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下半夜,含光被一声轻微的叩门声敲醒,她提起枕边的鸳鸯刀,轻轻打开了房门。
承影站在门口,对她点了点头。
含光进了隔壁房间,轻轻插上门闩,走到床前。
霍三侧卧而眠。
含光怕他压住腋下的伤口,便想让他平躺,谁知手刚一放上他的肩头,霍三一下子坐起了身。
“你要作甚?”
含光没想到他如此警觉,可见平素也是个睡不安稳的。月光从后窗撒进来疏疏的一点光明,依稀可见他如临大敌。
含光便想逗他,“怎么,怕我非礼你么?”
霍三哼了一声。
含光柔声道:“你平躺为好,我怕压着你的伤口。”
霍三微怔了一下:“伤在左侧。”
含光哦了一声,坐着床边。
“你睡吧。”
霍三躺下,许久没有睡着,身边坐着个陌生人,他有些不适。不料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含光竟然靠着床柱睡着了。
这叫守夜?他伸手正要推她,不想手刚要触到她的身子,她忽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呢喃了一声:“娘。”
他这辈子有过各种称呼,被人喊做娘却是头一遭,顿时一个恶寒,甩开了她的手。
含光一惊而醒,刀已出鞘。
寒光一闪之际,霍三心里大安,她出手之快,不弱于御林军首领秦照岚。
含光醒来,见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回头望了望霍三。
霍三平躺而眠,呼吸绵长轻缓。
此刻已是四更天,含光平素练功早起惯了,被霍三一惊,睡意全无,便拿着刀坐到了窗前。
方才的梦里,竟然梦见了母亲。她一身是血,搂着霄练,从山崖上纵身跃下。
夜色冷清,万籁俱静,年少时的记忆被方才的那个梦唤醒,清晰如昨。那年,她十二,霄练十岁。梁商开战,父亲带兵镇守惊风城。没人知道北城门下的地道是何时挖的,深夜,当梁军突然天降一般出现在城内时,那一夜的惊风城如同修罗地狱,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虞虎臣带着残兵拼死顽抗,顾不上家眷。是江一雁拼死将他们带到城外,梁兵追上时,含光和承影被江一雁藏在树上,含光眼睁睁看着江一雁被砍死在树下,眼睁睁看着母亲抱着弟弟跳崖。承影死死的捂着她的嘴,她生生咬掉了他中指上的一块肉,血和泪混在一起的味道,她永生难忘。
自那日起,她和承影便疯了一般的练功,可是,再也没人抱着她叫一声姐姐。
再没有人。
鸳鸯宝刀,娘说好了,她和霄练一人一把……
她的手抚上云卷,紧紧握住。
恍惚间坐了一会儿,突然,窗外红光一闪,飕飕几声,几枚火箭穿窗而过,钉在桌上,窗户纸瞬间被点燃,含光大惊,立刻起身走到床前。

第 5 章

霍三已经坐起,飞快的披上衣服。含光不知他是没睡着,还是一贯警醒,拉起他说了声:“快走。”
打开房门,承影已经提着弓箭和长枪站在门口,急声道:“去后院,上马车。”
此刻,客栈里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住店的人都被惊了起来,乱成一团,慌乱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叫着:“虎头山的山贼来了,快逃命啊!”
含光听到喊叫,下意识的心里一怔,这怎么可能?虎头山的人,从不下山来镇子里打劫。
她直觉这一切是冲着霍三而来,慌乱之中,她顾不得细想,和承影奔到后院,将霍三推进马车。
“你护着他。”承影交代一声,便提枪朝院门口而去。
箭矢不停从四面八方射进来,箭头抹过油脂,所到之处,一片狼烟烈焰,客栈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几十个蒙面人提刀把着客栈前院门口,守株待兔一般,砍杀了几个想冲出去的人。
承影站在过道里,拿起弓箭,簌簌射了几箭,箭无虚发,墙头上三个弓箭手栽倒在地。
此刻后院柴房已经起火,火势熊熊,马惊扬蹄,长嘶不已。马厩里干草遇火就着,不能再待,含光赶着马车便前院而去。
出了过道,她将手中的云卷递给霍三。
“你会功夫么?”
