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喜欢被人戏弄,何况你不是人。”
“你的话令我感到不适了,蓝叱,她只是个小孩,”他笑道,“不过你说的对,她不能出任何意外。”
“你不能离开太久,主人,该回去了。”

柳梢是被强行拖进府的,她进了门仍然拼命挣扎大哭不止,侍卫早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他们毫不客气地扬起鞭子,柳梢哪里吃过这苦头,挨了两下之后,她又痛又怕,再也不敢闹,连抽噎声都被迫吞回了肚子里。转脸看,与她一道被选入侯府的孩童约有好几十个,年纪都在十二三岁上下,衣裳破烂,毕竟除了柳梢这种情况,普通人家都不会轻易卖儿女的,凡是哭泣叫喊的孩子都吃了鞭子,变得老老实实。
侯府比柳家园子大很多倍,众孩童跟着管事走进了一片清静的树林,林中有座不起眼的石楼,进门后,一名侍卫不知在什么地方按了下,面前的墙便移开,露出一条密道来,里面亮着火光,石级直通往下,隐约有风透出。
密道下是个极大的地室,墙上燃着粗大的火把,众孩童听管事的话停住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好。
不是说当丫头吗,为什么来地窖?柳梢年纪虽小,但她出身不差,明白丫鬟是做什么的,因此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正在疑惑时,一个人就顺着石级走了下来,正是先前负责挑选的那个瘦子。守卫们都朝他行礼,可知他地位不低,柳梢见他相貌凶恶神情阴沉,更加畏惧,连忙将头又低了两分。
管事对瘦子也很客气:“这里交给方卫长,我去回禀侯爷。”说完就出去了。
方卫长踱着步子将每个孩子扫视一遍,那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极为阴狠。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暗哑:“我不管你们以前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出身,我只要你们记住,进了侯府便是侯爷的人,再也没什么爹娘兄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师父,负责教习你们武技。”
武技?孩子们都有些激动。
名扬六界的武道,世上谁不知晓!武道的人虽然很坏很凶,可是他们都顶顶厉害的!
“学习武技,是为了效忠侯爷,为侯爷办事。”方卫长示意,侍卫端过一盘熟肉,时近中午,孩子们也饿了,更何况他们大多出身贫寒,一年吃不上几顿肉,此刻闻着那香味,几十双眼睛里同时放出光彩。
方卫长满意地瞧着他们的反应,道:“听话的、做得好的自有肉吃,做得不好的…”他说到这里就停住,视线落在一名男孩身上。
他训话的时候,那个男孩撇了下嘴。
方卫长也不言语,只挥了下手,两名侍卫立刻过去将男孩从队里拖出来绑上刑架,一名侍卫举起藤鞭,鞭鞭见血,石室里回荡着男孩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其余孩子们看得心惊胆战,白着脸纷纷往后缩,胆小的当场吓哭了。
“我要出去!”有孩子尖叫。
“放我们走,我不在这儿了!”
孩子们顿时乱成一团,方卫长见惯了这种场面,不需他吩咐,侍卫们已经将带头闹的两个孩子绑上了刑架,石室中惨叫声不绝。
“都给我看着!”方卫长冷声命令,视线在每个人身上游走,像是冰冷的毒蛇,“不看的,照打!”
惩罚结束,三个男孩被放下刑架,血浸透了衣裳,痛得几乎昏过去,却又因为害怕而不得不努力站起来。其余孩子们被迫亲眼目睹整个残酷血腥的行刑过程,恐惧更甚,再不敢作声。
柳梢紧紧地咬着唇,她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武道的人真的很坏!比那天晚上见到的妖魔还要坏!
