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把他藏在水底下,事后又通过祖父在漕运的人脉护送陛下回到洛阳,临危受命登基为帝。第二年姑姑一及笄,陛下就下旨召她入宫册封为妃。如果不是因为正妻乃先帝所聘、姑姑又出身不高,他恐怕是要直接立她做皇后的。
所以他们两个算得上是共过生死患难的少年夫妻,哪怕姑姑的容貌在姹紫嫣红的后宫中并不是很出挑,一年一年自有新的明媚鲜妍更迭,她也逐渐老去,哪怕她没有儿女,这二十年来陛下对她的恩宠信爱却始终无人能及。
为什么现在却变了呢?就因为长御年轻俊俏、姑姑跟他亲近了点吗?
即使是我这么不谙世事、傻里傻气的,也知道陛下不可能是嫉妒长御长得好看讨人喜欢。而且姑姑都说了,她对长御是像对我一样的长辈之情。
“不是因为长御。”姑姑无奈地叹口气,在我肩上拍了拍,“你还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唉,现在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所以她才不顾自己心痛神伤,强打着精神来为我选亲事吗?
我也不想她操劳伤身,于是说:“姑姑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主意的。我不想随随便便嫁给不认识的人,要嫁我也要嫁一个……像长御那样让我喜欢、对我好的人,可是他……”
说到这里我又难过起来。君柳让我不要在姑姑面前再提起长御,但他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怎么能当这个人不存在呢,我会一直怀念他的。
姑姑反过来安慰我说:“长御很好,他值得你喜欢。今天这满园子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他。只是他命苦福薄,跟你没有缘分。”
我揉了揉眼睛,转开话头问:“刘夫人说全洛阳适龄匹配的青年才俊都被她网罗来了,姑姑也没有看上的吗?”
“大都叫人失望得很。”姑姑叹气道,“我倒是瞧上了一个,可惜他似乎无意于此,婉言谢绝了。”
她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好奇什么人能独得姑姑青眼。不过那人不想娶我,那就算了,我才不会强人所难,而且姑姑相中的我又未必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就默默地看着你立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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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一向睡得很好,夜里却毫无缘由地突然醒了。夏初六月的夜里,锦被也并不薄,身上却是冷的。
我往纱橱外踏床上一看,纭香不在,夜间伺候我就寝的仆妇也回自己屋了。说起来今日在刘夫人园子里和纭香走散,午后就一直没有见着她,难道这郊外路生,她找不回来了?
我把被衾裹紧,觉得暖和了些,这一闹腾却再也睡不着了。城郊听不到谯楼打更,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
窗外看不到月亮,星子半明半昧,微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地下,青砖上像蒙了薄薄一层霜。
我躺在榻上琢磨着,不知纭香是不是滞留在刘夫人家,明晨天亮了就派人去把她接回来;万一她是在外面走失,正好樊增在澜园,他老家就在附近,对这片定然熟悉,不如让他去英雄救美;樊增因为在街上打架误事,弄丢了采买的车马银两,被贬到别苑来,都是受了我的连累,回头我得想个法子补偿他。
想的最多的还是姑姑和长御。晚间我想和姑姑一起睡,她说白天受了风寒有点咳嗽,怕把病气过给我,我跟她撒娇说我血气旺正好给姑姑暖手脚,她也没有答应。
我放心不下她,担心她的风寒严不严重,又怕生病只是她推脱的借口,因为她看起来心事很重。回房前她还摸着我的头发说:“瑶瑶,你从小没有父母,倘若以后我也不能照顾你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那不还有祖父、三婶和那么多兄弟亲戚吗?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以后应当换我来照顾祖父和姑姑。”
现在想来,她的话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隔壁院子看看。我一个人睡都冻醒了,姑姑总不忍心不收留我了吧?
我掀开被子从榻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衣架前把外衣披上,还是冻得打了个哆嗦。都已经六月了,为什么还这么冷?
