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个爱干净的人,浑身汗湿的感觉对他来说很要命。他将淋浴开关拧到最大,仰面站在花洒下,温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流过他紧绷的身体,他单手覆上双眼,略做停留后滑上头顶,久久发着呆。

直到四肢百骸里的疲惫与燥热都被冲刷干净,他才捞过一条浴袍系上。

甫一下楼,他就看见已经洗完澡的孙菀顶着一头湿发趴在沙发上,她身上胡乱穿着一件他的浴袍,像是已沉沉睡去,连遥控器掉在沙发下都没有察觉。

他怕她闷着,上前将她翻转过来,她不耐地挥了挥手,翻个身,继续保持着趴着睡的姿势,一张脸自是深深地陷入沙发里去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去浴室拿来吹风机,再大力将她从沙发里抱起来,将她固定在扶手处的三角范围里。

被扰了清梦的孙菀不乐意地挣扎着,湿漉漉的微卷长发贴在她的脸上,长颈上。

卓临城伸手拨开她脸上、颈子上的湿发,打开吹风,抿唇帮她吹起头发来。她似乎嫌那吹风机吵,蹙着眉挥了挥手。见抗议无效后,本就极不痛快的她发出极难受的j□j。

卓临城只得腾出右手,取过茶几上那杯蜂蜜水,伸出左手二指钳开她的嘴,往里缓缓地灌。一口蜂蜜水灌了下去,孙菀猛地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了几下,终于没了瞌睡,慢慢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朝卓临城看去。

那眼神先是空洞的、迷茫的,渐渐又多了一些冰冷的审视,最后仿佛又变成了一种偏执的诘问。她直愣愣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双眼里的所有情绪又化为忧悒脆弱,一滴眼泪无声地从里面滚落了下来。

卓临城无视她的目光,依然极耐心地帮她吹着一绺绺头发,她的头发生得浓密,很容易打结,他只能极缓极轻地用手指贴着她的头皮往发梢梳理。

孙菀看了他半天,含糊不清地嚷道:“卓临城,你就是个小三儿。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三儿!”

冷不丁被来了这么一句,卓临城有些郁闷,摇摇头,勾起嘴角,顺着她的话柔声说:“好,我是小三,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别动了行吗?头发都打结了。”

听他这样说,她像是得了理,一边挣一边吸着鼻子说:“我要跟你离婚!”

卓临城被迫关了吹风机,双手将她圈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好,我跟你离婚。”

孙菀在他怀里哭得直抽气,好半天又憋出一句:“明天就离!”

卓临城将下颌抵在她头顶,合上眼睛,轻轻抚着她半干的长发,半哄半骗说:“好,明天就离。”

闻言,孙菀悠悠出了一口气,好像胸中块垒尽消。她迷迷蒙蒙地将脸贴在他胸口,呜呜地低声啜泣着,渐渐平静了下去。

良久,估摸着她已经睡着,他才松开她,见她耷拉着脑袋,他伸手托起她尖瘦的下巴,低头朝她脸上看去。

她的脸很小,额头光洁饱满,尖瘦的下巴衬得她很是稚弱。此刻,她苍白的脸上缸啪破粑党龅某焙欤谭鄣拇轿⑽⑵糇牛俨患厝绽锏木苋饲Ю铩

他喉头微微一动,俯身朝她唇上吻去。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唇舌更加得寸进尺地往里探去。她的口腔里有薄荷的清香,以及微微的酒气,柔软的唇舌上还残存着蜂蜜的甘甜,他贪恋地辗转吸吮着。一只手不自禁地滑进她宽松的浴袍领口,沿着她的脊柱,一路缓缓向下,最终停在滑腻的腰窝上,轻轻在那诱人的弯折处抚摸着。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像是害怕惊醒她,更像是害怕惊醒身体里汹涌的欲望。

半梦半醒的孙菀软软地贴在他身上,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十指没入他湿漉漉的头发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他停下动作,吮着她的唇,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没有开空调的客厅里热得发闷,一滴说不清是水是汗的液体自他额上滑落。她下意识地反含住他的唇舌,生涩笨拙地回吻着,好像要将这柔软的异物吸进口中,咽进腹里。

