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萱面露疑惑地看了看纪怀宇,“他是哪个院子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想来也是新来不久,才会一时没认得出泰川,我看您还是先带泰川回去找大夫看看要紧,这跌伤擦破,如不及时治疗也可能伤口感染。”
经秦若岚一提,黄萱爱子心切,忙扶了贺泰川起身,但显然没有放过纪怀宇的意思,高声唤道:“来人!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二夫人。”立即有家仆走了过来。
黄萱指着纪怀宇,“把他给我带走,等连管家从冷香园回来,让连管家将他逐出去!”
“是。”
两名家仆上前,左右抓住纪怀宇的胳膊,将他几乎半押解地带出了庭院。走出院门前,纪怀宇浅浅回首,与秦若岚四目相对。秦若岚想要上前,却也知凭自己刚嫁入贺家的身份,人微言轻,若是让黄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起了疑,不仅帮不了纪怀宇,反倒害了他。但黄萱走前的话,倒让她微微放下心来,将纪怀宇逐出贺家,对他才是最好的。她已嫁给贺泰哲,纪怀宇为她留在贺家,到头来只会受到伤害。
打听到早上为她梳洗打扮的小丫头名唤灵儿,是苏琴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秦若岚便去了趟苏琴那里。贺家丫鬟依次分等级,一等丫鬟主要是服侍主子们的贴身丫头,二等丫鬟则负责各院一些日常琐事,平日里与主子们接触不多。苏琴本就对灵儿并无太多印象,听秦若岚提了想要她去,便欣然应允,让秦若岚先带了灵儿走,说是回头由她差人再去向管家贺连报备。
本来贺泰哲身边也有两名一等丫鬟,和三五名二等丫鬟,但他没事总往外跑,弄得丫鬟下人们懈怠得很,而他们又在院子里多年,秦若岚心知必定不易指使,需要慢慢接触,不如自己先放个贴心丫鬟在身边,办事也能方便许多。而灵儿,平白在地位上升了一等,自然也欢喜得不得了,高高兴兴跟随秦若岚回了院子。
剩下的时间,秦若岚基本都在房里,从灵儿口中了解着贺家情况。灵儿此时已成了秦若岚忠诚的丫鬟,知无不言。不觉便已黄昏,但还是未见贺泰哲归来。贺家人口繁多,贺峰经常忙碌不在家,除了重大日子,并非每餐都聚在一起,各位姨太太们皆是在自己院子里用膳,秦若岚落得轻松。一想到要面对那许多人,她就觉得累。
灵儿去厨房端晚膳时,秦若岚示意她去打听一下纪怀宇怎样了,她还是免不了担心。灵儿返回屋里,放下托盘,没打探到纪怀宇的消息,倒神秘地对秦若岚道:“少奶奶,我听大夫人院里的丫鬟说,哲少爷早让连管家给逮回来了。”
秦若岚有些意外,“那他为何没回屋来?”
“说是老爷大怒,要狠狠责打哲少爷,多亏有大夫人拦着,但老爷一怒之下,罚了哲少爷去跪祖宗祠堂反省,还不许给他饭吃,我看这回老爷不消气的话,哲少爷怕是有的受了。”
秦若岚听到这里,舀了粥正送到嘴边的动作略一顿,又放了回去。灵儿疑惑道:“少奶奶怎么不吃了?不合您口味?”
“厨房里可还有食物?”秦若岚问。
灵儿点点头,“每顿都会有富余,以备不时之需。”
“去取些让厨房的人热一热,给泰哲送到祠堂去。”
“可是…”灵儿似隐有迟疑之意,“老爷说了,谁也不许给哲少爷送吃的,所以就是大夫人心急火燎,也不敢违抗。”
“无妨,你听我的去就是,如真有人问起,就说我让你去的,老爷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灵儿这才放下心来,边向外走边笑道:“还是少奶奶心疼哲少爷。”
秦若岚微微一笑,却不开口,只管自顾自继续吃起晚膳。其实她对贺泰哲,并无关切担心之情,但既然贺泰哲是她丈夫,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此时略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日后会少些麻烦。至于贺峰那边,她并不怕,贺峰也是一时气愤,才会罚了贺泰哲,但以贺峰对贺泰哲之宽容与宠爱,过不了多久便会后悔,因此她有十成把握,不会受到责怪。
谁知秦若岚饭还未吃完,灵儿便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另一份食物。
“怎么?没见到泰哲?”
