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好不容易正视自己,怎么可以让她就这样走了?这充满情欲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曼佗罗……别……不许走!”

他吃力地,厉声地说着,五根手指紧紧嵌入她的手腕内,恨不得就这样将她藏起来,封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走。

“别走!”他喘息着说,嘴角有鲜血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潭水。

曼佗罗骇然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喷出血来,却死死扯着她,那种坚决让她害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走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将你那戏班子灭了!”

撂下这样一句狠话,他再支持不住,一头晕倒在水里。胸口的伤只是愈合了表面,他这样一激动,内里顿时又裂开。痛彻心扉。

曼佗罗默然地将他从水里扶起来,靠在岸上,凝视良久。

“我就照顾你一直到你伤势完全好吧,也是我欠你的。之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了哦。辰星,你真是个狡猾的混蛋。”

一声轻叹,化做潭面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第四章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

辰星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六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他只觉胸口的伤处一直被流动的水之精华冲洗着,似乎有人不停舀水泼在自己身上。他忽地一颤,猛然睁眼,立即看见曼佗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那一头丰泽艳丽的红发。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是他方才的梦,还是现实。前尘旧事在瞬间袭上,回忆里初次相见之时,她的眼睛也是这般温柔,比天上任何的星子都明亮。他忍不住动容,伸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脸旁细细摩挲。

是的,她的温柔一定是为了他。这样一个暴躁天真的丫头,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如果不是动了情,恐怕海枯石烂她也不会有这种眼神。他认定,自信之极。方才的阴霾一下子扫空,他突然开心起来。加上曼佗罗柔顺地任他捉着她,更让他松了口气。

“……是谁教你来找水之精华的?你怎么知道水之精华能救我?”

他低声问着,却不坐起来,安心地躺在潭水里,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想放开。

曼佗罗已经被他刚才狂喷血的景象吓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任他抓着自己,轻道:“我好歹是半个猫妖,可以听懂其他动物的语言。当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几乎就要绝望。但有一只乌鸦告诉我东方有水之精华,要在你身体化为虚无前到达,这样你就能活过来。我就这样找过来了。”

辰星想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乌鸦必然是镇明派出来探访我的使者。东方虽然有水之精华,但一般人和妖是根本看不到的。若非当时我的身体还没消失,保存了一些灵力,让水之精华出现,你就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的。”

曼佗罗点头,低头看他的伤,轻道:“你……伤怎么样了?还痛么?”

辰星笑了起来,干脆一鼓气坐起来,不愧是司水的神,坐在水面上就如同坐在平地上那么容易。

“死不了!既然我能活,伤就可以好。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

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另一手,包在掌心里,温柔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令她浑身一颤,辰星从来都是无赖的模样,忽地露出这种正经专注的样子,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曼佗罗,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吃了很多苦,谢谢你。”说着,他将她的手拍了拍,又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刚才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你愿意么?”

他不信,她会拒绝自己。他认定她会逃是因为羞涩,堂堂司水之神,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小丫头跟着自己,她会拒绝才有鬼。

向来都是女子缠着他,他也从不拒绝,只因为他认定这些都是成神的试炼。刻意地回避与冷漠都是欺骗自己,心中无欲,自然什么都不怕。于是他的大方之名传遍神界,连麝香王都头疼。他一直都这样过来,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只是,那天却被这个小丫头一语戳破了罩门,过于在意就成了刻意,他竟然没发觉自己这致命之处。这般反复强调自己不怕,故意招惹众多女子,若不是心里有鬼,何须如此?原来他只是怕,怕自己会被引诱,怕自己失了神格,这样故意装做不在乎,这样趁别人引诱自己之前先将对方降伏,好求得安心。

他一开始就错了,错到离谱。于是第一次,他完全地反省自己,从没这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看她如何处事,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抱怨,如何……妩媚。

原来看久了一个人,果然是会中蛊的。她的整个世界是鲜活,是生动,与千年如一日死水一般的麝香山完全相反。也或许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渴望这种新鲜,世俗的毒,他中得太深,已经无法摆脱。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放肆地沉沦!什么神,什么无欲,什么清净,他都可以不要了。做一个人,做一个妖,一定快活得多。但一定要是和她一起。