他本能地绷紧身体,脑子嗡嗡直响,一颗心狂乱地跳着。他紧紧贴着她温软的身体,不再想去寻找自己的理智,滚烫的唇落在她的下颌上,脖子上,他将头埋在她的锁骨上细细啃咬着,一手移去她的胸前。她有些吃痛,蹙眉轻轻叫了声:“疼……萧寻,好疼。”

卓临城倒吸了口冷气,松开她,将头扭去一旁,像是生生挨了她一耳光。

*

孙菀醒来时,头重脚轻得几乎起不来床。她放任自己深陷在大床里,闭着眼睛回忆昨晚那个混乱悠长的梦。

她不想承认却不能不承认她又梦到了萧寻,他们坐在一架飞机的客舱里,相对无言,那架只载着他们两人的飞机最终将他们放在不同的目的地。她站在梦境里的西安古城墙上,遥望着那架飞机白鸟般驶进云层,飞往遥远的美国。

她在一片巨大的怅惘中醒来,一念转过,她又堕入另一个梦境里,她依然身处在已经没有萧寻的空城长安,她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座宫殿,却见一条大蛇朝她游来,就在那条蛇将她逼入死角的瞬间,高昂起的蛇首忽然化作了卓临城的样子。

她没有被那条蛇惊醒,反倒是被卓临城的蓦然出现吓得跌出梦外。

此时躺在晌午的日光里,她身上那点从梦里带出来的凉意还是那么清晰持久,消散不去。

她不想陷在这冗长的不安里,从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懒洋洋往门外走去。

路过饭厅时,她瞥见饭桌上放着三碗菜,也没往心里去,直到牙刷塞进嘴里,她才意识到不对,含着牙刷返回饭厅一看,只见桌子上用保鲜膜封着一荤一素一汤,居中的那个大碗里装着一海碗莹碧的海米豆角。

她心念微微一动,抬头朝楼上看去,片刻后,木然收回眼神,返身回洗漱台继续刷牙。

*

孙菀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她大学时跟风看过几本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如果讨厌一个男人,无论那男人待她们是春风化雨还是热火朝天,她们都绝不会承那男人的情。

和那些女人一比,孙菀觉得自己是俗品。她抗拒得了卓临城送的宝马,却抗拒不了他给的小恩小惠,比如今天的海米豆角。她本应有骨气地将它们倒进马桶冲走的,可是临了临了的,她又会心疼地想豆角何其无辜?

她在吃那些豆角的时候,内心很悲观。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有时候,爱不过是小恩小惠,很多以为可以坚守自己、独善其身的人,最后还是不免这些小恩小惠被打动,被一个并不爱的男人缴械。

吃完午餐,她打开MSN,找到厉娅的头像,几番犹豫,敲了一行字发过去:

我打算和卓临城离婚。

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卓临城的一味强求,她和他不会结成这样一段冷火青烟的姻缘。

她是个被生活打磨得很现实的人,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从不艳羡童话里的灰姑娘,谁敢保证嫁给王子的灰姑娘是幸福的?谁敢保证在嫁给王子前,灰姑娘爱的不是隔壁那个会换灯泡、会做回锅肉的张小三?

当初抱着一生折磨他的心嫁给他,不料今时今日,真正觉得被折磨的人反倒是她。这样的婚姻,不过是雪堆长街,看似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其实日出一到,便会将那粉妆玉砌的假象化为满地尴尬的泥淖。与其等到那样丑陋的局面,不如让她手起刀落,留彼此一个体面。

孙菀没有指望厉娅会在美国时间凌晨一点在线,她怔怔望着厉娅的头像发着呆,头像图还是五年前她给她拍的生活照。

这五年来,厉娅有过那么多漂亮的照片:第一次演电影配角的剧照;第一本写真集的照片;第一次广告代言的大海报;还有她在美国的诸多精彩照片,哪一张都比这张更加有耀眼,更加有代表性,但是她偏偏选了这一张,一用就是五年。

