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上任何阻拦,斗篷帽慢慢地被掀起,如预料中那样,脸部轮廓优美,皮肤苍白细致近于透明,鼻梁往上,那应该是他的眼睛…
眼前猛然闪过强烈的紫光,女孩吓得手一颤,斗篷帽重新盖下。
他轻声问:“好了吗?”
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女孩头脑里没来由地一阵迷糊,竟然什么也记不起来,她含糊地“嗯”了声,然后就完全抛开了这件事,觉得很满意——自幼听多了奉承,可是没有谁比眼前这个人更会讨好她了,他对她是真正的迁就,百依百顺,别人办不到的事他能办到,还会认真听她的意见,不会说一堆对与错,更不会只抱着弟弟不管她。
于是她很严肃地宣布:“你最好了。”
他笑道:“多谢公主夸奖,我很荣幸。”
她想了想,凑到他耳边道:“我前几天听我娘跟我爹说,会把我嫁出去,最好是城南的吴家。”
他摸摸下巴,没有发表意见。
吴家是阴城大户,更与武扬侯府有亲戚关系,远非柳家能比,但小姑娘长得不错,将来也不是没可能,柳老爷夫妇这么早就开始打主意,自然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人类啊…
“我想好了,”女孩表情郑重,仿佛做了很重大的决定,“我不去吴家,我要嫁给你。”
他愣了下,道:“这可不行。”
她忙问:“为什么不行?”
“你是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不满。
他很识相地妥协:“好吧,你是姑娘,是女人。”
听出话中敷衍,女孩生气了:“你不是听我的话吗!”
他无法反驳,想了想道:“那好,距离我们的约定结束还有一夜,就算一天,你嫁给我一天。”
这次换女孩愣了,这两天过得太快活太称心,她几乎都忘记了那个约定,可是他对她这么好,她根本不相信他真的只属于她三天。因此女孩没有太在意,听到丫鬟的呼唤,她连忙从他怀里跳下地:“你晚上再来,我嫁给你了,你可以跟我一起睡。”

目送她走远,他站起身:“我还没试过跟个小孩子一起睡呢,这种事她应该先找奶娘,而不是丈夫。”
“主人,你真不惜代价了。”

