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妈妈直言道:“姑娘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知道的。饭前听说了。”六姑娘答道。
“姑娘昨夜睡得可好?”甘妈妈边说边往屋子里走,一直停在床前,她伸手在床上按压着,“现在夜间还冷的很,姑娘身子弱,晚上可不要着了凉。”
六姑娘、雪珠如何看不出甘妈妈实则是在检查床铺,雪珠稍稍镇定的心又打起了鼓。六姑娘却笑道:“劳妈妈操心了,被褥绵软,我夜间睡的也深,不至于着凉的。”
“这就好。”甘妈妈好像准备走了,雪珠松下一口气,谁知甘妈妈却骤然掀开了箱子,雪珠整颗心都提起来。
“我看姑娘身上穿的袄子也旧了… …”甘妈妈看着箱子里整整齐齐叠放摆好的衣物,突的眼神锐利地看到一处凸起,正待掀开衣物看个仔细,雪珠却突然从后面跑过来,她端着粗瓷杯子道:“妈妈一早上忙到现在想必也累了,快喝杯茶润润嗓子罢。”
“哼!”甘妈妈一摆手拍掉雪珠的手,杯子霎那间粉碎,碎裂的瓷片伴着茶水溅了一地,她冷笑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看这箱笼之中必有蹊跷!”
雪珠惨白了脸,纳纳的回头看自家姑娘,六姑娘从桌边站起,缓了缓才走到二人身边,竟是没有被一地碎瓷吓到的模样,她眨巴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道:“妈妈可是要看看这衣服下压着的是什么?”
甘妈妈瞪了六姑娘一会子,不客气地掀开覆着的衣服,眼前却只出现了几只香囊袋子,她不死心地继续翻找,整个箱子一团乱。
“妈妈在找什么?或者妈妈要是喜欢这香囊袋我就全部送给妈妈好不好?”
雪珠不可置信的看到原先放着鸡蛋包袱的地方现在却是几个香囊袋子,明明是自己亲自放置好的,怎么会?莫非是姑娘她… …
六姑娘俏皮地朝雪珠挤了挤眼睛,雪珠立时便抿着嘴忍笑。
她们的互动恰巧被甘妈妈瞧见了,甘妈妈没搜着东西正觉没脸,此时更是气得身子发抖,认定自己是被这主仆二人联合起来耍弄了!
“小贱蹄子!”六姑娘毕竟是小姐,甘妈妈好歹还顾虑着,于是她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雪珠身上,甘妈妈一把抓住雪珠的头发道:“你当自己是谁!竟敢拿我取笑!我进府的时候你还在哪里投胎呢,你老子娘当初见了我也要喊我一声‘甘妈妈’,如今你不过是跟在个不受宠的姑娘身边就这般猖狂起来!”
雪珠吃痛叫道:“我何时猖狂何时拿妈妈取笑!是妈妈自己想在屋子里翻找出什么,真当我们是呆货么!鸡舍倒了与我们什么相干,现在搜检屋子又能有什么,银钱还是鸡?!”她越说越激动,“妈妈注意说话,我们姑娘怎么就是那不受宠的,您是见过受宠的!您为何还要留在这地方,您有本事您回去府里去!”
“你你——!小娼妇!我今天非给你点子厉害瞧瞧!”雪珠的话正中甘妈妈下怀。
过去越是辉煌,如今就越是不甘。
甘妈妈一手拉紧雪珠的头发用力往门外拽,肥胖的身躯上腰间肥肉上下滚动,“我倒要叫你瞧瞧我的厉害!”
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眼前发生的实在大大超出了六姑娘的设想,她原本只是想耍耍甘妈妈或者是前来检查的其他婆子,更没想到平日温和甚至温顺的雪珠竟会与甘妈妈顶起了嘴巴。
眼见着雪珠一路被甘妈妈拽了出去,连一句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叫,六姑娘咬了咬牙冲到外面,顺手就抄起门边靠着的一把扫帚追着她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啦,冷死了,快点过年吧 ╰_╯


各有算计

“不好啦!不好啦!”周婆子咋咋呼呼地奔到王树家的住的屋子前,门帘一掀就冲了进去,口中直嚷道:“你快看看去,甘妈妈和六姑娘打起来啦!”