孙菀望着她的照片,有些恍然,眼前白亮的世界因追忆生出了晃荡的縠纹。这五年里,她们在彼此的生命里渗透得太过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未假设过如果没有对方,人生将会怎样。

但是此刻,孙菀却在做着无谓的假想,如果她从未认识过厉娅,她会怎样?她可能永远都不会遇见卓临城,更不可能坐在这里,以卓太太的身份矫情地思考什么“如果”。

厉娅于孙菀而言,就像是一片汹涌的海,她总是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势头将孙菀席卷去狂暴的涛头浪尖,将她的生活搅得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最后在退出她生活之际,将她安然推送到一个原本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第五章(1)

孙菀和厉娅的交情始于七年前那只十块钱的棉布文胸。真正结缘,却是在大学以后。

高考揭榜后,孙菀与厉娅以并列第一的分数考入A大。她二人不在一个系,论理说自当从此山水不相逢,不料那年A大改革,对大一新生住宿采取跨学院、跨专业“混搭”安排,首次把不同专业,但是在学习上有契合度、互补性的学生安排进同一间宿舍,以便于新生接触不同专业的同学,扩大交际圈。因为这一安排,新闻系的孙菀竟和心理学系的厉娅分在了同一个宿舍。

报道后,孙菀在宿舍门口见到了久违的厉娅,厉娅见了她,先是一愣,眉目中眼波微微一转,朝她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

她的身后,一个微胖,看上去很粗糙愚钝的胖男孩在给她收拾床铺。孙菀高中时听说厉娅有个死忠的富二代男友,不但鞍前马后任她差遣,更是包揽了她的一应开销。此番见这光景,那个胖男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厉娅男友。

除了厉娅以外,孙菀其他两个室友都来自江西,一个叫马蕊,另一个叫江明珠。等到满屋子的人都折腾消停,孙菀才磨磨蹭蹭地爬去仅剩下的上铺,收拾起来。

大一的第一个晚上,四个女孩互相表现出刻意的礼貌。

大家面上都挂着客气的微笑,私底下却用目光揣测着彼此的背景、性情。很快,马蕊和江明珠就因相似的生活背景结成统一战线,熟稔得恨不得互称姐妹。出于女人的本能,她们一致把妖妖娇娇,从入夜开始就跟不同人煲暧昧电话粥的厉娅打为异类。同时,她们觉得沉默讷言的孙菀是个很好笼络的主,不约而同地对她献起殷勤来,以期将这四分天下扭转成划江而治,以多凌寡的格局。

她们看不惯厉娅很在情理之中,相较于她们的灰头土脸,总在寝室着一袭华丽暗红睡袍,用真我香水把小窝喷得像丝芙兰专柜的厉娅简直像一颗饱满诱人的智利红樱桃。她们瞧不得厉娅每天绷着昂贵面膜,在寝室听昆曲的矫情样子;瞧不得她有事儿没事儿在寝室翘着兰花指玩茶道的做作姿态;更加瞧不得她在床下塞满各种奢侈高跟鞋,不知道穿哪双的张狂做派。

但是女人由来是种奇怪的动物,越是看不得越忍不住要看,看到最后,她俩索性直接在背后称厉娅为“Bitch”。

孙菀是个善于总结的人,她把她们对厉娅的全部诽谤总结为两句话:一,厉娅真是个连洗面奶都要问男人要的Bitch!二,就这样一个Bitch,还老在宿舍看英文版的黑格尔。

她们觉得厉娅不但侮辱全A大的女性,还侮辱了黑格尔。

和马蕊、江明珠不同,孙菀丝毫没有闲心指摘别人。深受过黎美静经济制约的她,比养尊处优的同龄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为了早日实现心中那些高远的追求,她顶着一副林妹妹的身板一头扎进钱眼里,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她用高三暑假打工攒下来的钱和第一个生活费批发了丝袜、热得快、塑料盆等东西,趁黑在学校外面摆起地摊。由于这些东西迎合了大一新生的需求,居然很快销售一空,并给她带去了可观的利润。

