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府里头一共剩了二十名下人:九名男仆,十一名女仆。九名男仆负责干粗活,平日里不许进内院,女仆中包含了真正的大管家崔氏,但她年岁已高,身体很差,动不动就病倒,等于是在府里养老了。其次厨娘张婶,势利小人,不得人心,对薛采倒是忠心耿耿,十足的狗腿一只。最后就是她们九名婢女。除了秋姜是新来的,其他人都是姬婴时代留下的姑娘,每每提及英年早逝的公子,无不眼泪汪汪。
不过,除了二十名下人以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那些人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一旦出事,比如说某天香香在书房里熏香时不小心起火了,呼啦啦顿时跳出一圈黑衣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火给扑灭了。当时,书桌后的薛采,淡定地将书翻过一页接着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有香香吓得够呛。自那之后,如厕、沐浴时都疑神疑鬼的,生怕有黑衣人躲哪偷看。
其实她真是抬举自己了,因为,那些暗卫只跟着薛采,薛采在哪他们在哪,婢女的院子,薛采不来,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来。
秋姜进府三个月,只去过书房一次,还是香香临时肚子疼,换了她去给薛采磨墨。当时薛采还没回府,张婶让她把笔墨纸砚都给备好,说相爷吩咐了回来要画画。这些表面功夫张婶向来做得极好,却丝毫不管后院薛采不去的那些地方,任之荒芜。
秋姜一边叹气,一边把笔墨给备好了。刚想走人时,薛采回来了。
她只好站到一旁,垂头,把自己当个摆件。
事实上她最擅长的就是当摆件,她想不引人注意,一般人就绝对不会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个人。
结果,那天却出事了。
就出在墨上。
薛采在书桌前坐下,纸张已经铺好,数支毛笔也从粗到细井然有序地挂在笔架上,两具砚台里都磨好了墨,一切看起来都符合要求。
但他提了笔却从左到右,然后又从右到左地在砚上方划过,犹豫了一下下。
而就是那一下下,让秋姜的心一咯噔,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薛采抬头朝她看过来:“墨是你磨的?”
“……是。”
“新来的?”
“……是。”
薛采看着她,不说话了。
满脸笑容的张婶从外头赶来,本想着办好了差事来主人面前邀功的,却见屋内气氛有异,不禁问道:“怎、怎么了?相、相爷可是哪里不满意么?”
薛采勾起唇角,忽然一笑。
“没有。”
他低下头,蘸了右边的墨汁开始画画,刷刷几笔,画的貌似是女子的头发。
秋姜只看到了这里,张婶对她说没什么事了让她退。她躬身退出,却感到薛采那双又亮又冷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背都起了汗。
她回去后问香香:“你平日给相爷都是怎么磨墨的?”
“就那样磨啊。”香香一脸茫然。
秋姜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我看见抽屉里有各种不同的油墨……”
“哦,随手拿起来磨磨就好了。”
“不做区分?”
“什么区分?”
秋姜知道了问题所在。
当时,她打开抽屉,看见里面有各种油墨,材质齐备,十分古雅考究。又加上薛采要画画,因为不清楚他要画什么,就各挑了一款油烟墨和一款松烟墨出来。烟墨由桐油烟制成,墨色黑而有光泽,能显出墨色浓淡的细致变化,宜用于山水画,而松烟墨黯淡无光,多用于翎毛及人物毛发。
她哪料到书香世家的婢女竟会沦落至此什么也不懂!照理说不应该啊,姬婴公子生前,可是出了名的雅士,要不然他书房的抽屉里,也不可能有全套的笔墨纸砚。
秋姜忍不住问香香:“你在这府里头干了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呢。”
“一直在书房伺候么?”
香香摇头:“淇奥侯在世时是别的姐姐侍奉的,相爷接手后那姐姐出府嫁人了,所以就调我过去了。”
原来如此。“那相爷,没挑剔过你什么吗?”
香香睁大眼睛:“挑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秋姜一笑,将话题带过,心中却是冷汗涔涔。她只道要四平八稳不让人挑错,就是好婢女的生存之道。却哪料到堂堂相府的婢女,竟然良莠有别,堕落至此,连分墨都不会!
自那之后她说什么都不敢再踏进书房,离薛采越远越好。此人多智近妖,恐怕已看出了什么,不说破而已。
再等等吧。熬过一年半栽,要还是打听不到什么,就换地方。
然而,此刻在厨房噔噔噔剁鸭子的秋姜却发现,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那个人……来了。
同一时间,一辆纯黑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薛府大门前。
薛采亲自走到门口迎接。
车门开启,薛采上了马车。
马车驰进府门,前往露华轩。
“什么?”
