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充分说明,任何事,要适可而止,过了,未必是件好事。
此乃题外话,表过不提。
话说回来这成千上百份泡螺最后经过激烈的淘汰递到小王孙面前时,无论是卖相精美还是制作精良,小王孙一个个吃下来吃了十日,人倒是胖了一溜圈,却没对任何一份说好。
一时间多少少女情怀梦碎。
一时间多少权贵老爷们也很心碎。
小王孙不点头,他老子的婚期就无限延长,这代表着吃泡螺的日子亦无限延长。
这实在是个愁杀人的事情。
据说御史台中丞大人连夜拟稿上书要求先皇直接指婚,否则将有生灵涂炭之危。
他家里头一个正妻四个妾给他生了九个丫头除了一个出嫁外还有八个待字闺中。
请自行想象他如今的泡螺生活,委实悲催的老头快成酥油了。
此事主角虞长天亦因为这婚事的拖延在京城里滞留了不少日子。
却说某一日,虞长天带着虞王孙在报恩坊猫耳胡同巷的街角,无意间却撞见了个门口出摊的小吃摊。
这摊上,亦有一小盒新鲜做出来的泡螺。
平整方圆的漆盒里头垒着五六个酥黄鲜嫩的泡螺,瞧着卖相倒是不错。
看摊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瞧见二位,笑吟吟露出一口缺了牙的漏风牙槽:“二位可要尝尝,这可是正宗的北地泡螺,绝无二家。”
如今但凡是个卖泡螺的,都这么说。
父子二人本不予理会,不过那小王孙瞧着那一口烂牙槽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知触动了小祖宗哪根弦,顺手接过来泡螺送入口。
“怎么样?”小女孩笑吟吟问。
小王孙愣了会儿,因为失恋消沉了许久没露出笑意的脸蛋突然大放光彩,然后突然迈动小腿一把抱住人小姑娘唤道:“娘!”
…小女孩操起身旁一烧火棍子兜头就要砸了下去,好在虞长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拖过自己家儿子道歉:“小姑娘不要生气,这孩子闹着玩的。”
“爹”小王孙相当认真:“她的泡螺好吃。我要她做我的娘。”
虞长天纠结为难的瞧着眼前这个正在“萌牙”的六岁小女孩,思虑再三,温言问道:“不知这泡螺是何人所作?”
小女孩道:“我和阿嬷一起做的。”
“可否求见你家大人!”
女孩子扬声喊:“嬷嬷,有人找!”
好半天,屋内摸出了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张口就是一口一摸一样的缺牙,皱着折子脸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虞长天:“…”
先帝和太后也很为难。
一个太老,一个太小,这大浪淘沙后筛下来的,实在令人很是纠结。
奈何小王孙还就认准了人家这一手,旁人家的,沾都不沾了。
以他对相府公子的执着就可以看出他的脾性,决定了的人,要想改变,太难。
何况金口御言岂容更改,满朝文武难得在一件事上如此的统一口径,见天有折子敦促陛下赐婚,有人甚至拿桐叶封王的典故来敦敦教导陛下所谓君无戏言,天鹰赌坊开出一赔十的赌率赌虞长天到底是一株嫩草吞老牛呢,还是一朵鲜花开在湿淋淋一坨那啥玩意上。
皇帝陛下觉得这个事,总还是要问一问本人的,于是先问了前任驸马虞长天:“卿意欲哪一位,朕不强求。”
你瞧这不是废话么,这件事,原本就是他皇家鸡婆出来的。
虞长天无所谓,只道:“凭陛下做主。”
皮球又踢了回来。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该去问问女方,但是这事不好皇帝出面,太后那,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于是就派了宫中品阶最高的龚妃出面。
龚妃乃是太子的母妃,当日她在偏殿里头召见了一回那孙婆俩,回到正殿,被这事弄得昏头涨脑的皇帝殷切的问:“如何?”