接下来,头脑活络的孙菀又发现了新的商机。那两年正是韩流席卷中国的时候,孙菀上网自学了各种寿司的做法,每天都拿小电饭锅偷偷煮一锅米饭,在寝室做成寿司,于第二天早上寄卖在学校外的早餐摊子上。除此之外,她还兼职做了移动的校园代理,每天奔波在各种电话里。

三个月的劳苦给她换来了四台二手电脑。

电脑到货后,孙菀结结实实请三位室友吃了一顿大餐,请她们准许她在宿舍开一个小网吧,她再三保证,一定会在熄灯前一个小时停止营业。她拿出的回报是,在没有客人的情况下,她们三个可以随意用她的电脑。

在孙菀上大学的年代,电脑还是个奢侈品。对马蕊她们来说,能免费捞到随时上网的机会,牺牲一点安静是相当划算的,于是,孙菀的小网吧就在5号楼里秘密地开了起来。

然而,年龄相仿的四个女孩,对网络的利用方式却大相径庭。钱串子孙菀主要是用网络学炒股,马蕊和江明珠热衷于网络聊天和劲舞团,厉娅则注册了一个征婚、交友的网站,在上面大肆发着自己的美照,引得那个网站的男人如过江之鲫般拜倒在她的倾城容貌下。

于是乎,她每周的约会猛然多了起来,宿舍的电话被各种找她的男人打成了热线。

有天,厉娅前脚刚一阵香风地卷出去,江明珠后脚就跑去走廊上盯梢。

几分钟后,江明珠一脸愤愤地回来:“上了辆大奔!迟早是个被包的,二奶相!”

马蕊立刻阴阳怪气地接腔道:“什么叫把男人玩弄于股掌啊?这就是!你看她在外面这么花,她那个男朋友还那么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心挖给她。还有她那个C大的干哥哥,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还一脸此情不渝状!这对干兄妹没事儿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就这样,她那个富二代金主居然也不吃醋,笑呵呵地跟在后面伺候着!这叫什么事啊?”

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厉娅身边有两个男孩子,一个是她的矮富丑男友莫昆,一个是她的高穷帅干哥哥季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诡异关系,却被厉娅处理得滴水不漏。

正在写一张兼职简历的孙菀被吵得不行,看了她们好几眼,最后还是咬了咬唇,隐忍地装没听见。

孙菀以为接下来四年都要在她们对厉娅不懈的攻讦中度过了,然而一个多月后,她忽然发现寝室里的风向变了!马蕊和江明珠非但不再排斥厉娅,反倒变成了她的忠实跟班,只要厉娅在寝室,她俩总是围着她谈笑风生,要是厉娅哪天晚上不回寝室,她俩就会一脸怅然若失状,仿佛失去了生活重心。

孙菀有点拎不清状况,也因此对厉娅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她到底有什么魅力,不但把身边的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连两个厌她至极的人也能收入麾下?

于是,孙菀开始不动声色地研究起厉娅来。

她不否认厉娅是个大美女,但是平心而论,厉娅的容貌不是没有缺陷,她的眼距过宽,眼睛长而柔媚,如果不认真化眼妆,就会给人一种睁不开眼睛,迷离无神的感觉。加上她的鼻尖长得极瘦尖,更衬得那张脸妖媚如狐。顶着这样一张脸,她却将清纯装得惟妙惟肖。可以说,她这张脸就是通往任何男人心里的通行证。

在对付女人上,厉娅则很擅长用小恩小惠。但凡她在外有饭局,当晚回来后必会给室友带回宵夜,有时候是一盒糕点,有时候是打包好的肯德基全家桶,有时候是一些话梅干果。这些小恩小惠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她长年累月的坚持带,慢慢的总还是打动了马蕊她们的心。女人虽然都会嫉妒漂亮的同性,但潜意识里又对那些过分耀眼的美女有一种奴性。如果这个美女舍得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周围的同性很容易感激涕零。

同时,厉娅又是个妙趣横生的八卦女王。她熟知学校里大小领导、导师的癖好、绯闻。她的脑子里还有一个A大历届名人的资料库,无论谈及什么话题,她都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且还能说得妙语连珠。试问哪个女人不爱听流言?谁又会拒绝得了一个江湖百晓生?

