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长,余声目光锁住了一个方向。
那栋旧楼看样子年代已经很久了,上次来没怎么注意。墙角应该是这几天刚堆过来的沙子和土,或许是要重修。地下室那一排教室里,有一间亮着灯。余声站在负一层拐弯的岔口俯视,灰黄的油漆已经从门上脱落。
听不清里头说了些什么。
“李谓这小子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男生叫陈坡,因着高一入学考试成绩单上‘坡’字错打成了‘皮’字而得名‘陈皮’。梁叙坐在房间唯一的破烂沙发里,低着头手指拨着琴弦。
“急什么。”他闲淡道。
过了会儿,教室门被人推开。李谓怀揣着两张成绩单走了进来,陈皮立刻上前抽了过来,拿了自己的将梁叙的扔给他。
后者显然不怎么上心,看都不看塞兜里。
李谓一屁股坐沙发上摸出烟扔给身边人一根,梁叙停下调试音色的动作,接过烟叼嘴里又低下头。陈皮看着分数沾沾自喜,瞄了一眼那俩人。
“下午涮串去,哥们请。”
梁叙眼神一顿,放下吉他:“你们俩去吧,我先回了。”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陈皮看了眼男生的背影又看看李谓,沙发上的男生无辜的耸耸肩。梁叙从学校出来直接取了自行车走了,没有逗留。
后面一大堆学生陆续离校。
余声回来的时候方杨已经在操场等着了,当时正低着头看手里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看完了一抬眼便问她干吗去了。
“去那边转了下。”余声指了指旧楼方向,又问女生:“考的怎么样?”
方杨笑眯眯递过成绩单让她看,自然是不错了。
这会儿已经十点左右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余声和方杨往校门口走着,东门左边有一排长长的优秀学生照片展示栏挡着了视线。
“我们高二的年级第一基本就没变过。”方杨指给她看。
余声扬脖看了一眼,墙上总共有一百名学生。
“我想等你今年高三正式入学了。”方杨一脸惋惜的看着最上最左的那张照片,摇摇头说,“第一的位置就该换人了。”
余声开玩笑:“倒数第一吧?”
“不不不。”方杨摇摇食指,“我们学校倒数第一的位子比正数第一还坐的稳。”
余声:“…”
“就校庆唱难得糊涂那个男生,记得么?”
余声:“…”
那个时候梁叙刚骑到镇上,不可抑制的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将嘴里的烟随手掐了。男生微俯下腰双脚踩得更快,灰色衬衫都被风鼓了起来。
小镇的中午比早晨热闹了些。
梁叙到菜市场的时候,母亲沈秀正给人称着两斤的西红柿。他将车子推回屋里洗了把脸然后出来给沈秀帮忙,将泡沫箱里剩下的西红柿都捡了出来。
“你路上没见着小雨?”沈秀问。
梁叙说:“谁知道她疯哪儿去了。”
女人从菜堆里找了一个大号袋子,揽了一大捆青菜土豆西葫芦,又塞了些时令菜,然后系紧放在一边干净的空地上。
“一会小雨回来,你们俩把这些给她老师送过去。”
梁叙皱了下眉头:“什么老师?”
