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首的男子起身走过去,对参宿恭敬地弯了弯腰。他有一头朱红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长眉入鬓,是个颇为俊美的男子。

“在下为炼红大人的不当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参宿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大厅外传来白虎低柔的声音:“阁下过谦了,是我管教部下不严,理应由我来道歉。”

话音一落,炼红立即跳了起来,风一般飞速窜了过去!参宿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没捉住,只觉一阵环配丁当,腻香浮动,她居然已经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参宿骇然,喃喃地唤着他。

“你就是白虎?当真?”炼红笑吟吟地问着,却分明不相信这个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是四方之首。她可记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伟的大丈夫!眼前这个人,连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吗?白虎之神是这种德行?她才不相信!

“炼红大人!”左右首两个男子都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着她。右首的红发男子急忙上前,对白虎行了个礼,沉声道:“见过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就是她了,狼族妖仙炼红,三千年前被称为麝香山的祸水,果然名不虚传,就连现在被称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不及她一半。

这个曾经连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绝色妖仙,即使过了三千年,生了一个混血的半神,却依然不减当年风采。那双诱惑天地的三瞳眼……难怪参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浅的小神只看得一眼便会心神紊乱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驾前来印星城,令我门槛顿生光辉,在下感激不尽。”

他轻声说着,款款伸出手去,将盯着他看的炼红引去上座。她虽再没口出妄言,神色间却没有一点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瞪着他看。

红发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说道:“在下青杨山鸣香,这位是百里,我们同为炼红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随她左右。”

与神界结构不同,青杨山那里的流放仙人是一伙一伙分开相处的,互相不干涉,各自盘踞着一小块领地,占地为王。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狼,在那里威望相当高。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这个曾令麝香山风云突变的祸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她的眼神,她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么?

当初刚成新神的她无缘无故误闯麝香山,结果被麝香王软禁起来,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情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无法抹消的污点。她生出了孩子之后便立即被定罪为失去神格,强行驱逐去青杨山,永世流放在那里不允许再回来。

她的孩子,就是现在的日官,那个继承了麝香王的智慧与她妖狼一族占卜能力的半神。司日少年时曾经惊艳整个神界,他的容貌与炼红如出一辙,是神界众多女官仰慕的对象。但麝香王的一句话令他被生生毁去容貌——「这张脸是祸害,美色最误修行,他道行尚浅,日后难免被惑,不如毁了吧!以免再生事端。」于是他被神火焚去绝色容颜。

白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炼红,看她这种神情,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来便因为血统的问题被诸神排斥,最后不得不避去妖狼的嫣红山不问世事……她若知道,怎会有如此满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炼红当年可是出名的难缠啊。

“白虎,你让手下急急把我们叫来印星城,不会就为了让我们喝新鲜的玉露茶吧?”炼红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开始不耐,眉头皱了起来,眉眼间终于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威仪。“而且我不记得我曾和印星城有过什么瓜葛,你说有要紧事相商,事关我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日官没有在麝香山吗?”

白虎轻笑一声,“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问世事,是我卤莽了。但夫人你心境澄明,或许是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吗?她的风轻云淡。是时间长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还是当真忘记了?他想弄个清楚……

“日官早已隐居嫣红山,明言再不插手神界事务了。”

一句话让炼红脸色陡变,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妖娆的三瞳眼深处散发出幽绿的光泽。方才的嬉笑神色瞬间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告诉我原因。”

她冷冷地说着,全身都发出森冷的气息。鸣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皱眉,深深瞪向白虎。过了三千年,炼红好容易才将麝香山的事情忘了,这个白虎为什么突然又提起她的伤心事?

白虎柔声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不愿意面对?”

一句话让青杨山三个人都震了一下。百里和鸣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说下去!如果炼红大人的怒气被撩拨起来,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伤口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愈合,她也渐渐忘记以前的事情,会说会笑。他们都是宁愿炼红大人每天无聊地与人开玩笑,也不愿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请你……!”

“住嘴,鸣香。”

鸣香急切的声音被打断了,他骇然地回头望向炼红,却见她双目冰冷,定定看着似笑非笑的白虎,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白虎轻叹一声,将司日被五曜排挤被迫隐居嫣红山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发现,只要一提起麝香王,炼红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眼睛里怨气愈加浓厚;说到司日因为血统不纯只属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东西闪亮,摇摇欲坠。

“……夫人,你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请你来的意思。你有什么意见,我洗耳恭听。”

说完,白虎就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再没说一个字。

炼红思潮翻涌,那一个瞬间,自己好象回到了几千年前,在麝香山的点点滴滴。众神痛恨她引诱了他们心中的神圣,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对她是如何的。她是个妖,原本她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断绝情欲并非难事。可是,妖果然无法成神,连神都会迷惑,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狼妖?

