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张茜初看来,那人似乎是来追潘雯丽的。她大方地耸耸肩膀:“那我走了。”
潘雯丽琢磨着说:“对了,你还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
“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出外一趟。我妈出差半个月不在家,所以家里不是问题。班导那边,你帮我找借口请个假。”
“你要去哪里?要去几天吗?”
“去办点事,去多久要看情况。”茫茫夜色中巷子见不清也似乎是没有尽头,潘雯丽的眼瞳里漆黑无光。
“你一人去吗?安全吗?你得早点回来,明年就是高考了,这会拉下一节课都不行。”张茜初自然关心地说。
“我不参加高考。”潘雯丽抬抬眉,“你知道的,我考不上。”
“你不是考不上,你是没心学不想考。”张茜初微微叹气。潘雯丽的成绩是班里倒数第一,她则是名列前茅。为此班主不止一次找她谈话,担心潘雯丽影响她的功课。她想的是,交朋友是交心又不是图朋友的成绩,由此对班主鄙视差生的观点特别反感。再说,有了爷爷的说法,她意识到潘雯丽并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想学。
潘雯丽坦率承认:“没错,我是无心向学。”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丢下这句,潘雯丽拍拍车头要她先走。
张茜初瞟了眼那个始终背对的高个男孩,这才飞跳上单车,打着车铃冲进大街。

于是,潘雯丽缺课的那天下午,张茜初对班主说同桌是病了。班主一直认为她品行端正,便是信了她的话。她松口大气,放学匆匆忙忙赶回家。近些日子天气剧变,张大爷的身子不大好。老人家自己上医院看了一次病,之后又在城里一间中医诊所开中药喝。张茜初每天上学前放学后第一要事,给爷爷煎中药。
这次没进家门呢,邻居的大妈急跑过来说:“小初啊,你赶紧上医院去。你爷爷在院子里晕倒了,你家大黄跑到我们那叫,我儿子把你爷爷背去医院了。”
张茜初脑袋一蒙,站不稳:爷爷不是说喝了中药病好了许多吗?怎么会晕倒了?
大黄的吠声一声比一声紧。张茜初推门。黑鸦鸦的院子就剩老槐树悬吊的一盏灯泡闪亮,一条铁链子绑在树干上另一头锁住了大黄的脖子。
大妈解释:“大黄想跟去,可医院不让狗进的。我们只好把大黄锁住。”大黄扭脖子上的枷锁,脖颈渐是勒出了些血痕来。
张茜初心疼地丢下书包抱住狗狗:“大黄,在这呆着,我很快把爷爷带回来。”
大黄前爪刨地低低地吼:不愿意。
张茜初红了眼,只好训道:“你不乖,我和爷爷就不要你了!”
大黄伸舌头吐白气,触到主人的怒颜耷拉下脑袋。张茜初这才摸摸它头,又喊了声“乖”起身。
大妈接了儿子的电话,说:“小初,我儿子要你带钱和通知你父母。”
“好的。”张茜初应着,冲进爷爷的房间里搜出电话本,带了钱包骑上单车飞奔到医院。寒风里,她仅着一件薄单衫却是大汗淋漓。寻至爷爷住的病房,一名男医生刚好出来。看到她穿着校服,他问:“你父母呢?”
“在外地。”张茜初抹一把额头的热汗,喘气道。
他瞅了张茜初一会,依稀记起:“你好像在我那看过门诊,哮喘?”
“过敏性鼻炎。”
“好吧。你先通知你父母,让他们马上过来。我跟他们谈。”
“我爷爷怎么样了?”张茜初焦急地伸出手去抓医生的袖子。
“把你父母叫来。你年纪小,处理不了。”扔下这话医生走了。
护士拦住她:“医生叫你通知你父母,你赶紧先去叫。要办手续病人要用药,都需要你父母签字。”
张茜初在病房门口惶然无措地徘徊了几步,跑到医院外面的小卖部打电话。她的指头打哆嗦,摁错了三次键码才拨通了长途电话。听筒另一边嘀嘀嘀几声长鸣后,传出一个沉厚的中年男子嗓音:“喂,是哪位?”