在赢得同性们的心后,厉娅就会使出一招杀手锏——无声无息地同化身边人。她似乎总有无限的热情帮周围的人改造形象,一旦得空,她不是忙着帮马蕊修眉、做面膜,就是帮江明珠指点穿衣经。她有无数在孙菀看来很歪的理论,什么“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不会化妆的女人是没有前途的”“不作的女人不会得到男人的真心”云云……马蕊和江明珠慢慢的就被她洗脑了去,在穿衣打扮上、说话处事上极力朝她靠拢,最后发展到将她封为精神教母,恨不得顶礼膜拜。

看透了厉娅的手段后,孙菀将她打为危险分子,时刻提醒自己要远离这个女人。然而,无论她怎么抗拒,厉娅还是将“魔爪”伸向了她。

第五章(2)

十二月中的某天晚上,刚自习回来的孙菀一进宿舍大门,就见江明珠顶着本书,踮着脚贴墙站着。

一旁,穿着猩红睡裙的厉娅一边吃橘子一边说:“这样最减肥了,而且还练仪态。你听我的,这样坚持一个月,肯定身材比我还好。”

见孙菀进来,厉娅巧笑倩兮地伸手将橘子递给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吃。

孙菀摇头笑了笑,转身去阳台洗漱。脸上的洗面奶刚涂开,厉娅就推门而入,站在她背后说:“亲爱的,你这样洗脸太粗暴了,会长皱纹的。看看你的脸,都快干成沙漠了,一会儿我给你做个保湿面膜吧。”

孙菀抿着唇,淡淡说:“不用了,我习惯了。”

说罢,她索性避开她,闪身进了卫生间。

等她磨磨蹭蹭从卫生间出来,以为厉娅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不料前脚刚踏进寝室,就见厉娅将一罐面膜递到她面前,带着曼妙的笑,眸色深深地说:“这款睡眠面膜是我家小昆昆从香港带来的,特别补水,拿着用吧。”

孙菀不堪其扰,冷着脸,耐着性子说:“多谢你的好意,我不习惯用化妆品。”

说完,她快速爬到上铺里,拿过手机,找到厉娅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没兴趣减肥,没时间听八卦,不习惯吃宵夜,更加不喜欢被人摆布。所以,请尊重我的个性,不要勉强我也喜欢你。

熄灯后,孙菀接到厉娅的回复:亲爱的,你发错短信了吧?

附带着一个极其可爱的笑脸图标。

因情商旗鼓相当,孙菀和厉娅的关系一直斗而不破。

然而,她俩终于还是因为一件小事撕破了脸皮,发生了一次争锋相对的“热战”。

那年圣诞,孙菀一个人自习到图书馆闭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孙菀被校园里零星的霓虹灯光、花火、不夜的热闹气氛感染。她双眼明亮地看着过往的戴着圣诞帽的情侣们,因孤独寒冷对他们生出歆羡。

她刚走到宿舍楼背面,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转角里传来一阵暧昧的轻呻。正自出神的孙菀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看去,身后,一道车灯光凑巧地随着她的目光扫了过去,孙菀吸了一口冷气,愣住了:角落里,厉娅正和她的那个干哥哥深情拥吻着,他们贴得很紧密,厉娅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浮着一片酡红。

孙菀抽身欲逃,厉娅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当她发现孙菀正看着他们,她极难堪地推开面前的人,目光闪躲地看着孙菀。

两人目光相对,孙菀反倒冷静了下来,她鄙夷地盯着厉娅,像是看见了什么极肮脏不堪的东西。

孙菀没有直接回寝室,绕去学校人工湖边,吹了很久的冷风。

尽管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对厉娅的行为妄置褒贬,但她的道德感让她没办法漠视这样丑陋的事情。

孙菀回寝室时,她们三个都已经回了寝室,坐在桌子前嗑着瓜子。

厉娅见孙菀进来,笑着招呼:“奶油西瓜子,我记得是某人的最爱,赶紧过来。”

难为她装得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没有搭话,返身去了走廊。

走廊的护栏外便是大半个校园的夜景。外面正飘着雪花。

厉娅也跟着出来了,她讪笑:“好美的雪啊。”

孙菀照例只是看着外面。

“孙菀,你犯不着这样对我!”厉娅莫名地发怒了。

孙菀扭头瞥了她一眼:“我是犯不着,你更犯不着和我说什么。”

“可是你脸上写着‘厉娅是j□j’!我看到你的脸就不舒服!”