“小雨不是要学画么,就常在我这儿买菜的老太太有个孙女,人家愿意教还不要钱,咱哪能让人白教。”沈秀一面整理着面前的朝天椒一面说,“听说那女孩子拿过很多美术奖,她妈妈是个画家。”
正说着,梁雨从外头玩回来了。
小姑娘一听现在要去余声家,乐的心都飞了过去。徒手拎着地上的一大袋菜就要走,费劲的样儿走一步能歇两分钟。梁叙从院里骑了自行车直接冲出来,秒停在女生脚边。
“至于么。”他鄙视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
女生瞪着两眼珠子:“非常至于。”
梁叙‘嘁’了声,长臂一伸很轻松的就将那袋子提了起来。梁雨立刻坐上后座,将袋子接过抱着。男生一踩脚踏,朝着梁雨指着的方向骑了过去。
路上他第三回经过那家超市,侧头又看。
后座的女生兴奋的不行,催着他骑快点。梁叙蹙眉打消了下去瞄一眼的念头,拐了个斜坡十分钟就到了那条空旷宽敞的街道。
梁雨一下车就奔进里屋,他提着菜放到院子里的桌上。
男生侧头扫了一圈,这里有干净的院落,梧桐树下乘凉,鸟儿飞来飞去,阳光从纱窗落进里屋,让他心底莫名觉得宁静。屋子里老太太在看电视,小姑娘没瞅见余声一脸沮丧,还是很认真的说了送菜过来的事儿。老人推辞不要,梁雨眼巴巴的向他求救。
“您就拿着吧,这是我妈的心意。”梁叙上前说。
鉴于这对兄妹一个比一个倔,老太太没再拒绝。当时已经快到了饭点,老人留他们吃饭,梁叙推脱着家里正忙便拉着妹妹先走了。
梁雨坐在哥哥车后座,摇晃着两条腿。
回去的时候梁叙骑得慢了些,经过一个路口那会儿梁雨忽然兴高采烈的喊了句‘余声姐’。他皱眉的功夫,梁雨已经下了车往一个方向小跑。
一个女孩子安静的站在原地。
梁叙停下车回头去看,妹妹正与她说着什么。女孩侧着身,嘴巴弯起左脸颊有个很小很小的酒涡。一分钟后,梁雨回来了,女生已经转身进了巷道。
“刚那女生谁啊?”路上,他不经意提了下。
小姑娘傲娇一笑:“我老师啊。”
遥远的东方山峦层叠,周身的朦胧湿气渐渐被阳光打散,迷雾褪尽多云转晴。耳边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刮起来,翻来涌去滚了一长街。


第4章
大中午的太阳正直勾勾的吊在天上。
外婆家院子里的梧桐树有好几枝从墙里伸了出来,光下的阴影打在地上错落斑驳。余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树枝被风吹得弯了点腰,叶子落了好几片在她脚下。
“小雅中午又来电话了。”是外婆的声音。
老头吸了几口旱烟,眯着眼。
“说是今早和余曾把手续办了,余余跟她。”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俩人咋想的,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离了呢。”
老头的旱烟抽的更凶了,那烟雾把空气都拨混了。
“现在这世道你都不看看变成啥样了,他们俩的事儿自个折腾去吧,咱把余余管好就行了。”老头说。
老太太闷头点了好几下。
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两个老人互相对视一眼止了话。余声慢慢从门外走进来,老太太立刻从板凳上站起。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外婆一面往厨房走一面问。
余声‘嗯’了下:“方杨车链子断了。”
外婆做的是清汤面,余声吃了两小碗就没胃口了。她回了里屋想去床上躺会儿,听到老太太在院里喊着‘余余嗳刚吃完别睡啊’又爬起来跑外婆房里看电视去了。
两个老人坐在院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外公喜欢晒太阳,外婆坐在一边又拉起鞋底。老头问厨房里买那么多菜干啥,老太太笑了起来说是余余的小学生送的。
那个下午沈秀的蔬菜摊生意很好。
梁雨在一旁帮忙,逢人问价递个袋子收个钱。梁叙从后院地下窖里往外搬了好几筐土豆胡萝卜,外头太阳火的他直冒汗。
“你今儿不去学画?”他瞥了一眼梁雨。