张茜初记不起了,有多少年没听过父亲的声音。爸爸,像是多么遥远的名字,她哽在喉咙口叫不出来。
“喂,是哪位?”喊了几次没回音,对方气道,“我很忙的!打错也不吭声。”
耳听对方要挂断话筒,张茜初脱口而出:“爸——”
这回是对方默了。张茜初呼吸急促,心跳一拍一拍仿佛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然后对方的呼吸也跟着紧促起来:“是小初吗?”
“是的,爸。”心里的闸门一旦打开,张茜初积聚多年的情感犹如洪水般倾泻出来,嗓音颤动,“爸,爷爷他,爷爷他——病了…”
小卖部的阿姨和路人只看她两手紧紧地抓着话筒,两目呆滞,话声梗咽。一位路过的好心大妈走上前摁住她肩膀安慰她:“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张茜初不说话,十只指头揉搓无泪的眼眶。她尖瘦的下巴在寒流中昂生地屹立,更是遭人心疼。
大妈搂住她头,问周围的群众:“有谁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吗?她父母呢?”
父母?两个字话中张茜初最心酸的地方。她举目四望,人群里有怀抱婴孩的妇女,有背负小孩的男子,心中某一块东西便塌陷了。
张家的亲戚不多,历经这么多年几乎都搬走了,剩张大爷坚守祖宅。她原以为与爷爷可以在祖屋里一辈子无忧无虑。爷爷一病,俨如山倒。诚然她与爷爷在这里是举目无亲的一对老少。
风打到她单薄的衬衫,她觉得冷蹲到地上环抱住自己,那神态与街头遭人丢弃的小狗无异。

张茜初大概没想到,接到电话的张佑清听见她几声喊的爸,心头是生生地被挖了块肉。张佑清的妻子刘云蓉下班回到家,发现丈夫紧握话筒在抹眼泪:“老张,你这是怎么了?谁的电话?”
“小初。”张佑清挂上已断线的电话,又急急忙忙拨打去女儿所说的医院询问老人的情况。
“怎么回事?小初出了什么事?”刘云蓉自己没有孩子,便是把小初当亲生的疼爱。她多次欲把小初接回城里自己抚养,可先是顾及到老人疼孩子的情感。小初长大了,老人想放孩子走,变成孩子不愿意走。她只好年年去古城里探望老人和孩子。现一听小孩老人都出了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待丈夫再次挂了电话,她拉着丈夫问:“怎样?”
“不好。我爸的情况很不好。我得赶紧回老家一趟。”张佑清想到老人孩子在那边无依无靠,巴不得长双翅膀立即飞回老家。
“我帮你收拾行李,我也去。”刘云蓉边打电话向单位请假,边走进房里收拾行李。把衣服用品塞满两袋,她拎了袋子走到客厅。丈夫扶抱头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她也犯急:“老张,又怎么了?小初又来电话了吗?”
“我打电话给老常了,他答应与我一同去看我父亲的情况。”张佑清吸口气说。
“老常是呼吸科的。爸得的是什么病?”刘云蓉问。
“肺癌晚期。”张佑清沉痛地说,“现又是脑溢血。”
刘云蓉焦急地拿手背打掌心:“那,得叫上辆救护车,把爸接到你们医院去。”
“不可能。”张佑清悲伤地说,“爸得知自己是肺癌时已经是末期,就瞒了我们偷偷自己煎中药喝。结果天气一变,病情急速恶化。爸是不想离开老家。而这么多年来我们如何劝说他也不愿意走,到了这节骨眼他还肯吗?”
刘云蓉叹:“老张,你也别急,我们去。老人是一回事,我最担心的是小初,她肯定吓坏了。”
“这不,我不是烦着吗?”张佑清痛苦地抓头发。
“怎么了?”