女孩过去吃饭时,柳老爷夫妇带着儿子出去玩了,饭菜一贯的精致可口,丫鬟们伺候得漫不经心,女孩没有像平时那样发脾气打骂她们,她匆匆吃过饭就往园子里跑。
然而,池畔空无人影,那个听话的仆人兼“丈夫”没有等她,他不见了。
夜色笼罩后园,天上明月高悬,想找的“月”却始终不见踪影,女孩转遍了大半个园子,最后只好独自顺着小径往回走,她早就顾不上生气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脚下树影重重,身畔秋虫声声,这一切都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差。
不远处,假山丛里有红光闪烁。
“谁在那儿!”女孩烦躁,想也没想就高声呵斥,拨开枝叶走过去。
山石后的角落,一个黑影背对这边站着。
从背影看他长得不算高,披着极宽大的黑斗篷,低着头在做什么事,红光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忽明忽灭,映亮了周围的山石。
女孩停住脚步。
她知道那不是月,因为黑斗篷穿在月身上既神秘又优雅,绝对没这么阴森难看,眼前此人的模样,活像是只缩起来的巨大丑陋的蝙蝠,恶心可厌。
女孩颇为嫌恶地打量他,问:“你是谁呀,新来的下人?”
那人闻言朝她转过身来。
女孩没有留意他的长相,因为她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丫鬟,那个丫鬟她认识,经常在背后骂她,还在娘面前说她顽皮,打碎了花瓶也推到她身上,娘虽然没有责骂,可是她知道,娘相信那个丫鬟,认定是她做的,不过她才没那么好惹,逮着机会就使劲捉弄那丫鬟。
此刻,讨厌的丫鬟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仿佛没了骨头一般。
女孩虽然不喜欢她,却意识到她处境不妙,忙道:“你做什么呢,放开她!”
“是个女娃?”沙哑的声音透着兴奋,那人丢掉丫鬟朝她走来。
危险的气息逼近,奇怪的青铜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小孔处露出嘴和猩红的眼睛,邪恶诡异,双手枯瘦,形如鬼爪,长长的指甲竟然是蓝色,锋利无比,好象闪着冷光的尖刀。
女孩吃吓,情不自禁后退。
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怪物,根本不像人!他肯定是奶娘说的妖魔!吃人的妖魔!他要吃她?
前所未有的恐惧浮上来,女孩睁大眼睛,哆嗦着,竟叫不出声。
眼看那恐怖的指甲就要掐上她的脖子,骤然——
“啊!”那人压抑地惊叫了声,迅速后退,斗篷掀动带起一阵狂风,刹那间四周飞沙走石,枝叶作响,树木伏倒,然后他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风止,园内一片沉寂,地面月光如银。
女孩回身看来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张开嘴,声音有些颤抖:“月…月亮?”
“嗯,是我,”双手自斗篷里伸出,他俯身抱起她,“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怀抱已经不陌生,女孩的心立刻平静了,她表现得宽宏大量:“我知道你会回来,那个坏蛋被吓跑了。”
“此人修为不低,有走火之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在刻意隐藏术法,是怕被看出底细。”
女孩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只不过他站在树影里,面容难辨,在女孩见过的男人中,月已经算高的了,这个人却还要稍微高一点,而且瘦得出奇,像根细竹竿,衣裳穿在他身上就飘啊飘的非常滑稽,可是他浑身都散发着冷厉的气息,使得女孩不敢生出半点笑话他的想法。
“近年陆续有人出事,都道是食心魔所为,仙门对魔族斩尽杀绝,好狠毒的嫁祸手段!”
仙门?妖魔?女孩忙缩进斗篷里。
月开口道:“食心没错,却不算魔。”
“不算魔?”树下人愣了愣,“难道他未得魔神认可?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机不可泄露。”
树下人沉默片刻,道:“你究竟是谁?”
“你无须怀疑我的用心,”月沉沉地笑,“我只能告诉你,别惹我,不然你一定会倒霉。”
“要我合作,就拿出令我信任的理由。”
“没有理由,未来将会证实我的正确。”
“就凭她?”对方微嗤了声,“你的承诺过于荒唐,她根本毫无特别之处,我的眼力没这么差。”
月笑道:“我很欣赏你的眼力,但你的身份我已知晓。”
对方不再回应了。
许久,女孩探头看,发现树下早已没了人影,她连忙小声唤:“月?”
“嗯。”
“跟你说话的是谁呀?”
“一个可爱的部下,也是你未来的部下。”
“他一点也不可爱,我才不要!”女孩别过脸,指着地上的丫鬟问,“她怎么了?”
“她没事。”月回答。
女孩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小心地问:“那个坏蛋是妖魔吗?”
“不是。”
“就是!”女孩坚持,“是妖魔!妖魔才那么坏!”
“好吧,你说的对。”他无奈地叹气,看来计划进行只怕有些难度呢。
争执取得胜利,女孩并没有沾沾自喜,她想了想,居然主动让步了:“你说不是妖魔,那…我也觉得不是好了。”
他感到意外,笑起来:“那我要多谢你。”
“不用客气,”女孩很礼貌地朝他点头,刚才的情形令她印象深刻,却并没让她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所以她心情还不差,看着地上昏睡的丫鬟撇嘴,“她总在娘跟前说我坏话,讨厌,我们别管她了!”

于是两个人真的不再管丫鬟,走回女孩住的地方,柳夫人不过问,丫鬟奶娘都跑得没影了,他当然没兴趣陪她睡觉,很容易就哄得她再到房顶看月亮,月亮依旧美,圆圆的,大大的,金黄色像刚吃过的饼子。
“我不喜欢月亮,”女孩嘀咕,抬脸道,“不过你叫月,我可以喜欢它一点。”
她高傲地给予恩赐,他则煞有介事地点头:“荣幸之至,公主。”
“我喜欢你多一点,”女孩歪了头打量他,伸手摸了摸他高高的鼻子,忽然直起身在那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缩回他怀里,抿着嘴,有点羞涩的样子,“我娘就是这么亲我爹的!”
他叹气:“你爹娘太失职了,让你看到这些。”
“不好吗?”她不解地睁着大眼。
“不,这样很好,”他瞧瞧那张美丽的小脸,“将来你需要谁帮忙就亲他一下,也许他就会答应你了。”
“亲一下就可以吗?”邪恶的教导很有用,她马上又亲他一下,“我要月亮,你摘月亮给我!”
他对她的学习速度表示赞赏:“月亮不能亵渎,我可以摘星星给你。”
说话间,有东西从头顶坠落,停在他的指尖,亮晶晶的,散发着柔和美丽的银光,映亮了她精致的小脸。
女孩却看到,那枚硕大的紫水精戒指也流转着奇幻的光,衬着修长手指,令她的心高高悬起,险些透不过气。
他晃了晃手指,水精光芒立即隐去,让她注意到星光。
“星星!”女孩惊叹,欣喜地接过来捧在掌心。
星星摸上去凉凉的,比玉还光滑,更像个发光的鸽子蛋。
女孩把玩半日,疑惑:“星星这么小呀?”
“这是小星星。”他轻轻地带着她的手掌一托,那粒星星便慢悠悠地飘回天上去了。
女孩兴奋地目送它消失,将视线移向天空的月亮:“奶娘说月亮上有神仙,是真的吗?”
一直困饶在心底的问题,此刻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因为在她的意识里,这个“丈夫”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他一定能告诉她正确的答案。
他果然答道:“曾经是有月神的。”
女孩惊喜了:“真的?他住在月亮上吗?”
“不,他住在神界,”他摇头道,“月神是由月亮选定的天神,掌控太阴之气,与日神共同执掌神界,受万神尊崇,前任月神卸职,月亮就会选出新的月神。”
月亮选的月神!女孩兴奋地道:“神界在哪里?我们去找他吧!”
他叹了口气:“不能,神界早已覆灭,月神…也不存在了。”

