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桃儿不由回头,但只见远远的曲廊处,一抹白影飘然而来。
蜿蜒曲蘖建在一汪清池碧水之上,远近起伏的亭楼迷蒙于夜半的迷雾中,清冷的池水上泛动着烟波轻雾,如幽深曲径中之香霭瑶台。
薤露清荷晚风浮动,桂兰芝草摇曳蹁跹,芊浓合度的白莲如梦似雾冉冉款步,仙姿趋附间却如妖魅横行。
无论瞧着多少回,琅邪公子翩然的倾国风姿总是令人目眩神驰,不过她看身旁一直不动声色的卫藿似乎也带着轻微的诧异,仿佛对于他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
还来不及深思,横木地板光滑铮亮,唐桃儿就瞧着对方赤着玉白的双足无声无息潜近。
侍婢已经悄然退下,连卫藿也默默退后了几步,仿若隐入暗夜无声。
“娘子!”随着那招牌式的跌宕婉转尾音袅袅的呼唤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令人直冒鸡皮疙瘩。
每回被这么一唤,唐桃儿都有一种娇躯一震的感觉。
“四年,思念,你我相识了四年,相知了四年,又分别了四年,一千四百日的念想,如今,为夫总算是又找到你了!”虞王孙眉目含情,站定在唐桃儿面前,脉脉凝视,手臂一挥,远处高楼突然亮起一片星辰一般闪亮的灯火,接着又是一片,由远及近突然千百盏灯火大放异彩通明在夜色之下,如同火树银花不夜天一般突然将这一片寂静幽深的百里庭院点燃。
那一盏盏的灯火一片片的灿烂,一片片铺陈,若昙花盛开,极致绚烂,突然琅邪阁变成一处真正的玲珑仙境,琼宇楼阁。
唐桃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晃花了眼,不由眯起眼手搭凉棚的远目,耳边一缕风刮过,她的小肉手已经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拉住,在一片灿烂绚丽里,那双悠远清凉千年古玉般的眸子熠熠生光:“知娘子不肯轻易谅解,然吾心尤未变,吾曾许愿,琅邪阁上下为卿沉寂,待卿归日,方是我琅邪重放华彩之时。此处为卿黯,此处为卿欢,娘子可还记得吾所许下的诺言?”
唐桃儿被挚着双手,无法遮挡那片灿烂,她无奈的想要看清光圈里近在咫尺的男子,可是光亮太过绚烂以至于她仰着头半晌只觉得双眼酸涩无比,眨巴眨巴眼之后,顿时眼角滚出一片热泪。
其意境颇有几分持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味道。
于是一旁瞧着的胖大婶不由抹泪哽噎了句:“呜,公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唔…”
唐桃儿很想揉一揉眼,实在太他妈痒了,奈何这手,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嗯,那个…”
“娘子想说什么?”呵气如兰的谦谦君子问道:“娘子有什么要求,但凡夫君我能做到的,一定上天入地为卿做到。”
“…其实吧,俺就是想说,刚才撒尿没洗手…你要不要先把俺的手放开一下下?”
蛛网
灯火通明的琅邪阁如同琼楼仙境,华荣流彩。
绵延百里的碧玉楼台虽然如同璀璨的明珠流泻逶迤,只不过这通透琉璃的晶莹却又像是如雾似梦的瑶台,触手不可及的远离人间。
即便身在其中,亦给人静谧莫测的味道。
耳边除了天籁暗鸣外,却是听不到一丝动静。
唐桃儿艰难困苦的眨巴自己不停流泪的眼睛试图缓解它的酸涩,一边感慨这深情对视委实是个苦力活。
面前这位定力之强,叹为观止。
感慨间终于感到捏着自己手不放的琅邪公子动了动身体,从那眩晕的光圈中移动了出来。
“哦,娘子看来还在怨恨啊。”琅邪公子略略一叹,道:“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令夫人原谅为夫呢?”
幽幽冷冷的一声叹息如同撩拨起水纹的涟漪,在静谧中无声铺陈了开去,仿若惋惜,仿佛哀怨,妩媚的桃花眸涟涟泛波,晶莹汪然。
四周紧随着公子的语调,顿时一片着急上火谴责哀怨的眼神。
额头一滴汗,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胖婶瞪着唐桃儿更是一副怒其不争:“夫人,您就别使小性了,听劝啊!”
唐桃儿甚觉无奈:“难道这张脸各位就没一个觉得陌生的?你们家夫人好歹住了几年了吧?”
她扭头对着觉得比较靠谱些的卫藿道:“你说是吧?”