姑且不论他是三界之首,风华绝世。单一个男人对她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到一天都离不开她,这样的诱惑,她怎么可能抵挡?缠绵,怀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本以为只要他就好,但她却被狠狠地背叛了!那个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责她「放纵情欲,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杨山,永生不得出世。」……

她的眼睛里陡然燃起最深沉的火焰,那种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阴森。

他如何对她都不要紧,是她自己笨,居然会相信一个高傲的神!但他不该这样对待司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为自己忘记这些事情了。原来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过来,不去想它,便以为没有存在过。原来,她的心,这颗已经硬若铁石的心,依然能够被重创。这种痛深入骨髓,将她的所有平静假面无情划破,报复的獠牙霍霍作响。

“炼红大人!传闻五曜虽然冷漠,却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岂可妄信一家之言?!请三思!”鸣香见她那般神情,心顿时灰了大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慰。

她冷笑一声,如同不闻,转头厉声道:“你说五曜已经死了三个,那剩下的两个呢?!在哪里?!”

白虎微微一笑,“炼红大人,你听过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镇明有十二只大妖魔,非常棘手,你有办法对付吗?”

“咔”地一声,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轻易被捏成了粉末。鸣香和百里互望一眼,无声地垂手立去一边,再不敢劝慰什么。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么杂牌都可以自称妖仙么?我倒要去会会!”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里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现在解决了……

耳边忽然传来奎宿的声音,他立即听出这是密音术,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的声音。

“白虎大人,属下已经查到玄武大人与清瓷的行踪。”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继续说。

“清瓷已经醒过来,现被玄武大人用术囚禁,企图将暗星的魂魄强行拉出。但似乎一直没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样。”

哦?是这样……

白虎转转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让他去拉魂魄。你马上去小厅,替我摆法阵,我要找暗星现世的身体。”

他不会失败的,暗星,总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三章
——这充满情欲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

****

曼佗罗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星光璀璨,令人眩目。她竟不知何年何月,只觉严寒入骨,整个身体都冻成了冰。过度的寒冷令她有些晕眩,那荡荡的银色天河,仿佛旋转着要砸下来一般。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浓厚的白雾缠绕在脸庞周围,让她恍惚。胸口很闷,似乎有一个东西重压在上面,几乎无法透气。她伸手去推,本以为是太冷导致的幻觉,可她却推在了干冷结冰的衣服上。

有一个人趴在她身上……?!

她大惊,下意识地拼命挣扎着,将那人用力推下去。一推之下,那人毫无反应地栽倒一旁,“咚”地一声,竟好似麻袋一样。

曼佗罗惊疑不定地飞快坐起来,所有的回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地下冰城崩溃、朱雀散魂……她当时虽然处于昏厥状态,但并非失去所有的意识,只是苦于不能开口睁眼,心里却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朱雀是四方之一,真正的神,神散魂的力量足以摧毁一个小城镇。因此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抱活着的希望了。但她依稀记得,有个人一直死命抱着自己,用身体替她挡去一切崩溃坠落的冰块。地下冰城剧烈震荡,本就虚弱不堪的她很快就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可是这不表示她就不清楚到底是谁拼命救了自己。

辰星!

她好象突然才反应过来刚才被她推下去的那人是辰星!天爷,他该不会……死了吧……?她急忙将辰星扶起来,用力摇晃,大叫道:“喂!辰星!快起来啊,别吓我!你……你怎么了……?”她叫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由越来越心慌,浑身都开始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慌。

就着妖异的星光,她忽地发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目光顺着自己凌乱散在胸前的头发往下蔓延——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是已经结成冰的血迹,她整个身前都没能幸免。

曼佗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在一瞬间,周围突然安静无比,她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刺耳狰狞。她慢慢地,抬手,往胸前按下去。不痛,没有感觉,那就是说……受伤的不是她。

她低头望向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辰星,颤抖着将他散乱在背后的头发拨开。他的正背心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血洞,伤口周围的衣服已经破烂,血迹也早已结冰。但显然伤口远没有看上去伤害度那么小,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贴近他胸口的地面上已经染上了稀薄的红色。他的整个胸膛很明显是被贯穿了!

这样严重的伤,还可能活么……?

她呆在那里,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觉寒风萧瑟,自己渐渐在风里化成粉末。先前的景象一一在眼前浮掠,他竟是宁可自己受如此重的伤,也要将她护在身前么?依稀记得那人近乎凶狠的拥抱,一把将她扯过去,死死扣在胸口。

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天河砸下来,将她淹没;雪山倒塌,将她吞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时候,她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天下最笨的白痴了。

曼佗罗怔怔坐了很久,一直到身体凉透,被冰雪染湿的袖子结成冰,硬邦邦地撞在手腕上,仿佛他曾经拉着她的袖子无聊地笑。

她忽然捶地而起,对着生死未卜的辰星厉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这样死掉,我就一辈子唾弃你!永远都看不起你!你给我听仔细了!”