“周末余声姐休息。”小姑娘说到一半,侧头看他,“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梁叙:“…”
他没吭声转身回了院子,端过脸盆从桶里直接舀了水出来。男生双手浸水里粗暴的抽出来就往脸上抹,反复几回地面湿了一大片,洗完从院里晾衣服的绳子上扯下毛巾胡乱一擦又搭上去。
那会儿菜摊已经不怎么忙了,梁叙骑车去了学校。
他最近忙着练琴,除了家里的活儿平时都是待地下室,很多时候就在破沙发上将就一晚。他需要接些私活挣点外快,忙起来也更是日夜颠倒。
李谓和陈皮真去唰串儿了。
梁叙开了教室门,走进去坐在架子鼓前。他们这个乐队只有三个人,除了一些高难度的表演他挑大梁之外,基本上都是他们仨混搭合作。
他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空旷的房子里,梁叙敲着鼓,打了很久才停下。地下室没有窗户,空气很沉闷。梁叙起身倒了杯水喝,然后点了支烟躺沙发上。天已经很晚了,长假里的校园寂寥无人。
烟雾弥漫了他的眼睛,汗衫都湿了。
梁叙脑子里闪过那个单薄的身影,深夜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游荡在西宁的老街道上。那天是真的倒霉,他去火车站买午夜票,兜里一清二白。
他正蹲在站台外边想办法。
正巧陈皮来电话说他再不赶回来逃学的事儿就暴露了,他一个劲儿的抽着烟皱眉头。十一二点的西宁老站涌满了等车的人,神色焦急的样子。
“妈的,”梁叙啐了一口,“老子钱被偷了。”
陈皮在电话那边正出主意。
“小凉庄我今晚回不去了,老师那边你先兜着。”
梁叙说着,夹着烟的手挠了挠鬓角。他余光下意识的扫到斜后方一米处站着的那个女孩子,她穿着白色毛衣红色格子裙留着扫肩发,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在附近的小餐馆吃面。
一个女孩从外头进来,她站着仰头看墙上的菜单。过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头顶有个小身影。他一抬头,女孩盯着他碗里看。
梁叙当时愣了,艰难的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就看见她指着他碗对老板说:
“我也要他那样的。”
梁叙:“…”
他当时吃完转身就走了,也没顾着看她。现在这个女孩又是这样出现在火车站盯着他,梁叙挂了电话,转身瞥她一眼,终于找机会说出那句憋在嘴里的话。
“看什么看?”
女孩没说话,梁叙懒得理掉头就走。
他徘徊在四月的天气里,缩着脖子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身上只剩下三十来块钱,他得找一个地方住一晚再想办法。
那条街道人流稀少,住宿很便宜。
梁叙找到一间正要进去,发现身后那女孩仍跟着。他当时烦躁的厉害,脸色很烂的看着她。
“跟着我干什么?”
“你要去小凉庄吗?”女孩子好像没害怕的意思,“羊城那个?”
梁叙上下扫了她一眼。
“干你什么事儿?”他话音也一狠,“别再跟着了啊。”
女生嘴唇抿的很紧,梁叙以为她被吓住了。他鼻子轻‘哼’了一声进了身边的租屋,老板给了他二楼一个房间的钥匙。
屋里就一张破床和桌子,比外头暖和不到哪儿去。
梁叙进了房间去拉窗帘,楼下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正要转头忽然看见路口有两个男人堵在那儿,挡着一个低小的身影。一个人已经伸出手,女孩一个劲的往后退。
他暗骂了一声,从屋里跑了出去。
听到身后有动静,女孩回过头眼睛亮了下立刻跑到他身边,他伸长胳膊搂住她,能感觉到女孩明显的缩了一下。旁边刚好过去几个路人,那俩男人往他这儿看了一眼见势离开了。
梁叙从她身上抽回手。
黑夜里路灯昏黄,光芒落在她的白色毛衣上像是染了色那样温馨柔软。梁叙看了面前的女生一会儿,目光落在她干净的脸颊上。
“你怎么知道小凉庄?”他问。
她眼睛眨了一下:“我外婆家在那儿。”
“坐车去不就成了。”梁叙眼睛漆黑,“老跟着我干什么?”