“人是见到了。”灵儿撇撇嘴道,“可少奶奶,哲少爷让我传话,说是要您亲自送过去他才肯吃,否则宁愿饿死。”
秦若岚蹙起秀美的眉,放下手中的筷子。看来贺泰哲不仅行为毫不约束,从他说话口气来看,根本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凡事为所欲为。她不怕他拿自己生命威胁她的幼稚行为,可她心里明白,此时必须要安抚这男人的情绪,而非跟他对着干。
秦若岚站起身,接过灵儿手中乘了饭食的托盘,“我去去就回,你将这里收拾了吧。”

第三章 心照不宣
贺家祠堂位于大院最深处,一来清静,平日不会有人进出,二来隐蔽,不致将这自家供奉祖宗之处暴于外人面前。
秦若岚问清祠堂位置,径自奔了祠堂来,在门外停顿了一下脚步,便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夕阳斜晖下,贺泰哲跪在供桌前,一瞬间,秦若岚竟觉得他脊背挺直而宽厚,门外投射进来的金色余光洒落在他身上,如水般温柔地一圈圈荡漾开来。
贺泰哲忽然动了动,姿态随意地伸手到身后揉了揉脖子,又捏了捏肩膀,也不转头便指使道:“来帮我捶捶背,唉,要不是我爹这次态度强硬,我也不至于老实跪在这里不敢动,累死人了。”
他一开口,便打破了秦若岚方才一方幻念,她平静地走上前,“你是要先吃饭,还是按肩膀?”
贺泰哲这才转头,看到秦若岚先是一怔,继而唇角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丫头来了。”
“你不是让我的丫鬟传话,叫我来吗?”
“我是说了,但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贺泰哲幽黑眼眸望向秦若岚,眼底暗波流动。
秦若岚自若与他对视,“我是你妻子,为何来不得?”
贺泰哲仰头,脸上露出些玩味神色,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浅笑,“你就不怕爹责怪下来?连我娘都不敢派人来帮我。”
“我既来了,便心中有数。”秦若岚毫不掩饰自己,贺泰哲毕竟是即将与她朝夕相处之人,且他也没做何光彩之事,她自是不必像对贺峰及其他人一般小心谨慎,她将食物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吃了,一会儿我再回来收拾好拿走。”
见秦若岚转身要离开,贺泰哲动了动,但还没起身便跌坐在一旁,哀哀叫唤起来,“疼,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都没知觉了。”
他无赖般看着秦若岚,倒让秦若岚迈不开步子。她凝视他片刻,只觉得在他眼眸深处,又隐约现出那种她看不透的光芒。她轻叹口气蹲下身,扶他在地上坐好,将碗筷递到他手中,抚着他的膝头缓缓按摩。
她似乎能感受到头顶贺泰哲的目光,既不同于贺泰川的轻佻,也不同于纪怀宇的深情,她只知道自己并不厌恶,却不知何故,不敢抬头面对,只得更加专注手上的动作。好在耳边很快便传来筷子的声音,之前那种难以言喻之感,顿时消弭于空气中。
“嗯,真香,果然人饿的时候什么都觉得好吃,在外面大鱼大肉惯了,偶尔清粥小菜也不错。”贺泰哲说这话时,若有似无地瞟了秦若岚一眼,仿佛别有深意。
“你不该这时候气爹,其实你若真喜欢那夏莲姑娘,等此事暂缓一缓之后,再想法子娶了她做二房就是,你现在这做法,只会让爹越发讨厌她。”
“你同意我娶她?”