“你想想,我有六七个年头没见那孩子了。我都不知怎么去面对她!”张佑清走进房里甩上门。
刘云蓉也忐忑。虽说她喜爱小初,可毕竟不是朝夕相处,与丈夫一样怕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那孩子。
心头是一片混乱的刘云蓉听见门铃响,茫茫然地走去开门。
门闸拉开,门口站立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她一愣,叫道:“宁浩?”
“刘阿姨好。”小伙子很有礼貌,对刘云蓉躬身行了个礼说,“我爸在下面停车,我帮我爸把行李拎上来。”
刘云蓉脑子里快速思考。小伙子常宁浩是朋友老常的儿子,历来是个孝顺有教养的出色青年,现在大学里就读法律系大三。她掐指算了算,宁浩刚好长小初两岁,便是灵机一动拉了小伙子入门:“宁浩,我听你爸说你这段日子在学校不忙?”
“喔。学校开运动会,我只参加了游泳项目。现比赛完没事干,这不常溜回家吗。”常宁浩把行李袋放落地上,看出刘云蓉有话要说便主动问,“刘阿姨,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这样子。你张叔的女儿在老家,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好像听我爸妈提起过,叫做——小初?”
“是。张茜初,小名小初。”刘云蓉翻找出本相册,点指相片里一女孩说,“两三年前的照片了,还是你张叔老朋友的一群孩子去你张叔老家玩与小初合的影。小初不爱照相,这是我们能拿到的她最近的照片了。”
常宁浩接过相册,指向熟眼的两兄弟叫道:“这不是墨深和墨涵吗?”
“对。你墨叔的儿子。”刘云蓉点头。
常宁浩往墨深旁边的男生又一指,道:“这人我也认得,与墨深同一宿舍。上回墨深替我介绍过,叫郭烨楠。”
“对对对。”刘云蓉说,“他是你墨叔的朋友的儿子。”
常宁浩面对前排三女生中右边留了条麻花辫的女孩眯眼睛:“这不是潇潇吗?”
“潇潇?”
“喔,刘阿姨可能不知道。潇潇是我妈与杨阿姨当年下乡认识的同学的女儿,提前保送我们大学,明年进我们那的中文系。”常宁浩说到这,对戴了副眼镜的女生露出抹笑,“原来就是潇潇常说的小初啊。”
“你都认得?”刘云蓉也觉惊奇。
“基本都认得。”常宁浩指向另一女生,“她叫莫茹燕,是在商学院念书,是郭烨楠的表妹。有一回她来找她表哥被我撞见了。唯一只听传闻没见到真人的就剩小初了。”
“那——”刘云蓉有点难以启齿。
常宁浩合上相册,笑问:“阿姨是要让我去见小初吗?”
应说在她认识的一群同龄孩子中,常宁浩的聪明和沉稳素来是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刘云蓉便把话挑明了:“实不相瞒,我和她爸很多年没见到小初了,怕见了不知说什么。她爷爷病的很重。”
常宁浩边听边应:“好。刘阿姨,我陪你们去。希望我能帮上点什么忙。”

第六章

张家夫妇与常家父子连夜搭车前往古城。到达张大爷就医的医院,已是半夜三四点钟。从北方下来的寒流席卷着这里。古城里民宅疏落,飓风横扫街头巷尾。
常宁浩一下车踏上这块土地,感觉那冷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过来,冻得他牙齿打颤。小地方医院建设不比大城市,门窗缝隙大,医院大厅四处透风。他等待几个大人去柜台处询问,两手摩擦取暖,眼睛则四处张望起来。
因是半夜,就诊的病人也少。远远的,左侧横走廊里有个人躺在一张长板凳上,那人穿了一条运动裤。常宁浩一想,照片里的张茜初都是穿运动服。他不敢确定,心里却是有个奇怪的声音告诉他:就是她!
