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声喜欢听老人们说话。
小凉庄最近确实有股冷空气过来,早晚温差比较大。那天余声睡了午觉后起床去了梁雨家,她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快走到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将书包顶头上就跑。
那场雨像倒似的,几分钟就把她淋了个透。沈秀正在急着收摊子,她跑过去一块帮忙。女人怕她着凉催她回屋里换衣服,梁雨正跛着脚打伞出来。
余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帆布鞋被泥水糊了脚。
梁雨给她拿了身自己的衣服和拖鞋让她回房间里换,余声拉上窗帘脱衣服。内衣也湿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想脱下来拧一拧。
余声先换上拖鞋和干净裤子,然后将粉色短袖脱了下来。她隔着窗帘的缝隙又往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来,两手绕到背后去解暗扣。
房门一瞬间被人推开。
余声动作一顿,梁叙也愣了。女生一个肩带已经掉了下来,露出酥酥软软的胸。头发湿哒哒的,有水滴沿着脖颈流了进去。
他立刻将门合上。
梁叙在外头站着,他慢慢将手从门把上拿了下来,然后靠在一边的墙上。他有点口干舌燥,募得点了一根烟抽起来。
这比看毛片还他妈清醒。


第6章
屋子里一时听不到任何声音,梁叙低着头将烟凑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他抬起夹着烟的左手轻轻扣了扣门,两秒后门从里面打开。
余声已经换好衣服。
外头雨下的噼里啪啦,梁叙看了眼面前的女生。她穿着梁雨的短袖宽松长裤,更衬得纤瘦。或许是刚淋过雨的缘故,脸颊衬得苍白。他不漏声色的将左手背后别开了脸,右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物件。
“我拿东西。”他说。
余声垂着眼很轻的‘嗯’了一下擦肩走了。
这会儿房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梁叙摸了摸鼻子。他莫名的笑了下,掐了烟从桌子上拿了胶带也出去了。前房屋檐下沈秀和梁雨正将菜换到干净的纸箱里,余声在一旁递送。
梁叙走过去将备用的未封底的箱子用胶带粘好。
雨水从地面上溅了上来,余声蹲着身子往里移了下。她一直低着头默默地给梁雨递土豆,梁叙扫了一眼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忙活完的时候,雨还在下。
“以前没做过这活吧?”沈秀笑着看向余声。
余声赧然的摇摇头。
这场雨来的气势汹汹,搅乱了所有的事儿。沈秀推他们回屋里休息,自己去厨房准备零食。梁雨拉着余声坐上床,将遥控器先拿手里按到武林外史。
“我哥老和我抢台。”女生看了一眼刚走进来的梁叙对余声说。
梁叙抬了下眉骨:“谁让你都看这种乱七八糟的。”
“有么?”梁雨白了他一眼,“余声姐你说呢?”
梁叙视线绕到她身上,余声目光一直盯着电视。古龙小说里总是有这样的江湖浪子和数不清的爱恨纠缠,好如朱七七追着沈浪满世界跑,白飞飞为情所困。
“我觉得挺好的。”她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
梁叙把了把头发没说话,他唯一的妹子朝他吐了吐舌头。余声僵硬着背,眼里全是十九寸电视机。这时候外头有人和沈秀打招呼,不到半分钟陈皮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梁叙问。
余声瞥了一眼,是之前见过的板寸男。
“当然有事儿找你了。”陈皮眼角从余声身上划过,“赶紧走,李谓等着呢。”
梁雨听声问:“你们去哪儿?”