打开门外头夜露寒气就更重了。姑姑住的院子和我这边隔着荷塘,绕塘而行有些远,我寻思不如从水上的九曲廊桥穿过去,能省不少路,少挨会儿冻。
这个时节的荷叶已经长出水面,高高低低影影绰绰,荷塘上黑黢黢的一片,风一吹暗影摇曳,像蛰伏的巨兽睡梦中翻身。夜里起了雾,潮湿冰凉的水气一个劲地往衣服底下钻,我觉得后背全是凉意。澜园人少树多,夜深人静鲜见灯火,四周一片寂静,只时不时冒出几声寒鸦突兀的叫声,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有点害怕,走到一半想回头,但回去屋里也是又黑又冷没有人。一弯眉毛似的新月挂在西边树梢,尚不及廊桥中间水榭檐下的灯笼明亮,视野所及仅有那一处亮着,还是快走几步去那边好了。
待我走到水榭近前,稍稍能看清,我就更懊悔了——水榭的石桌旁好像有人。
半夜三更的,谁会不声不响坐在这水中的石桌边?听说临水阴气重易闹鬼,不会是被我碰到了水鬼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鬼怪,别自己吓自己,阿弥陀佛。
我拍了拍胸口,壮起胆子扬声道:“谁在那边?”
没有动静。那人趴在石桌上,裙幅曳地,好像是个女子。
夜里跑到水榭里来乘凉,不小心睡着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檐下灯笼一点微光,认出她身上正是日间我给姑姑披的那件湖水绿的蜀锦披风。
我顿时松了口气,想想自己被吓得不轻,不由嗔怪道:“姑姑,原来是你呀。你怎么半夜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叫你也不应。”
她背对我趴着一动不动,看来睡熟了。
真是的,白天已经受了寒,夜里还贪凉睡在外头,病情加重怎么办?没了长御,姑姑变得这么不爱惜自己了吗?
长御是江南水乡人,人也是温柔似水、润物无声。他好像与一切和水有关的事物都格外有缘,燕宁宫院子里摆两只大水缸,养出来的莲花也繁茂娇艳亭亭玉立,堪与御花园的荷塘媲美。
姑姑是想长御了吧,和我一样睡不着,所以独自跑到这荷塘中来追思缅怀他。
这么一想我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忍惊扰她,又怕她在石桌上睡久了当真要着凉生病,便放轻脚步绕到她面前去,打算小声把她叫醒。
走到她侧后方,脚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黏答答的东西糊住了鞋底,地下背光也看不清,只见这片地面好像比那边的石板颜色深。我蹲下去摸了摸,冷不防指尖一阵剧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我痛得惊叫一声,姑姑仍然没醒。
坏了,不会是有蛇吧?
我举着受伤的手跑到灯笼下一看,满手的血。居然被咬得这么严重!
——不对,如果只是手指被蛇咬一口,怎么会掌心里全是血?
我回过头去,终于看清了姑姑的正脸。
她侧趴在石桌上,双目圆睁,胸口水绿色的罗裙上洇开一大团深暗浓艳的花,再沿着裙裾凝成一线滴落下来。
我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踢到地上的刀,当啷一声。腿软得站不住,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坐在满地的血泊里,她的血把水榭半边的石板地都淹没了。
姑姑!怎么会!怎么会!!!
手上被咬的地方更痛了,我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血液似要沸腾,耳朵里嚣叫轰鸣。张开嘴却喊不出声来,咽喉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手扼住,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我被蛇咬了,姑姑死了……也好,也好,就让我随她一起去好了。
——
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指尖的疼痛又提醒我那一切并非全是虚幻。我想看一眼伤口,稍稍一动便觉得头疼欲裂,心跳如鼓,胸口仿佛着了火一般灼痛,四肢也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犯晕。
我闭眼躺在床上喘气,听到外头有两个人窃窃私语,一个是纭香,另一个仆妇声音陌生。
陌生仆妇说:“幸好你昨夜不在,园子里所有人都被抓去那个什么寺……哦大理寺!抓去审问了。听说那里边是专审重犯要犯的,十个进去九个横着出来!人都抓空了,把我叫过来使唤顶差。我平素只会种菜,哪能伺候得好这些金贵主子!”
纭香问:“贵妃当真在园子里叫人杀了吗?”
仆妇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一刀捅在心口,血流得满地都是,要不怎么把人全抓了呢?哎哟真是吓人!”
纭香说:“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澜园刺杀贵妃?”
仆妇道:“谁知道呢,要我说肯定是内贼,不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出就把人杀了。这些豪门深院、皇宫大内的事复杂得很呢,我看这回得死不少人。”
纭香又问:“我家小姐是目击者吗?”