他是个富有探险精神的小伙子,依从了直觉走向那里。
走廊静悄悄的,他听得见自己的球鞋踩到地砖发出的微响。或许是由于这种安静,使得他不停地去回想相片里张茜初的样子。她戴了副眼镜,眉毛富有女孩子少有的英气。最特别的是她有个红彤彤的鼻子,李潇潇形容为非常可爱的小丑鼻。
一步步走近,照片里的她,他人口里的她,逐渐化成了一个清晰具体的形象在他面前完满地呈现出来。她就是小初啊,他在心中仿佛唱咏叹调那般长叹不息。蹲下身,他不由自主对向长椅上像只猫咪缩成一团的女孩微笑。
睡梦中的张茜初蜷缩的手脚动了动。落在眼睛上的一缕长刘海让她感到不舒服,她挪开了眼皮。光的缝隙里朦朦胧胧见到一个瘦高个头的小伙子。他有一头油黑的头发,脸颊偏瘦,长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晶亮亮的。
她合了下眼再睁开。
小伙子穿了高领黑毛衣与银灰色运动外套。长袖的运动服拉链拉了半截,便是露出了里边垂挂的一条链坠…是块深蓝色的石头。
她晃了晃晕晕的脑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轻轻地唤:“小初。”
她猛地睁大眼,扶正眼镜立即坐起身。迎面的风钻进她的鼻孔,她不及防范打了个喷嚏。
常宁浩这才意识到她只穿了件单衣,立马脱下外套披到她肩头上。
张茜初一手推他,一手捂鼻子问:“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朋友的儿子,叫常宁浩。”他反抓她的手,触摸到是冰凉的便没松开。
她眨眨眼,没从梦里完全清醒:“我爸爸?”
“对。你爸爸和你妈妈都来了。”常宁浩指了指走廊那头,一名医生带领三名中年人匆匆走来。
张茜初先认出了刘云蓉,跳起身叫:“刘阿姨!”
刘云蓉喜形于颜,一过来便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小初啊,你没吓着吧?”
“我——”张茜初张口。她本性刚强,打了电话立马回医院看守爷爷,不允许自己懦弱。
刘云蓉摸着她头发,又摸摸她脸和手:“别担心,我和你爸都来了。”
“爸?”张茜初的大眼珠转了转,望见了刘云蓉背后的张佑清。在她印象里,父亲几年前与几年后都是一样的神情,喜欢板着副面孔。
张佑清却是没想到女儿长这么高了。记得上次见面女儿的个子不及他胸前的高度,如今是与妻子齐高了。而女大十八变,他没见女儿的几年正是孩子生长发育的阶段,他的女儿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一个姑娘家应该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站在他面前的张茜初像个落魄的假小子。他心头是又酸又涩,出口第一句变成了:“你妈给你买的衣服呢?”
接到父亲怒气冲冲的问话,张茜初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为什么父亲劈头不是问爷爷的事,而是问起她的衣服。“衣服——”她喉头吞噎唾沫,“爸,你不是该先问爷爷怎样了吗?”
“是啊,老张。”刘云蓉插话说,“你和老常先进去看爸,我们一边等主治医生来。”
张佑清对女儿叹了口气,便与老常尾随值班医生进了病房。张茜初也要跟进去看爷爷,被刘云蓉拉住。
“小初,你坐这里。”刘云蓉把她摁回板凳上。他们之所以不让张茜初看老人家,是因为老人家插了管已是不能言语,担心张茜初见了受刺激。接下来刘云蓉要去办理手续,便是交代常宁浩:“你帮我看着小初。”
“好的,阿姨。”常宁浩答应。等刘云蓉走开,他坐到张茜初旁边。
张茜初两只眼睛像是钉子钉在病房的门板上。
常宁浩拉起家常话:“你现在读高三?”她不应他。他只好重新想法子,问:“你认识李潇潇吧。”
她转了头:“潇潇?”
“是。潇潇要保送到我们大学的中文系,你知道吧?”
“我——还没收到她的信。”
“正常,这事前天才定下来。她是特招生,内部特招,与一般的保送生不太一样。”
潇潇果然很厉害。张茜初为朋友高兴。
“本来北大和上海复旦也抢着要她,可她不去。”
“为什么?”