霍三不答,接过宝刀,跃出马车。烈焰红光之中,他的眸子亮的惊人,英猛刚烈,杀气横生。
承影一杆长枪,舞得滴水不漏,脚下箭矢无数,一枚火箭掠过他的腿边,袍角着了火星。含光上前一步,用刀背将火苗拍灭。
承影回头,见霍三也在厮杀,急道:“快躲入马车。”
霍三毫不理会,反而挥刀而上。
承影大急,和含光一左一右护着霍三。
蒙面人蜂拥而上,含光挥刀如电,血溅到手上,脸上,温热。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杀人。
她不知道怎么了,想起了那一夜的惊风城,那一夜的梁军。母亲绝望而悲怆的容颜,霄练恐惧而苍白的小脸。
蒙面人功夫不弱,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
含光手里的云舒如一道银光长练,有雷霆万钧之势,霍三手中的云卷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却不如云舒凌厉霸道。
虞虎臣蜗居虎头山数年,闲来无事便折磨着如何将战场上杀敌的招式和武功刀法融合。所以,含光的刀法,很野,不讲究迂回、美观、凶狠直接,取敌性命。
突然,院门外杀进来十几个人。火光之中,为首一人,铁面浓须,正是虞虎臣。
含光惊喜交集,来不及想父亲怎么会突然在此,但心下大安,越战越勇。
蒙面人腹背受敌,很快落败。
霍三停手站在一旁,喊道:“留两个活口。”
虞虎臣和承影将几个蒙面人逼在院角,正欲生擒。突然,那几个人口角流血,气绝而亡。
霍三走过去看了看,对虞虎臣微一颔首,“走吧。”
虞虎臣立刻对手下一挥手,转身便走。
含光急道:“爹,你去那儿?”
虞虎臣一跃上马,“你和承影速去东阳关。”说罢,便带着虎头山的人打马离去。夜色如墨,数骑人马很快不知去向。
含光怔然。
霍三上了马车,对含光道:“还不走,等着官府来人呢?”
三人催马离开镇子,此刻天色昏昏,曙光未明。
含光问承影道:“大哥,爹怎么突然来了?”
承影赶着马车,似没听见,停了半晌才道:“你别问了,日后自会知道。”
含光撅着嘴道:“就你嘴紧,事儿放在心里能生儿子不成?”
霍三似笑非笑,“能。”
含光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奔着你来的,还打着我们虎头山的旗号,真是可气。”
霍三避而不答,提起手里的云卷刀,“这柄刀不错,送我如何?”
含光一把夺过来,和云舒合在一起,放在腿边。
“不送。”
霍三哼了一声:“小气。”
含光斜睨他一眼,“非亲非故非友,为何送你?”
“你欠了我的。”
含光忍不住好笑:“我欠你什么了?”
“言语不敬,行为不端。”
含光笑眯眯道:“听不懂。”
“叫我姑娘,摸我的手,还,踩了我一脚。”
含光一怔,顿时脸上飞起红云,呐呐道:“你,你不是晕过去了么?”
霍三哼了一声,“这笔账,你给我记着。”
含光揉了揉额头……看来此人喜欢记仇,不过,这事是个男人,只怕都会记仇。
马车行了一会儿,天光渐明。道旁路过一片竹林,含光跳下马车去砍了颗小竹子,截了一截拿到马车上。
承影问道:“你做什么?”
含光嫣然一笑:“做东西。”
她拿出匕首,将那竹子一刨两半,刷刷的削了一会儿,眉眼含笑地递给霍三。
“喏,这可是没人用过的,送你,算是赔礼。”
霍三接过竹筷,看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状甚不屑:“礼太轻。”
含光好气又好笑:“霍公子,我刚才可是拼死护着你呢,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
霍三眯起眼,突然嘴角一弯,笑道:“怎么,你还想着让我以身相报不成?”