说完她一把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吃力地将辰星从地上拖起来。这样一个大男人,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多头,她无论如何也拖不动他。手里摸到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她更是心慌无法抑制,只盼这是一场噩梦,醒过来辰星依然无赖地对她笑,对她说不正经的玩笑话。

就这样半拖半拉半背,花了好久才走了一里不到,她又冷又累,身体早已超过负荷。可是心里有一种倔强的劲,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固执如斯。

哪怕他早已没了心跳,没了呼吸,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她就是不放弃。他或许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她严禁自己想起,哪怕只有一丝。

“你这个混蛋!”她累到虚脱,眼泪忽然冲上,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嘶声吼了起来,“谁要你好心来救?!你这不是让我背负弑神的罪名一辈子不得安生么?!谁要你对我这么关心?我不要还不行么?!你若早说,哪怕我一直找不到沙茶曼我也不来拜托你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了不起啊,你以为自己是金刚身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原谅你!你要是有点骨气就马上给我睁开眼睛!我再不要见你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曼佗罗要是再跟着你,就让我坠入地狱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夹杂着哭音,在旷野中听起来异常刺耳。月光是幽幽的蓝,他们的影子在冰雪上越拖越长,一步一步地走,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再无法爬起来。

她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久,一直到荒原尽头晨曦微露,天边早霞娇艳。她的身体早已不听自己使唤,只知道慢慢往前挪。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但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她就要接受这人已死的事实,那会让她当场发疯的。

阳光撒了下来,地面上的冰雪顿时发出耀眼的光,她的眼睛刺痛无比,却再流不出眼泪。

一阵风呼啸而过,风中依稀有耳语,好象对她说着什么。曼佗罗忽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竖起耳朵去听。

“……往东方走……往东方走……那里有水之精华……”

她隐约听见这些话,却无法听得真切。忽地一声鸟啼,头顶飞过一只黑色的乌鸦,惨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对她说话。

“……快去……十二时辰之内,在神的身体化为虚无之前……快去……”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这只古怪的乌鸦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东方!水之精华!十二时辰!

她甚至来不及对乌鸦说一声谢谢,只凭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是猫妖一族对鸟族的特殊语言,专门表示感谢的。她走得飞快,有了希望令她突然就充满了气力。

乌鸦对空凄厉地啼了一声,啪啪拍着翅膀迅速地飞走。

遥远的麝香山,镇明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回头对非嫣笑道:“看样子我派出的探察使者没有偷懒,辰星有救了。”

非嫣挑起眉毛,“我看他不光是有救了,马上还要大享艳福吧?”

虽然只正式见过一次那个司水的辰星,但她对那人的无赖和痞劲可是印象深刻。曼佗罗那个半妖小姑娘道行还浅,很可能一救生情,被那无赖接去川水宫做女官。她都听说了,只有川水宫的女官是辰星从凡间带回来的,一律是对他倾心的女子。做神能做到他那种样子的,当真不容易。

镇明揉揉她的头发,似笑非笑,“妖都是很难缠的,一个狐狸精就如此,何况那少女是猫妖?你还是先担心印星城这里吧。”辰星虽然喜欢调笑,但却是一个尽职的神,一旦恢复神力,必然赶来相助,他不用担心什么。“眼下,就希望那猫妖少女能够坚持到水之精华处。她若救了辰星,便是麝香山的恩人,我必然还她恩情。”

非嫣低声一笑,没有说话。还恩情……?她瞥一眼案上的青铜鼎,里面的水发出漆黑的色泽,在剧烈地翻滚着,好象沸腾了一样。暗星已经坠入世间,未来扑朔迷离,他怎能说的如此有把握?

唉,她这该死的狐狸的直觉,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

****

水之精华。曼佗罗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完全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大小多少。

她半背着辰星,一直往东方走,从白天走到日落,入目只有枯草和冰雪。至于什么是水之精华,她完全没有头绪。眼看又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是大片荒原,这样的景象她已经看到麻木。想象中的水之精华怎么都不出来,她都快要绝望了。

一夜又过去,眼看十二个时辰的界限就要到了,眼前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旷野。曼佗罗再支持不住,肩上的辰星渐渐滑落,她也跟着瘫软在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晨光渐亮,当第一道阳光穿透云朵打在草尖上的时候,曼佗罗惊恐地发觉辰星的身体开始变透明了!不断地有浅碧色的荧荧光点从他身体的各处缓缓溢出来,渐渐地,她几乎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清他身下的冰雪!