“男生的事儿少打听。”梁叙回了句。
他说着在桌子上拿了打火机就和陈皮走了,出门的时候余光顿了下。从窗户里看出去,陈皮打着伞,他两手拢在嘴边低头点了一根烟。
“那女生谁啊?”陈皮问,“有点眼熟。”
梁叙叼着烟,嗓子里笑了声。雨水淋在伞上,从边沿滑落下去。街上被水埋着的泥坑一个深过一个,走一步能溅一脚,有水滴打在他脖颈上。
“一个远房亲戚。”他玩味儿说。
房间里的余声终于能松口气,她轻轻从窗口挪开目光落回到电视机上。沈秀从厨房里端来切好的水果,和她们一起看电视。
雨势过了会儿慢慢变小,余声准备走了。
她穿回自己的帆布鞋,走前沈秀给她塞了把伞。余声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装有湿衣服的袋子。她沿着街道边浅水处往回走,天空下数不清的毛毛雨往下掉,眼睛都浸湿了。
一到家,余声就去洗澡。
小隔间里的花洒和窗外的下雨声堵在一条路上,空气里安静的不像话。水流顺着她的头发滑下来,沿着锁骨一路向下经过胸脯落至大腿根然后掉了下去。
余声全身光裸的在镜子跟前站定。
玻璃里头的女生十六岁半,有大眼睛和双眼皮。她一米六二,身材纤细,小腿匀称,胸部发育良好,手掌盈盈一握恰到好处。
她微微侧了侧身体。
余声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白皙文静秀气像极了陆雅,她很少这样明目张胆的去看自己变成少女后的样子。流水声里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重新又回到莲蓬下。
小凉庄的傍晚被风和雨笼罩着。
远方的山混混沌沌看不太清,草木被刮的呼呼响,连狗叫声都没有。镇子上的屋顶齐刷刷的有亮光打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击惊雷。
房间里正看片儿的仨男生动作停了下。
“把电视关了。”隔壁屋子李谓妈在喊。
屏幕上男女纠缠在一起,男人的手正往下探时碟卡了。陈皮一声长叹,就势往地毯上一躺,用脚瞪了瞪李谓让男生拿点吃的去。梁叙直接摁灭电源,起身坐床边拿了李谓的吉他闲弹起来。这要搁平时怎么着他也会蹦跶点荷尔蒙出来,可那会儿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屋子里一面墙蹭的亮了一下。
“你说先打雷还是先闪电?”陈皮问弹吉他的人。
梁叙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皮无聊的‘唉’了声,脑筋一转弯,拍了下脑门从毯子上坐了起来,“我就说哪见过来着。”
“说谁呢?”李谓端了一小碟瓜子儿进来。
“梁叙家那个远房亲戚。”陈皮说,“长得还挺乖。”
梁叙停了拨弦的手,抬了抬眉。
另一面墙上又亮了一下,那是闪电过后留下的一瞬间的惨白。窗户半开着,陈皮从碟子里抓起一把瓜子儿,翘着腿斜眼看李谓,那目光里好像是‘这点你喂猪呢吧’的意思。
“你哪见过?”梁叙问。
“咱地下室啊。”陈皮嗑着瓜子,“就校庆那天。”
窗外风吹雨打着,说话声被雷声渐渐淹没在夜里。那会儿余声早吃完晚饭歇着了,外婆从厨房里端了盆和好的面和一碗韭菜馅儿到房间里给明天中午准备饭食。
外公将桌子放在电视前头。
老头儿在一边擀皮儿,老太太顺溜一个包饺子。余声蹭在一边学,也拿了皮往里塞馅儿却怎么都包不好看,外公的小广播里新闻联播刚刚开始。
那雨一连下了两天才折腾停。
七月中旬的日子像走马灯一闪而过,余声那天周末起了个大早要给梁雨送回衣服。小镇七点半的街道有被雨洗过后的清新宁静,走哪儿都有潮湿的尘土的味道。
路两边栽着不知名的小花儿。
那一堆堆红红绿绿的样子,是雨过天晴后的生机蓬勃。有几户人家外头的墙上印满嫩绿的爬山虎,尾巴都吊在了屋檐上,细看之下还有未干的水滴在上头。
余声在这长长的巷道里走了又走。
到菜市街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一溜儿人。清晨的菜碧绿新鲜,沈秀忙着装袋子找零钱。那人声鼎沸里,热闹的像过年前的采购。
余声到摊前的时候,有人递给沈秀一百块。
女人从腰上系着的小包里翻来翻去凑了九十七块七找了过去,兜里一下子没了零钱。沈秀左右两边看了下,对余声摇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你帮阿姨先看着会儿。”沈秀说完就离了开。
余声连菜叫啥名都认不全,哪会帮着看摊子。可那会儿她除了硬着头皮上没别的法子,不时有人经过猫着腰看两眼用手翻几下也不买就走了。
有个中年妇女提着两大袋子过来了。
“这苜蓿新鲜么?”人家问。
余声耳朵竖了起来:“您说什么?”