当心心期盼贵客出场的怜怜将她躲在大门旁偷看到的这一幕回来说给大家听时,大家全都惊了。
“他没下车?”
“没有。”
“怎么可能,淇奥侯府门前所有客人落马下车,是不成文的规矩啊!”
“对啊对啊,我记得皇后娘娘当年来时,也在门口就下车了。虽然她那时候还没当皇后,但也贵为淑妃了啊!”
“什么风小雅嘛,架子居然那么大!”
“他明明只是一介布衣,没有官职在身的。”
“欸?燕王没给他什么爵位吗?”
“没有。说是风老臣相不让,说他既然辞官退隐,就要退得干干净净,不让儿子从政。”
“那他傲个屁啊!”
香香见众人义愤填膺,连忙劝阻:“大家不要这样,反过头来想想,这岂非更说明了风公子厉害嘛!连进咱们相府都不下车。”
一派议论声中,秋姜把蒸熟的鸭子从笼里取出装盘。
一旁的张婶看在眼里,重重咳嗽了几声。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
“有时间说三说四的,不如多干点活!”张婶训斥。
大家习以为常,没精打采地噢了一声后各自散开。
张婶转向秋姜道:“阿秋啊,你跟柳絮一起上菜吧。”
“欸?”秋姜一怔。
怜怜不满地叫道:“为什么!不是我去上菜么?”
“等你学会把胸藏好再说。”张婶冷冷道,“快去,别磨蹭。”
绿衣婢女柳絮得意地看了怜怜一眼,提着菜篮就走。秋姜无奈,只好跟上。
从厨房到露华轩,有一条弯弯曲曲景观秀美的曲廊,秋姜打量四周,思忖着薛采的那些暗卫们是否藏匿此中,还有没有机会可以逃走。最后绝望地发现,不行,走不了。
这条曲廊,不过百丈距离,但两侧起码埋伏了十二名暗卫。奇怪,平日里薛采就算在府,也没这么多护卫的啊,难道是因为风小雅来的缘故,故而增加人手了?
秋姜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谨慎。
出了这条曲廊,就是露华轩了。
轩前一片花海。
风柔月明,映得这些蓬勃盛开的花朵也显得格外娇俏可爱。露华轩经过了彻底打扫,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轩外。
秋姜心中一悸。她的视线落在马车车轮上方的白色图腾上——那是一只仙鹤,正在懒洋洋的梳翎,姿态慵懒,显得温柔宁静。
两名男仆哼哧哼哧地把长案从花厅里抬出来,放到马车旁的地上。
柳絮睁大眼睛,莫名其妙:“这、这是做什么?”
一名男仆匆匆过来道:“相爷说,今儿的晚宴就摆院子里。”
“在院子里用饭?”
“嗯。客人还没到齐,你们两个等等再上菜。”说罢,又匆匆回去搬榻了。
柳絮回头看秋姜,秋姜低着头,长长的刘海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副旁人勿扰的模样。柳絮本想找她商量的,但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就算了。
这时一阵环佩声叮铃咚隆由远而近。
柳絮回头,见一个衣服花得晃眼的男子,摇着扇子,一路笑着走过来。沿途的风景,明媚的阳光,都不及他抢眼。
“花子大人!”柳絮上前两步,躬身行礼。秋姜见状,跟在她身后也行礼。
来人正是百言堂的第八子。
百言堂是天子的智囊团,现直接听命于皇后,虽无正式官职,却可参议国事,故而人人敬畏。他们本是七人,分别以衣服的颜色称呼,花子加入后,就成了最特殊的第八人。
因为,他是由薛采直接举荐的。
也是八子里唯一一个住在宫里头的。
更是她们最熟悉的一个。
薛相的客人很少,花子算是难得的常客。
花子看见柳絮,眉儿一扬,眼儿一眯,轻佻味做了个十足十,再用一种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道:“柳絮姐姐,好久不见了呀,越来越美貌呢。”
柳絮绯红了脸:“大人千万莫再这样叫我,羞煞小婢了。”
花子吸了吸鼻子:“好香。篮子里是什么?”
秋姜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花子已从她手中取走了食篮,隔着盖子闻了一闻,眯起眼睛道:“唔,我来猜猜……清蒸鲈鱼、红梅羊方、八宝酒蒸鸭,还有、还有……”
柳絮抿唇笑道:“还有一样,若大人能全猜出来,就算大人厉害!”