又一阵脚步声响,几个人陆续顺着石级走下来。
当先那人四十几岁,穿着不凡,身材魁梧,面阔额方,眉浓眼大,下巴有黑亮短髯,倒也相貌堂堂,锐利的目光透着威严,正是武扬侯。原来此番买丫头书童根本只是个幌子,武扬侯的真实目的是要选进一批合适的孩子秘密训练作杀手,因此对人选的质量格外重视,亲自过来验看。
方卫长恭敬地领着众人作礼,武扬侯看了眼受刑的孩子,无丝毫意外之色,两名下人抬过一张宽大的椅子放在石阶上,武扬侯在椅子上坐下,缓声道:“本侯买你们进来,是有心栽培你们,方卫长是武道高人,只要你们好好跟着他学武,将来用心办事,本侯自会嘉赏你们。”
再多的嘉赏此刻都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孩子们哪里敢答应。
武扬侯转脸唤:“陆离!”
一道身影应声自他背后走出来,众人方才竟然都没留意到他,见状不由暗暗吃惊,连方卫长也愣了下。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面容极其精致的少年。
双眉细窄,鼻秀唇薄,过分苍白的脸晶莹如冷玉,漆黑长发松散地系着,幽幽火光映照,挺秀单薄的身体披一束淡而神秘的光华,半边又隐在石柱的阴影里,仿佛立身于黑暗与光明的分界间。
孤独的少年安静地站在台阶上,明明衣着褴褛,谦卑地垂着眸,美得脆弱,却依然高贵得像个王子。
武道对根骨的要求远不如仙门,但根骨好是绝对占优势的,方卫长眼里闪过亮光,他伸手在少年肩头背上拍了两下,赞道:“好!侯爷好眼力!”
赞叹声中,少年抬起眼帘朝下面看。
柳梢正自发呆,冷不防与他的视线对上,立时倒抽了口冷气,心头一阵狂跳。
眼睛,暗紫色的眼睛!轮廓清晰完美,深邃不见底,双瞳晶莹魅惑,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勾进去…
记忆中并无这样一双紫瞳,柳梢却莫名地感到熟悉,且恼怒起来,因其出众外貌带来的好感也完全消失,她硬生生地将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
“邻城流落过来的,碰巧遇见,是个好苗子,交给你仔细看着些,”武扬侯颇有深意地吩咐方卫长,然后示意陆离,“你也下去站着吧。”
陆离听令走下来,他的身材在孩子们中算是拔高的,犹如鹤立鸡群,迅速赢得了女孩们的关注,随着他走过,那些眼睛里纷纷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停在了柳梢身旁。
柳梢瞪他。
陆离并没意识到,趁上面武扬侯与方卫长商议事情,他主动问她:“我叫陆离,你叫什么呢?”
声音比同龄少年低沉了点,依然很动听,加上说话文雅有礼,柳梢立刻断定,他原本出身应该也不差,只是从那自然的语气中,柳梢听出了一丝掩饰过的刻意,他根本早就留意到她了,故意来搭讪的。
柳梢向来喜欢被人关注,尤其是优秀的男孩子,然而此刻,她非但没有得意,反觉一阵厌恶,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关你什么事!”她立即往旁边挪了两步,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之色。
陆离愣了下,饶有兴味地瞧她。
柳梢凶凶地横眉:“看什么!就是不告诉你!”
周围的女孩子们都竖耳听着呢,见她态度恶劣,都感到不满了,对她怒目而视,纷纷安慰陆离。
“她怎么这样!”
“陆离别理她,谁稀罕呀!”
“我知道,她叫柳梢儿,我听她爹这么叫过!”一名个儿有点高、长相英气的女孩子低声告诉陆离。
“哦,柳梢儿啊,”陆离一副恍然的模样,笑着问那个女孩,“谢谢你,你叫什么呢?”