女孩子低下头,声音很小。
“我没钱。”她说。
梁叙:“我也没钱。”
“我知道。”她还低着头,“你电话里说被人偷了。”
梁叙:“…”
那会儿他真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再晃荡下去天就亮了,他也懒得再问不咸不淡的‘嗯’了声转身就走,女孩子当他默认小跑着跟在后头回了租屋。她进了屋却站在门边再不往里走,梁叙觉得好笑。
“现在知道怕了?”他挑眉。
她看着他一声不吭。
梁叙一连在西宁跑了好几天,那时候早累的不行了。他也不想管直接就躺上桌子将就着睡下了,隐约听见身边小心翼翼的动静,他弯弯嘴睡过去了。
早上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梁叙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没有人。床铺整整齐齐没有一点睡过的样子,他寻思着这姑娘该是怕他做啥悄悄走了。
梁叙起身去卫生间解手。
洗漱台上摆好了水杯,牙膏安安静静的躺在牙刷上。他笑了声一抬眼就看见镜子上贴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请你等我一下。
原来是还没走。
那时候他哪里顾得上个陌生人,收留一晚就不错了还真想狗皮膏药似的让她跟着。他嗓子里哼吐出‘幼稚’俩字,草草的洗了个脸出门退了房走了。
地下室里的灯泡晃来晃去。
梁叙抹了把脸,胳膊绕到脑后枕着。三个月前那时候遇见他想着准是哪家姑娘和父母闹脾气玩离家出走,过一晚回去了一拍两散相忘江湖。
现在想想,故乡重逢这事儿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连续两天,梁叙一直待在地下室练琴。隔日李谓和陈皮也过来了,他们七月下旬有一个表演要去羊城,时间上并不宽松。
那天两三点,梁雨也该去上课了。
余声正坐在屋顶一面看书一面等,小姑娘飞跑着来了。她从脚下拿出一本素描书递过去,梁雨如获至宝眼睛闪亮。
“送给我的么?”
余声笑了一下:“对啊。”
她今天教的是临摹速写,小姑娘听得极其认真。外公兜着烟出门逛去了,外婆去了邻居奶奶家聊闲天。两个女孩坐在蓝天下,格外的绕人眼。
过了会儿,她发现小姑娘的目光偏了下。
“余声姐。”梁雨叫她,眼睛却盯着某处。
她顺着女生的方向看过去,隔壁婶子家的屋里电视正开着,看不清是哪个台,却能依稀瞧见上头穿着白色纱衣的女人和一身戎装的男子。
“你有没有觉得古装衣服好好看?”
余声:“…”
后来夕阳西下,梁雨走之前帮她收拾桌子。她那会儿正弯腰整理画稿,没注意到身后女生轻呼了声,待转头去看,梁雨从小楼梯摔了下去。
她吓得书都掉了,连忙跑下楼去扶。
“没事儿,就崴了下。”小姑娘挺乐观。
余声:“…”
照那脚一蹦一蹦的样子自是走不成了,余声不会骑车便扶着女生一步一步走回了家。小姑娘丝毫没有受伤的意识,一路上哗哗啦啦说个不停。
那条长街上落日洒了一地的余晖。
梁雨家在菜市场最边儿上,俩人走到地方的时候,女生家里没人。菜摊上沈秀不在,余声扶着小姑娘直接进了屋里头。
这个家很干净,后头有个长长的栽满树的院子。
她搀着梁雨坐上床,女生这时候好像才感觉到疼了,稍微抬一下都‘嘶’一声叫。余声忙掀起梁雨的裤子,膝盖上磨掉了一层皮。
“家里有云南白药么?”她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她隐约听见窗外有人笑哼了一下。余声没有在意,屋子里外明明就她们俩人,她又低头去看女生的腿。
“?”梁雨摇头,“只有红花油。”
女生指了个地方余声过去拿,然后轻轻一点一点抹上去。
“余声姐,你要真是我姐就好了。”
她:“…”
那时候外头天慢慢暗下来,余声安顿好梁雨准备走了。女生说等她哥回来送,余声婉拒了。她从房间里出来往门口走,余光瞥见窗外墙边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还没走几步,那身影说话了。
“真不认识了?”
