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慕容秋水的真正身份,其实是大顺王遗留在外的儿子。
这句话就像一注催化剂,它把年少轻狂放浪不羁的慕容秋水迅速催变成一个沉默内敛、沉稳持重的成年人。他匆匆结束了自己纯真美好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开始肩负起神圣的重任和伟大的使命,他的生活里充满了国仇家恨,他隐姓埋名,跟随着师傅四处奔波,去会见五湖四海的头头首领们,辗转各地,疲于奔命。
但实际上,慕容秋水并不真心喜欢这种马不停蹄紧锣密鼓的生活。他一丝一毫称霸天下的念头也没有,他只是一介普通剑客,最大的愿望亦不过是在世事与命运的洪流里混一个微薄的名。他常常在心底生出疑惑:这个所谓的秘密其实是师傅编造的一个谎言。师傅一天天地老了,抗清事业却还没有成功,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将这个使命继承下去,而自己不幸被选中了……
每当慕容秋水想起这些,就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但是,他又控制不住地要往这方面想。这时候,他的脑海里便会蹦出一个声音来鞭笞自己:师傅对他恩重如山,他却居心叵测的怀疑他,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如此种种的念头反复纠缠,就好像有两个人在他的脑子里打架,令他万分的痛苦,唯有在女人的脂粉香里,在甘冽香醇的美酒里,方能获得短暂的平静和满足。
左右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他却仿佛有了一颗极端老成残败的心。
有时候,他放纵得太狠了,便会有人陆续前来劝诫,云在天,赫连忘雪,天下无双,这些个平时惜言如金的高傲男子都像是被老妈子附体一般,唠叨个没完没了。唯有杜凉夜从不劝他,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最有效。
她说:“慕容秋水,你这么喜欢和女人上床,下次来找我吧,我不要你的银子。你看,我似乎比她漂亮一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睁着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举手将头上那支用来挽发的木钗拔了下来,一头黑发瞬间披垂直下,宛如山间清泉一样淌至腰间。然后,她走进红绡账里将他怀里的女子拉起来并肩站着,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地让他比较谁更美一些。
慕容秋水只能傻眼,他心里想:杜凉夜,你还真做得出来啊。
他始终不大了解,杜凉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身为府台大人的千金小姐,却与洛阳城里的三教九流都有交往,她甚至能搭上天下无双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天下无双阁是这么样一个地方:假如你有一件事情,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用尽了这世上所能想到的一切法子,却仍然不能够解决,你已经到了走投无路欲哭无泪的地步。那么,你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就是天下无双阁。
人们都说:在这个江湖上,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天下无双阁办不成的事。
无双作为天下无双阁的阁主,杜凉夜究竟是怎样结识他的呢?说出来简直像一个笑话,但是慕容秋水完全相信,这种事也只有无双才做得出来。
据说有一天,无双在街上看见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淡紫色的丝绸袍子,上面绣了几朵淡雅的菊花和曹植的洛神赋,那真叫一个风流神秀,超脱雅绝,当时就把他看的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别人在大街上惊艳某人某物,最多也就是恋恋不舍的多看两眼,而我们这位无双阁主,他居然跟着衣服的主人走了好几条街,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终于,衣服的主人杜凉夜转过身来,笑吟吟道:“你喜欢这件衣服?”
无双忙不迭地点头:“喜欢喜欢!”
杜凉夜当即解开衣带,脱下这件外衣长袍双手递了过去,依旧笑吟吟地道:“你喜欢就拿去吧。”
无双毫不脸红地收下衣服,出于礼节性的问一句:“多谢小姐慷慨解袍,不知小姐有无需要效劳之处?”
杜凉夜收起笑容,道:“只拜请公子不要再跟着我了。”
无双闻言一愣,道:“既然得到了想要之物,我自然不会再跟着小姐,但是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呢?”