“并无不可,你若真心喜爱她,我又何苦非要棒打鸳鸯?给你找个妾室,也能更好地伺候你。”秦若岚没抬头,却也掩藏了内心真实想法。她既然不爱贺泰哲,让夏莲嫁进来还能分了他的心神,自己图个清静。
贺泰哲有顷刻沉默,秦若岚想他许是太诧异或欣喜,需要时间消化罢了。果然,贺泰哲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主意好,不过,你得先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我好歹也是你丈夫,你总不忍心看着我在此处受罪吧?”
秦若岚闻言停了手,发现贺泰哲也吃完了饭,“你娘都劝不得,我能怎么帮你?”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你出面。”贺泰哲盘坐在她面前,四目平视,“你如若以妻子身份去向爹求情,说我新婚之夜去****只是一时糊涂,但已幡然悔悟,你不怪我,因此夫妻之情渐露,我爹一高兴,定会放了我。”
秦若岚不语,垂首沉思。既然贺泰哲早晚会被放出去,那么由她来做帮他之人也并无不可,若她能说服贺峰,贺泰哲便欠她一份情。
思及此,她微微颔首,“好,我可以答应你,并且尽力而为,但我们需做个约定,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应允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能出这鬼地方,不受这份罪,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我也应了你。”
秦若岚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父亲才死不久,尸骨未寒,我虽嫁与你,但也是父亲之女,自当尽到孝道,不宜****声色,我想为父亲守丧半年,其间不希望有肌肤之亲。”
“哦,就是说,半年内不能圆房就是了。”贺泰哲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他如此直白地将秦若岚隐晦之意说出口,倒让秦若岚双颊微泛出红晕。
“你如有需要,我可以尽快安排你娶了夏莲姑娘入门,亦不会阻拦你去烟花之地。”
“看来我该为娶了个识大体的娘子感到庆幸。”贺泰哲语气戏谑,摆了摆手道,“这不难,反正我总不会缺了床上的女人。”
秦若岚对他这说法皱了皱眉,却也未指责,只收了碗筷站起身道:“那好,我随后去找爹,你且乖乖候着,莫再生事。”
望着秦若岚开门离去,贺泰哲脸上散漫神色一扫而空,眼中有一抹晶亮光芒,一闪而过。
秦若岚从祠堂离开并不急着去找贺峰说情,一来天色已晚,她不便去打扰,二来她也有心故意要让贺泰哲多待一晚,吃些苦头。对于贺泰哲新婚之夜跑去****一事,秦若岚并不想像怨妇一般追究,可她也希望贺泰哲那乖张行为,能因此而略有所收敛,少惹出些事端。
秦若岚独自在紫檀木的床榻上辗转,但转而一想到成功让贺泰哲应了自己,不用与他有肌肤之亲,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微微放下,很快便沉沉睡去。这一觉,就到了天明。
今日她换上一身宽袖对襟绸衣,水蓝色绣线织成祥云,行云流水般的线条,淡雅中更添几分柔美。过了新婚,秦若岚又恢复了平素不喜欢华丽的装扮,变得朴素起来。头发也梳得不似昨日繁复,只简单盘于脑后,便去给长辈们请安。
前厅中只有贺峰、苏琴,以及黄萱和贺泰川在座,未见石晓柔母女二人。苏琴笑着解释道:“晓柔妹妹带着凝羽去庙里上香了,我们虽是大户人家,可在礼仪上并不严苛,若岚你若有事,也不必每日来请安,差人打个招呼即可。”
“不妨事,若岚来给各位长辈请安是分内之事。”
“就是,反正若岚也不忙,不像我,一大堆院子里的事务等着要处理。”
黄萱放下茶盏插话进来,也不顾贺峰和苏琴还在场,全然一副管事的样子。这让秦若岚记起灵儿昨晚告诉她的话,其实贺家家宅基本都是黄萱在打理,管家贺连帮衬,因此她这般盛气凌人也就不难理解。人有了些权势在手,难免自觉高人一等。
苏琴亲和一笑,“确实辛苦妹妹了,其实待若岚熟悉些,也可让她接手,毕竟她是贺家长媳,迟早要锻炼一下。”
黄萱气结,明眼人都清楚,她嘴上虽抱怨,可对能掌管院子内务得意得很,怎可能轻易让出?苏琴这样一说,合情合理,她无法反驳,只得暗自瞪了秦若岚一眼。对于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贺峰却一直当作充耳未闻,兀自饮着茶,入定般岿然不动。
“泰川,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贺峰视线扫向贺泰川带着些淤青的脸,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更多情绪。好像询问的是今天天气,并无任何关切。
“别提了,老爷,是被一名新家仆给打的!”贺泰川还没回答,黄萱先抢白道。
“为何?”