仆妇回答:“早上发现的时候她昏倒在旁边,估计也是吓昏的,要真看到了凶手还不把她一并灭口?不过也不好说,大理寺的官爷交待说等她醒了把她叫过去问话。”
纭香哀叹道:“贵妃是全家的靠山,突然死了,还是在自家园子被杀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后面她俩又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头疼得厉害,手指伤处也疼,心口疼嗓子疼眼睛疼,我浑身都在剧痛。
我太疼了,超过以往所受的任何伤痛。
眼泪从滚烫的眼眶里止不住地往外涌,越来越多,我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那不是噩梦,姑姑没有了,世上最疼我爱我护我的人,她和长御一样没有了。咬我的蛇为什么不更毒一点,那我就不必醒过来,不必听到这样的噩耗。
我的哭声惊动了门外的人,她俩推门进来,仆妇道:“小姐醒啦?大夫说你受了惊吓气血攻心,现在可好些没?”
我不管她们,只顾嚎啕痛哭,除了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
一直到我哭累了,嗓子也哑了哭不出声音来。仆妇说:“我先去给大理寺的官爷回话,顺便给小姐取点汤粥过来。”
对,大理寺的人还在等我。我是第一个看到姑姑遇刺的人,一定能给他们提供些破案的线索。
心里的悲痛逐渐转化为忿恨。是谁,是谁杀了姑姑,我要把他找出来,要他偿命,要把他……碎尸万段!对,碎尸万段!然后挫骨扬灰!
我想坐起身,但浑身无力头晕眼花。纭香站在床前地下,我对她说:“纭香,扶我起来,再给我倒杯水。”
纭香依言走到榻边。我扶着她的手臂借力坐起,还未缓过神来,纭香突然扬起手,劈头打了我一记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突然给了女主这只小猫咪一记猝不及防的响亮耳光。
前面忙着猜剧情的妹想到吧!作者还有个大招叫神——展——开!
剧情从这里才算开始啦,前面给男女主制造机会撒点糖。
第7章
我一下被她打懵了。纭香,我的丫鬟,她居然打我?
纭香打完还不解气,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前后摇晃,冲我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吼道:「宋公子哪里不好,你们俩门当户对,右相还比左相位高呢,你有什么不满意?我们都说好了,只要你嫁过去,他就把我收了,我们两个恩恩爱爱双宿双飞,也不会亏待你这个正头娘子,体面总会给你的!你个水性杨花的小表子,好好的世家公子乘龙快婿不要,大街上跟小白脸回家,你爷爷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不就是仗着有贵妃给你撑腰吗?现在好了,你的贵妃姑姑让人一刀捅死了,你爷爷靠裙带关系当的宰相,也风光不了几天!宋公子不会要你了,我的大好前途全毁在你手上!」
她在说什么?她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本来就头晕,被她掐得更是眼冒金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手在空中胡乱推搡,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小姐,你怎么啦?你在干什么呢?”
眼前一晃神,只见纭香端着一杯茶站在桌案旁,又换回了平时谨慎恭敬的口吻。
她变脸变得可真快。
我捂着脖子仍觉后怕,鼓起主人的底气怒斥道:“纭香,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打我?”
纭香脸色骤变,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你、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做事不周到都要担心受罚,我怎么可能以下犯上,还、还打小姐?”
我稍稍回过神,摸了摸方才被她掌掴的半边脸。她那一巴掌打得那么狠,我的脸却一点都不痛,而且她明明还在掐我脖子,怎么瞬间就到了一丈开外,还倒了一杯茶?
纭香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小心地觑着我:“小姐,你是不是受惊过度,还在做噩梦呢?”
是吗?方才是我脑子吓糊涂了,臆想出来的吗?还是被蛇咬了余毒未清,以致出现了幻觉?
我只听说过吃五石散、毒蘑菇会让人产生幻觉、神智失常,却不知蛇毒会不会,咬我的又是什么蛇。
我举起手来看,右手中指指腹上确实有绿豆大一个小血洞,已经结痂了。
毒蛇咬人,是不是应该有两颗毒牙,咬出两个洞?
我以前也没被蛇咬过,不知道洛阳城郊的蛇厉不厉害,便问纭香:“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纭香道:“一早就看过了,大夫说只是骤然受惊急怒攻心而昏厥,休息半日便好。”
“没说别的吗?给我用药没有?”