“白凤。”女孩子忍了欢喜,矜持地回答。
明明是他先来惹她,现在大家却都骂她!柳梢快被气死了,别过脸再也不看。
石阶上,武扬候商议完事情,再勉励孩子们几句就走了。方卫长令众孩童站到中间,他抬起左手,数面木牌自袖中飞出,有序地插在四周地上,瞬间,地面亮起奇怪的图形,所谓“仙门御剑驾云,武道轻身行阵”,众孩童只觉耳畔风声作响,眼前一花,不消多时,所有人都站在了一座茂密的山林里。

月色朦胧,湿露飞窗。
白天的训练结束,数十名女孩挤在一个大房间里睡觉,身下枯草散发着难闻的霉味。初春时节天气尚寒,柳梢冻得睡不着,恐惧与饥饿令她浑身发抖,背上血与衣裳粘在了一起,稍一动作便火辣辣地疼,白天的情景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飕飕数声,数十支箭如流星划过天际,落到山的另一边。
“每人取回一支箭,半个时辰内赶回,”方卫长如魔鬼般的声音响在耳畔,“完成任务就吃饭,完不成的…”
七十二名孩童,只有三十六支箭,等待失败者的是可怕的鞭子。严酷的训练让孩子们意识到现实的可怕,谁也没料到生存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弱者会一直挨饿挨鞭子,更可能会被折磨得死掉。
夜越来越深,房间里渐渐地有了动静,经历了这样一天训练,谁睡得着?女孩们翻来覆去,多数都是白天受罚又挨了饿的。
终于,不知道是谁小声提议:“我们跑吧!”
对呀!只要逃离这个地方就好了,纵使回去跟家人一起挨饿,也比留在这里强!
有个胆大的女孩踮着脚走到门口朝外面望,惊喜地道:“没人!”
女孩们如获大赦,一个接一个坐起来,互相看视,有人想到鞭子的威力,迟疑着重新躺下了,更多女孩坚决地走出了门,柳梢也在其中,她从未吃过这种苦,比谁都更想离开!
二十几个女孩溜出房门,隔壁房间也陆续有男孩溜出来,四十几个孩子选择趁夜逃走,他们拼命狂奔在山林里,却哪里知道,这座山林已在阴城数百里之外,四周又设置了高明的法阵,他们这场逃跑注定失败。
“想跑?胆子不小。”冷笑声近在头顶,清晰无比。
他们追来了!孩子们惊慌失措,有个聪明的高叫“分头跑”,多数孩子居然立刻就领会过来了,四散而走。
柳梢跑得慢,只身落在后面,林间光线微弱,她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所见只有冷硬的树干和阴森的叶影。
凄厉的哭叫声传来,是那些被抓住的孩子!
柳梢越发惊恐,没头苍蝇似地胡乱往前冲,忽然,脚不知被石头还是树根绊住,她整个人都栽倒,滚进斜坡下的荆棘丛里,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因为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逃不出去了!她会被抓住,方卫长会打死她的!
头顶没有枝叶遮挡,露出一片狭小的天空,柳梢仰面躺着,正好望见那一轮清冷的月亮,晶晶如冰盘,银色光辉无半点温度,送来无尽的绝望,夺走她最后的力气。
终于,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她。
柳梢挣扎着缩成一团,抱住头:“不要!饶了我,放开我!”
“我不是坏人。”
“月!”柳梢停止尖叫,猛地抬眼,看清来人之后又愣住,“…是你?”
记忆中的声音低沉而魅惑,这个声音要稍微圆润点,应该是年龄小的缘故,不过乍一听仍然有七分相似,才导致她认错。
月光下,闪闪紫瞳好象多了种魔性,光华神秘。
柳梢鬼使神差地没有反抗,任他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他也认出了她:“哎呀,原来是柳梢儿啊。”
尽管他尽力做出了意外的样子,语气听上去仍然如此虚假,他根本是故意的!他一直跟在她后面吧!柳梢想到自己惊慌狼狈的模样可能全被他看见了,心里暗恨,摔开他的手:“谁要你管!”
陆离道:“逃不了,回去吧。”
柳梢道:“我才不回去!”
陆离笑道:“那我回去了。”
见他真的走了,柳梢慌忙追上去:“喂!你等等!”