杜凉夜伸手从他的头比到脚,正容道:“公子,你生得如此俊美不凡,瑰姿秀逸,并不适合毫无遮掩的公然出行,免得引起交通混乱,这是其一。二来呢,我虽然一向对自己的容貌相当自信,可是和你走在一起,仍然感觉很有压力。所以,请公子不要再跟着我了,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番话令无双深深陶醉了。他觉得自己整整十四年的岁月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来临。他当即跨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杜凉夜的手,双目饱含热泪的表示要娶她。
杜凉夜微微一笑,道:“这个事情,留待日后有缘再行商榷吧。”
她说着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去,非常潇洒地挥了挥手,淡碧色的宽大袖袍里,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腕,在半空里那么挥舞着,那个画面令无双心醉神迷地想起一句古诗:小荷才露尖尖角。
无双虽然得到了那件衣服,却从来没有穿过,倒不是他如何珍视这件衣服,而是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身架尚未发育成熟,而杜凉夜呢,尽管也只得十七岁,身材却比同年人格外高挑一些。她的花样又是极多了,很快便有更好更漂亮的服饰制作出来,那一件无双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第二章(下)

尽管无双很欣赏杜凉夜,但她在天下无双阁并不受欢迎。一是曲澜师傅痛恨满人,而杜凉夜的父亲却做了清朝的官员。二来,天下无双阁的几位宗主都或多或少有些乖僻。
然而,她这个人是从来也不知道看人脸色的,高兴来的时候照旧来,有时候甚至要把无双赶出西江月,鸠占鹊巢的住上个十来天。有时忽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三五个月也是常事,谁也找不到她,谁也不知道她干嘛去了。
每一个试图接近天下无双阁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调查。负责情报的江瑟瑟当然也曾经调查过杜凉夜,但是她没有收获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杜凉夜的每天就是吃喝玩乐,领着两个俊秀小厮上街闲逛,五花八门都懂,三教九流都交。
所以,他们对杜凉夜怀有敌意的同时,也怀有一丝好奇。
慕容秋水当然也很好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偷偷地跟踪她。他看见十七岁的杜凉夜穿一袭雪白衣袍,在一排守城士兵的目光下,优雅地走过隆冬深夜的洛阳城头,夜风吹起她那身宽大的飘逸的长袍,宛如一朵摇摇欲坠的白色牡丹。
他还看见杜凉夜□着身体投入月光下的洛河,似一尾姿态灵活优美的鱼。
时至今日,当慕容秋水回忆起那段往事,他猛然发觉:自己判断一个女人是否美丽妖娆,是以其是否像杜凉夜为标准的。
尽管杜凉夜的很多行为,他都感到不能理解。
就像这一刻,他不明白,她何以忽然独自撑船渡过茫茫河水,去到烟波渺渺的彼岸。在他所处的位置上,看不到杜凉夜的乌篷船穿进芦苇丛时,水底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
那人动作敏捷的翻身进了船舱。
杜凉夜自然是看见了,却恍如未见。她微微仰着头,将目光投射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兀自撑船在河水中缓缓地走,只听见河水一阵哗啦啦的响。
静默有顷,船舱里的人说话了,声音颇为苍老。
“有消息说,凤凰参与了这次行动,并且人已经进了洛阳城。”
“知道了。”
“我们是否应该调整计划?”
“不用!”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那人显得有些疑惑,但态度很恭敬。
“按兵不动。”
“离重阳节只有两天了。”那人加重语气。
“是啊!”
杜凉夜说着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清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惆怅的表情,仿佛在追忆什么。这种心不在焉的口吻使对方感到惊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当乌篷船穿出芦苇丛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杜凉夜扔下船桨,伸手摸了摸蓬上挂着的红色同心结,淡若轻烟般的一笑,然后转身上岸,在半青不黄的衰草丛中走了几步,忽然有个人跳起来抱住她的腿,嘴里嚷道:“小夜夜,总算逮到你了。”
杜凉夜微微一惊,但立刻恢复了平静,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杀气。
脚下的人丝毫不曾觉察,他紧紧抱着杜凉夜的双腿,将头脸贴着她的膝盖,嘟嚷着:“小夜夜,你真没良心,这一走就是三年,回来了也不找我玩,你真没良心,呜呜呜呜呜……”
他居然真的哭了起来。
杜凉夜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她弯腰执起他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就站在你面前嘛,快别闹了。”
他充耳不闻,兀自哭声不绝。
杜凉夜无奈,只得拖长嗓音,慢慢说道:“听说河边的草地里有蛇……”
她话没说话,地上的人就窜了起来,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她的身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蛇,蛇在哪里?小夜夜,你骗人!”