“苜蓿。”中年妇女重复了一下,“给我看着来点儿,中午下面用。”
余声:“…”
她眨巴着眼从菜堆里找‘苜蓿’,可哪个是压根就不认识。虽说偶尔听外婆说做苜蓿面,印象里却只有点像空心菜的印象。余声眼神扫到一款觉得就是了,她正弯腰去拿身后有人先她伸了手过去。
男生拿的是她目标左边的那一堆。
余声:“…”
她定在那儿不敢动,梁叙身上有清爽的肥皂水味儿。他的衣衫擦过她,淡淡的呼吸划过她的鼻翼。余声再转头去看,梁叙已经给那妇女装好袋算了钱。
沈秀换好零钱回来了。
“你去窖里再搬几箱胡萝卜出来。”女人对梁叙说完又道,“小余你坐屋里去,梁雨那丫头肯定还没起床呢。”
余声点头提着衣服袋子跟在梁叙后头。
“来这么早?”梁叙步子停了一下。
余声慢吞吞‘嗯’了下,她又想起那个下午尴尬的一幕。可是身边的这个男生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又让她不得不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吃惊,或许该是这样。
“还梁雨衣服。”她又加了一句。
隔了一个三四米的小庭院,余声踩着中间的石砖路走到里屋。梁叙从墙角拿了备用箱又在房间窗台上拎了手电直接走向后院,她看见他蹲在树下那片地上用手掰着一个看似很重类似正方块的厚重木板。
余声脚下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要我帮忙吗?”她想了下问。
梁叙掀开木板的动作刻意停了下,他仰头看了眼身边的女生。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下嘴巴很小,款式简单的套头衫牛仔裤,好像很喜欢粉色。
“你站旁边,一会让帮我接下。”他说。
余声重重的点了下脑袋。
梁叙又转回头,手下用了劲儿。木板掀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混合着泥土味儿的清香扑鼻而来。余声看了眼下去,这个地窖有四五米深,里头有一架小梯子方便上下。
余声站在地面等。
窖里梁叙找了会儿,然后用嘴咬着手电,将筐子里的胡萝卜往箱里拾。几分钟后他抱着装好的箱子踩着梯子一节一节往上走,快到地面的时候余声憋足了劲儿弯腰接了过来。
她抱到怀里的时候却感觉只有二三十斤重量。
梁叙两手撑在窖口两边,双臂使力身体前倾上来坐在了窖口。他一腿弯着踩在地面上,另一条腿还吊在窖里。男生拍了拍手里的土,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以为很重?”他拿下手电。
余声往箱子里看了一眼:“你怎么没装满?”