“什么?”王树家的显然一时未能消化周婆子带来的爆炸性消息,“甘妈妈和六姑娘???”
周婆子略略说了说事情经过,王树家的心里有了底,忙叫了几个忙着杂事的婆子并周婆子几个人一道去劝架。
王树家的等人还没到六姑娘院子门口,老远就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谩骂声厮打叫嚷声。王树家的着实吓了一大跳,过几天六姑娘的亲大哥霄哥儿霄三爷可就要来了,这一来还是老太太的意思,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六姑娘出了什么事那自己还怎么跟着回去府里,只怕不被重重的责罚一顿就是不错了!
王树家的连日来一面暗暗的费尽心机讨好着六姑娘,一面瞒着甘妈妈霄三爷奉老太太的命要来月子村看望六姑娘的消息,因此她此时最担心的就是甘妈妈心里无所顾忌把六姑娘真弄出个好歹来… …
一行人急急忙忙冲进院子,只见两团人影抱滚在院子的土地上打得不可开交,王树家的吸了口气,仔细辨别后她方松了口气,那在地上与甘妈妈厮打成一处的正是雪珠。六姑娘也跌在了一边,看样子只是衣服有些散乱。
“万幸万幸!”王树家的跑到六姑娘身边扶起她,这一接触她心里着实感慨,六姑娘实在是太瘦了,抱住她都咯得慌。“姑娘没事罢?可伤着哪里了?”
六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晶莹莹的泪水就顺着小脸蜿蜒而下了,她指着甘妈妈和雪珠哭道:“快拉开快拉开!”
王树家的忙对那群呆愣住的婆子们叫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姑娘的话!”
众婆子纷纷应是,心里却嘀咕,这让自己怎么拉,一边是甘妈妈,一边又是六姑娘。何况甘妈妈和雪珠两人都扯着对方头发,根本就难以拉开她们,横竖不关自己的事,于是那几个婆子便装模作样的劝着扯着,老半天过去了,还是等到甘妈妈和雪珠自己打得累了实在是没了力气才停下来的。
甘妈妈脸上挂了彩,脸颊上几条刮痕,倒不像是指甲划出来的。王树家的看到地上歪着的那把扫帚,心里立时明白了几分;雪珠的头发乱蓬蓬的堆在头上,身上衣裳也歪七扭八,脸上倒是无恙,王树家的又松了口气。最主要是六姑娘及六姑娘身边的人都不要出事才是最好的。
六姑娘挣脱开王树家的抱住自己的手,在雪珠身边蹲下,泪睫于盈看着她小声道:“这下吃苦头了罢,本该再忍些日子的。”
雪珠拼命摇头,“姑娘放心,我没事的。倒是方才被甘妈妈推到地上,姑娘有没有伤着哪里?”
“本是我问你,你倒还问起我来,我能有什么事,就当被疯狗追着跑摔了一跤便是。”她绽出一抹笑容。
甘妈妈气喘吁吁地被众婆子簇拥着站起来,怒道:“今儿的事没这么容易就算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姑娘好生等着。”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在牙齿逢中迸出来的。
小小的六姑娘看着甘妈妈脸上的血痕道:“妈妈还是先找郎中好生看看脸,没的脸上留下几条疤痕,日后天天对着你我怕饭也难以下咽。”
此言一出,整个院子都静寂了几秒。
还是王树家的反应快,她忙道:“快把甘妈妈扶回去,再去隔壁村把李郎中请来。剩下的婆子去厨房开始做饭去罢,记住,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对外碎嘴一句!”
众人应了是,拥着喘着粗气的甘妈妈出了院子,甘妈妈一边走一边还在破口大骂些什么,细听之下尽是不堪入耳的话。周婆子从屋子里拿出食盒小跑着走了,头也没敢回,原当六姑娘是个好欺负的,却原来有一张利嘴!