他连头也没回,拉起她径直朝前走:“或许方卫长并没发现我们。”
身边有人陪着,柳梢的心略安定了些,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跟着心存侥幸——逃走的人那么多,或许他们真的没发现自己呢,只要尽快赶回去就没事了,于是她再没吭声,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第4章泥沼生存

人这一生中,好运通常是最难遇见的。
院内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还有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柳梢很远就听到了,顿时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她下意识地拉紧了陆离的手,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陆离歪着头,显然也在为难,没等他想到什么好办法,两名侍卫就发现了他们,将他们拖进门。
院子中央放着刑架,上面吊着的那个孩子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地上趴着几十个受过刑的,鲜血混着尘土粘了满身,几无人样。果然不出陆离所料,逃跑的孩子们一个不漏地全被抓了回来,每人受四十鞭,行刑人力度掌握得刚好,令人迟迟昏迷不了,以达到折磨的目的,所有观刑的孩子都瑟瑟发抖,残酷的现实告诉孩子们,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绝对的服从。
“卫长,还有两个。”侍卫将柳梢与陆离丢过去。
方卫长只扫了二人一眼,示意继续。
鞭子每抽一下,刑架上那具小小的身体便随之一颤,紧跟着发出嘶哑而含糊的叫声。
柳梢已经又冷又饿,更怕挨鞭子,她煞白了脸,哆嗦着想要后退,偏偏两腿发软半分也动不了,不敢哭泣,不敢叫喊,极度的恐惧与绝望将她包围。
她害怕这个鬼地方!为什么爹爹要把她卖进来?他们将她生下来,却在最艰难的时候丢下她,为什么连她的月亮也不救她?
曾经的百依百顺都是假的,到最后谁也不管她!
眼看快轮到两人,被抛弃的女孩通红着双眼,握紧冰凉的双手,看向陆离。
俊秀的侧脸没有明显的表情,长睫挑着一丝浅淡的光影,薄唇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没有害怕,她知道,他根本不怕挨鞭子。
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柳梢望着那张脸,越发地恨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她走到他面前,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陆离,你替我挨鞭子好不好?”
从小到大,柳梢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有信心,每次都能赢得客人的赞叹,小公子们更爱围着她转,面前这个少年也是喜欢她吧?他一开始就留意到了她,还悄悄跟着她,虽然很讨厌,但为了逃避那可怕的惩罚,她只能用这个办法。
面对这过分得恶劣的要求,陆离竟真的没有生气,他好笑地瞧她:“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啊,谁也不会干没有好处的事,何况代价又这么大。
“将来你需要谁帮忙就亲他一下,也许他就会答应你了。”
鬼使神差地,柳梢想到了那个人的话,于是果断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俯下身,然后努力地踮起脚尖在那薄唇上亲了下。
这边的动静引来数道古怪的视线,孩子们大多早熟,已朦胧知事,这般当众亲近的举动,别说他们,就是大人也很少见。
陆离愣住,这显然不是他意料中的结果。
那唇有点软,有点凉…柳梢也呆了片刻,突然觉得难堪极了,忙用力地拿手背抹着唇,眼见侍卫朝这边走过来,她马上指着陆离大声道:“是他!是他拉我出去的!”
此话一出,犹如投石击湖,人群轰然,不只女孩们愤怒,连男孩们都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不是陆离,是她自己跑的!”那个叫白凤的女孩义正词严地站出来指责。
柳梢万万想不到会有多嘴的,白了脸。
方卫长果然开口问:“她说的是真是假?”
冷冷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恶魔的狞笑,柳梢打了个寒噤,对鞭子的惧怕终是大过了一切,她连连摇头:“她胡说,我没有!是真的!”
方卫长转脸问:“陆离?”