杜凉夜认命般地阖上眼。
少顷,她睁开眼,映眸便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两只黝黑明亮的眸子堪比夏夜朗星,浓密的睫毛经过泪水的滋润越发显得密而长,漂亮得就像画里观音娘娘座下的的善财童子。他大概在草丛里睡了不短的时间了,发髻已然散乱,头上尽沾着白色的苇絮和枯草,身上的衣服却华丽得惊人,风骚入骨,仿佛把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都穿在了身上。
普天之下,敢随随便便跳到杜凉夜身上,并且让她毫无办法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无双阁的阁主——天下无双。
这是一个响彻江湖、闻达天下的名字。人们对这个名字有着敬畏、崇拜、羡慕、嫉妒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可是,他们再也料不到这个名字的主人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任性之极的孩子。
尽管他已经满十八岁了。
可是他的性子却依旧跟三年前一样,丝毫没有长进,他像只癞皮狗一样赖在杜凉夜的身上,讨价还价的要求她帮自己梳头,否则就不下来。
杜凉夜只得答应他。
他又得寸进尺的要求一件漂亮衣服。
杜凉夜也只得答应他。
他还想说什么,立刻被杜凉夜狠狠赏了一记耳光。
“还没完没了你!”
“你打人?”
他叫起来,凝脂般的脸上五个清晰红指印,看那表情似乎要哭了,但在杜凉夜凌厉的目光,终于破涕为笑。
这一笑,宛如大地回春,冰雪消融。
杜凉夜的心立刻就柔软了。

 

 

第三章(上)

当杜凉夜和无双并肩走出草丛时,慕容秋水适才的不理解,忽然就变得非常理解了。
他倚在树干上有一种微微失衡的感觉,仿佛天地正向着同一方向倾斜下来,先是感觉一阵锥心的难过,然后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杜凉夜给□了,但遂即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羞愧。
冷静下来之后,他不无悲哀的想:如果那个人是无双,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只是,无双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是十岁那年的模样,像个长不大的顽童,他真的能够带给杜凉夜幸福吗?
记忆的河流瞬间解冻,时光逆转,回到八年前。
十岁的无双尚是一名顽皮而任性的孩子,穿一身瑰丽华服躺在一张大床上,床上堆满令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他那瘦小的身子深深陷入五彩绸缎之中,几乎叫人分辨不出。
慕容秋水只看见他的一点儿脚尖,雪白的,尖尖的,像鸟类的喙,在五颜六色的床上极为醒目,颇有那么点儿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为自己的形容感到有些好笑,便微微牵动一下嘴角,面上带出一丝笑影来。
床上的无双终于说话了。
“你笑什么?”
是稚嫩的童音,有点儿奶声奶气的,偏偏语调里透着严肃,端着架子像个小大人的感觉。
慕容秋水一听,笑意更大了。
他心想:师傅居然叫我来找这么一个小毛孩,他莫非真是病糊涂了?
这样一想,他的笑容蓦然就变得凝重,有些绝望的味道。不是走投无路的人,绝不会走进西江月的大门。他和师傅曲澜被人追杀,逃亡多日,半个月前师傅身负重伤,眼下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求助于天下无双阁。
只是他没想到:名动江湖的天下无双……居然会是一个小孩子。
这使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无双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动,但是他仿佛看穿了慕容秋水的想法。
“见到我,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根本不可能帮到你们,是吗?”
依旧是稚嫩的声音,小大人的语气,但却给慕容秋水一种奇诡的感觉。
他老实地答道:“是的!”
无双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宛如两道冷电一般。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十岁的孩子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目光。
慕容秋水吃了一惊。
他不是被吓到了,他是被眼前这个孩子惊人的美貌给震撼住了,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你是男的女的?”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造次了。
但,无双并没有生气,他的神色反而柔和了,笑嘻嘻地问:“依你看,我像是男的还是女的?”
于是,十五岁的慕容秋水一边打量他,一边迟疑地说:“看你的穿作打扮自然是一个男孩子,但是,你长的这么漂亮,比翠红楼的那些女孩子还要好看……真是没道理……”
无双哈哈大笑起来。
他慧黠地眨眨眼,问道:“你见过很多翠红楼的女孩子吗?”
慕容秋水对于男女之事尚属一知半解,倒也知道翠红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听他这样一问,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尴尬地说:“我在大街上见过,她们一个个就那样站在门口,我路过的时候自然就看见了嘛。”
无双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那你陪我去看看?”
“这个……好像不太好吧。”
“为什么?”
“你的年纪这么小……”
“会嘛?”无双疑惑了,粉嫩的小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听云翳叔叔说,翠红楼那个地方和我们天下无双阁一样,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慕容秋水无语了。
虽然他觉得把妓院和天下无双阁相提并论……委实需要极大的勇气,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实在他妈的太对了!