院子陡然间就清静下来,王树家的还想留下来说点什么表表忠心,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不可太过讨好,何况这个时候六姑娘与雪珠应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于是也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六姑娘并雪珠主仆二人,两人皆呆了一会子,盯着空空的院门,少顷,雪珠突然一拍手道:“哎呀!怎么把烤鸡的事忘了。”她说着就跑到了西边墙角,墙角上赫然一个狗洞,此时狗洞边放着个大大的油纸包,雪珠伸手去摸,还热乎乎的!
回到屋子里,两人吃着烤鸡,香气四溢,气氛却显得压抑。
六姑娘静静想着心事,自己今日是彻彻底底和甘妈妈撕破了脸,其实原不必如此的,接下来的日子甘妈妈不知会如何变本加厉的苛待她们… …想到这里,她突然记起来方才在院子里,王树家的背着人偷偷塞了张纸条与她。
打开纸条子看了看,六姑娘的脸孔瞬间转阴为晴——她的哥哥这几日便会来看她啦!
短暂的喜悦过后,她才琢磨出这纸条上的意思,所以…只是来看看她,而不是接她回府?
“姑娘… …”雪珠以为六姑娘是因为自己今日的莽撞而闷闷不乐,她张着嘴巴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今日是她的错,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被血冲了脑子,只想着和甘妈妈好好了结一番,往日她们已忍耐了那么许久,今日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沉不住气了呢,都是自己的错!
“姑娘,你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都是我的错,今后我再也不会了。”
六姑娘的思绪被雪珠的话打断,她张着大大的秋波眼瞧着雪珠,半晌笑道:“并不是为这个。”
她取出纸条递与雪珠,雪珠是认得几个字的。
“太好了,三爷要来了!”雪珠兴奋极了,她拢住小姐的手道:“这消息可靠吗,是谁给的?真是太好了,盼了这样久,姑娘你终于可以回去了… …”
六姑娘却道:“可是雪珠姐姐,你细看纸上内容,并未提及半个要接我回去的话。只怕…只怕哥哥只是奉命来看看我,若是尚可,便会回去回了老太太,如此,倒要看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了。只不过,我们现在和甘妈妈已经势同水火,若是被甘妈妈得知我有回去的机会,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雪珠也感到担忧,便问道:“姑娘,这纸条是谁给的?”
还能有谁,六姑娘说道:“王树家的,这位消息可真灵通。”她不禁沉吟,“甘妈妈现在一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然她今日就不会来这儿翻箱倒柜的,只是终究瞒不住的,我看她很快就会知道。届时不知她又会如何?”
雪珠坐下道:“甘妈妈自己就不想回府吗?等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必定会好好的奉承姑娘您,保不齐得毁得肠子都青了,后悔自己得罪了姑娘呢。”
“但愿罢。”就怕她太清楚自己和她的过节,清楚到知道自己不会可能让她再次回到卿府… …
甘妈妈果然很快得到了消息,是夜,她愁眉不展地在床上翻着身子,反复烙煎饼似得怎么也睡不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给自己想到了办法,终于是打定了主意。
六姑娘坐在屋子里绣花,绣绷旁放着五彩的丝线,她一针一针地细细密密逢着,忽然的甘妈妈就来了。甘妈妈带着自认为如沐春风的笑容,这在六姑娘看来还是头一遭。
“妈妈这是——?”六姑娘受宠若惊地迎了甘妈妈坐下,对愣在一边的雪珠道:“雪珠姐姐,快给甘妈妈上茶啊。”
雪珠应了是,离开屋子进了隔壁耳房里泡茶,心里不免得意,甘妈妈看来是知道三爷要来看姑娘了,她也有今天!