由于那个飘渺的月神传说,女孩第一次真心觉得月亮也很美丽,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尽管什么梦也没做,可是她知道自己很快乐,那快乐不停地膨胀,将整颗心都塞得满满的,满得快要溢出来。
第二日清晨,女孩醒来得很晚,睁眼便看到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床前。
对于他没吵醒自己这点,女孩感到满意,她揉揉眼睛,像往常一样抬臂要他抱。
他没有反应。
女孩不悦地晃动手臂示意:“抱我呀。”
“你忘记了,”他没有再乖乖地听话,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摇摇,“三日已过,我的补偿现在结束了。”
女孩终于记起这是第四天,他将不用再听命于她了,之前她根本没把彼此的约定放在心上,她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来做她的下人只是像别人那样想讨好她而已。
“我来与你道别,”弯弯的唇边笑意如常,他的声音分外清晰,“你已经得到过我的补偿,接下来将是付出。”
女孩留意到那句“道别”,大惊:“你要走?”
他点头:“当然。”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你也不管我了吗?”
“不会,”他毫不留恋地朝门外走,“我开启了你的命运,拥有了给你未来的权力,我们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联系。”
女孩听不懂这番话,眼看他要离开,她着急了,跳下床扯住他的斗篷:“喂!”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还有问题吗?”
女孩蛮横地命令:“你不许走!”
“那可不行。”他理所当然地给出了最无情的答案。
见他态度坚决,女孩慌了,生平头一次抛弃了威风和骄傲,仰起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地请求:“我不要你走,你…别走好吗?”
她很用力,可他还是轻易地挣开了,怎么也抓不住。
女孩看着空空的手,知道挽留不住,唯有让步:“那你要回来看我呀!”美丽的杏眼红红,眼泪在里面打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对于这个结果,他感到有趣:“也许会吧。”
也许会?受尽娇宠的女孩,万万想不到苦苦哀求会得到这个回答,无情地抛弃,与之前的百依百顺形成对比,从最高处跌下,巨大的落差让她更加难以承受——他不会再听她的话,不会再带她看海,不会为她摘星星,她将不再是他的公主。
黑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女孩大哭着追出去。
“你回来呀!不许走!”

可他终究是走了,就像来时那样穿墙离去,女孩被拦在了墙这边,拼命用脚踢那堵可恶的厚实的墙,放声大哭,引得丫鬟们一阵慌乱。

约定完成,这个叫月的男人毫不迟疑地抛弃了他的小妻子,并且感到如释重负。
“人类,感情啊,终于摆脱她了,这三天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奶娘,她真是个麻烦。”
“主人你太过分了。”
身后的哭声逐渐变弱、消失,他缓步走出长街:“我不介意有女人,可是娶一个小孩会让我有罪恶感。”
“我很荣幸见证你仅剩的道德。”
“对待主人要恭敬,蓝叱。”
“这样的补偿不公平,她还小,根本不懂事。”
“正因为她还小,我才要尽快完成这个交易,等她长大了,提出的条件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我可不能保证满足。”
“比如嫁给你。”
“那就不是一天了,”他很庆幸,“所以啊,趁早是对的。”
“你为了隐藏真面目对她用摄神术,还用幻术变星星骗她,你根本没有完成她的要求。”
“但她没有追究,”他明显无愧疚,“总之我补偿过她了。”
“她长大后会发现上当。”
“她只会发现这些是她自己选择的,我并没有占便宜。”
“你已经占便宜了,主人。”
“无论怎样,这个交易都会继续,”他站住脚步回望,从斗篷里抬起左手,仿佛托着无形的东西,“现在,命运即将开启。”