龚妃委婉道:“妾身以为,既然不能改,那还是那小姑娘吧,老夫少妻这事,总还是常有的。”
皇帝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满朝文武哪个家里头不是养着些年岁差了截的小妾,就是那为这事最慷慨激扬的御史老头屋里头第五房,也是个花容月貌的二八女。
据说娶了这一房后,老头上朝都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上弹劾折子上的那叫一个乐呵,俨然第数春焕发。
好吧,皇帝甚觉妥当,便将这事定下,一件轰轰烈烈的赐婚事件总算是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满朝文武皆大欢喜,皇宫上下皆大欢喜,小王孙有了个六岁的小后娘,虞长天有了个六岁的准老婆,除却碎了一地渣子的满城香闺女儿心外,京城里大多数男人也都觉得皆大欢喜。
这事既然是龚妃给出的主意,自然也该由这位帮着将婚典事宜给承揽下去,一来彰显皇家恩典,二来也是虞长天一个大男人家不便的很。
这事既然闹得那么热闹,皇帝赐的婚,由皇家来办,也是莫大的荣耀和责任。
龚妃自然认认真真的办。
上陈给老太后,太后想了想,觉得对方姑娘家似乎有些太过寒酸,怎么滴也有些委屈了虞长天的身份。
皇帝定的婚事又不好取消,那怎么办呢。
太后一琢磨,大笔一挥下懿旨,认小姑娘做孙女,小姑娘本姓曹,给换了个祖宗改了国姓唐,小名桃儿,唔,瞧着身板委实挺肉,看着还是蛮喜气的,又赐号承恩,那样也就是和琳琅公主一样,算是皇家女儿再嫁琅邪阁主。
这么着,身份问题也就解决了。
一切按着皇家女出嫁的仪礼来办这场婚礼。
这事本来还算是顺利的,尽管没什么人想过,一个六岁的女娃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这洞房问题怎么办。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新郎官出问题了。
倒不是他反悔,而是他病了。
因为琳琅公主去世他一时气血走岔废了半生功力,当年的第一大侠逐渐变成了如今忧郁派的文弱青年。
见着风能摇一摇。
不知道是婚典忙碌的,还是京城里气候水土与丰陵不符,总之病了。
一病不起,御医一茬接一茬的看,都说病的不轻。
这婚事就只能暂缓。
而老太后闻言担心自个曾孙子一个人在虞长天身边没人照顾,就想把人接进宫来照看,可是小王孙却执意不肯离开父亲,他从小就被虞长天惯着,琅邪阁里人捧着,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说一不二谁也奈何不了。
太后念其孝道,也不勉强,却将那准新娘给从宫里头送来了虞长天在京城里的府邸。
跟在后头的太监传她老人家懿旨说既然当初选新娘就是为了能照顾小王孙,如今这时候也正该让人姑娘好生学一学照顾父子俩,顺道和准新郎处一处,也容易患难出真情。
君本风流
老太后估计是戏文看多了,也不知她老人家想过没这六岁的丫头和三十岁的成年人能处出火花来不?
不过懿旨已下,人也到了,自然不能拒绝。
这一家子如何相处外头也不清楚,只是不久之后虞长天上了个请表,说是对京城水土不服,更是思念故土亟盼归乡,恳请带家人回丰陵,以期魂归故里,长埋在发妻身旁。
又道不愿误了承恩公主的年华,允其待他死后另予婚配,莫负芳韶。
言辞恳切,其语哀戚,先帝瞧着想起当年一对金童玉女在京城的盛景不禁唏嘘不已,御笔一批,准了。
不过太后却让承恩公主跟着夫家回丰陵,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皇家女更是典范,既然金口御言定了,至少在虞长天活着的时候,这身份,不能变。
先皇还恩典给了一队百人的羽林卫沿途护送,虞长天躺在马车上病恹恹谢过皇恩从南角门出了京城。
辉煌而来,却悄无声息的回去。
回了丰陵后虞长天一直卧床不起,这婚事又拖了三年,三年后京城里先帝驾崩,国有大丧,又是三年不能婚嫁。
这就又过了六年。
新皇承平五年春,也不知怎么滴皇帝突然又想起这件事来,就找人打听了下。
虞长天虽然病歪歪倒也还在世。
皇帝觉得先帝在世时对此事甚为在意,如今作为人子,琳琅公主又是他的姑姑,现今的承恩公主亦份属皇家子女,这么不明不白拖着到底不妥当,于是就和已经是太后的龚妃商量。
太后也觉得不宜再拖。
这事还得和太皇太后商议,毕竟承恩公主算是她的养孙女,她老人家历朝三代,如今快八十高龄,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于是皇帝偕同皇后与太后颠颠的去晨昏定省。
太后:“臣妾拜见太皇太后安好。”
太皇太后:“好好!”