“真是小看我啊。”花子直起腰,眼睛扑闪扑闪,炫亮夺目中自有一股子勾人的风情。
——秋姜觉得此人很假。
比如他明明声线清朗却故意嗲声嗲气说话;
比如他明明是周正的英俊小生长相,却老翘个兰花指做妖媚状;
再比如此刻,他明明半点真心都没有,却跟婢女肆意调笑,搞得她们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意乱神迷。
被他那闪啊闪的眼神迷倒的,眼前就有一个。
不过——
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秋姜垂下睫毛,继续当摆设。
结果,花子眼波一转,却飘到了她身上:“最后一道菜,就跟她有关了。”
秋姜下意识皱了下眉。
柳絮娇笑道:“怎么说?”
花子忽然靠近秋姜,轻佻地在她耳边道:“好香。”
秋姜不动。而柳絮已经有些变色了。
花子伸手在秋姜耳后那么一弹,指上突然跳出一朵素菊,而他把花拈到鼻尖嗅了嗅,道:“春兰秋菊,果是世间至香。”
柳絮松了口气,娇嗔道:“大人还没猜最后一道菜是什么呢。”
“我猜了呀。”花子笑眯眯道,“最后一道,就是菊。鲍鱼菊汁。对不对?”
“对!对!大人好灵的鼻子。这么多味道混在一起,还能分辨得出来。”柳絮拍手。
花子凑到秋姜面前不走:“听说你叫阿秋?姓秋,还是名秋?”
秋姜额头冒出了薄薄的汗,瘦骨嶙峋的手,也紧紧绞在一起。
柳絮横拦过来,挡在她面前道:“大人您就别逗她了。这是我们府新来的,不懂事,没见过什么世面。”
“是么?”花子又将秋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呵呵转身走了。
他一走,秋姜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柳絮瞪了她一眼,“呆头呆脑,一点眼力都没有的。把菜篮给我,你回去拿新的吧!”
秋姜一听,如释重负,忙把菜篮给她,转身刚要走人,花子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那个秋天,你过来。”
装作没有听见吧!秋姜往前走了一步。
“喂,叫你呢!秋菊花——”
没有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不叫什么秋菊花!秋姜又飞快地往前走了两步。
花子眼珠一转,唤道:“那位行如风的姑娘,停步。”
秋姜止步,无奈地握了下拳头,松开,然后转身,低头走回去。
一步一步、老老实实地走到花子和马车面前。
在此过程中,她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马车车门并没有开,里面的人,也没有探头出来看。
花子随手丢过一串铜钱。
“我问了你们相爷,果然没有备酒。无酒的宴席还叫宴席吗?快,去给爷买两壶好酒来!”
秋姜忙将铜钱揣入怀中,转身离开,就像有头老虎在身后追她一般。
花子这才回头对紧闭的车门道:“你们两个就准备这样一直坐车上不下来了么?”
“当然不。”薛采的声音冷冷从车中传出。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两名车夫下马走到车旁,各自从车壁上解开几个铁扣,然后用力做了个对拉。
咔咔咔咔。
原本密不透风钉得死死的两侧车壁被卸了下来。
两名车夫再在车壁上一折,半面车壁折下来,稳稳当当落地,变成了临时撑板,将另一半车壁架住。如此一来,等于马车两边凭空搭出了两张桌子,车里的人不用下车就可以直接用饭了。
花子看得叹为观止,感慨道:“早就听说你是天下第一大懒人,没想到你竟懒得如此霸气,如此威武,如此高水准啊!”
马车车厢,因为没了两侧车壁的缘故,变成了一个徒有顶棚的框框,框内两人对坐,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对比鲜明。
身穿白衣的小人是薛采。
铺着纯黑色丝毡的软榻中间,摆着一张小几,几上一壶新茶初沸。而薛采,就提起了那壶茶,倒在一旁杯中。
玉白如脂的羊首提粱壶,在薛采手中,灿灿生光,壶里的茶更是色碧如春,倒入同为玉石雕刻的岁寒三友纹杯中,上面的兰花也仿佛跟着开放了一般。
花子眼前一亮:“好壶,好杯!快,也给我一杯尝尝。”刚要上前,薛采凉凉看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喝酒么?”