雪珠打开茶叶盒子,却发现盒子里茶叶已经见了底,只剩下底层的叶子渣渣。没法子,她将就着泡了,拎着茶壶过去的时候,见甘妈妈正客客气气的与姑娘说着话。
“姑娘,妈妈,你们只好将就着喝罢,茶盒子都见底了。”雪珠说完瞟了甘妈妈一眼,甘妈妈眼神闪了闪道:“茶叶没了是什么要紧事,回头我让人送新的来,还是上次姨娘托人给姑娘带的呢。”
她们都没有问姨娘送的茶叶为何到了这时才想到送过来,而甘妈妈也不知道她们已经知道了霄三爷就要来的事。
甘妈妈就这样坐着说了会子话,气氛实在怪异的很,她自己也实在坐不下去,只是临走的时候她留下个食盒,里头摆着几盘子糕点。
“今儿真是奇了,要在往日她才不会这么好心。”雪珠看着盘子里香喷喷的桃花糕、枣泥糕、芝麻卷,感慨万千,“只要姑娘能回去府里,往后便都是这样的好日子。姑娘原本就是无需看她脸色的。”
六姑娘看着晶莹莹的桃花糕,拈起一块,待要放进嘴里的时候,送茶叶的人到了。六姑娘暗叹甘妈妈还真是说到做到,雪珠喜盈盈地把新茶叶倒进茶盒子里。姨娘送来的茶叶就是不一样,哪像甘妈妈平时克扣着给的,根本就是那最最粗劣的茶叶。
换完茶叶,雪珠见姑娘还在对着几盘子糕点发呆便笑道:“姑娘怎么还不吃,现在看来甘妈妈是知道好歹了,她是想临时抱抱佛脚讨好您呢!”
“真的是这样吗?”六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隐隐的还是不能信任甘妈妈,导致她现在根本不愿意吃甘妈妈送来的东西。
甘妈妈平日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立刻就作低伏小的人。何况那日她一扫帚挥在甘妈妈脸上,甘妈妈当时看她的眼神她现在还是记忆犹新的,今儿甘妈妈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疤痕才结了痂,更显得她面目可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长久以来和她结下了这样大的梁子的人,真的会为了回府而立刻就换了嘴脸吗?
何况她不会不清楚她们之间根本毫无转圜的余地,即便如此还是要拼着那么小的几率来讨好自己?
不,不可能。
六姑娘想通了这点,彻底放下了手中拈着的桃花糕,吩咐雪珠,“悄悄的,把这些都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o(∩_∩)o


霄三爷至

“倒了?可是… …姑娘是怀疑甘妈妈在糕点里做了手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六姑娘看着雪珠,由衷地道:“雪珠姐姐,或许很快就可以回府了,你高兴么,很快你就可以和父母亲团聚了。”
不知不觉的,雪珠发现姑娘变了许多,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的外表确实看上去很是怯弱,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个九岁的女孩确实是个有主意的,遇事镇定,行事谨慎,实在是令她感到惊讶,是什么时候,姑娘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姑娘,你长大了。”雪珠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笑道:“能够见到父母自然是我最欢喜的事情。”
“是呢。”六姑娘想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眼圈跟着就红了。
雪珠安慰道:“姑娘别哭,幸而三爷就快来接您回去了。这下子回去,家中有老爷,姨娘,还有哥哥姊妹们,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嗯!会越来越好。”六姑娘擦了擦眼睛,首先,她要做的便是讨得那位即将到来的三哥哥的欢心。
计划是美好的,可是当夜六姑娘睡觉的时候突然惊醒,怎么也睡不好,然后到了下半夜她便觉得腹中绞痛抽搐疼到她恨不能就地打滚!
“雪珠姐姐… …”
雪珠听到动静从耳房过来,她平日晚间就歇在耳房里。此刻屋子里黑洞洞的,只听得六姑娘压抑的抽吸声,雪珠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肚子…肚子好疼… …”六姑娘按着肚子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她恍恍惚惚地道:“我是不是要疼死了…?”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雪珠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晕黄的烛光明明灭灭间,映照出六姑娘一张皱成一团的小脸,额间亮晶晶的冷汗涟涟,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到底是怎么了?