刚才的讶异仿佛是一个错觉,卫藿完全不动如山,甚至更加恭敬:“公子爷若是认准了,那便就是了,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唐桃儿脑子里顿时有北风在呼啸万马在雄浑的大河在咆哮的感觉,这琅邪阁的人不靠谱,全上下的人都不靠谱,一碗泡螺定了亲,一碗泡螺认老婆,儿戏,太儿戏了!
这事,关乎自己的名誉问题,她不能儿戏。
不过,她瞧了瞧公子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想了想那把锋利的剑,望天…
踌躇半晌,道:“公子你看,手艺这东西,是可以学的,不过俺觉着这人的模样,是不能变得吧,您与公主青梅竹马的交情,难道会不认得她的模样,还需要靠这手艺认人么?”
琅邪公子闻言神情一黯,幽然道:“娘子可是还在责怪为夫?四年来你音讯全无,与你品貌相仿的女子入这琅邪阁却是不下百次,如果不是这碗泡螺,为夫早就被人骗了去,而娘子是不是还要躲为夫一辈子?”
哀伤的语调,委屈的神情,唐桃儿顿时有一种不认就上愧对天下愧对地中愧对父母的深沉负罪感来
无奈的依旧维持着被抓着肉爪对望的深情姿势叹道:“小女子对公子知错能改浪子回头的意志和决心甚感由衷的敬佩,可,不瞒您说,前一阵子出了点意外,实在记不清了曾与公子有过那么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俺怕您认错人了,这吃错了饭不要紧,认错了老婆,怕有损您声誉不是?”
要是摸错了床,她也亏大了!
“绝不可能。”斩钉截铁道,随即面色又是一黯,露出浓郁的痛惜:“是为夫的错,才让娘子受苦了,要是娘子觉得不解气,五色堂刑堂新近琢磨出二十八种新式刑罚,一会陪夫人去挑一挑,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往为夫身上招呼,娘子以为如何?”
⊙﹏⊙b汗,五色堂之黑色刑堂琢磨的酷刑连大内酷吏都甘拜下风,听说大理寺没事总喜欢问琅邪阁借人,刑堂堂主往那大牢里头飘一回,直接可以搞定许多顽固分子。
这事,可以往他家主子身上招呼?
唐桃儿睨了眼细白粉嫩的皮肤,神情飘渺。
虞王孙义正言辞道:“娘子放心,为夫若是叫一声痛,就罚为夫一辈子为娘子做牛马,不过若是为夫忍住了,就让娘子一辈子侍奉为夫,好不好?”
…这有区别吗?
这好像不是讨论的重点好不好?
望着一副义无反顾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的虞王孙,不觉一阵头疼:“阁主,除了凭借这泡螺味道辨别外,难道没个靠谱点的标记?”
虞王孙想了想,道:“莫说夫人这一手绝活世上无人能比,倒也不是全没别的法子辨别的。”
“哦!”神情一亮,“是什么?”
虞王孙眨了下眼皮,那白玉般的脸上突然浮上一抹淡淡的粉色,顿时活色生香了几分:“娘子,说出来真是羞煞人的事,你真要听?”
“…呵呵,还是别说了。”
虞王孙唇角一勾,往前微微一探,神情暧昧了几分低语:“娘子左腋下靠前几分,有一道月牙形的粉红色胎记。”
唐桃儿面容狠狠一抽,脑子里嗡的响了开去。
“你,你怎么知道?”唐桃儿脱口惊呼。“哦,是胖婶告诉你的?”
瞥了眼胖婶,后者小眼一瞪:“胖婶是这样乱嚼舌根的人么?”
其实您嚼舌根了不少。
唐桃儿呵呵干笑。
难不成她还真就是那倒霉催的泡螺夫人?
这委实是一件令人很纠结的答案。
虞王孙挥了挥手,令紧跟着的众人退远了些。
远方一汪倒映过来的盈盈流水在浓黑清冷的桃花眼中氤氲着模糊的雾霭:“娘子你忘了,这是当年为夫闯了你的澡堂里瞧见的?”
“那还是娘子十岁的事,为了这个你也咬了为夫一口,你我这也算扯平了对吧。”
唐桃儿看着面前面若红云的某人下意识问了句:“俺咬了你哪儿了?”
虞王孙一嗔,目若流水面若霞焕,音却蚊蝇低哼:“…股!”
“啥?”唐桃儿没听清。
虞王孙瞪了眼:“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不过是练了一身臭汗也想赶紧洗个澡罢了,何曾知道你也在里头,就是个屁大的丫头非要说我非礼了你,扑倒了本公子还非得要在我屁股上咬一口印记出来,说是日后彼此都有个把柄,难不成你还忘了自个的丰功伟绩了?”