“我要是装满了。”梁叙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她,“怕你累的不长个儿。”
余声:“…”
又空又长的院子里,大树下一对男女。阳光慢慢一点一点喷洒下来,清晨的微风拂过梢头,吹起她耳朵边的碎发,男生笑了开来。


第7章
里屋不知是哪部剧的片尾曲忽而响起。
余声在他的注视中腼腆的侧过头,刚好看见正对门的房间里梁雨趴在床上,眼睛盯着大概电视的方向。空旷的院子里,叶子摇了起来。
“阿姨说多搬几箱,你快下去装吧。”余声目光又落回他的脸上,“我帮你接。”
梁叙嘴角还弯着,拿开搭在膝盖上的胳膊。
“嗯。”他应了声。
梁叙再次弯腰下了地窖,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后来一共搬了三箱,完事儿的时候余声还是有些累的。梁叙没停歇就去了菜摊上,她坐在里屋房檐下的板凳休息。梁雨刚起了床在厨房锅里舀了盆热水端了出来,看样子脚已经好利索了。
小姑娘将头发一股脑塞了进去。
“余声姐,你帮我把洗发露拿一下。”梁雨喊,“窗台上那个。”
余声闻言给女孩拿了过去。
一时没了什么事儿,余声从屋里出来。摊子上梁叙正蹲在地上背着她腾菜筐,沈秀和一老太太在讨价还价,她过去和女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梁叙回头去看,她已经淹没在人群里。
小镇上的叫嚷声络绎不绝,余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走在了宽松的街道上。那天是周末,她跑去找方杨玩,女生家的小超市人也不少。
她到那会儿,方杨正在厨房刷碗。
“我正要找你去呢你就来了。”女生将洗好的碗放在案板上摆好。
余声坐在锅灶边的小凳子上,捡了柴火在手上玩来玩去。
“今天镇上人还挺多的。”她说。
方杨说:“肯定啊,明天就十七了。”
经女生一提醒,余声想了起来。小凉庄的集市是每个月中旬七九那两天,逢着时候过来赶集的人肯定要比以往多不少,那些摊主前一天就会赶过来占地方了。
明天会比今天还要热闹很多。
方杨家的猫在厨房门口徘徊来徘徊去,余声‘咪咪咪’的想叫它过来。方杨已经收拾完,将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出了门去。
俩人在热闹的街上逛来逛去。
余声眼睛在一个个小摊上滴溜着,小玩意儿晃得人眼花缭乱。方杨拉着她去了一个首饰摊,上头摆满了镯子和耳环。盒子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皮筋,方形泡沫上插满了一堆银色戒指,还有很多花花绿绿的发卡。
方杨低着头在里头挑。
“余声你觉得哪个好看?”女生指着俩尾戒问她。
她食指一伸:“这个吧。”
她们俩正说着话,余生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梁雨笑眯眯的歪头叫着‘余声姐’。小姑娘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跟着叫了声。
集市里的人走来走去。
梁雨和她说了俩句话拉着同学玩去了,方柔又低下去头挑耳环。附近卖西瓜的摊子上挂一喇叭,喊着‘一斤一块八,不甜不要钱啊’。背后的两元店里一会放着流行的音乐,一会儿音响里又夹几句‘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之类的话。
整个小镇都被祥云包围在里头。
那时候临近中午,菜市场边上的小吃摊上也挤满了人。拉条油糕面皮儿凉粉一家紧挨一家,桌子都摆到了沈秀的菜摊跟前。
女人看着摊子顾不上做饭,数着零钱的手腾不出来。
沈秀正低头给人装菜,梁雨这会儿从外头转了回来。小姑娘从厨房摸了个西红柿一面吃一面往外走,摊子上沈秀回了下头。
“一会儿和你哥外边吃去。”
“哦。”梁雨吧唧吧唧动了几下嘴巴,“那我先去找余声姐玩了,刚还在街上看到她了。”
屋檐下梁叙走了出来,他抹了把刚洗过脸后下巴上留下的水渍,甩了甩手。阳光晒在他的皮肤上,坚硬结实,黑眸幽深。
“妈你吃点什么。”梁叙说,“我给你带回来。”
沈秀弯腰忙活着,说了句‘你看着买吧’。梁叙趿拉着拖鞋钻进了人群里,后头沈秀忽的喊了句‘别忘了买袋面粉’。
街上人堆人热的他直冒汗。
梁叙买了两份面皮又去熟人店里提了袋面粉往回走,他个儿高,站在街上目光能看到很远。大人小孩都有,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十六来逛集市的一般都是镇子边附近村庄的人,图个人少清闲。梁叙四下扫了眼,看这样儿也不见得能少出个花儿来。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两边随意瞅着。