出卖未来的女孩,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柳梢痛哭了许久,但她毕竟还小,哭过也就渐渐地好了,只是闷闷不乐了好几个月,任性的脾性非但没有任何收敛,反倒越来越变本加厉,更加令人头疼。柳老爷和夫人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女儿生就美貌,远近闻名,指望着她将来嫁进吴家,能对兄弟有助益,因此二人也没过于斥责教训,左右是别家的人。
柳小公子的生日,众人忙了整天,夜里都睡得很沉。
小柳梢独自躺在床上,有点害怕,但是她忍着没有叫奶娘,而是将身体缩进了被子里。
失去那个好玩的“丈夫”,远比以往失去好玩的东西更伤心,她没跟任何人抱怨此事,他却根本没记得回来看她!
柳梢探头看见窗前的月光,觉得更讨厌了。
呸,讨好她的人多的是,谁要他呀!
不知不觉,空气中隐隐多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外面传来“毕毕剥剥”的声音,夹杂着丫鬟们的尖叫,渐渐地,有呛人的烟雾飘进房间。
柳梢察觉不对劲,跳下床出门看。
火光,可怕的火光,将头顶的天空映得红通通的,爹娘住的院子,下人们住的房子…全都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熊熊火焰借助风势,一路咆哮着窜到她面前,如同恶魔的舌头,仿佛要将她卷起来吞下去。
“景儿!”柳夫人的哭声隐约飘来,“老爷,快救景儿!”
“来人哪——”
“…”
肌肤被烤得生疼,柳梢惊恐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作声,见隔壁房间早没了人,她紧紧咬住唇,拔腿就往后门跑。
身后,那根巨木檐柱“砰”地砸下,火星四溅。
柳梢一路狂奔出了后门,发现整条街都已经被大火笼罩,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哭喊声响成一片,谁也没留意到她,她被撞倒了好几次。
从下人手里接过儿子,柳老爷与夫人如获至宝,终于松了口气。
柳夫人猛地想起什么:“柳梢儿呢?”
柳梢出奇地冷静,走上前道:“我在这儿。”

第3章少年陆离

天道皇皇,威慑六界。六界灵流开启仙魔大战,魔败,血浪千里,血雨千日,生灵涂炭,冥界一时增无辜冤魂百万,昼夜闻鬼哭,怨气冲天。
深重杀孽终于触怒天颜,一场天罚,仙魔罪劫,两界几近毁灭。
为守护六界碑,一代仙尊们舍命逆天,换得天道怜悯,六界安然无恙,可怜灵流到手不过三千年,鼎盛的仙门便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仙尊们与数十万弟子身亡,唯有事先去人间避难的两万弟子得以幸存,惨烈的历史致使后人千年不忍提起,仙门由此没落。千年来,不仅飞升的天仙寥寥无几,就连地仙真人都屈指可数,当年的辉煌历史逐渐淹没在长河中,仅余一声长叹。
魔界也好不了多少,早在仙魔大战后,魔妖两族就元气大伤,险些被斩尽杀绝,天罚之下,妖魔潜入人间避劫,虽逃过了这场大祸,却再难兴风作浪。
唯有弱小的人类,从来都是上天的宠儿,他们没有强大的法力,没有恒久的生命,却拥有世上最坚韧的生存精神和最顽强的生存意念,千年繁衍,悲惨的过往很快被他们遗忘,失去的百万性命也不再成为怨天尤人的理由,自武尊开人修一脉,人类的力量竟变得空前强大,人间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阴城,武扬侯府。
朱漆大门外整齐地站着两排侍卫,阶下两尊石狮子形态威严,许多人排成长队,场面十分热闹,有不知情的路人细打听,才得知是侯府要买进一批丫鬟书童。
这武扬候乃是武道门人,深得圣上倚重,专为宫中豢养侍卫,贫苦百姓有养不起家的,都带着自家小孩前来求选——只要进了侯府,管他是当丫鬟书童还是当侍卫送进宫,总比跟着在外受苦好,还能换点银子补贴家用。
“柳梢儿,进去了要听话。”
“哦。”
那场大火将整条街烧了个干净,柳老爷和夫人救出儿子,家产则付之一炬,柳家光景自此渐渐地差了下去,一日不比一日,以往与柳老爷交好的朋友们先是慷慨相助,哪知这节骨眼上,柳小公子忽然生了重病,银钱花了无数仍不见好,勉强撑过一年,昂贵的诊金与药费让柳家再难支撑,开始变卖田产,柳老爷夫妇终日以泪洗面。之前那些朋友肯借钱,是想着柳家能东山再起,后来见小公子这病竟是个无底洞,谁还肯白出力呢,全都闭门不见了。
柳家上下挤在小破院里,丫鬟仆人们被遣散,锦衣变作粗布,饭食越来越差,柳梢居然一直不哭也不闹,此刻听着柳老爷的嘱咐,她不由记起了昨夜偷听到的谈话。
“景儿不能再断药了,老爷!”
“这…有什么办法呢,是我命该如此。”
“老爷,景儿可是我们的儿子啊!他要有个万一…听说武扬侯府要买丫头,反正柳梢儿跟着我们也是受苦,不如送她进侯府当丫头,凭她的相貌,若被侯府贵人相中,将来还能有个好结果,总比落到那些烟花之地强,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家里…”