雪珠不敢拖拉,“姑娘你先忍一忍,我…我去找王嫂子!她一定会帮忙的!”雪珠小心的帮六姑娘掖好被角,慌乱地一路出了小院子来到了外院王树家的房门前。“王嫂嫂!王嫂嫂!”
房门被“砰砰砰”地一顿乱砸,屋子里王树家的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烦躁地捂住耳朵,意识渐清醒时才听到是六姑娘屋里的雪珠在门外叫她。
这三更半夜的… …
王树家的一下子惊得睡意全无,她霍的坐起身子,随意套了鞋子就下床开门,随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树家的立马看到门外满面焦急之色的雪珠。
“雪珠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姑娘她——?”王树家的咽了口口水,剩下的话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雪珠急得快哭了,“好嫂嫂,你帮帮忙罢,姑娘睡的好好的突然就说肚子疼,想来是疼得不可开交!现下满床打滚呢!”
她就知道,果然是六姑娘出了事。王树家的当机立断,她嘱咐道:“你先去小厨房烧些热水给姑娘喝,再装些进暖袋里给姑娘暖暖肚子,我去求甘妈妈让人请郎中去。”
雪珠应了是,立即去小厨房烧水。王树家的心里着急,她走到甘妈妈屋子前突然就停下步子,甘妈妈怎么可能会给六姑娘请郎中呢?别说现在三更半夜的,便是青天白日也是未必会请的。即便是请也会一拖再拖,何况这事十有□便是甘妈妈下的黑手!
这个挨千刀的老毒物!
时间不等人,若按雪珠所说姑娘现下情况实在危急,王树家的心一横就不避嫌的敲响了马夫王二牛的门,“二牛兄弟!二牛… …”
天空中云朵被风从月亮上吹拂开,清冷的月光透过旧窗洒进屋子里,一室寒霜。
屋内六姑娘死死抱着暖袋,瘦削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雪珠的眼泪吧嗒吧嗒一滴滴落在床铺上,所有的话都是徒然,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减少姑娘所受的痛苦。
她焦急地站到门口朝外望着,可是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她恨这寂静!
“姑娘,你一定要挺住!想想我们这几年是怎样过来的,春天到冬天,冬天又到春天,这一年一年年复一年… …姑娘啊,三爷就要来了,你亲哥哥就要来接你回去了,接你回家… …”
雪珠喋喋不休地说着,六姑娘手中捏紧暖袋,费力地朝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雪珠姐…姐,我没事的,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她不会倒下,她只是想不通,为何甘妈妈送来的糕点她并没有吃,自己却还会腹痛难挡,怎么会,明明已经这么小心了… …
她涣散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桌上茶壶,心中陡然一窒,脑子里瞬息清明——是姨娘的茶叶!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树家的带着隔壁村的李郎中来了。李郎中眼里犹带着怨气,好好的睡着觉半夜被人吵醒谁都不会心情好的,他走到床边看了看那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已经昏死过去的六姑娘一眼,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雪珠情急之下抓住了李郎中的袖管,“我们绝不会短了先生的银钱,还请先生救救我家姑娘!”
李郎中道:“你家姑娘面色发青,气虚体弱,恕老夫直言,还是早早的——”李郎中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怜惜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显得毫无生息的女孩儿。
这时原本昏迷的六姑娘却出人意料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又大又亮,如同暗夜星辰般的眼瞳一瞬间攫住了李郎中,他本已准备离开的步子滞了滞,就那样停住了。
“先生还不曾为我诊脉,怎的就确信我是那将死之人?”