“开了安神的药,正在熬呢,就等小姐醒了喝。”
不对呀,如果是被毒蛇咬了,怎能不用药施救就自己醒转;但若没毒,我现在气血翻涌头痛心悸四肢乏力的症状,只是因为被血腥场面吓坏了惊魂未定吗?
我已经不害怕了,那是我最亲的姑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怕她。我只恨自己半夜没有早一点醒,没有早一点去找她,昨晚没有坚持和她同住,或许那样她就不会出事。
纭香还跪在地下。我暂且平定心气,对她说:“你先起来吧。”
她站起来后仍有些瑟缩畏惧,望了我两眼小心问道:“小姐,这茶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壶热的来吧?”
我点点头,她拎着水壶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纭香跨出门口,正好碰到仆妇回还,两人险些撞上。仆妇嘴里埋怨了一句,绕开纭香端着汤药走进屋里,把托盘药碗放在桌案上。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大摇大摆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她一边转一边四下打量,看到值钱的玩意儿便拿起来藏进自己袖子衣襟里。博古架上的钧窑花瓶太大了,实在塞不进衣服里,她反手把那瓶子掼在地上摔碎,口中忿忿道:「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我的干净衣裳熨好了挂在床边紫檀架上,她也拿下来往自己身上披,发现穿不上便不屑地团成一团丢在地下,不忘踩上两脚。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夜之间,我们家已经落魄至此了吗,下人奴仆都敢这般嚣张,公然劫夺损毁财物?
“小姐,该喝药了。小姐?”
我一闪神,仆妇分明弓着腰低眉顺眼地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药碗,与我眼神一对,立刻躲闪垂下眼帘。
我越过她看向其背后的衣架,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一丝褶皱也无;博古架上的花瓶也安然无恙,其余小物件都在原处。
方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又是臆想幻觉吗?
我不会是突逢剧变吓傻了,或者蛇毒把我脑子毒坏了,得了癔症吧?
所以就算那碗安神药滴滴苦,我还是一点不剩全喝完了。喝完我回想了一遍昨日从早到晚的经历,包括在湖边和虞重锐说话的情景都历历在目,觉得自己脑子应该还算清楚,记性也没出差池。
我得赶紧去找大理寺的人,尽快把凶手抓住。
仆妇扶我起来穿衣。或许是我先入为主、疑人偷斧了,总觉得她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莨纱襦裙的眼神里带着些艳羡、嫉妒、不忿的情绪,我还看到她悄悄用指尖捻了捻衣领。
这感觉真是微妙而别扭。
我没让她伺候,接过裙子来自行穿上。
大理寺卿受命亲自查办此案,正在澜园正堂里讯问管家。他是个面如圆盘、身形肥胖的中年人,查了半天、抓了一堆人,大约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愁眉不展,脑门上全是汗,看上去有些焦躁。管家胆小如鼠有问必答,把能交代的全交代了,末了还是被他一顿威慑喝骂,叫差役带下去收监待审。
大理寺卿见我来了,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坐到临时摆放的条案之后。案上堆着他收集的证物卷宗,他拧眉翻看那些供词,一边问我:“是你最先发现贵妃遇刺的?当时大约什么时辰?”
我想了想,昨夜出门虽不知道几更天,但我记得看到新月挂树梢,若是找个懂月相的人,应当能推断出大致时辰;或者今晚再看一遍,也能知晓。
正要回答,坐在桌案那边的大理寺卿却忽然站起来,盯着我冷笑道:「陛下责令我七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就要我提头去见,这没头没尾的连个嫌疑人犯都找不出来,怎么侦破?你们贺家人在贺家自己的园子里丢了性命,怎么反倒要拉我垫背陪葬?」
大理寺奉旨办案,他身为正卿,怎能说出这等推脱抱怨不负责任的话?