“曼佗罗,你若不想与我去麝香山,我们便一起离开这个神界,好么?去深山也罢,海边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红山或者无尘山我都没意见。”

不想离开她,竟然是这么不想离开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别,他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剐心的苦楚,他不想再来一次。他终于也如其他众生,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却等来了她的拒绝。

“辰星……”曼佗罗企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紧,她抽不出来,于是只好斟酌着说道:“我……没有离开曼佗罗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该待在麝香山。我欢迎你随时过来看我……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那个……一起离开什么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绝。良久,他忽地一笑,将她的手放去唇边,细密地吻上去,一边说道:“你在骗人……你这个小骗子……你若不动心,为何不顾性命地救我?说谎的妖精……”

曼佗罗再无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错!我救你是因为你救我在先!知恩不报那是坏蛋才会做的事情!你若因我丢了命,我也会赔你一条命!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什么的!”

她说完,站起来想走,一边又道:“我看你是因为受伤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看上去你也无大碍,我这就走了!保重,告辞!”

荒谬,她曾做了什么让人会错意的事情么?这个神太奇怪了,先前无赖的像个痞子,后来又突然变得正经,一天到晚跟她说一些大道理,她本以为他真是个无欲的神!

刚走没两步,胳膊却又被人捉住了,辰星阴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的当真?当真从未……动过心?”

她昂然道:“没有!就算我喜欢谁,也绝对不会是神!不会是你!给我放开!”

她一把摔开他,飞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觉天地在瞬间翻转过来,万种颜色在眼前飞快掠过,擦出剧痛。

她从没喜欢过,从未!这样放肆地,天真地将他领入俗世的人,这样令他欲望生根的人!他抛弃一切,只想捉住一点什么,或许是幸福,或许是快乐。或许是美好。他觉得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就可以确实地捉住它们!

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无常,是她牵着他,带他进入了万丈红尘,他迷路了,彷徨了,她却离开了……他虔诚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捉到。

“曼佗罗!”

他暗哑地唤她,忽地换成嬉笑的姿态,“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啊!你跑什么?好个没胆的丫头!你以为我真会喜欢你么,我可是神!快回来,我们歇几天,然后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别走,别走!别抛下他一个人!第一次知道情欲的滋味,没来得及尝它的美好,却尝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气力,所有的愿望,统统砸入虚无里,他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别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别走!

他急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离。仿佛张开翅膀的凤凰,她不要他。

“曼佗罗——!”

他凄厉地叫着,双手一挥,潭水瞬间汹涌,聚成一只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顺风而去的妖精。

原来,她不要他。

他几乎痛得弯下腰去,怨恨与爱恋滋生繁荣,藤蔓把他圈圈缠绕。望着她惊恐无法动弹的模样,他心里有一种近乎报复的恶意。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情六欲,原来是如此这般。他终于懂了。

“曼佗罗……”他凑近低语,静静看她苍白的脸,隐约中,她的容颜与初次相见时的神情交错,双眸温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张口,对着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缓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死死地咬住她,怎么也不放。

“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里。拨开,撕裂。

****

青龙拢着袖子,在回廊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在拐角处,大风忽起,砸了他一头一脸的雪花。他有些无奈地拨去头发上的碎雪,忍不住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下午还晴空万里,到了傍晚时分却又下起暴雪。这种奇诡的天气,也只有在印星城这种到处漂流的地方能见到了。恐怕是结界的不稳定造成了印星城新一轮的漂移。

常常白日赏雪,夜间纳凉;春日观夏莲映雪,秋景望枫叶盖樱花。自从清瓷撞破麝香山与印星城之间的结界,这么些混乱的日子过来,他已经开始习惯印星城这种没有规律的气节了。它就像一缕任性的幽魂,每隔两天便要发一次脾气,从南到北,由西至东,全天下都要飘一遍才甘心。

他也已经从开始的费力控制,到现在的放手观察。有些事情总非神力所能更改,便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去,自己也轻松一些,不是么?