这时候,无双拿出一个精美的荷包,里面盛满了金叶子,一片片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他将荷包送到慕容秋水面前,仰起粉妆玉琢的脸蛋,用一种邪恶的语气笑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翠红楼瞧瞧那些女孩子,看你有没有说谎……”
慕容秋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听见这话就老大一个不乐意了。
“我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你要讨好我啊!”无双答的理直气壮。
慕容秋水更不乐意了。“你不是只认钱不认人嘛?你出价钱,我有银子,我干嘛要讨好你?”
无双一怔,把他上下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假如我出的价钱总是比你所有的银子多出一两呢?”
慕容秋水顿时就噎住了。
就这样,他被迫无奈陪着年仅十岁的无双到了洛阳城最著名的烟柳之地翠红楼。当时是晌午,楼里的姑娘们有些刚刚起床,不及梳妆;有些昨夜残酒未醒,尚在酣睡。楼上楼下尽是瓜皮果壳,一片狼藉,空气里充斥着香粉和酒精混杂的怪味儿,无双一进去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老鸨云鬓半散的掀开帘子,一看是两个孩子,立即对着楼下一通叫骂,示意他们赶紧把“这俩个捣乱的小鬼”哄出去。
眼看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慕容秋水待要挺身上前,却被无双拦住了。他侧头对他粲然一笑,那意思是说:看我的!
慕容秋水面露狐疑地退回去。
无双不慌不忙地摘下腰间那个精美荷包,伸手从里面摸出一把金叶子,自顾自的赏玩起来。那两个大汉本来是要将他们扫地出门的,一见到金叶子顿时说不出话来,差点儿就刹不住那股冲劲,撞到他的身上。
无双正眼也不瞧他们,装模作样的皱起眉头看着金叶子,忽然叫起来:“哎呀,慕容你来看看,这些叶子的色泽好像不对了——”
慕容秋水一时不知他的用意,但也装模作样地凑上来看了看,附和他道:“是好像不对……”
无双接口道:“那还要它们做什么?”说着随手就将一把金叶子撒了出去。
那两个大汉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老鸨已经缩进帘子的脸重新伸了出来,不愧是见过点世面的人,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只见无双慢条斯理地再一次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叶子,撅着红润的小嘴看了看,这一次他不用征求慕容秋水的意见了,直接就扔了出去,还很苦恼的说道:“真该死,这些居然也坏了。”
百来片金灿灿的叶子在屋子里翩飞若蝶,煞是诱人。
一名大汉捡起身边的两片,赔笑道:“这位公子,让小的帮你看看这叶子它到底有没有坏啊?”
无双天真烂熳的笑应一声:“好啊!”
那人将金叶子放进嘴里咬一下,又对着光仔细看了半天,然后笑容满脸的说:“坏了,确实是坏了!”
无双一听,就将手里的荷包朝那大汉怀里一丢,道:“既然这包金叶子是坏的,那么就送给你吧,我不要了。”
这一下,那大汉彻底呆了。
楼上的老鸨也傻眼了。
无双却像没事人一样,整理一下衣衫,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更精美的荷包,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奇怪?这里是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来。
这荷包堪堪只开一道缝,立刻便有一道珠白色的光芒露了出来。他伸手进去一摸,掏出一把浑圆的珍珠来,每一颗都有指头大小,颗颗精圆莹润,照得室内灿然生辉。
众人都屏息静气,那两个大汉浑然忘记要掩盖住自己的贪婪。
无双将珍珠把玩一番,转头对着慕容秋水问道:“你上次跟我说,这里的姑娘看一眼,就要一颗珍珠。不晓得,我这袋珍珠够看她们几眼的?”
慕容秋水瞪大眼,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这话要是被师傅知道了,我会被冤枉死的。
但是,他没来得及说话,老鸨抢先出声了。
她一边招呼姑娘们赶紧出来迎接贵客,一边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的迎下楼来。
“唉呦,两位小爷来得忒早了点,我们姑娘还没梳妆打扮好呢,请先到楼上坐一会儿,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咦?这是什么声音?谁家的老母鸡要下蛋了吗?”
无双睁一双乌圆的眼睛,故意朝四周的桌子下面看了看,乘机对慕容秋水使了个眼色。
慕容秋水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鸨的脸色就有些不高兴了,但是还没有不高兴到和珍珠过不去的地步。于是,依旧一路笑脸的将他们引到楼上雅间坐下来,又赶着吩咐人去准备瓜果点心。
无双喝止她:“我们不吃这些东西,快去把你的那些姑娘全部都叫出来。”
“全部?”