黄萱悻悻低下头,气焰小了些许,“川儿不过就是想和若岚打个招呼,谁知无端招来横祸。”
她说得隐晦,几乎颠倒黑白,但贺峰自然了解自己儿子,秦若岚能感到他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才听见贺峰继续说道:“那下人如何处置了?”
秦若岚不禁也凝起神,灵儿未打探到纪怀宇的消息,她也想知晓眼下他如何。黄萱不满地答道:“本想让连管家将他撵出去算了,谁知那人百般恳求,就是要留下,宁愿挨打受罚,因此抽了几鞭子便了结了。”
秦若岚闻言心底一沉,黄萱说得轻松,但她却明白,有黄萱授意,那些下手之人定不会轻。想到纪怀宇为了留在她身边所受之苦,她心底好似被拧了一下,有丝疼痛蔓延开来。可还未给她沉浸其中的时间,只听得一旁的贺泰川出声道:“爹,昨晚我在院子中赏月,见嫂子去了祠堂,您不是说不准任何人去探望哥吗?”
秦若岚抬眼,正对上贺泰川看好戏般的神情。贺泰川又岂是会有赏月雅兴之人?必定是有眼线看见她去找贺泰哲,跑去告知了贺泰川,他此时拿出来说,无非是昨日里吃了亏心有不甘罢了。但这正合秦若岚心意,让她能够顺着抛出话题。
“若岚,泰川所言可属实?”贺峰问道。
“回爹的话,我确实去看望过泰哲,还给他送了饭。”秦若岚如实回答,“我既然嫁给了泰哲,便是他的妻子,怎忍心看着他受罪?夫妻本应共患难,如若爹您要怪罪,若岚愿意同样去祠堂受罚。”
贺峰依旧不动声色,“难得你愿为了那小子被罚,可他新婚之夜浪荡****,你有权怨他。”
“泰哲已有悔过之意,爹您就原谅他吧,人的性子亦非一两日能改,若岚愿给他时间,相信他会成为个尽职的丈夫。”
“是啊老爷,泰哲就是还未适应结婚一事,这次他定也受到了教训,您勿同他生气了。”苏琴忙不失时机地劝道。
贺峰叹了口气,“既然若岚都这样说,我就再给那不肖子一个机会,只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不再犯就算了。”
苏琴闻言,知贺峰已松了口,扬声唤道:“来人!快将哲少爷从祠堂带过来。”
不一会儿,贺泰哲便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走了进来。他唇色有些苍白,眼底一片憔悴,手紧抓着一旁的家仆,好像随时会站立不稳倒下似的。贺泰哲经过秦若岚身旁,四目相对,秦若岚微低下头,掩饰起一抹暗笑。望着眼前昨晚还生龙活虎之人,她有足够理由相信,他这样子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有意思,她倒要看看,他又想演什么戏。
果然,苏琴只远远见贺泰哲这模样,便焦急地要迎上前,却被贺峰威严的眼光扫得驻了足,只得慈爱道:“泰哲,快给你爹认个错。”
贺泰哲甩脱家仆搀扶,踉跄着几步走到贺峰面前,爽快地跪在地上,显然这动作并非第一次做。他双手撑地,恳切地望着贺峰,“爹,孩儿知错了,定不再犯。”
“哲少爷,你这都保证过多少次了,哪回改过?”贺峰还未开口,黄萱嘲讽的声音传来。
不难看出,贺峰亦不相信贺泰哲,也不出言阻止黄萱,只冷冷地扫了眼伏于地上的贺泰哲,面色沉静。
“二娘,这跟之前不一样,现在我娶了亲,通过这教训,也明白了为人夫的责任,自是不会再犯错。”贺泰哲说着,望了望秦若岚,“再说,还有若岚可以约束监督。”
“哼,你还知道自己成了家?若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贺峰厉声斥道。
“爹批评的是,孩儿谨记在心。”
“老爷,我看泰哲也是真心悔悟了,他在祠堂跪了一夜,想必极累,还是让他先回房去歇息。”苏琴终忍不住道。
“下去吧。”贺峰一挥手,“若岚,你跟着他,免得他又惹出事来。”
秦若岚闻言,上前扶起贺泰哲,“爹、娘、二娘,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她搀扶着贺泰哲走出前厅。贺泰哲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到她身上,让她有种甩开他的念头。但在众人面前,她依旧从容淡然,镇定自若。
直到绕过院门来到庭院,秦若岚才驻了足,甩开贺泰哲的手臂,站直身体冷声道:“可以放开了。”