厉娅有些喝多了,语气里带着醉意。一夜的狂欢,她脸上的妆残了,但依然年轻美好,就像是一朵掉进阴沟里的白玉兰花,洗一洗照旧还能洁白无瑕。

“那是你自己心虚。”孙菀一点也不客气。

“你知道什么!季枫才是我恋爱了三年的男朋友!”

厉娅下巴微微抽搐着。她充满怨念的眼神让孙菀悚然一惊。

“我和季枫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了。可惜谁叫他太穷?莫昆追了我三年,我高中三年的学费全是他给的。可是我没办法对他忠诚,我不爱他,他长得太难看了。”

走廊里一片阒寂,偶然传来隐隐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厉娅直勾勾地盯着孙菀:“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看我不顺眼,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在一定程度,你我很像,都比别人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像蕊蕊她们那样正视我,接纳我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朋友呢?”

孙菀冷冷望着她的眼睛说:“厉娅,你得不到一切。”

说罢,她转身就准备往宿舍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厉娅讥诮的声音:“我要跟你说,我现在还是处女,你信不信?”

孙菀的脚步顿住了,片刻,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我是经常和莫昆睡在一起,可是他从来都没动过我。我说我怕疼,觉得那事情恶心,不愿意,他就没勉强我,自己忍着。”

孙菀没有挪步,她虽然不懂得这对一个成年的男人来说意味着怎样的压抑,但她还是觉得莫昆挺了不起的。她回过头,定定看着她,喃喃地说:“厉娅。这世界没有谁真的比谁蠢,你这样糟蹋别人的真心,很有意思吗?”

厉娅表情一滞,眼底,一丝忧悒倏地滑过,快得让孙菀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和你说个故事吧。”厉娅双手一撑,坐上了栏杆,“有个女孩,她小时候家境特别好,爸爸是当官的,妈妈有自己的服装店。女孩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学习很好,是所有人眼里的天子娇女。可是,等那个小女孩上了初中,一切就都变了。她爸爸在外面养了情妇,还踹掉了老婆,娶了那个情妇。也许是报应吧,自从娶了情妇后,那男人就开始倒霉,仕途不顺不说,还得了绝症。那情妇肯定不会再跟他,卷了他的钱跑了。”

厉娅苦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晃着小腿:“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傻到冒泡的女人,比如那男人的原配,她听说他得了绝症,钱又被卷跑,居然回头去帮照顾他。先是卖房子,后是打掉了服装店,就为了帮那男人续一条残命。没了服装店,那女人就去摆地摊,白天在市场里卖水果,晚上就上热闹的地方倒腾衣服。她以前多漂亮啊,身材苗条,皮肤细白,机关大院里的一枝花,可是不过两三年,她就残得像你在菜市场看到的任何一个卖菜大妈!”

说到这里,厉娅的声音哽了一下。

孙菀一开始就知道厉娅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她说得虽平淡,但是孙菀还是很敏感地抓住了她言语底下的沉痛。

“太傻了!要是我,不落井下石也得放鞭炮庆祝。”厉娅冷笑着说,语气里却有些自哀。

孙菀神色复杂地看着厉娅。

良久,厉娅才轻轻地说:“孙菀,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我要给我妈买SK—Ⅱ,让她美美的改嫁,我要给那臭男人换肾……我要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我不能像你那样生活。我还有理想,我毕生的理想就是出现在大银幕上,让人们看到我的美、我的艺术天赋。美和艺术是需要精致生活滋养的……你明白吗?”

她说话的样子很像在演舞台剧,情绪饱满,富有张力,很容易让人感同身受。孙菀承认自己被她打动了。她对她的价值观无法苟同,却也并不打算站在什么道德高度上去评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