太后:“您身子可好?”
太皇太后:“好好。”
皇后:“孙媳妇拜见太皇太后安好。”
皇后:“皇祖母可好?”
皇帝:“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
皇帝:“祖母今日身子骨还硬朗?”
太后:“母后,臣妾有件事和您商议,承恩公主与虞阁主的婚事拖了有些日子,先帝在世时一直惦记着,如今国丧已过,是不是该办一办了?”
“好好。”
“那儿臣就让陛下去下旨了?”
“儿臣等告退。”
“好好!”
于是一道圣旨就快马加鞭从京城下到了丰陵琅邪阁。
十数天后,携旨前往丰陵的内侍监回京,带来了一封书信。
信,是虞长天写的,言辞依然恳切而哀戚,诚恳的再次表达了对皇恩浩荡的感激以及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近况。
可是皇帝还是坚持先帝遗旨,不可更改,着承恩公主不日进京,等候下嫁。
并派了皇家车驾接公主回娘家待嫁。
入京后没多久,十四岁的虞王孙代表父亲偕聘礼入京求娶。
他已经正式除下了跟了他八年的女装,换了一身男儿装。
当年大多数人以为虞长天养着的是一个漂亮精细的女娃,如今摇身一变,却是一身男装。
这一次入京的盛况,比起六年前他父亲的,有过之无不及。
很快,小王孙的风采就盖过了父亲,盖过了这一年所有京城贵少,成为适龄嫁女梦中第一的夫婿人选。
据说从入京后第二日起,官媒坊的门槛就被踏破了十几道,皆是来替自家女儿求嫁的。
如今虞王孙的身份,也确实风头不小,琅邪阁名头响彻江南,又有朝廷郡王身份,显贵非常,模样又如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嫁他可算是人财两相宜。
这事,连皇帝也略闻一二。
于是虞王孙第二日以外藩郡王的身份上殿朝贺,皇帝当庭问了一句话:“卿年少风流,朕观他日前途无量,可有婚配?”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皇帝委婉的表示了欲要赐婚的意思。
全朝堂但凡家中有待嫁闺女孙女的,都竖起了耳朵。
虞王孙不仅容貌惊人,比起他老爹,更是一个很会制造麻烦的主,当年如是,如今亦如是。
他在那日朝会丹殿之上,白衣胜雪,乌发流云,金玉翡翠冠下目如点漆唇似朱砂,嫣然一笑艳惊满朝。
他的话,更震惊四座:“藩臣所来,但为求娶承恩公主,所携十二车珠宝玉器皆为在下求娶公主之聘礼,请陛下笑纳。”
一言既出,朝堂上顿时如同炸了锅一样热闹起来。
虞王孙却毫不在意,只说是这些年与公主相处日久以至于产生了真挚纯洁的感情,再加上彼此年岁相仿,他恳请上谕,将原先的婚事取消,将承恩公主下嫁于他。
顺道他还上呈了自己父亲的上表,里头是对此事的同意意见。
这比当年泡螺事件还惊人。
首先,这个事当年在京城引起的轰动谁都还记得,想起那做梦都是酥油泡螺的梦寐,朝臣如今还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结束了却又横生枝节,委实很意外。
再来,大周一向礼法严谨,这等差辈分的婚事,又是儿子娶娘,虽说这娘不是真娘,名分却是天下皆知的,这等儿娶娘的事情,在古板迂礼的不少大臣看来,与那些蛮夷何异?
何况当年虞王孙还叫过人家一声娘呢。
娘与娘子,一字之差,谬之大矣。
断乎不能接受。
可是有些通达之人却又替王孙说话,到底年岁上二者相仿,况且当初也是他倆先认得,算得上两小无猜,一个屋檐下长大,处出感情来,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人家老子都没意见,旁人又有什么资格管人家家事?