男生哑着嗓子,声音低沉。


第5章
房间里的灯光洒出来,融在黑夜里。
余声凝视着站在暗处的少年,他懒散的靠着墙,两手插着兜,抬着眼睛看过来。那目光和她在西宁遇上的时候一样的漆黑深刻,不拘形迹的动作又叫人讨厌不起来。
“嗳。”他朝她出声。
余声看了他一会儿,就是抿着嘴不说话。
“你那天,”梁叙一顿,歪头像逗猫似的对她抬了抬下巴,“回来过?”
余声慢慢咬起下唇,移开视线生硬的‘嗯’了声。
“我说——”梁叙本来是想说你这姑娘还挺较真,转念一寻思算是自己不太厚道再加上她准是扑了个空心里别扭,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那会儿干吗去了?”
余声瞥了一眼他。
“你不是钱被偷了么。”她说的很认真。
梁叙:“…”
那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梁叙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想那早她可能回了家然后兜里揣着钱跑来租屋找他,却只有敲不开的门和店家的一句‘人早走了’。
余声此时显得有些拘谨。
门口这时候传过来些不甚清晰的动静,俩人都偏头看过去。沈秀抱着一箱子菜进来了,梁叙倾身走过去接上。
沈秀一面说着让他放厨房去一面又看向她。
“你就是余声吧?”女人笑问。
“阿姨好。”她羞涩的点了下头,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说了句梁雨崴脚的事儿又道,“我先走了。”
她说完就抬脚出了门。
梁叙从厨房里出来,沈秀已经回了里屋。院里没见着她人,梁叙推了自行车就追了出去。小长街上女生的身影纤细单薄,她一边走着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他将车骑到她身前停下。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梁叙说。
余声被他挡着路,看了一眼自行车后座。
“你是梁雨她哥?”她问。
梁叙笑了下:“你以为我是谁?”
那会儿下午七八点左右的样子,附近只有零星的几个小摊上拉着灯泡。街道被风吹得很干净,浓密的草丛里有蛙叫还有流浪狗沿着街角找食吃。
梁叙看她迟迟不说话,转了一圈脚踏。
“我不会怎么着,就是还你那早一个人情。”他解释。
余声闻言目光定了一下。
“不用还。”她说,“是我该谢谢你。”
余声说完绕过他和车走了,梁叙当时愣了一会儿。他定眸在她的背影上,自嘲的耸肩掉头骑车回了屋。
沈秀正在厨房做饭,他回去屋里头。
房间里梁雨正吃着西红柿靠床头看电视,他毫无形象往小沙发上一躺,胳膊脑后一枕,眼睛往电视上扫。
“哥,你认识余声姐啊?”
梁叙坑都没坑一声,视线都不带移一下。
“我听说她高三要来咱小凉庄读。”梁雨自顾自的说,“这就让人奇怪了,她放着城里那么好的生活不要非得来咱这儿小地方。”
电视上正演着我的兄弟姐妹,忆苦找到了思甜。
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还挺大。余声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吹吹打打,心情格外的平静。她关了灯,翻了个身睡着了。
第二日精神抖擞,六点鸡打鸣她就醒了。
外婆正在厨房烧饭,外公一面听着广播一面打扫院子。昨晚的风吹了一地的土,她也拿了个笤帚去扫大门口。
清晨的街道空气新鲜,有山和炊烟。
“怎么这两天不见杨杨?”吃早饭的时候外婆问。
余声‘嗯’了下:“她暑假要去县里补课,周末才回来。”
那几天因为梁雨的脚不方便,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过那边去给女生辅导。很多时候见不着梁叙,她心里能轻松一大半。偶然碰上,她点个头就走。
见她那样,梁叙也没再说什么。
菜摊很忙的时候,他一般都在。这些日子生意不好不坏,沈秀不让他帮忙。梁叙除了偶尔回趟家基本就在学校练琴,也不怎么想起余声。