听着她沉静的话语,李郎中感到惊奇,愣愣道:“许是老夫谬判了。”
他说着便坐到床边,六姑娘伸出细白的手臂,李郎中于是搭上她腕上脉络细细为其诊脉。一旁雪珠眼中重又燃气希望,王树家的则双手合十站在门边对着暗青色的天,嘴里不住念着菩萨。
李郎中走的时候开了个方子,药方子皆为几味简单易得的药材,却留下一句话,“身子往后必得好生调养,她是积年的病弱身子,今次又不慎食毒,幸而毒性不强,摄入不多,否则回天乏术。”
不待雪珠翻箱倒柜去寻银钱,王树家的就给了李郎中半吊子钱,李郎中接过拢入袖口便去了。雪珠含着泪道谢,王树家的什么也没说,心中自是知道她们主仆二人窘境的。
一时雪珠忙着煎药,王树家的按着六姑娘的嘱咐将那茶盒子从耳房带至屋子里,六姑娘喝了药安静地睡了好大一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疲软,却是感到很轻松。
雪珠在床前趴着睡着了,六姑娘想叫醒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自己套了袄子走出屋子。屋外天空白云飘飘,她仰头看了好一会子,心里窒闷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甘妈妈晚饭的时候来过一次,虚情假意过问了一番,得知六姑娘身子已无恙的消息当时就露出了点失望的表情。
六姑娘心中冷笑,果然甘妈妈送来的糕点是有问题的,她确实存了害自己的心思。而糕点自己又没有吃,于是乎,既不是糕点,那就必定是茶叶出了问题。这一点得到了王树家的及雪珠的共识。
又是几天过去,卿家三爷终于在一个和风煦日的日子来到了月子村,两辆华丽的马车在这座小小的二进院子门前停下,霄三爷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甫一看到这座小宅院,他俊逸的眉头已然蹙起。
车夫跳下马车,随侍的寅二见三爷点头便去敲这座小宅院的木门。卿家三爷这也算是突然而至了,在此之前无人知晓三爷究竟是哪一天会到。
守门的粗使婆子揉着眼睛开了门,初见门口穿着半旧不新衣裳作书童装扮的寅二她着实楞了一番,片刻后伸长了脖子向门外探看。
寅二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这是府里霄三爷,快把你们甘妈妈叫出来。”
那婆子连连应是,忙不迭的去了。不多时甘妈妈就急急忙忙的迎出来,霄三爷届时已站在外院里,打量着这里布置。
“三爷好!”甘妈妈摆出了一副正宗的狗腿子牌笑脸,“知道三爷要来,我一早就把您的房间安排好了,您现下是去看看?”
“不必,”霄三爷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带我去见六姑娘。”
“这… …”甘妈妈显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欲说不说。
霄三爷愈加蹙了眉,不悦道:“怎么?竟是使唤不动你。”
“不不不,”甘妈妈连连摆手道:“爷不知道,前日里姑娘又病了,老婆子我不是,不是怕您过去过了病气么!”
霄三爷闻言眉间一跳,眼神锐利地在甘妈妈脸上扫过,向寅二使了个眼色,寅二一下子便揪住旁边一个婆子,恶狠狠道:“快带爷过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那婆子吓得哆哆嗦嗦,甘妈妈本欺霄三爷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事先吩咐了手下的婆子不必过于畏缩,她是已知道自己是回不去府里的了,别的她并不在意,不准备勉强去讨好霄三爷。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还有一更嗯。


启程前夜

霄三爷穿过狭小的走廊来到内院,进了院子只见院子破破烂烂,坐落着几间平房,他抬脚跨进院子,右边赫然就是一座散发着臭味的残破的鸡舍,满目尽是秽物。
甘妈妈一众婆子皆尾随在后,此时见霄三爷停在院门口半天不动一步,一时众人心下了然,都垂下头不敢作声。
那带路的婆子颤颤巍巍指着院子东边一间小平房道:“三爷,这… …这便是六姑娘住处。”她说完立刻就埋下头,由于霄三爷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太过强烈,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更是决心一声不吭,深怕成了出头鸟。
霄三爷顺着那婆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袖管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是的,他设想过的,养病独居的妹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一切所见甚至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霄三爷眼眶有些热,他不禁眯了眯眼,而此时,就这样的,他视线中蓦然出现一个瘦小的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女孩,她看上去是那样瘦小纤弱的,阳光在她乌黑的发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圈,使得她看上去温暖的不真实。而她正倚靠在破旧的门边,一动不动的,全神贯注凝视着自己,一如他此刻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