“你不是答应了我爹,要带我回房吗?”贺泰哲唇角轻扬,将“回房”二字咬得很重,任人皆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轻佻,可人还是离开了秦若岚,若无其事地双臂环胸,与方才病恹恹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只应了救你出来,可没说要让你占去便宜。”
“此话怎讲?若我没记错,我们已经是夫妻。”
“如果你还没失忆,也应记得昨日在祠堂我们交换过条件。”
“哦,好像有这回事。”贺泰哲刻意拖长的话尾,让秦若岚以为他要反悔,刚欲恼怒,却又听得他道,“不就是不碰你吗?你放心,本少爷说到做到。”
秦若岚感到自己的心境仿佛在冰与火间徘徊了个遍,微微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要去其他地方,你自便。”
贺泰哲并不问她要去何处,只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在祠堂待了一晚,困死了,回房睡觉。”
语毕,他迈开步子,一旋身便消失在庭院转角处。秦若岚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如此轻易离去,又望了片刻,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方也转身而去。

第四章 不似晴空
秦若岚与贺泰哲离开后,贺峰也推说自己颇为疲倦,不再理会其他,径自回房歇息去了。众人各自散去,黄萱见此事再无转圜之处,改变不了捞不到任何好处的结局,不甘愿地带着贺泰川也离开了前厅。
才转过走廊,黄萱便看到秦若岚如竹般的身影立于庭院里,即便有些距离,也可见她一脸心事,似在向不远处张望。奇怪了,她不是与贺泰哲一起回房去了吗?黄萱心念一转,遂决定留下来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娘,怎么在此停下来?今日算他们走运,折腾这么半天,爹对他俩也没再责罚。”不满地抱怨完,贺泰川懒懒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黄萱瞥了眼自己的儿子,继而又望向庭院,心中对这个不上进的儿子也是微微泛着怒气。可毕竟是亲生骨肉连着心,即便恨铁不成钢,也不好发作,便摆摆手道:“得了,你且先回去睡吧。”
贺泰川笑着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撒娇般笑道:“果然还是娘最疼我,我先走了。”说罢,真的若无其事般转身,迈着懒散的步子离开了。
“老子这样,儿子也是这样,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黄萱虽然嘴上喃喃咒骂,可眼睛依旧没放松地盯着庭院中的动静。
贺泰哲回房之后,秦若岚心中便另有了打算。她先是遣灵儿去找些伤药,随即便候在原处,至于去哪里寻药,相信灵儿自会比她熟悉,行动起来也比她方便得多。
自从方才从黄萱口中听闻纪怀宇因昨日之事被施以鞭刑,她便一直担心着他的伤势。明知自己这般贸然去见他必定不妥,可又无法阻止心中涌动的关切之情,更何况,他是为了保护她。
她本想让灵儿代她去看看纪怀宇,可又怕路上若是有人问起,到时灵儿支支吾吾的解释,会让其他人臆断一番。虽然她并不需要像灵儿一样解释过多,可纪怀宇现在的身份毕竟是下人,少奶奶刻意差人去看家仆,且还是个男人,传出去肯定会有麻烦事。
尽管秦若岚面色平静如常,内心却焦灼不已,不得不反复仔细斟酌,生怕再因自己而给纪怀宇惹出更大风波。
“少奶奶,药拿到了。”秦若岚还在思索,远远见灵儿一路小跑回到了庭院,手中还举着个小瓷瓶,献宝似的举到秦若岚面前,“您看看。”
“嗯,一路上可看到什么人吗?”秦若岚谨慎地问。
“什么人…”灵儿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一路过来院子里都很静。”
“灵儿,你可知道下等房怎么走?”