于是朝堂上就这么两派意见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一方觉得此事有关国体,绝非寻常百姓家事,不能姑息纵容,一方觉得不过是年轻人情投意合,人家家长都没意见外人多管什么。
一方指着对方鼻子骂不知体统白读了圣贤书,一方则回骂对方老古板迂腐不堪。
一方指责对方行事张狂,私底下作风不够严谨,一方指责对方老则老矣还纳妾养姬,为老不尊。
这事莫名其妙从婚事上升到政治角度国家安危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彼此揭老底。
眼见得朝堂吵成一锅粥皇帝一拍龙案甩袖子就走。
委实丢不起这人。
朝堂上不好再说,私底下还是得解决,于是皇帝在后花园召见了虞王孙。
究竟这对年岁相差不过三四岁的姨表兄弟俩谈了什么不知道,很显然,当年以八岁的弱龄就干出过当街亲吻丞相公子面无愧色的要嫁给人家做媳妇的小王孙脾气依然执拗,总之最后,皇帝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全京城适龄少女的心又碎了一回。
不过圣旨另外下了一道,就是鉴于二者年岁尚小,不宜大婚,婚典往后再推个三年。
这三年,重新燃起了多少深闺少女胸中的熊熊烈火。
本来呢,当虞王孙包袱款款颠颠回去待娶的三年里,除了时不时有那无边无际的风流韵事从丰陵传到京城外,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
三年后,琅邪阁以百里聘嫁迎娶承恩公主,皇家以百里红妆随行。
一路吹吹打打,陆路走了半月又用雕阁三层大花船走运河水道一个月,才来到丰陵。
婚礼在丰陵整整举办了三日三夜。
可是谁也不知道,意外,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
婚礼上的新娘子并不是承恩公主本人,公主在一个月前下运河前已经失踪了。
承恩这么一失踪,可把公子打击了一番,他那根骨并不结实的身子生生就病了一场,差一点又一命呜呼了去。
老阁主生怕这红事变白事要了他宝贝儿子的命,且公子自己亦不愿意放弃,老少都坚持将喜事进行到底。
于是,婚礼照常,婚事不变,婚后对外宣称舍不得夫人好生供养在玲珑宝阁,另外派了琅邪阁五色堂探子遍访天下。
这事不好意思公开,而且连虞王孙自己都不清楚三年里一个黄花大闺女长成了什么不一样的模样,所以这找人的事,又拖了整五年。
最终,他想了这个法子,当年虞王孙整整吃了承恩公主亲手做的泡螺六年,这个味道独一无二,旁人绝对冒充不了。
于是,这个榜贴出来三个月之后,吃了无数泡螺的某公子总算是把自家心心念念五年的夫人重新给认出来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么产生发展结果的。
听完故事唐小桃第一个反应是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胖婶搓着她的小肉板,瞟了一眼。
这里头的意境,深远悠长,哀怨幽深,顿时令她一震:“当我没问。”
所谓贫贱百事哀,富贵无事忙,一碗泡螺引发的爱情,基础本就不牢靠,作为一座不牢靠的婚姻危楼,出现裂缝坍塌歪瓜裂枣任何情形,都是可能的。
师太就说过,人这一辈子,最大俩件事,一为吃,二为睡。
无论贵贱,万事由头,都是这俩件。
她觉得,不用问,这意外,亦离不开这俩基础。
胖婶绞了把帕子,终是叹了声道:“夫人那,胖婶在公子身边看着公子长大,亦和夫人处了有些年头,所谓旁观者清,有句话,不得不劝一劝您,人不风流枉少年,公子再年少俊才也到底还是年轻,就是真犯了什么错,也是情非得已,人无完人岂能事事周详,那外人传的纷纷扰扰,您别轻信,胖婶觉得公子对夫人,已是少有的好,您啊,就别计较太多了,嗯?”
所以说,还是睡的事,出了岔子么?
究竟是什么样风流官司,如此强悍的毁了皇帝的赐婚呢?
