琢磨了半天,到底该如何处理抱错孩子这个事,自家的女儿,自然还是得接回来,十年前已经让她受了委屈,怎么也不能继续不管不顾。
既然大师又说要顺其自然,周氏又舍不得宜华,他们夫妻商定后,也还想把许宜华留下。
却有一条,虽然万家只是地位低下的商户,但万家总是在京师也称得上巨富,门路也广,是颇认识几个人的,想要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压下,不太现实。
因着当年程氏换女的事,勇毅侯本是对万家极为不满,但是万家总归也是宜华的亲生父母,处理起来难免投鼠忌器,做过了怕让宜华心寒。
又因勇毅侯和周家再三调查,怕是换孩子的事只是程氏一人所为,程氏多年前就病故,这事万老爷恐怕是不知道的,且万家待大娘子万玉笙确实不错,就是万老爷的继室周氏,对万玉笙也称得上是妥帖精细。
总归勇毅侯最终只能拿定主意,轻拿轻放,于是派人找来了万家老爷万彭程,将调查来的事一一告知,先看万家如何反应再说。
万老爷万鹏程祖籍横州,骨子里颇有一股闯劲儿,因而在京师从一间普通的杂货铺子,开到了如今三间酒楼,三间银楼,一间绣纺多春阁,还有一座京师闻名的首饰铺子广玉阁,另有地产无数,性子里自有天生的趋吉避凶。
在知道自己的发妻竟然胆大包天的敢把侯府千金换了,万鹏程先是出了一身冷汗,一瞬间在心里千回百转,随即跪倒在勇毅侯面前告罪,也不狡辩,只道是自家对不起侯爷和夫人,愿一切听从侯爷发落。
“哼,你们一家子胆大包天,竟敢私自调换侯府血脉,我若是告到通天府,你们全家充军流放都是轻的!”
勇毅侯发自内心的不想轻拿轻放,自家血脉差点都被混淆,堂堂侯府千金长于商户,将来说出去这名声能好听到哪里去,他这个当爹的也面上无光。
“都是小人发妻一时糊涂,对不住侯府大姑娘,如今小人也无面目求饶,只盼着能弥补过失,以求得侯爷从轻发落!”
这万鹏程此时是恨极了发妻程氏,谁能想到这个一辈子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没有的女人,竟然胆大包天干出调换孩子的事,现在可好了,全家都要被她带累。
想想自己半辈子努力才挣出了那么一份家业,他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都没有长起来,眼见着一切都要如流水落花,万鹏程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小人那糊涂妻子早已深埋黄土,为补偿侯府大娘子,小人愿献出百万银钱,作为将来侯府大娘子的陪嫁,不求抵过,只当是小人全家和大娘子相识一场的缘分,求侯爷成全!”
都到了这时候,万鹏程只能舍弃财产断尾求生。他倒是有几分心胸,钱没了可以再赚,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果然商人重利,出了事就想着用钱砸人。勇毅侯不屑的看着万鹏程,他自己的嫡女,难道还出不起嫁妆吗?
但是到嘴的话,最终勇毅侯却是咽了下去。
无他,前几年,国家连年战乱,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今上又轻徭薄赋,以免百姓生活困苦。
勇毅侯这个爵位从先祖开始就是战功起家的,国库穷了,国家没有银子养兵,跟着勇毅侯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现在归入京师南大营的许家军,也只能勉强维持运转,最近军中就要裁人了。
另外兵权虽然交回去了,但是勇毅侯却不肯彻底的放手这一支军队,总还要把军队收拢在手里。
如今方家豪富,若是他出面在圣人面前献上百万银钱,避免军中裁人,那么京师南大营的总指挥使,大概他也能谋得到了。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他在军中的威望,也足以让这支收归圣人的兵,还是姓许。
勇毅侯盘算了一下,这买卖不亏啊。
最终勇毅侯和万鹏程谈妥,万家交给勇毅侯一百万白银,连同南方千亩水田,京郊一个庄园,京师三家铺子,一同作为侯府大姑娘的陪嫁。
并且除了侯府大姑娘认祖归宗,原先万家的大姑娘,也就是许宜华,也还是养在侯府,勇毅侯夫妇认作养女,将来婚嫁也与万家没有关系。
这一团乱的两家关系,就此厘清,方家赔了银子,自家亲生女儿也不能得见。
勇毅侯府这一桩奇案,在勇毅侯把许颜华接回来,以及向圣人献银后,就低调的传扬开了。
在京郊时,两家抱错了孩子,如今机缘巧合,这真侯府大姑娘又重新被认了回来。这段传言很快成了京师里比戏本子还传奇的一桩故事。
而勇毅侯府认回女儿后,把原先的商户亲女,也认作养女,一同教养,也留下了积善人家,宽厚大度的名声。
因着对方家轻拿轻放,勇毅侯多少觉得对不起亲生女儿,又特意求圣人给了许颜华一个名额,让她入读京师女学。
京师女学从前代起,就由皇家所兴办,广集天下名师,就连太学的那些巨硕鸿儒也会到女学给一众女学生们上学。
女子一旦进入女学就身价倍增,历代皇后、皇子妃皆是出自女学的学生,世家大族选择冢妇时也非女学学生不可。
女学一向难进,名额稀少,不仅只有世族贵胄家才有名额,入学还需要考试,考试难度并不亚于男子就读的太学。
世家名媛都是从五六岁起就开始为女学做准备,而一家也就最多能够入读两人,要是考入女学,就是一个家族的盛事,若不是圣人特意恩典,许宜华怕也是考不上的。
勇毅侯一片慈父心肠,想着女儿若是入读女学,将来这一段长于商户的经历多少也能消弭,不至于影响她的未来。
而侯夫人周氏听说勇毅侯特意为许颜华求了名额,却不太高兴,她是簪缨贵女,难免想的就要多一些。
当年周氏因为是嫡幼女,备受周夫人宠爱,对学业也松散,就没有考入女学,而许宜华十岁考入女学,极为争气,让周氏脸上大为光彩。
而若是许颜华进了女学,无论是学问还是规矩,哪个都拿不出手,就是妥妥的为她脸上抹黑了,将来一准儿被嘲笑,连同当年她没有考上女学这段“公案”,都要被当做谈资了。
周氏都能想到,京师那些嘴脸刻薄的贵妇会说什么,许宜华虽好,果不是亲生的,处处不像她。而那一个处处像她的,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有眼能够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