忽地又想起方才去翔龙宫唤自己的参宿,他进去的时候,自己正无聊地躺在榻上看书。参宿没多说什么,只交代了白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让他即刻前往虎啸宫。他也有些诧异,自从白虎当上了四方之长后,基本就没与自己有过什么接触,甚至连召唤了暗星的魂魄都没告之他。

他乐得清闲,反正本就对白虎这个满腹鬼主意的人敬而远之,这下更是放心大胆地过起闲人日子。但他不过问白虎的行为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人暗地做了什么手脚。朱雀突然死亡,玄武就此失踪,这些消息传来时,他震撼的几乎就要奔过去问白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没有过问。

白虎这个人,让人发寒。青龙一想起他,背脊上便会寒毛倒立。四方之中,冰雪之神玄武最强大;朱雀有蛮力;白虎擅长秘术与招魂;而自己既不擅长战斗,也没有什么诅咒的本事,独有一个读心的本领让其他四方对他不敢造次。

是的,他可以读心,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哪怕是藏在最阴暗角落里的一点念头,他都能够轻松读见。但惟独白虎这个人,他心里想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白虎的心底,没有声音,没有波动,仿佛最深沉的死水。这让他发寒,因此也对白虎顾忌异常。

风声渐渐停了,只剩满庭雪光。雪花悄无声息地坠落,那般轻柔的姿态,结了冰之后却又是那么坚硬。青龙眯起眼睛。这,多么像白虎这个人。他就连冷硬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透明的脆弱。如此可恨,却没有办法真正去恨之入骨。

“青龙,你来的很准时。”

正殿上,白虎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一直忙着曼佗罗城的事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一直让你操心印星城内的事情,真是过意不去。”

青龙淡淡瞥一眼,见他笑得温和,琉璃珠似的眼睛里却是冰冷一片,心里顿时一凛,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顿生厌恶。

“哪里,大家都是为大业出力。说到辛苦,我这个闲人哪里有你操心多?”

他不着痕迹地顺着白虎的话说,暗地里嘲讽。白虎却好似不闻,眉毛也不动一下。

“今天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白虎轻柔地说着,一边裹紧身上披着的黑色裘皮。他一向柔弱,天气寒冷会让他异常不适,因此西方七宿都把自己的主子当陶瓷似的捧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奎宿,将情况告诉青龙大人。”他吩咐着身边的部下,然后捂着唇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发白。

奎宿垂首道:“启禀青龙大人,白虎大人一直吩咐属下在沿途去往曼佗罗城的大小路段寻找玄武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在距麝香山三百里的雀尾山找到了玄武大人的踪影……”

青龙没等他说完,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当真?!找到玄武了?!”

雀尾山?他为什么会在那么荒凉的地方?那里……以前曾是妖兽麒麟的聚集地,自从初代麝香王将麒麟兽封为神兽划入四方之后,那里便成了空山,渐渐荒芜,成为散妖与叛神占据的死地。玄武怎么会到那里去的?

奎宿面不改色,点头说道:“属下绝对不敢欺瞒,玄武大人的确在雀尾山,而且看上去暂时没有回印星城的打算。属下不敢勉强,只能偷偷观察,发觉他身边除了暗玄武墨雪大人之外,还有麝香山叛神清瓷。”

又是清瓷!这个名字简直是梦魇,怎么甩都甩不掉!玄武他是不是被魇住了?为什么他只要出意外,都是和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女人有关?!

青龙沉下脸色,本想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却望见白虎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顿时将话吞了回去,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么即刻派出人马,将他们接回来便是。什么叫不回印星城?只怕你看错了吧。”

奎宿顿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白虎笑道:“青龙,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护着玄武。也罢,我叫你来的意思,也不是空谈些什么。清瓷身上有暗星的半个魂魄,对印星城来说她现在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将她安全接回来。但恐怕此举会让玄武不快,你也知道清瓷对他而言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青龙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如此,他是采用怀柔的策略么?和玄武来硬的那就是自找苦吃,而且暗星的魂魄只剩半个,如果再遭到什么破坏,恐怕白虎精心策划许久的计划就全部被毁了!他竟是将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他么?!