“酒要喝,茶也要品。”花子伸手去抢。眼看指尖就要碰到杯柄,杯子却突然沿着小几滑出一尺,稳稳落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那人道:“酒是你的,茶是我的。”说完笑了一笑。
那人笔直地跪坐在软榻上,黑丝软榻与他的长发几乎融为一体,可他的衣服却是那么白,浅近于白的一种蓝色,跟他的皮肤一样,素白中,隐隐透着蓝,给人一种很不健康的病弱感。
他的身形十分端正,也许过于端正了,但他的表情却是放松的、惬意的,笑得温吞和绵软。
花子细细打量着这个人,然后问薛采:“就是他么?”
“嗯。”
花子啧啧感慨道:“我生平见过的美男子很多,能比得上我的,只你一个。”
“噗!”一旁的柳絮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然后连忙捂唇,羞红了脸。
那人不以为意,淡淡道:“多谢三皇子夸奖。”
柳絮还在纳闷,什么三皇子?那不是花子大人么?薛采就已转头吩咐道:“柳絮,去看看酒买回来了没。”
“是。”纵然心中万般好奇,但柳絮知道,这是相爷要跟贵客们议事了,连忙躬身退下。
而等她一离开,花子的表情就变了,收了笑,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人:“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不远千里地来璧国!”
男子微微一笑:“你猜。”
“燕王死了?”
薛采咳嗽了一下。
花子睨着他:“干嘛,你不也是这么盼着的么?”
薛采冷冷道:“我没有。”
“少来,如果燕王此时驾崩,皇后就能发动战争、趁火打劫,以战养国,既解国穷,又转内乱,一举两得,是天大的好事啊!”
风小雅道:“真可惜,让你们失望了。燕王身体强壮,连伤风咳嗽都没有,恐怕你们还得等个七八十年。”
花子睁大眼睛:“不是他,那就是你爹死了?”
薛采连咳嗽都懒得咳嗽了。
风小雅沉默了一下,答道:“家父确实大前年去世了。”
“节哀……那是为了什么?”花子很是不解,“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国君死了父亲死了那样的大事,又是什么急迫的理由,让你不远千里地来找薛采?”
“其实……”男子缓缓开口,每说一句话,都似乎要想一下,“见薛相其次,我此番来,主要是见你。”
“见我?”花子受宠若惊。
“嗯。”男子点点头,望着他,缓缓道,“有件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
“我想要程国。”
花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他挖了挖耳朵,把头转向薛采:“我听错了吗?好像听见了很了不得的一句话。”
“你没有听错。”薛采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来,“风小雅想要程国。”
风小雅凝眸一笑,对花子道:“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程国的……前三皇子。”
***
花子不是花子。
在他成为花子前,他是一位皇子。
唯方四国的程国的三皇子——颐非。
两年前在皇权的争斗中输给了自己的妹妹颐殊,从此潜逃出国,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地待在璧国,做了皇后姜沉鱼的小小幕僚。
颐殊至今还在四处派人抓他。
所以,他的身份在璧国,是绝对的机密,也是烫手的山芋。
薛采留下了这个山芋,慢慢炖着,以备不时之需。
颐非自己心中也很清楚,璧国收留他的目的十分不单纯,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天天、一月月地留下来。
一待就是两年。
而如今,有个人竟然跑来说,他想要程国。
如果此人是别人,颐非肯定认为他疯了,但因为这个人是风小雅,又有薛采坐在身旁,顿时让他意识到,有一盘很大的棋开下。而他,幸运也不幸地成了其中的一枚棋子。
颐非定定地看了风小雅半天,然后笑了。
笑得又是嘲讽又是刁钻:“你想怎么要?程国的百姓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也容不得一个异国人当自己的君王。除非……你娶颐殊,做程国的王夫。”
“嗯。”
颐非啪地栽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薛采将一封信笺递给他。
缎布包裹、绣有银蛇纹理的精美信笺,一看即知来自程国的皇宫,是国书的象征。颐非打开信笺,里面只有三句话——
“程王适龄,择偶而嫁。举国之财,与君共享。九月初九,归元宫中,诚邀鴜鷜公子来程一叙。”
颐非皱眉,好半天才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风小雅,道:“妹夫啊,你想我怎么帮你啊?”
他本意调侃,风小雅却一本正经道:“候选者共有八人,其中,程国五大氏族各占一人,燕国是我,宜国是胡九仙……”
“等等!”颐非打断他,“胡九仙?就是那个天下首富么?”
“是的。”
“他快五十岁了吧?”
风小雅道:“我也有十一个夫人。”
这!倒!是!