含光莞尔:“不敢,霍公子三妻四妾的,含光性子烈,一个不顺心,只怕刀下无情。”
霍三敛起笑:“你怎知我三妻四妾?”
含光笑眯眯的望着他:“我还知道,你将来不止三妻四妾,太子殿下。”

第 6 章

霍三眸中惊起一抹怔然,如寒潭深水掠过云影。
含光噙着一抹笑意,娓娓道:“那日殿下躺在地上,含光未能仔细观看身影,又兼殿下的确容色过人,含光一时,”
她莞尔一笑:“一时被殿下美色所迷,便不疑有他。”
霍三黑着脸……暗暗咬牙
“后知你身边带有太监,含光便知你不是寻常百姓。加之父亲半生狂傲不羁,却在你面前低眉俯首,可见你身份之贵重。”
含光说到这儿,又俏皮一笑:“而且,日前听闻太子殿下要出使梁国,从东阳关经过。再说,霍乃国姓,太子行三。下回殿下若是出门在外,最好换个名儿,你觉得龙三这名字如何?”
霍三脸色本是阴晴不定,听到“龙三”二字,便忍不住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坦然道:“不错,我就是太子霍宸,本以为虎头山远离京都,山贼草莽不知朝野之事,没想到却卧虎藏龙,落草的竟是当年的骠骑将军。”
含光道:“我爹当年被人陷害通敌,落草也是无奈之举。殿下怎么会到了虎头山?”
“我出使梁国,接到密信皇上病危,便带人从梁国都城回京,不想在边城遭人伏击,侍从死伤惨重。因随从岳聪和我有几分相像,便让他穿着我的衣服走官道去东阳关,惑人耳目。我绕道虎头山,”
说到这儿,霍宸顿了顿道:“却不想遇见了你!”
含光道:“昨夜我们遇险,想必是岳聪已经被擒,对方知道太子是假,便来寻你这真太子了。”
霍宸道:“岳聪被擒我早已料到,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我入了商境便已被人识破,杀出重围,身边只剩下洛青城和邵六,且都负了伤。万般无奈,洛青城和邵六让我扮作女人掩人耳目。但我明敌暗,处处被动,是以,昨夜我和你父亲布了个局,想引蛇出洞。”
含光一挑眉梢,“布局?”
“对方知道太子是假,又知我身上有伤,定会在东阳关必经之路布下眼线。医馆,客栈,自然是重中之重。所以洛青城和邵六先去东阳关,我刻意在镇上留宿一晚。带帷帽招摇,请大夫去客栈,再让承影四处买银筷,果然很快引了他们来。”
含光恍然道:“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爹再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霍宸眸色一紧:“你错了,一网打不尽。”
含光莫名的心里一冷,便道:“看来殿下回京之路异常凶险,东阳关守将可靠么?”
霍宸展眉一笑:“东阳关守将洛青穹是洛青城的二弟。”
含光听到这一句话,便舒心的笑了一笑。此刻天光大亮,一帘晨光,悉数撒在她身上。霍宸微微一怔,只觉得从没见过如此笑颜,晨曦万缕,光华尽数凝于她笑颜之间,清丽无俦,夺人心魄。
那一声轻笑,转瞬即逝,竟如绕梁一般。
含光犹自不觉霍宸凝视,低眉含笑,心想到了东阳关,就万事大吉了。
霍宸移了视线,脱下外衣,将马车里备着的一套男人衣衫换上,虽是青布长衫,却顿显气宇轩昂,风华清逸。
含光奇道:“你怎么不作女人装扮了?”
“过了前头小镇,便是东阳关,若无意外,洛青城一会儿便来接应。”
含光听得霍宸成竹在胸,便也放下心来。细一思量,不由暗自佩服霍宸心思缜密,善用计谋。先是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再是兵分两路,引蛇出洞。果然是权谋倾轧磨砺出来的人,满腹心机。
闲着无事,含光将马车里剩下的竹子削了削,做成竹箭,插在承影的箭匣之中。霍宸见状,便问:“听说承影能臂开九石?”