青龙本能地就要回绝,他根本不想插手白虎所谓的大业!如果为了这事和玄武对立,岂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白虎不等他拒绝,立即又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去雀尾山走一趟,将暗星和玄武接回来。但青龙,想来你也知道玄武对我的成见很大,我怕他不愿意回来,所以麻烦你陪我这一趟。如何?”

青龙倒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当下愣在那里。却听白虎幽幽地又道:“现在朱雀已亡,印星城势力大损,大业能否成功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什么了。青龙,你记得么?我们四个曾经在大殿一起歃血,为了大业,我们一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所以……”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去青龙身边,抬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这样的接触竟让青龙打了个寒颤,他却不好避开,只得定定与他对视,望入他那双冰冷的琉璃眼。

“所以,请你,陪我走一遭。青龙!”

话语是一种接近柔媚的轻缓,青龙却发觉自己无法拒绝,莫非他对自己下了什么蛊……?他怔怔地看着白虎,那双琉璃眼的深处,藏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笑容,冰一般的冷。

“……好,我们一起去一趟雀尾山。”

青龙听见自己这样说,或许这个决定是愚蠢的错误,但,他无法拒绝。

白虎,你简直可怕的……让我开始佩服。
第五章
——既知情欲的美,便得情欲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

****

雀尾山,神界非常有名的死地,因从下仰望其山峦起伏状若雀尾而得名。远古时曾为妖兽麒麟诞生繁荣之地,故至今山顶依旧留有麒麟镇山之宝——麒麟血石。这也是无论雀尾山聚集多少叛神妖魔,也无法到达山顶圣地的缘故。

传闻,麒麟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种族,非神,却拥有不亚于神的力量;非妖,却拥有统帅妖族的妖力。在初代麝香王册封之前,它们的称号是“妖兽”,册封之后被世间称为“圣兽”。

麒麟的血是所有修习秘术和禁咒的人神最渴望得到的至宝,性极寒,至洁,可用于招魂,封印,祭祀,咒杀等。下潜黄泉万丈,上穷碧落万里,只要能叫出名字的东西,用麒麟血都可以轻易找到踪影。当然,越是珍贵的宝物越难以得到,麒麟本就难见,何况以它的强大,普通人根本别想得到它们的一滴血。

但麒麟一族的身体特殊,每五十年便需要换血一次,身体里的旧血便会化成麒麟血石,同时拥有镇魂与分裂的效用。更由于血石性极寒,修为不到一定级别的神都无法接近,因此雀尾山的山顶终年冰雪覆盖,人迹罕绝。麒麟也为此拥有另一个称号“冰雪之神”。

然而,现在这个人迹罕绝的雀尾山顶,却聚集了三个人。

其色暗红的麒麟血石,呈椭圆形,约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现在,冰雪密布的山顶平地,平整地堆放着不下百块的血石,而且显然为人雕琢过,砌成一个正方的平台,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正合目躺在上面。山风呼啸,她雪白的头发跟着舞动,仿佛柔软的银丝。

玄武冷眼看着她,身上雪白的狐裘也随着凛冽的寒风微微摇摆。半晌,他忽然伸手,似乎是想去碰一碰这个睡着的安详的女子。

身后的墨雪忽然轻叫了起来:“玄武,算了,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次……她身上已经被白虎下了咒,找不到解咒的方法,你怎么用强她都不可能醒过来的……”

玄武恍若不闻,伸出手去,却是温柔地抚上那女子的脸庞。仿佛她是娇嫩的花朵,他的手指只舍得轻触。反复流连她的眼,他是多么希望下一刻,她能够奇迹一般地睁开眼睛,如同在地下冰城的那次,柔声唤他——“玄武。”