对呀,重要的是陆离怎么回答!柳梢醒悟过来,勉强掩饰住心内慌张,抱住陆离的手臂:“是你对不对?是你。”

“嗯…”陆离瞧瞧那些鲜血满身的孩子,又看看她,终于点了下头,“是我。”
事情真相哪里瞒得过方卫长,这一切早被他看在眼里了,然而他并未如众人所愿那般处置柳梢,反倒看着陆离冷笑了声,下令:“鞭八十。”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鞭子那么重,受四十都半死不活了,何况是八十!
先前那个叫白凤的女孩焦急地劝陆离:“她害你呀,你还帮她!”
陆离笑了笑,并不分辩。
柳梢暗暗松了口气,迅速放开他的手臂,有点心虚,她没想到那个办法真的管用,他竟然真的肯替她受罚。
“柳梢儿你这个没骨头的混蛋!”白凤跺脚大骂,“你会害死他的!”
见她为陆离出头,柳梢莫名地恼怒了,反瞪回去:“关你什么事!”
“你!”白凤气的说不出话,只好大声道,“柳梢冤枉人!”
许多有正义感的孩子都跟着叫。
方卫长根本没理会他们,行刑者眼含嗤意,黑色长鞭带着风,重重地抽在少年的身上!
第一下时,陆离轻哼了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柳梢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他,可是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响,她也并没觉得痛快,反而开始心惊肉跳,连看的勇气也没有了,唯有努力地错开视线,她知道那场景有多血腥多可怕,更知道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
他…不会真的死吧?
这次行刑过程仿佛特别慢特别慢,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终于安静了。
柳梢几乎咬破了唇,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刑架。
魅惑的眼睛紧闭着,俊脸溅了数点鲜血,鲜明的色彩对比,使得少年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身上衣裳仍然完整,只是被血浸了个透,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
直到被侍卫放下来,他才慢慢地睁开眼,身体摇晃两下,却并未如之前那些孩子一般倒地,他仅仅轻微地皱了眉,然后就行动如常,朝这边走过来。
仅受皮肉之苦,不至伤及筋骨,这也是行刑者的功力。
受了双倍的罚还能忍耐,不仅孩子们佩服不已,方卫长阴沉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讶与满意,他很快收了这神情,转向众人,语气冷寒:“再有逃跑的,一律打死。”
做杀手最忌的便是心软,此番他实是要狠狠地施与教训,哪知这少年面如玉,心似狼,更难得的是这种韧性,让他另眼相看。做杀手的男人难免贪财好色,有弱点便容易控制,至于那个叫柳梢的女孩,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长相献媚,这种手段在女杀手中其实很常见也很有用,反倒值得嘉赏,因此他也没有怪罪,带着侍卫们走了。
眼看着遍体鳞伤的陆离走进房间,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梢,有气愤,有厌恶,更多则是嫉妒。
“呸!”白凤率先鄙夷地朝地上啐了口,众女孩都跟着唾骂起来。
遭到这么严重的排斥,柳梢涨红了脸,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故意露出满脸骄傲之色:“他自己要承认,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再也不看众女孩,回房睡觉了。

这一夜女孩们都没睡好,在疲惫、饥饿、伤痛的折磨下,许多女孩都忍不住呻吟哭泣,出于善良的本性,她们彼此安慰着,彼此照顾着,三三两两互报姓名成了朋友,唯独没有人理会柳梢。柳梢又不肯主动认错,她远远的躺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假寐,留神听众人说话,不知什么时候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多久,耳畔响起喝骂声。
“都起来!听到没有,起来!”
身上一疼,柳梢从梦中惊醒,睁眼就见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来,满屋子草屑纷飞,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翻身爬起来往门外跑,另一个跑得慢的女孩还挨了几下。
天还没亮,山涧边燃着火把,涧水寒冷刺骨。
女孩们始终是爱干净,被迫以最快的速度洁面,她们如同商量好一般,完全孤立了柳梢,柳梢也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受罚是陆离自己愿意的,他替她受罚,她也当众亲过他了呀,还丢了那么大的脸,何况要不是他提议回来,说不定她就跑掉了!