我刚想反驳,他又绕过案牍,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现场没有挣扎缠斗的痕迹,必是亲近之人趁其不备突袭。下人们说贵妃矜持高贵、不喜生人,闲杂人等都不让近前,只有从宫里带来的一个女使贴身伺候。那女使已经拿去大理寺审问了,但她有多人作证夜里未曾离开过房间,怕是审不出什么来。除她以外,能让贵妃亲近不设防的,就只有你了。」
「没有嫌犯,这案子怎么审下去呢?不如……就由你来充当这嫌犯好了。」他踱到我面前,阴恻恻地看着我,「同院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没人给你作证;按我以往办案的经验,最先发现举报案情的,许多都是凶犯假装、消除嫌疑罪证;至于你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嫡亲姑姑,理由也不是没有。听说你是贺相的独孙女,自小溺爱娇纵,你的丫鬟招供说你作风不检,在外头勾搭了布衣后生,因此对贵妃安排的婚事很不满,昨天还对她说不想嫁人。」
他似乎很是得意自己的推测联想,击掌道:「这就对了!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富家千金,与布衣九流有染,家里长辈却要棒打鸳鸯,逼你嫁给豪门贵戚。你反抗不成心生怨毒,加上奸夫撺掇,就把逼迫你的长辈杀了,又怕事发后摘不干净,便假装胆小受惊昏倒,听起来是不是很合理?」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起好。堂堂的大理寺正卿,就是这么葫芦办案、草菅人命的吗?我一句话都没说,他就已经给我把罪名缘由都网罗编织好了!
“你是贺相的孙女、贵妃亲侄?”
我悚然一惊,抬头去看,面前的大理寺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条案后端坐,一边翻卷宗一边板正严肃地问我。
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接着问:“是你最先发现贵妃遇刺的?当时大约什么时辰?”
这句话他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忽然回过神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只是这回的幻觉却和前两次我自己的臆想不同,他说的那些审案细节都是我不知道的,譬如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凶手还会故意去报案,譬如他说现场无争斗痕迹、君柳有人证而我没有、丫鬟污蔑我行为不检点……
等等,他说“你的丫鬟”,难道是纭香?
之前我发癔症被纭香掌掴锁喉,她好像是有骂过我水性杨花?还说我大街上跟小白脸回家,把爷爷的脸都丢光了?
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如果是癔症,我为什么要臆想自己被冤枉,它们之间还互相联通印证?
我久不回话,大理寺卿又追问了一遍。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也变了,带着狐疑和猜度,不像讯问证人,倒像在审视嫌犯。
心里乱糟糟的,头愈发疼了。我要怎么回答?他会为了应付交差把罪责硬栽到我头上吗?
要是姑姑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知道怎么回事,会告诉我怎么办,不会任我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孤立无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为什么还没人来?祖父呢,那么多叔伯兄弟呢?
姑姑说得没错,我果然少不更事,离了家人的庇护就一点用都没有。
一想起她我就止不住地难过。这样纷乱芜杂不知所措的当口,我竟忽然想到了虞重锐。
他是朝中重臣,陛下新赐了澜园隔壁的园子给他,昨天他有没有在那边留宿?现在知道我们家的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歪,下线3章的男主,你听到隔壁女主在cue你了吗?
第8章
正堂里只有我和大理寺卿两个人,外头忽然冲进来一名皂吏,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大卿,园子里有个女人要生孩子,让不让门口的稳婆进来?”
大理寺卿已经很烦躁了,听到这消息愈加皱眉斥道:“怎么又赶上生孩子了!大门全部封锁,谁也不许进来,里面的更不许出去!万一让人犯趁机逃脱、毁灭证据怎么办?生孩子就让她自己生去罢了!”
皂吏道:“好像是贺相家的孙媳妇,晨间听说这园子里发生了命案,吓早产了,都大半天了死活生不下来,怕是要难产!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尸两命,卑职可担待不起呀!”
我一听这话,明白定是四堂嫂,忙说:“这是我堂嫂在此处养胎待产,她的夫君、我堂兄乃监察御史贺珹。”
大理寺卿一听堂兄是督查弹劾百官的御史,改口道:“稳婆从哪里找来的?一个一个盘查清楚了,记录在案才准放行。”
皂吏道:“是他们家早就找好的,有人担保,身份都清白。”
大理寺卿挥挥手示意他去放人。我放心不下,请求道:“大卿容我先去照顾堂嫂,待她平安生产完再来回话。现在园中缺人手,我是女子,过去也方便些。”
大理寺卿又用那种狐疑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一着急,就说:“我是贺家的孙女,您不用担心我跑了。”
他顿时露出尴尬的笑容:“贺小姐说的哪里话……您快去吧,但愿令嫂母子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