为卿沉寂
胖婶眼看手底下的活也差不多了,拍了拍胖大的手,满意的笑了下:“行了,夫人,这香喷喷滑溜溜的,公子一定喜欢,指不定过几个月胖婶就能伺候上个小小主子了。”
唐桃儿套上雪白光滑的软缎内衣,裹上薄薄的褥子,一边感叹了一下浮华生活的舒适,作为一个三餐不继的乞丐,吃不饱穿不暖自然也就没法子追求别的什么。
比如说这洗澡,就是奢侈的享受。
同一个屋檐下小三子和大丫头就曾经拿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当弹弓打,怎么说也是勤俭节约持家有方好歹给整下几只麻雀填了回肚子。
这么香喷喷的澡堂子做梦都很难想象。
不洗白不洗。她一向秉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以及过一日算一日的宗旨。
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乞丐必须要领会到的生活真理。
所以她心安理得享用了一回,顺带走神要是能让师太他们也享用到该多好。
不过晃了晃念头,便将这个不切实际的丢了开去。
如今她更关心,此刻,现在,待会,这是要做啥?
浑身冒着热气被胖婶领到间宽敞的屋子,绕过屏风入了内室,顿时满目一片红光。
玲珑红酥枕,冰麝红铜炉,鸳鸯耦合大红闪缎被,沉香月牙金红牡丹帐。
大红锡金檀木镶象牙多宝柜,大红锡金满园□图梳妆台。
里外四进大红围栏百年好合拔步床。
红彤彤俩儿臂粗的蜡烛烧的满堂红光,流光潋滟,一室耀目。
很好很红火。
亦照耀得胖婶莹白滚圆的脸霞灿如锦,神情分外跃然:“这都是照着以往夫人喜好置办的,五年来公子嘱咐要日日打扫随时以备夫人使用,夫人可还满意?”
好红好艳俗!
承恩公主的品味,委实很奔腾。
“夫人您在这等会,今夜良辰,公子可是心心念念盼了许久了,老妇先去和公子说一声啊。”胖婶嘱咐了句,扭着胖大的身躯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
关门前突然又警醒,对着唐桃儿一脸紧张:“夫人可别乱跑,琅邪阁的机关阵一日三变,乱走一步可就小命不保,懂不?”
说罢呱唧一声把门关了。
留着唐桃儿瞧着那满眼红红火火半晌无语。
她在屋子里转悠了半晌,咬了咬下唇,几步跑到门口,一把将门拉了开来。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冷不丁一旁有人道:“夫人要什么?”
唐桃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整个一鬼魂似的无声无息门边上站着个人。
高头大马却丁点动静都没有,木着一张五官端正却没表情的脸,抱臂环胸,一手掌中还握着一把长剑,正侧着头冷冷看着她。
“嘿嘿,”唐桃儿挠了挠脑门,冲对方笑了笑,却没得到回应,“大哥您贵姓?”
“…”沉默半晌,对方道:“属下卫藿,奉公子之命值守,夫人有何吩咐?”
唐桃儿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将面容调整在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盎然状态中:“那个,外头空气好,俺打算走走,走走。”
说罢,另一只脚就要抬起,只听锵的一声一柄寒芒冷不丁横在了面前。
“夫人恕罪,琅邪阁玲珑宝阁外九幽十二星机关阵除了公子,没有人过的了,您若是不想身上少什么零件,属下劝您还是屋里待着的好。”
刀锋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一缕青丝随风而落。
唐桃儿炯炯有神的瞧着那缕发丝,抹了把自个安在的脖子,丝的倒吸了口气,丫那刀风刮过还剐了处破口呢。
吹毛断发,吹弹可破,还有吹那个啥?
好一把锋利的剑。
不由语重心长道:“阁下长得五大三粗不要紧,要紧的是懂得怜香惜玉,不然取不上老婆可就亏大了!”
眼前高大壮实的卫藿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唐桃儿:“在下已有妻室,不劳费心,请夫人回屋以免意外。”
唐桃儿再三瞧了眼铁塔天王般的卫藿,终万般无奈缩了回去。
刚安静了半刻钟,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唐桃儿探出红润的脸蛋,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瞟了眼卫藿,后者目不斜视。
“壮士,有件事,想劳驾问一下。”
“夫人有何吩咐?”