含光一脸骄傲,“是啊,云中飞雁,能穿睛而过。”
说话间,马车到了小坎镇,已是时近中午。
承影赶着马车匆匆从镇上经过,快要出镇之时,路边有个小摊卖馄饨。
也不知是太饿,还是馄饨太香,含光坐在车里,竟也闻见了一股香气,便侧目笑问:“殿下,你饿么?”
霍宸点了点头,“吃点东西再走。”
承影听见,便靠边停了马车,走到摊边,要了三碗馄饨。
老汉将馄饨下好,端到小方桌上。
霍宸下了马车,施施然坐下,将汤匙从碗里拿出放在桌上,然后,拿出含光所做的竹筷。
竹筷很细,馄饨叶片极薄,滑不留手……含光看得着急,直到承影又吃了一碗,太子殿下将将吃完。他将竹筷用茶水洗了洗,拿在手里。
“公子,你看。”
霍宸回头,只见含光一脸惊色指着他碗里。
低眉一看,竟是一只大黑虫子。
霍宸眉梢一颤,脸都僵了。
含光正色道:“刚从树上掉下来。”
霍宸咬了咬牙,拿着竹筷上了马车。
承影又好气又好笑,对含光使了个眼色,这可是太子殿下,你也敢戏弄。含光心道:谁让他出门在外也这般讲究。若是有朝一日带兵打仗,看他如何是好。
上了马车,霍宸慵慵懒懒的斜靠在小几上,举着竹筷,自言自语一般:“竹筷下端可掏空一个小洞,放上毒药,封口。竹筷置于热汤热菜,封处融化,毒便撒在汤菜之中,轻则毒死一人,重则满座皆亡。”
含光听得目瞪口呆。
霍宸望着她,淡然一笑:“是真事,宫里有过。”
含光只觉得嗓子发干,险些就说:“我可没有。”
霍宸将竹筷放下,看着含光,意味深长道:“若我死了,不知这天下要死多少人,所以,我要好好活着。”
含光怔然无语,只觉得面前这人深不可测。
霍宸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语气低沉:“我会记得今日你和承影为我所做。”
含光忙道:“一切都是我等身为臣民的本分,不敢求回报。”
霍宸默然不语,望着她若有所思。
含光三人上路,走了半个时辰到了斜云坡。
高坡之上曾有一座小城,七年前被梁军血洗,满城人没有一个活口,从此死寂一片,白日里也阴森瘆人。
承影猛地一拉缰绳,停住了马车,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长枪。
高坡之上,站在三十几骑人马,为首一人,银甲白马,英武不凡。
承影正欲让含光警戒,突见洛青城打马从坡上冲了下来,承影暗舒一口气,回头便道:“公子,洛将军来接应了。”
含光大喜,拿起刀便跳下了马车,只见洛青城策马扬鞭,腋下生风般奔了过来。
白马银甲将率人紧随其后,此人想必就是东阳关守将洛青穹。
洛青城翻身下马,激动的唤了一声:“殿下可安好?”