那天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才消停,梁叙在家里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本来想去学校练琴,结果门口碰见陈皮,男生手里拿着乒乓球拍拉他去玩几下。于是,半道上拐弯去了小广场。
不大不小的地方到处都是乘凉的人。
乒乓球台有俩桌,李谓已经在那儿占了一桌。午后的闷热还延续在傍晚,那会儿天已经不是很亮堂了。梁叙打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他靠在一边看着那俩打。
风吹过来还是热的。
梁叙摸兜找烟,眼角不经意的扫了一下。右边双杠下头站着俩女生,余声倚着一边单杠和人聊着天。她外头的粉色衣服搭在手上,身上是件凉快的双肩吊带短衫。边上的女生三两下跨上双杠,低头好像和她说什么。
广场的灯忽然亮了,梁叙将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去哪儿?”陈皮看见他转身要走。
梁叙已经走开几步了:“买点水去。”
他径直去了广场角落里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水,在看到架子上一些零食的时候眼神停了下,拎了几袋出来。梁叙在商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双杠那边,她仰着头在笑。
余声正和方杨说着女生之间的话。
“你怎么连个耳洞都没有?”女生问。
余声摸了摸耳朵:“打过又长住了。”
方杨从双杠上俯下身去瞄了一眼,抬起身的时候眼神一顿。余声看女生的目光怪怪的,也转头去看,梁叙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余声也愣了一下子。
“梁雨没和你在一起?”梁叙走近。
男生就像是问家常话似的,那语气太自然而然。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神带点侵略性的‘野’味儿。
“下午一起转过。”余声说,“她又走了。”
梁叙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好像不是很在意她说的结果。双杠上的方杨有些目瞪口呆,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余声不知道下来该说什么。
男生忽然递过来一个袋子,余声扫了一眼。红色的塑料袋撑得鼓鼓的,里头的东西看不太清,在这夜色里有点说不清的意思。
“什么呀?”她问。
那声音软软的,‘呀’字很轻很轻的落了下来。他听过不少女生说话,可没有一个像她那样。明明很平常的语气,却让人募得耳朵发麻。
“顺道买的。”他扬了扬下巴塞她怀里,“拿去吃吧。”
那动作带着点强势,余声下意识的接在手里。梁叙摸了摸鼻子,眼神向两边扫了下,又转到她脸颊上,清了清嗓子说了句‘早点回去’然后转身走了。
余声:“…”
她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向走远的人。他一面走一面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塞到嘴里然后低头打上火机点燃,接着吸了一口又往空中吐了口烟圈。
黑夜衬得他背影高瘦挺拔。
“里头装的都是啥?”方杨忍不住问。
余声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几乎全是小孩吃的零食,虾条薯片饼干口香糖还有一袋子大白兔。她抬眼再看过去,远处男生嘴里咬着烟正打着乒乓球。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她买零食吃。
她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宣示着一种存在感,方杨从双杠上下来。余声张开袋子让女生随便拿,方杨嘿嘿一笑什么也不说拆了包虾条。
俩人反方向出了小广场。
“怎么认识的?”方杨问。
余声简单说了几下却丝毫未提西宁的事儿,事实上他们俩除此之外好像也并不是很熟的样子。这话听在方杨耳里,换来了一声长‘啊’。
“原来梁叙就是跟你学画那女生她哥。”女生说。
街道两边的灌木丛和这夜晚的漆黑交辉相应着,长长的路灯直挺在街角,将来人的影子由长变短再变长。十字路口行人和行人擦肩而过,有的可能认识会停下来打招呼。
余声在灯光下和方杨分了手。
她提了一袋零食回家,外婆和外公在看晚间频道。老太太拍拍炕叫她坐上来,余声爬上去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老人们不怎么吃,都进了她嘴里。