“很为难吗?”
“不为难,不为难,只是我们这儿的价钱……咯咯咯……”老鸨又笑了起来。
无双最怕听见这声音,立刻打断她:“我知道的,快去叫来。”
一会儿功夫,翠红楼的姑娘们全齐了。
无双背着手,跟个大人似的一个个看过去,全部看完之后,走到慕容秋水的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滢光微转,红润的小嘴巴瘪着。
慕容秋水连忙问:“怎么了?”
谁知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扑到慕容秋水的身上,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嚷嚷道:“她们吓死我了!呜呜呜呜……你居然拿她们跟我比?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到裤裆里去了?”
众女子一听这话,顿时一哄而散,愤愤而归。
老鸨本来也不曾将这两个小鬼头放在眼里,不过是一门心思地惦记着无双的荷包,闻言立马翻脸,扯开嗓子冷笑道:“别哭了!大清早的来我这哭丧,真是晦气。我们这个儿的价钱一向是童叟无欺,一个姑娘看一眼得一颗珍珠,刚刚一共是五十六位姑娘,赶紧给钱吧。”
慕容秋水叫了起来:“就这价钱你也好意思说是童叟无欺?整个洛阳城,有几个男人能拿得出这种珍珠的?难道你们的姑娘比皇后娘娘还金贵么?你这……你这分明是抢劫!”
老鸨面皮冷冷一抽,哼哼两声,身后立刻出现两名体格强壮的、凶神恶煞的男丁。
慕容秋水冷笑道:“想打架么?”
他说着将无双拖到身后,却被他又一次拦了下来。
慕容秋水吃不消了,冲他吼道:“我知道你们家钱多,但是你也不用这么烧吧?”
无双若无其事的叹息一声,接口道:“是啊,不这样烧的话,我还真愁家里那些银子花不出去……”
他说着就开始将珍珠倒进盘子里数。
老鸨和那两个大汉立刻凑了上来,六只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到盘子里去。
慕容秋水无声的站在一旁,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满了。他想:与其拿银子去求这个人,还不如留着给师傅找医生,再不济也能打一副上好的棺木啊。
这时,无双数出五十六颗珍珠交到老鸨手上,谁料老鸨说:“这个数字不对啊。”
无双睁圆眼睛:“怎么不对?”
老鸨指着慕容秋水,笑道:“你的这位小朋友也看了咱们的姑娘,总不能白看啊!所以,应该再给五十六颗才对。”
慕容秋水瞪大眼,尚没发话。无双已经一口应承下来:“对啊!你不提醒我,我还真没想起来,我再数给你啊……”
慕容秋水气结,索性不理了。
无双数到二十四时,珍珠就数完了。他奶声奶气的叫起来:“哎呀,珍珠不够了,这可怎么办呢?”
老鸨笑得像个弥勒佛,提议道:“那你再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无双正儿八经的检查一遍,道:“没有了!不过我可以写一个欠据给你,你到我家去找一个云管家,他见到我的字条,一定会补给你剩下的三十二颗珍珠。”
老鸨认定这俩个小鬼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偷偷背着大人出来尝鲜的,本想见好就收,可是一听这话贪心又起,笑道:“那是再好也没有的。”
连忙吩咐人去拿来了纸笔,无双认认真真地写了字据。慕容秋水看到这里,终于看出点门道来了,便亦发不言语了。
“我家住在城东的和平巷,你知道怎么走吗?就顺着西大街一直走,然后转入东关大街一路向东,穿过西和巷就到了,那个院子最大的,房子最多的就是我家了。”
老鸨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表示知道地方。
“我家的下人们很坏,他们不一定给你通报。但你可以自己进去找,找一座叫西江月的阁楼,云管家一准在哪里!你找到了他,就等于拿到了钱。”
他停顿一下,补充道:“对了,我家别的没有,就是男人特别多。他们今后肯定会经常来照顾你的生意,你要是被他们照顾得受不了了……”
老鸨忽然啐他一口,笑骂道:“呸!你一个小鬼头知道什么叫受不了?老娘这辈子还没谁照顾得受不了呢?”
无双显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当下笑嘻嘻的一拍双手,道:“那更好啊。你和他们棋逢敌手,可要看看究竟是谁先受不了了。哈哈……哎呀,说了这么半天,我也口渴了,我们要去对面的茶楼喝茶,你现在就派人去我家拿钱吧,顺便帮我叫云管家带点钱过来付茶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