霍宸一掀帘子下了马车。
洛青穹率人已到跟前。
洛青城面含喜色,回头对洛青穹道:
“快参见太子殿下。”
洛青穹含笑下马,突然脸色一变,长剑出手。
“冒充太子,罪当灭族。”
含光、承影俱是一惊,洛青城如被雷劈,惊愕失色。
电石火光之间,数十只刀剑已到眼前。洛青穹带来的三十几人都是亲卫精兵,身手不凡。将四人围困其中,密如铁桶一般。
“青穹!”洛青城声嘶力竭大喊一声,提剑便上,暴怒之下双目赤红。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他已是肝胆俱裂,顾不上身上有伤,豁出去是一副拼了命的打法,对着洛青穹发狠,恨不得生嗜其肉。
“接着!”含光抬手将云卷抛给霍宸,云舒一展,势如狂涛卷雪,朝对方挥去。
承影长枪舞如龙蛇,枪头一点红缨,如长虹之影,幻变无穷。他膂力过人,连着数枪挑飞几个士兵,劈出一个缺口。含光立刻跃到他身侧,连着数刀逼退了想要重新围住缺口的士兵。
承影一枪横扫,将豁口扩开,大喝一声:“含光,带殿下先走。”
洛青穹已经易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谁可以相信。霍宸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挥起云卷宝刀,一刀斩断马车缰绳,翻身上马。
含光站在承影身侧,云舒刀大开大阖如江潮海涌,一团白光之下血溅如雨。
霍宸催马从缺口冲出,含光反手一击,拍在马背上,“我不走。”
承影急怒,一枪挑起含光腰带,抛到霍宸身旁。
霍宸侧身一揽,将她接在怀里。含光意欲跳下,腰上却被一双胳膊死死搂住。
霍宸策马冲出包围,朝来路而去,含光眼睁睁看着承影被人围在中间,只觉得浑身血涌如潮。
她掰着霍宸的胳膊,大喊:“放开我。”
她越是挣扎,霍宸越是用力,胳膊如铁臂一般,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顷刻之间,洛青穹手下拍马追来。战马良驹,又单骑一人,自然比含光霍宸要快,须臾功夫便追到眼前。
此刻日近中午,身后追兵策马狂奔,面目狰狞,眼看近到跟前。

第 7 章

突然一阵马蹄声踏碎苍穹,黄沙漫卷,从东侧高坡上斜冲下来一支人马。
含光侧目看去,为首正是虞虎臣,狂喜之下,大喊了一声:“爹爹。”
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昨夜虞虎臣先行离开,原来霍宸一直留有后招,兵分两处,明处是她和承影护送,而虞虎臣留在暗处,以备不测。这一刻,含光无比庆幸霍宸的安排,暗自佩服他的精明谨慎。
虞虎臣一马当先,截住追兵。
霍宸拉住缰绳,回马厮杀。正值晌午,刀锋映着烈日强光,衬得霍宸一张俊脸英气逼人。含光被霍宸搂住腰身,只觉施展不开,便回头道:“快松手。”
不过是转脸之间,对方一人,一剑刺到她的胸口,霍宸一刀架住长剑,剑尖已经划破含光衣衫。
含光再不敢分神,挥刀与霍宸联手御敌。
虞虎臣所带手下尽是虎头山武技高强之人,片刻之后,将追兵斩杀,便去接应承影。
虞虎臣抱拳施礼:“殿下。”
霍宸望着不远处,冷冷道:“那些人不必留活口。”
虞虎臣看了一眼含光腰间,策马便走。
含光长舒口气,这才觉得胸口隐隐有点痛,低眉一看,胸前衣衫已破,露出内里翠绿抹胸,胸口上一点殷红,竟是刚才被一剑刺破。
再往下一看,霍宸的胳膊,还放在她的腰上。她脸色一红,猛地一挣,从他怀里跳下,捂着胸口的衣衫便朝承影那里走去。
霍宸骑马走到她前面,低头不解:“怎么了?”
含光不语,手放在胸口,脸色微微有点不自在。
霍宸蹙了蹙眉头,突然从马上弯下身子,将她的手一把拉开。
翠绿抹胸,碧色沁人,雪肤之上一点殷红,艳如红豆。
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捂上胸口,不过是惊鸿一瞥,怎知那一眼便如同山刻斧削一般。
霍宸略一怔忪,弯腰一捞,将含光放于马上,若无其事的说道:“方才,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他日,记得回报。”
含光犹自有些尴尬,低哼了一声:“殿下,我记性不大好。”
霍宸坐在马上,微微一笑:“无妨,我时时提醒你便是。”
含光打着哈哈:“殿下日理万机,还是不要惦记这些小事为好。”
“本王记性甚好,被人踩过一脚,更是永生难忘。”
含光揉着面皮干笑了两声,脸上有些发热。
此刻,洛青穹手下已经全军覆没,洛青穹大腿受伤,躺在地上。洛青城一剑直指他的心口,手指哆嗦,却刺不下去。嫡亲的兄弟。
他双眸含血,大喊一声:“为什么?”