“她说和朋友约好了上同一间大学。”常宁浩笑了笑,“所以我们笑称她为李女王,她到任何地方都掩盖不住女王的天生气质。要知道,她读的那所高中不是我们那里最好的一间,但是在几次统一模拟考中她是稳拿文科第一。”
这她知道,潇潇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又有点负才任气的女生。她打从心底钦佩潇潇的那股潇洒劲。张茜初兴致冲冲追问:“你怎么认得潇潇的?”
“潇潇,被我们大学广播台、学生会、游泳队、艺术团都网罗了,所以我不知道也不行。后来我跟我妈一说,我妈告诉我。原来她是我妈老同学的女儿,就这么认识上了。”
张茜初第一次听大学里的人说大学里的事,便是全神贯注地聆听。常宁浩称自己只参加了游泳队,对其它社团不感兴趣。张茜初再次留意他胸前挂的那块蓝石,像是深海的纹色。
“你喜欢吗?”常宁浩把石头取下来,拉过她一只手放到她掌心,“我有一天去海边捡到的,你拿着。”
她抚摸这块圆圆扁扁指头大小的石头。可能因常年挂在他身上,石头表面摸来是温热的。她叹:“海,我还没见过。”
“下次我带你去看。”常宁浩道。
她眯了眯眼。她未遇过他这样的男生。长得不是很帅,可常常笑着。轻松的笑容浮现于他深迥的眼窝鱼尾般的漂亮眼角,隐现于他嘴角边的两个浅酒窝。在这寒冷的日子里他的笑仿佛是一束阳光撒在了浩瀚的海平面上,散发明亮沉稳的气息。
“我不会游泳。”她握了握石头道。
“你得学。游泳是我们大学体育课必修项目,女子至少要过五十米。”
张茜初拉出一张愁眉苦脸。说来可笑,她怕水。缘起于她小时候在河边玩溺过水。当时水不断地涌进口鼻,她无法呼吸,形同于她鼻炎严重时的频死感。回忆起往事,她不觉地搓鼻子。他摸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
“谢谢。”她道。

天发亮了。
线状的光缕穿破雾气敲打窗扉,带来温暖洒落人间。常宁浩一只手放上窗条,掉头放眼窗外。街道边的小报摊直起了条纹棚顶,一个大妈手推餐车停住在院里的空地叫卖豆浆包子。摆摊的人越来越多,寥寂的街路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食物的热气漫天飘溢,真是引人饥肠辘辘。
常宁浩头一次到乡村来,第一次观看乡村风情,竟觉得惊奇又温热。回头再看张茜初的土气校服,一股微妙的感觉由他心底浮生。
刘云蓉抽空来叫两个孩子去吃早餐。张茜初不想离开爷爷的病房,刘云蓉着急。常宁浩向刘云蓉打保票:“阿姨去忙吧。”刘云蓉一走,他说:“小初,你不吃,可你爸爸妈妈和我爸爸要吃啊。”
“喔?”张茜初不解其意。
“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认得路。你带我去买吃的,给你爸爸妈妈和我爸爸买早餐。”常宁浩说。
张茜初寻不到理由拒绝,怏怏带他往外走一边心思:他这张嘴真行,迂回间轻而易举把她引开了。她便是问:“你学什么专业?”
“法律。”
律师都有张铁嘴,他也不例外。
张茜初对他多了几分戒备。
走到街头,常宁浩东张西望:“小初啊,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张茜初走上来与他并排,才发现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仅到他肩膀。他双肩又宽,让她倍觉矮了一截。她仰起脑袋问:“你想吃什么?”
“你们这里最有名的早点是什么?”他稍微含了下巴答她,笑眯的眼珠子在冬日里亮晶晶的。
张茜初因他这话想起了两年多前的莫大小姐,买水要买这里原汁原味的甘蔗汁,买零食要买这里最有名的干果。她微叹,答:“粉丝,或是粥拌各种腌菜。”
“那好,各买一些,去最出名的那家买。”他爽快地说。
张茜初愣:“很远呢。我爷爷——”
“我带了手机,有什么事刘阿姨会打电话给我的。”他垫脚尖眺首张望,“我们怎么去?有公车吗?”