后来她回屋睡觉,外婆还叮嘱着‘晚上别吃糖’。
余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颗大白兔看来看去。这些东西陆雅从不让她吃,但外婆会说‘吃一点没事儿,小娃么’。
她舒舒服服的闭上眼睛,嘴巴弯起来。
夜里糊里糊涂就睡着了,也不记得外婆什么时候进来关的灯。余声做了个梦,里头有安静的街道,长长的巷子,九拐十八弯的田间小路。
月亮从西边往上游来荡去。
那微弱的月光在床铺上撒了点颜料,黑夜里梁叙睁着眼睛。幽静的院子里送来了风吹过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梁叙清醒极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他就起来了。
外头沈秀已经开始摆摊了,梁叙过去帮忙。周一的早晨空气干净新鲜,黑漆漆的天色里就连弄出来的动静都清晰无比。集市上一溜儿撑起的红色大伞,伞下拉满了灯泡点着光,那光照耀在每一块小地方下,下头坐着摊主,几乎都裹着军大衣。
一个个的小吃摊上也冒起了热气。
梁叙搬着菜筐出来进去,四五点的风窜进袖子和脖子。兴许是运动量太大了,他出了一身汗。过了会儿等沈秀摆好菜摊,梁叙出去街上买了两笼热包子回来。
“这都几点了还黑成这样。”女人说。
梁叙嘴里嚼着包子,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天空。黑夜的幕布慢慢在张开,远方已经有了点清明的兆头。
“天快亮了。”他说。


第8章
沈秀的菜摊自那早起连续两天一直忙碌。
大多数人每个月就盼着这两天,有的老人喜欢赶集,大清早的就骑了几里地过来。或者几个妇女搭个伴从村里赶早一起走来镇上,挑几件衣服买点水果再回去,幸运了路上还能搭个熟人的顺风车。
一堆人一卡车的闲话不见嘴歇着。
等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的时候,小凉庄的赶集日终于过去了。不同的是街道上躺满了塑料袋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下清洁工们又有的忙了。
梁雨下午很早就去了清平街七十九号。
最近小镇相关部门重新统计收发门牌号,余声喜欢这个数字。她那会儿坐在屋顶翻出几本素描初学画筏看,梁雨在一边描摹。
“余声姐?”梁雨忽然停笔。
她从书里抬头。
“咱什么时候能出去写生啊?”梁雨问完一笑。
“写生?”余声扫了一眼小姑娘手下的画,想了想说,“随时都可以。”
梁雨惊喜的捂住嘴巴。
“现在呢?”
余声看了眼时间:“行是行,不过仓促了点。”
十四岁的女生一提起这个事儿来简直精神的不得了,后半句直接就当没听见,什么都顾不上拉着她就出门。因为只是单纯的速写,俩人只带了一个大速写本和几支铅笔。
余声也确实想出去走走。
梁雨带她去了镇边外一个叫长土坡的地方,余声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全是绿色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被风拂过微弯下腰,小鸟栖息在路边的树上叽喳叫嚷。
“这地方漂亮吧。”梁雨说,“第一次还是我哥带我来的。”
余声耳朵动了一下,目光落向远方。
“你要想去哪儿玩就问他。”梁雨又说,“虽然这人学习差,但他可是我们羊城的活地图。”
她问:“活地图?”
“可不是一般的地图。”梁雨脸上有种骄傲的笑意,“他‘什么’地儿都知道。”
余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她们并不是很严格的在写生,梁雨平时学画也是挺自由的。反正她一般都在家,小姑娘除了特殊情况也一般都会来。至于学画期间,梁雨真可谓是个开心果。
她们画着玩着渐渐到了傍晚。
西边那颗红红的太阳慢慢进了山,晚霞铺满了天际线上上下下。悠长的田间小路上全是零零碎碎的阳光,影子和杂草交缠在一起。
长土坡就在乡镇高中的后边。
俩人回去的时候绕了个大圈,梁雨一时起意说带她去梁叙的地下室转转。小姑娘乐不思蜀,余声便也跟着去了。
学校里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地下室那栋楼还是上次余声见到的那个样子,旁边的沙子泥土照旧堆在墙角,上头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她们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是那个亮着灯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