就是她的眼神,梁叙总有些不自在。
有一天下午他回去的早了点,沈秀有剩饭在锅里。天气挺热,大太阳晒得人眼睛睁不开。他在后院冲了个凉,换了件黑色背心短裤。
余声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那副模样。
男生大不咧咧的蹲在门口台阶上,手里端着碗,掌心还攥着一小块馒头,正呼啦往嘴里刨饭。她从他脚下往上看,和他来了个对视。
梁叙咽下嘴里的饭,筷子指指背后。
“梁雨在里头。”他说。
余声抿了抿嘴巴,从他跟前经过。
房间里小姑娘趴在窗口叫她,余声回了个笑。俩女生说了会儿话,余声开始讲今天的内容。外头龙头下放着水,盆子噼里啪啦响。
余声从房门看出去。
男生站在后院树下的空地上,舀了一大盆水。他胡乱抹了几把脸,将水直接往脚上一冲,然后往外走,黑色人字拖留了一地的脚印。
没一会儿,就听不见声音了。
“余声姐,这个手我老画不好。”
她被梁雨的问题拉了回来:“我看看。”
房间里余声正低着头画着给女生做示范,梁雨看的挺专心。她画好抬头,女生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不知道什么缘故。
“怎么了?”余声问,“哪里不舒服?”
“肚子有点疼。”梁雨脸色都不对了,“我中午吃了好几个西红柿,会不会是那个闹得?”
余声说:“我给你倒点热水。”
她起身拿了杯子,水壶就在旁边的桌子上。
余声倒好水正要递过去,忽然瞥见女生裤子有点红色的痕迹。她愣了几秒钟,放下水坐着看向梁雨。
“你应该是那个来了。”她想了下说。
梁雨眼神有些茫然:“那个?”
余声立即会意过来,小姑娘今年读初二,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能这是她第一次来例假。她脑海里过了好几遍要说的话,细细斟酌了下。
“女生每个月都来的那个。”她尽量说的清晰。
梁雨吸了一口气,眨巴着眼睛看她。
“这是好事。”余声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笑了下,“你先坐着别动,我出去给你买卫生巾。”
菜市场附近有个小卖部,她多买了包红糖。
梁雨好像还没意识过来似的,还愣在板凳上。余声将卫生棉拆开递给女生一包,说了几句注意事项。
“先把裤子换了。”她说。
余声从房间里出来,等女生换好才进去。梁雨有些不好意思抱着换下的裤子去了院子,余声帮着打了盆水将裤子塞里头。
“来这个了不能碰凉的。”她说,“先泡着吧。”
俩人又回了房间,梁雨坐在床上半躺着,肚子上盖着小被子。余声帮她泡了杯红糖水,女生一点一点的抿,脸上还带点绯红。
“我以前听同学说过。”女生看着她,“不过不太懂。”
余声笑了笑:“ 这个日子你要记住。”
“嗯。”梁雨点头,“余声姐你哪天来的?”
闻声她眼光黯了下,印象里只记得那晚她正睡着,大半夜肚子疼的死去活来。陆雅和余曾忙着事业不怎么着家,她一个人难过的直掉眼泪。
“澳门回归那天。”她对梁雨说。
等小姑娘渐渐有了睡意,余声才出门走了。她很羡慕梁雨,这个特别的日子有人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晚风吹过夕阳铺满的巷子,余声一个人走回了家。
外婆和邻居婶子在门口说话,看见她回来上前拉住她的手。老人说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茄子和糖醋排骨,梧桐树叶一摇一摇。
晚上一家人在屋里看电视。
“这两天气温又要降了。”外公看着天气预报说。
她坐在外婆身边,老太太带着眼镜做针线活。
“这日头得赶紧下点雨,庄稼正愁着呢。”外婆说。
俩个老人年轻那会儿上山下乡,插队时候吃了不少苦。虽说后来回城做了干部,可对农家地一直有很深的感情,陆雅长到十来岁俩人就回了镇子工作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