迟疑片刻,秦若岚已做出了决定。她并不想自己在院子里无头苍蝇般找来找去,费时还无端地引人注意。不如直接带着灵儿,万一遇到突发状况,还能让灵儿打个掩护,只是不知道怎样同她说比较合适些。
“少奶奶要去下等房?”灵儿一双大眼充满疑问。
“不错。”秦若岚微微颔首,给出肯定答案,而后又左右看了看,待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继续道,“之前有个下人,因一点误会而被二娘责打,我想若是这事传到外面人耳中,会有损贺家在外的名声,所以想去探望一下,安抚一番,也算我这做儿媳之人,对家中尽些微薄之力。”秦若岚表面解释得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心中有数,这话灵儿断不会对其他人提及,因此她很是放心。
“少奶奶真好,这才嫁进门几日,便一心帮着贺家了。”
灵儿笑着应了之后,便轻车熟路地带着秦若岚往下等房走去。可谁也未曾注意,就在她俩身影消失处,有两双充满探究的双眸,正目不转睛地凝视庭院里发生的一切,悄然无声。
因正是上午,下等房除了养伤行动不便的纪怀宇,再无其他人,为秦若岚探望他带来方便。秦若岚让灵儿守在外面,自己则推开门走入房内。
下等房是挨着墙的两排大通铺,其中最靠里的一张床上,纪怀宇背朝上趴着,在那阴暗得几乎照不见光的角落,背影显得孤单而萧瑟,让秦若岚心中溢满酸涩。她轻步走到近前,看清纪怀宇身上那件白色粗布衣上斑驳的血迹时,更是像怀着把刀,将心割得生疼。
纪怀宇半侧着脸,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才一日工夫,秦若岚便觉得他消瘦了些,丝毫不见与她谈论人生理想时,那个曾意气风发的男人。
许是听到接近的脚步声,纪怀宇微闭的眼眸倏然睁开,秦若岚在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被他眼中的温柔缱绻包围着,不忍移开,恍如隔世。
“若岚?你怎么来了?”
纪怀宇见是她,挣扎着要起身,却扯动了背上的伤,闷哼了一声,双臂脱力又跌了回去。秦若岚眼见他背后的白衫再次被鲜血浸得更红,知道他伤口又流血了,忙坐在床边,按住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不触及他的伤处。
“别动,你伤得不轻。”
纪怀宇趁势握住她的手,动情道:“为了你,莫说挨鞭子,就是把我整条命都拿去,我也甘愿。”
“你这又是何苦…”秦若岚声音忍不住哽咽,“我不值得…”
“若岚,贺泰哲对你不好,贺家更是龙潭虎穴,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只要离开此处,天涯海角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秦若岚动了动唇,内心百转千回。她又何尝不想?可她不能。她移开视线,转移话题,“你需要休息,先少说话,我拿了些金疮药来,帮你涂上。”
“没必要,只有让它痛着,我才能真实感受到你尚在我所能触及的地方。”纪怀宇执拗地拒绝。
秦若岚又红了眼眶,柔声道:“算我求你,别让我担心,怀宇。”
纪怀宇抵不住她的眼泪,终是妥协地点点头。秦若岚扶他在床上坐起身,动手想要解下他的上衣,可衣衫已经与先前凝固的血迹粘在了一起。秦若岚心急,但清楚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一咬牙,飞快撕下衣裳,背后狰狞交错的伤口立即有刺目的鲜血涔涔流出,滴在床上。
纪怀宇忍着痛不叫出声,可秦若岚从他猛地一抽时变得僵硬的脊背,不难感受到他有多痛,只这样一个动作,他肌肤上已冒出一层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