颐非感慨:他确实不该小估颐殊的承受能力。那女人,只要对自己有利的男人,管他什么身份,通通可以上床利用。区区五十岁算什么,十一个夫人又算什么呢……
可当风小雅说出最后一个人选时,他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因为,最后一个人选是——
薛采抬起头,平静地说道:“璧国是我。”
***
秋姜揣着钱一路往前,她走得很快,希望能够顺利出府。只要离开相府,就安全了。
颐非真的给了她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然而,眼看大门就在三尺外,她很快就可以走出去时,张婶突然出现叫住了她——
“去哪呀?”
秋姜只好停下,老实巴交地回答:“给花子大人买酒……”
“我知道他让你买酒,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去哪里买么?”
秋姜一怔。
张婶走过来,从她怀中拿走那串铜钱,掂量了一下,脸上笑开了花。
“我知道哪有酒卖,跟我来。”张婶转身带路。秋姜看了眼三尺外的大门,决定要放手一搏,可她刚鼓起勇气冲到门口,就看见了一队银色盔甲。
她立刻转身,折返,回到张婶身后。
张婶没有察觉到她的这番小动作,一边领路一边道:“算你运气好,我那当货郎的侄子今天正好来府里头送香料,他的货架里正好有酒,还是好酒呢,便宜花子大人了!”
秋姜嘴里敷衍着,人却情不自禁地回头,心中无限感慨。
张婶扭头,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门外,道:“哦,你也看见了吧?听说那是风公子的随行娘子军,他走到哪,这三十三位穿银甲的姑娘们就跟到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哪,那位风公子,可真会享受的。”
秋姜苦笑。
她当然知道,那些姑娘有个统一的名字,叫风筝。
意思就是被“风”小雅牵引着的“筝”。
风小雅在哪,风筝们就在哪。
别看她们年纪小,但各个武功很高,平日里负责保护风小雅的安全。
说来风小雅也是个怪人,比如他明明随行带了这么多姑娘,但真正侍奉他衣食起居的,却是他的两个车夫——一个叫孟不离,一个叫焦不弃。
他们为他洗澡、梳头、穿衣、赶车……做一切本该由婢女来做的事,风小雅从始至终一根手指都不用动。
真是懒到没边了!
秋姜一边心中暗讽,一边跟着张婶到了后院。有个货郎等在院中,看见她们,立刻迎了过来:“姑姑,怎么样?”
“酒呢?”
“在这。”货郎打开担架,里面果然有两壶酒,“姑姑你放心,都是好酒,外头卖至少要一百五十文,给您就只收八十文。”货郎殷勤地将酒壶递上,张婶示意他将酒壶递给秋姜,秋姜却不肯接。
张婶诧异:“怎么了?”
秋姜咬唇,“张婶,这酒……不行……”
张婶还没说话,货郎已叫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我的酒不行?我的酒怎么就不行了?这可是十年陈的竹叶青!特地从宜国名酒乡进的!”
秋姜摇头:“不……不是……”
张婶的脸色开始有点不好看:“什么意思?”
秋姜怯生生地看着她:“花、花子大人给了一百文钱。”
“那又如何?”
“相爷席间没有备、备酒,说明只有花子大人一个人喝。”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儿她们跟我说过,花子大人很挑剔的。他能给一百文,说明,要的就是值一百文的好酒。”
货郎不满道:“你的意思是我两壶酒不值一百文?姑姑,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只收八十的!换了其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啊……”张婶转向秋姜,厉声道,“别磨蹭了,快把钱给他,带酒回去交差,省得客人到时候嫌你慢!”
“我如果带这两壶酒去,更会被骂的……”秋姜坚持。
张婶倒吸口气,第一次发现她还有这么不听话的一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秋姜伸手接过其中一壶酒,摇晃了几下,再打开壶盖,壶内的酒上浮起一片泡沫,又很快地消散了。
秋姜将酒泼到地上。
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灰色石面上流淌了一地。
货郎和张婶双双变色。
没等张婶发怒,秋姜已先道:“张婶你看,竹叶青酒本应是略带翠绿的金黄色,清澄透明没有杂物,且泡沫持久不散,方是好酒。这壶酒泡沫消得如此快不说,更有这么多悬浮物。我不用喝,就知它不好,等入了花子大人的嘴,被他尝出是劣酒,我受责罚没什么,坏了相府的名誉可事大啊。”
张婶张了张嘴吧,很是尴尬。
秋姜叹气道:“不如这样,劳烦这位小哥再去外头买两壶好酒来?一百文还是给他,我一个子儿都不要。量少点也没事,但要对得起这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