负责选人的是侯府管事与一名瘦子,很快轮到柳梢,管事眯着眼打量她几眼,满意地说了句“模样不错”,然后就转向瘦子,显然那才是最终作决定的人。瘦子伸手在柳梢肩后拍了拍,再捏捏她的臂骨,然后点了下头,管事便示意记下,两边立契。
见她选上,柳老爷松了口气,就要往契书上按手印。
“爹。”柳梢拉他的衣角。
柳老爷低头看她:“怎么了?”
柳梢仰脸望着他,小声问:“我真的要进去吗?”
柳老爷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尽量柔声安慰她:“等治好弟弟的病,爹马上就来接你回去。”
柳梢仍是重复:“一定要进去吗?”
女儿自幼娇生惯养,进去怕是要吃亏,柳老爷总算想到这层,忙问管事:“敢问管事老爷,我女儿进侯府是做什么的?”
管事瞟着他:“签了卖身契就是侯府的人,做什么自有主人安排,舍不得就带回去吧!”
儿子的命最重要,柳老爷拿到一百两银子也就没多问了,拉着柳梢哄她:“听话,爹会常来看你。”然后他就欢喜地在契书上落了手印。
冷风掀字纸,朱红手印分外清晰。
柳梢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怔怔地望着父亲,杏眼黑幽幽的不见底。
管事轻轻地嗤笑了声。
人一卖进侯府,连爹娘都不认,哪里还容许探望。
柳老爷拉着柳梢絮絮叨叨地嘱咐,柳梢到底年纪小,渐渐地被好话哄住,纵然如此,她仍有些无精打采的,东张西望,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的人。
骤然间,视线落定在街对面的墙角。
那是…
心猛地跳起来,柳梢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墙角里,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儿,黑斗篷,紫水精,不够华丽的装束,偏偏令人感觉华丽至极、尊贵无上。
斗篷帽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她知道他在看她。
希望如火,在胸中燃起,两眼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柳梢忍不住大声唤他:“月!月亮!”
这一声,是抛弃最后的自尊,乞求他的搭救。她就要被卖进侯府了,她曾经是他的公主,他曾经那样的迁就她…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她,不让她被卖掉!
那个身影仍是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见。
可是柳梢知道他听见了,比他预料的更早,她已经发现这场交易自己吃亏了,早知道会有今日,她一定会放弃那三天,至少可以让他现在搭救她。
人就是这样,手中握有很多的时候不会珍惜,直到挥霍尽净才知道后悔,可惜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眼泪如珠子般大滴大滴地滚落,柳梢哽咽难言,唯有朝他伸出双臂,熟悉的动作,期待他像以前那样过来抱她走。娘说夫妻才会永远在一起,他不会不管她的,至少他肯回来看她了不是吗?她只想扑到他怀里哭,告诉他心中的委屈。
察觉异常,柳老爷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只见到空空的墙角。
“柳梢儿?”柳老爷摇晃她,“管事老爷叫你了,快进去吧。”
柳梢恍若未闻,仍是固执地望着墙角,然而,她只看到他拉了拉斗篷襟,无情地背过身,接着便失去了踪影。
最后的希望幻灭,柳梢终于放声痛哭。
他真的不再管她了,她不再是他的公主。

等到她被带进府门,那个身影重新出现在墙角。
“她看见我了,蓝叱,她居然能看见我。”
“这不奇怪,她身上有你的血。”
“应该是这个缘故,”他叹了口气,“为了儿子放弃女儿,人类啊。”
“你成功地进行了第一步,可如今她要入武道了。”
“事情并不严重,”他想了想,没怎么在意,“我对人修也很感兴趣,时间还早,先让她入武道吧,如何进行第二步,我需要先拟定一个更周详的计划。”
“人的生命太脆弱,随时都会有意外发生,我建议派人保护她。”
“嗯…”他没有表态,“你看她刚才的眼神,她好像会记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