“公车难等。我们骑单车吧。我载你。”
不会儿,她把28吋单车推出来。常宁浩微露出惊讶:“这单车是你的?”
“我爷爷给我的。”
她要跳上单车座。他拉住她,不容分说推她到后面:“我载你。”
“这车不好,你骑不惯的。”她拽扯他毛衣争执道。
他犯急:“我是男生,你是女生。你载我,我会被路人笑死的!”
看他猴急的模样,张茜初收了手。
破单车确实是不好骑,他在空地兜了两圈习惯它。她跳上后车座。他说:“小初啊,你不抓我衣服吗?摔下来怎么办?”
“我抓住了铁架子啊。”她答。
常宁浩眨眨眼,有些不能习惯。好像只有男生坐男生后车架才不揽腰抓衣服。说来,她的个性是像男孩子。他踩下脚踏板。车头扭扭歪歪了两下,继而平稳前行。
她在他背后探了半颗脑袋指路:“往右,往左。不对,是直走,到前面第二个巷口才往左。”
他悠叹,她这会儿叽喳起来又是十足的女孩子气,宗归是个女孩子。
打着车铃单车穿过人流,拐入一条巷子。
她突然大喊:“停停停!”
他慌忙刹住车。

第七章

车未停稳,她迫不急待跳下后座。
他把单车掉个头挨墙边停好,侧听墙的另一边传来狗的嗥吠。遂之他迈进院子里,瞧看她端了个铁盆子走出厨房。
盆子里放了几块带肉的骨头,她把盘子搁到老槐树下。一条黄毛犬拿鼻子凑近盆子嗅嗅,并不急着吃,而是往她怀里蹭。
“大黄,不要瞎闹。”她摁低狗头,“快吃。你昨晚饿了一晚。”她对狗说话的语气就像是疼惜着最心爱的宝贝。
狗每舔一次骨头,又来蹭她。她摸摸狗毛,偎依狗脖子,贴近狗的耳朵说悄悄话。狗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每当她的语调些缓或是些急,会低低地汪汪两声。这一狗一人之间流露出的细微情感,已不是单纯宠与被宠的关系,仿佛是互相偎依的亲人朋友密不可分。
常宁浩站在一边,把手□裤袋安静地观望。
潇潇提过,大黄、爷爷、祖屋是她三句不离的口头禅。现亲眼所见,一种奇妙的情感像是盐溶入水里渗透他的内心。他想,她很爱这片土地,就如孩子赖在母亲怀里。
“好了,走吧。”张茜初拍拍两手站起来,兀发觉他站住不动,“怎啦?是不是饿坏了?”
“没有。”他笑笑,“可以走了。”
走出屋外。她拉拢两扇子门。门缝里大黄对他吠个不停,一双玻璃眼珠发出咄咄逼人的寒光。他胸头一震。聪明的黄毛犬显然是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不速之客。
“你别介意。大黄对陌生人都叫的。我爸和刘阿姨来,它也叫的很凶。”她说。
不是。那是因为大黄知道他们来自于另一个地方,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将她带离这片土地。他凄凄然地想,忽然抓住了她一只手臂。
她乍地一吓,回看他。冬日里他的眼睛竟是像夏天最毒的太阳,灼热的目光耀得她眼睛睁不开。目眩之间,她鼻子发痒——阿嚏!
于是他缓慢地松开了手…
当他们把早餐拎回医院,刘云蓉拉了常宁浩到角落里说:“宁浩,小初她爷爷恐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常宁浩语噎道:“那——”
刘云蓉抬手捂住脸,吸了吸眼眶里滚动的泪花说:“宁浩,你爸也说你鬼点子多。你既然能把小初骗出去,你就再帮阿姨叔叔一个忙,把小初骗上大巴。我跟她爸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亲眼看她爷爷死去,她会受不住的。”
“可是,总不能让她不见她爷爷最后一面。”
“我们会带她进病房见她爷爷一面,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