她神魂俱灭,颤抖着狂乱地将他抱起来,大颗的眼泪潸潸而下。“辰星!辰星!你快活过来啊!求求你别死!我错了!一切都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硬是跟着你!我不该让你老是担心我!你别死别死!我以后再不跟着你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忽地将他丢下,从袖子里掏出之前辰星给她防身用的匕首。

“好!你要是死了,我就还你一条贱命!也好过我以后活得不安生!”

她举起匕首,对准胸口便要扎下去。但连日的奔波和疲劳让她眼前忽然一阵金星乱窜,手一软,竟连匕首也握不住,整个人猛地往地上栽下去,脑袋“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头昏眼花,她吃力地想爬起来,一抬头,只觉日光分外刺眼,好似周围都充满了那种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后,身体下面忽然一空,仿佛平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她来不及叫一声便迅速往下坠落。

坠落,坠落,然后是大片温柔之极的暖洋洋,舒服极了。

她忽然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从激烈到平缓,渐渐安静下来。她一点力气都不想使出来了,太舒服,好象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出生被母亲抱在怀里时那么温柔的感觉。

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恐慌,她急忙睁开眼。辰星呢?!

睁眼只见上方摇晃流动的蓝天,她竟好象是躺在很深很深却清澈无比的水里仰头望天。更让她惊讶的是,水面上有一层荧荧的碧色光泽,很像刚才辰星身上溢出来的。

曼佗罗奋力地往上游去,良久才浮出水面。她来不及去仔细想为什么在水里没有呼吸困难的情况,转头急切地四处寻找辰星的身体。一回头,就在水面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那被贯穿的身体半漂浮在水面上,伤口处聚集了大片碧绿的光芒,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再不是透明的。

这个发现让她欢喜欲狂。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里难道真是所谓的水之精华么?他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不不,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星有救了!

她飞快地游过去,不敢擅自碰他,只好浮在一旁仔细看他的伤口。那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渐渐痊愈,血迹消失,伤口处的皮肤竟然开始变得平滑如初。曼佗罗激动到发抖,终于伸手去轻轻碰他。

手指一触到他的胸口,立即感觉到他的心跳,虽然很虚弱,却那么真实。哦,感谢所有的神明,感谢上天!他活过来了!她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虔诚地感谢过神。眼泪已经流出来,她却已经不知道了,满脸都是开心的笑。

碧色的光芒渐渐弱下去,辰星的伤口终于全部痊愈,看上去好象睡着了一样。曼佗罗屏住呼吸,死死地看着他。那秀长的睫毛忽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神茫然空洞。下一个刹那,他暴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没事吧?!”

他吃力地问着,喘息剧烈,仿佛很痛苦的模样。但那双眼却亮到可怕,充满了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神采。方才的兴奋烟消云散,她突然有一种想马上逃走的欲望。这样的眼神,让她恐慌,然后产生抗拒。

“我……没事……”她喃喃地说着,将手抽了回来,却不看他,说道:“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了……这次是我连累你,很抱歉。我以后再不缠着你要你找沙茶曼了,她的事情我一个人来解决……你好好休息吧……那……那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尴尬无比,只好拍拍手,轻道:“这里是水之精华,你又是司水的神,一定很快就能痊愈。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她逃一般地转身就游向岸边。是她的错吗?招惹了一个神,现在挽回应该不迟吧?他毕竟是神。

“等……等一下!”

辰星在后面急切地叫了起来!“为什么要走?曼佗罗!”

她如同不闻,逃命一般地上岸。她对这种事一向懵懂,兴趣也不大,哪里来的本事引诱神?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奇怪,以前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好蠢的曼佗罗!

“曼佗罗!我救了你,你想不报恩就跑?”

这句话让她顿时火了,转身吼道:“你知道我背着你跑了几天吗?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没气了?!我差点都要赔一条命给你,你还说这种话?!好没良心!”

吼完却见辰星站在水里对她笑,依然是一脸的无赖模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然知道,这里是距曼佗罗城极远的水之精华地。说明白一些吧,曼佗罗,我们俩这账是算不清了。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不如这样吧……”

他忽地正色望向她,轻道:“跟我回川水宫吧,我会将里面的女官全部遣散,就我们俩,到时候慢慢算这账。如何?”

曼佗罗吸了一口气,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来了!于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我对你的川水宫没兴趣,对麝香山也没兴趣。我要回曼佗罗城了!这账就算了吧,我没精神和你慢慢算了!”

就这样吧!她再不想和这个司水之神有什么关联了。她决绝地转身,再不看他一眼。

“曼佗罗!”

身后传来辰星急切的呼喊,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强烈,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她再冷血,也没办法走下去,只好赶紧转身奔过去看他的情况,是否伤口没有完全痊愈?

辰星神色痛苦地捂着胸腹间,脸色惨白。眼看曼佗罗急急奔下水来看他,他陡然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