洛青穹喷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京城,洛家,百余口性命,都在康王手里。”
洛青城手指一抖,长剑落地。京城局势竟然已经如此。
霍宸负手而立,凝眸冷视。洛青穹闭上双眸,已报必死之心,也不求饶。
霍宸转过身子,淡淡道:“承影,将马车上的伤药拿出来于他覆上。”
众人俱是一愣。洛青穹一震,睁开眼眸看着霍宸。
洛青城悲喜交集:“还不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霍宸面色森冷:“我没说不杀。”说罢,对虞虎臣道:“将这些尸首搬至斜云坡废城中烧了,叫你手下换上他们的兵服,随我进关。”
虞虎臣带着手下将尸首运到斜坡之上的废城之中。
霍宸扫了一眼含光,“去马车上,将衣服换了。”
含光一愣,想起来马车上正巧有霍宸脱下来的那件女衫,便嗯了一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她脱了外衫,拿起那件女衫正欲披上,无意间一抬眼,发现东风多事,吹起布帘,露出约莫半尺的缝隙。而霍宸,负手站在车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含光顿时面色一红,也不知他是无意扫见,还是故意偷看,顿时又羞又恼,啪的一声扯住了帘子,将风卷起的那道缝隙挡得严严实实。
霍宸勾了勾嘴角,转过头去望着远处高坡。
不多时,虞虎臣带着人马从斜坡下下来,俱已是军中打扮。
一骑人马奔至东阳关已是下午,因有洛青穹领着进城,虞虎臣手下又身着兵服,便一路顺利进了将军府。
霍宸进府,放出邵六,将洛青穹交给含光看守,便和虞虎臣,洛青城,邵六,承影关门议事。
洛青穹的书房极尽简陋,书案上堆着一摞文书,镇纸下压着一张纸,书了狂草两字:家、国。
写时想必心绪不佳,两个字写得毫无章法,狂放凌乱。
含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回头看了看洛青穹。
他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大腿处一片血迹,正是被洛青城一剑所刺。
含光倒了杯凉茶,递到他的手上。
“洛将军可想过,今日若是置太子于死地,他日那人继位,为正视听,洗清自己,洛将军必定会是替罪羔羊,不得善终。”
洛青穹苦笑:“我自然知道。但若不答应,洛家百余口便遭不测,我独活于世,又有何趣?左右不过是个死与生不如死的区别罢了。”
“我若是洛将军,便会想个迂回之策,对那边隐瞒实情,对太子以实相告。此去京城,千里之遥,那边并不确定将军是否得手,将军拖得一时便是一时,等到太子回京,自然洛家人无恙。”
洛青穹惨笑:“你以为,太子还能安然回京么?”
含光一惊:“怎么了?”
“皇上病危,康王摄政,京中早就放话,太子已经死在边城,现今再有什么太子出现,皆是假冒,格杀勿论。”
“死在边城的,那是殿下的随从岳聪!等殿下回到京城面圣,一切自见分晓。”
洛青穹摇头:“皇上只怕等不了,或是有人不让皇上等。”
含光心里猛然一沉。既然传言霍宸已死,皇上病危,朝臣必定催立储君,若是霍宸来不及在皇帝驾崩之前赶回京城,新皇名正言顺的登基,霍宸即便回去,便再无反手之力扭转乾坤。
她本以为将霍宸送到东阳关,便万事大吉,却不料形势急转而下,绝非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正在忧虑,房门一开,霍宸走了进来。
洛青穹一见,连忙支撑着身体要跪下行礼。
霍宸冷冷道了一声:“坐着说话。”
含光知道两人要谈论正事,便要出去,霍宸一抬手,示意她留下。
“将你所知,悉数告诉本王。”
“是。”
洛青穹将京中形势一说,霍宸的脸色便如万年陈冰一般。屋里静到极致,含光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临阵对敌时的那股杀气,迫人心魄。
霍宸沉默良久,站起身来,洛青穹单膝跪下,泣曰:“殿下,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求殿下饶过妻儿。”
霍宸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脚跨出房门。
含光略一迟疑,跟出门外,轻唤了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