即使到了现在,他都不能让自己相信,她竟然再次陷入沉睡。无论他怎么呼唤,哀求,摇晃……她的眼睛再没有睁开过。

他也曾打算将暗星的魂魄拉出她的身体,但这样却让她异常痛苦,眼角甚至可见泪水。拉魂的仪式往往进行到一半,他就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他原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让她痛苦,所以,他总是功亏一篑,一旁早已疲惫不堪的墨雪也已经放弃劝慰他,由他去了。

“……再等一会……下次我就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痛苦只那么一会,清瓷……别怕。”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顺着她饱满的额头滑动,沿着鼻,到口,到下颌。纵然这般细细描绘她的容颜,他依然不足,如果他这样放开她,仿佛就永远都再见不到她。他不要将这人记在心底,而是她天天能看他,与他说话。他是个俗人,他承认。

清瓷身下的麒麟血石发出淡淡的艳红色泽,阴沉的天空也开始飘起小雪,落在身上发上,却不化,如同白色的小花。

墨雪忍不住再次提醒:“玄武,可以开始了。血石的周期律动又至,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机会了,你……”

麒麟血石虽然厉害,但每三日都有固定的律动期,要想发挥其最大的功效,必须看准时辰。玄武一日浪费去近三次的机会,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不成功,只好再等三天。三天之中,印星城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料不到,他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玄武“唔”了一声,不舍地再端详清瓷良久,才起身结式。

从天而降的雪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立即随着他念咒的高低声有规律地围着他打转。麒麟血石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如血如火。墨雪悄悄往后退一步,已经有些无法承受这过于沉重的寒气。

“墨雪,你若无法忍受,就先退下,不要强撑。”

玄武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让她愣了一下。六天了,他们已经在这寒冷空旷的山顶待了六天,玄武终于知道稍微关心一下自己么?她原以为除了清瓷,这个人不可能再考虑一点其他人的感受。

“我……没关系。”

她简洁地回答,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原本已经冷若死灰的心,忽然开始颤抖。她竟不知道这是感动还是感叹。

玄武一脚踏上冰雪,一使力,那块地的冰雪顿时全消。他头也没有回,淡然道:“来这里站着,别勉强。”

这是今日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成功。他有不好的预感,白虎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就任自己将暗星的阴之魂魄带走,那么起码要赶在这老奸巨滑的白虎行动前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他绝对不能让清瓷落在那人手里!

身后传来墨雪的脚步声,定定地站在离他两尺的地方,他立即说道:“墨雪,帮我一个忙,把我的眼睛蒙上。”这样,他就看不见清瓷因为魂魄的拉扯而痛苦的模样,他也就不会难以下手。

布条罩在眼上,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暗星的魂魄出乎想象地强大,要想轻松拉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加上他已经在地下冰城封印了那么多年,对寒气的抵抗力比以前更强。

一念至此,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冰制的匕首,通体透明晶莹。他用匕首在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在墨雪刚刚来得及倒抽一口气的时候,血已经飞快地流了下来,落在血石上,立即渗透进去,半点都没溅出来。

“玄武……!”墨雪立即要阻止他!圣兽麒麟的活血是太猛的一剂,这样虽然可以让魂魄分裂得更彻底,但却增加了无法成功的风险!何况这样下去,清瓷的痛苦就不是刚才那么简单了。

但她已经没办法阻止,麒麟血石陡然亮了起来,红光冲天,令周围连绵的冰雪都染上那种凄艳的光泽。血石的光芒不是静止不动的,却是旋转的,闪烁的,仿佛跳跃的鲜血,灼灼的火焰。那里面包含了千万年来,所有圣兽麒麟的精华,威猛无比。

玄武忽地展袖,将腰间的玄武剑迅速抽出,剑身所到之处,散落点点荧辉。清瓷的身体一接触到那些光点,立即颤抖起来,好象下面有无数的手在推挤她一般。玄武翻袖一绕,剑在空中转出一个利索的圆,渐渐地越舞越快,犹如一条银龙在他周身盘绕,发出“忽忽”的尖锐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