心头这么想着,柳梢忍不住偷偷朝男孩们那边望。
少年坐在水边石头上,身上血迹仍在,却掩不住那种属于贵族的优雅气质,俯身,捧水…同样的动作,他做来就是比别人好看。
柳梢迟疑着朝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陆离,你没事吧?”
“还疼吗?”

白凤与几个女孩过去围着他询问,他也温和地作答,紫瞳含笑,跟昨晚安慰她的时候一样。
呸,不就是看白凤长得还行吗,恶心!柳梢轻哼了声,收回视线转身欲走,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来拦住了她。
那是一个与陆离差不多大的少年,身材比陆离略矮,却又壮实许多,两道浓眉相交于印堂,大眼高鼻,英气太过,反显得有些凶横。
柳梢后退了步,瞪他:“你做什么!”
“我就是…”少年有些不太自然,瞪了眼低声起哄的男孩们,然后鼓起勇气看着她,“我就是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梢听着那故作温柔套近乎的语气就想笑,本不耐烦理他,然而瞟见那边的白凤与陆离,她马上改了主意,答道:“我叫柳梢,你呢?”
少年受宠若惊,直爽地拍着胸脯笑:“我叫杜明冲,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
“走吧,要练功了。”柳梢快步走了。

今日练功与昨日没有区别,方卫长照样丢出三十六支箭,柳梢倒是很努力,然而她毕竟力气有限,又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整整饿了一天,那些箭落在不同的地方,等她跑到时,箭往往已经被抢走了,两个男孩还为最后一支箭打起来,其中一个被打破了头,昏倒在地上。
不出所料,回到营地后,没拿到箭的孩子们又挨了十鞭。
这些不算什么,柳梢惊恐地发现,她面临着比受罚更严重的后果——没有完成任务,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就更没力气跑,再继续这么下去,她很快就会饿死!
那个昏迷的男孩没有回来,没有人去找,也没有人去管。
胜利的孩子得到了奖赏——三个白面馍,这种食物柳梢往常是看都不看就随手丢弃的,可是现在,她只要能吃上一个…不,一口也好。
几个跑得快的男孩子奋勇抢到了两支箭,方卫长并不惩罚他们,反而命人给他们多发了三个馍,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没抢到的女孩子就必须饿肚子了。
出了身汗水,柳梢更加饥饿难忍,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艰难地咽下口水,又忍不住望远处的陆离。
陆离并没有多抢,只领到了三个馍。
想到他昨夜受了伤,柳梢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过去,况且她也万万不敢再用昨晚那个办法了,那种代价完全在意料之外。于是柳梢转脸看向旁边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昨晚没有唾弃过她。
对上她的视线,女孩子下意识抓起剩下那个馍往嘴里送,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妥,面露尴尬之色。
她这么做,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开口。柳梢此刻却快要饿疯了,已经顾不得什么,硬着头皮请求:“可以分给我一点儿吗?就一点儿…”
那女孩子一时不好拒绝,支吾:“可是…我也不多呀…”
柳梢失望无比,装作不在意地站起身:“那算了。”
白凤等人怔怔地看着这情景,难得没有嘲讽她,因为她们知道,谁去都是一样结果——对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来说,那点吃的确实不多,谁肯分给别人呢?
“柳梢儿!”有人叫。
柳梢转头,认得那是早上刚认识的少年杜明冲,他面前摆着六个馍,正朝她招手。
柳梢其实早就忘记了他,见状欣喜地跑过去:“你…”
“给你。”杜明冲很爽快地拿起两个馍递给她。
柳梢感激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道了声谢,接过馍就大大地咬了口。
受到她的提醒,女孩子们开始朝那些馍多的男孩子围过去,唯独白凤咬紧唇坐下来,忍着饥饿,始终不肯向别人乞讨。
让你装!柳梢幸灾乐祸,想到挨饿的滋味和自己今后的处境,又有点笑不出来,迟疑着要不要分一个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