“想出去一下下,就一下下。”
“夫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在下代劳。”
唐桃儿一脸疑惑:“俺要尿,嗯上茅厕。”这事,您能代劳?
卫藿面无表情:“…夫人,内室床榻边就有净房,无需出去。”
“哦,呵呵,那好那好,有劳!”唐桃儿挠了下脑袋又缩了回去,卫藿一双浓黑的眸子扫了眼门框,继续静立。
唐桃儿在那大红锡金拔步床旁摸索半日,总算撬开个门板发现了那处隐秘的净房,坐在内里的马桶盖子上百无聊赖的托腮,神思天马行空的走神。
今晚上这事,全然出了她的意料。
听完胖婶的八卦第一个感觉是承恩公主委实真倒霉,一碗泡螺就把日后一片欣欣向荣的森林给秃噜了剩下唯一一根老树杈。
后来这老树杈虽然换了个新鲜的,可貌似是颗勾三搭四的柳槐。
想起刚才清风朗月下,妖娆如一株盛世白莲的虞王孙深情脉脉对着唐桃儿道:“娘子啊,为夫知道错了,这五年洗心革面,若是夫人不信,可以慢慢留下来详查,啊。”
一个啊字,蕴藉婉转,叙不尽相思之意。
唐桃儿直觉,这位公子爷相思的,是那碗酥油泡螺。
能够对一种口味如此数十年如一日喜欢,其专情度确令人佩服。
怎么就没把这家伙吃成个泡螺?
第二感觉,就是很纠结,她万分痛苦的望了望头顶,又严峻的低头沉思了半晌,依然没有能够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有关这件事情的丁点记忆。
作为一个将两代少女梦击碎了的传奇女性,这么轰轰烈烈的事迹,翻遍了脑子里犄角旮旯每一处地方,也还是没法子翻出来一星半点印象。
唐桃儿兀自痛定思痛的思索,好容易想到半年前她领着嗷嗷待哺的几张嘴下了桃花庵来丰陵想要混口饭吃,在涿县县太爷家老爷子八十大寿筵席上冒充人第十八房姨太太家二姑夫的堂侄子家大姨夫的三表叔的叔伯兄弟混吃混喝了三日流水席顺带捞了两袋子烧鹅肘子酱鸭屁股,结果倒霉催的人十八房姨太太正经二姑父家堂侄子大姨夫家的三表叔还就真的上门来撞了个正着被人连追带打鸡飞狗跳的赶了出来。
小三子也是那一回被打伤了后一病不起的。
当初收留她的桃花师太为了给她看病用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她万分需要金钱来给小三子续命。
可是如今,她却莫名其妙因为一碗泡螺给困在了这里,如果她真是那承恩公主,不禁令人扼腕,一碗泡螺定了终身,一碗泡螺堵了她自由,她的人生,怎么就和泡螺这玩意那么纠结呢?
也许,可能,她干脆认了这个事,以琅邪阁的实力,医治小三子,应该没有问题吧。
反正这也不是她自个承认的对吧。
可是认了,以那个公子的德行看,日后脱身恐怕很难。
这事,怎一个纠结了得!
笃笃笃,外头传来敲门声:“夫人可方便?公子请你出来一下。”
“来了来了。”唐桃儿一骨碌从马桶上跳下,几下子蹦到门口,没出脚先露头,冲着外头卫藿嘿嘿一乐:“公子叫俺啥事?”
卫藿未作理睬,外头立着个妆容窈窕的婢女,躬身道:“夫人,公子爷在听风揽月楼,请夫人随奴婢来。”
说罢当先带头脚泛莲花袅袅而行,唐桃儿老实跟着走了几步,瞅见身后卫藿不声不响跟着自己,倒走了几步歪着身子道:“壮士,”声调之谄媚,面容之阿谀,足可以令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卫藿视线下移瞥了眼唐桃儿,默然,却又抬起头来远远看了眼,目光中露出几分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