唐桃儿面皮可劲的抽了抽,非常不纯洁的脑补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一张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狰狞扭曲了起来。
这承恩公主,嗯,很好很强大!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往下挪了挪,移动到了某人的尊臀部位。
虞王孙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莞尔一笑神情暧昧:“娘子是不是要验看一下?如今天色已晚,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要验看什么,为夫都乐意的很。”
那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调子令人心头战栗,唐桃儿浑身一抖,猛地仰起头往后,这突然的动作令虞王孙猝不及防只听咚的一声之后便是一阵倒抽凉气:“娘子这铁头功夫,可真一如既往的狠辣。”
“没事吧。”唐桃儿瞧着对方捂住鼻子紧皱眉头的模样,那一汪清潭的眼睛有种雾蒙蒙潸然欲泣的意味,不由道:“俺不是故意的。”
虞王孙眯起眼丝丝抽了会,才道:“不要紧,为夫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娘子就是故意的,为夫也乐意。”
唐桃儿:“…”
“您就真不怕,俺是假的?俺可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认错了日后反悔,多伤感情不是?”
面对唐桃儿如水清澄的一双眼,虞王孙眼神委顿了下,视线逶迤流转,长长的睫毛如同一重浓密的帷幕,将他清凉的眼神掩去神采:“为夫知道,娘子不会这么轻易的原谅为夫。为夫当年确实伤了公主的心,如今你不肯原谅也是在理的。”
唐桃儿无语的瞧着对方,脑子里益发跑驴的烟尘滚滚,你丫的说了半天原谅,你的风流债到底是毛都还不知道,在理个屁!
对方黯淡的语调突然又一转:“不过本公子的口味,从来不会错。”
“何况,”虞王孙言语一顿,食指捻住面前飘过来的一缕女子的发丝搓揉:“即便有错,本公子也定能让它变成真的,你说是吧,娘子?”
月儿西移,一缕风悄然刮过,吹走了体内最后一丝从澡堂子里储下的热气,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虞王孙瞧着面前女子略略张着一张小巧丰润的红唇,极是心痒,轻笑着将发丝凑近鼻端嗅着:“可是冷着了?怎么也不多穿些?”
虞王孙弯了弯双眼,顿时眉目含情:“更深露重,咱们歇了吧。”
“慢着!”
虞王孙长眉一挑:“嗯,怎么还有事?”
唐桃儿一哆嗦:“嘿嘿,没,没有,那个啥俺这出来匆忙,没和人打招呼过,这贸然不回去怕不太好,要不俺先回去和朋友打声招呼,明儿个再来?”
虞王孙目光灼灼的盯着唐桃儿瞧,半晌道:“这倒是在理。”
唐桃儿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只听他又道:“这么些年也多亏有人替本公子照应着娘子,实在是该好生感激一番,今夜天色已晚,还是明日,让人备了大礼为夫陪着娘子一起去重谢吧,如何?”
唐桃儿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那么麻烦,那地方小门小户的,俺怕阵仗大了吓着人家,要不俺先去和他们通个气?”
虞王孙捏着唐桃儿的手腕笑:“娘子害怕人家嫌弃礼重么?也罢,就让管家贾奕亲自走一趟,先去拜访一下便好,娘子可是从城郊桃花谷桃花庵里过来的?贾奕你就辛苦跑一趟吧。”
啊,唐桃儿傻眼,愣愣抬头。
“夜黑风高的,那荒郊野外为夫可不放心,娘子应该不希望,你那些朋友有什么不妥吧?”公子笑得纯良无害。
夜中似乎有利刃的钢锋像卫藿那把刀一样在看不见中划破肌肤,不见血,却已足够痛。
隐约明白,今晚上她怕是做定了这个承恩公主了。
出门不看黄历这种事,果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虞王孙却一脸自然的捧着她的手念叨:“娘子放心,有琅邪阁在,谁敢为难?今儿个晚了就先送个信吧,明日咱上门去好生感谢一下人家,唔,夫人,你说为夫第一次上门去见客该穿什么衣裳好?红的?矮油,太艳俗了,绿的?不好不好,夫人喜欢为夫穿什么为夫就穿什么好了。”
他又一拍手:“啊,对了几个孩子喜欢什么玩意,明儿个让人去卖,他们要什么,天下有的东西琅邪阁都能弄到,天下没的,琅邪阁也能给娘子弄出来!”
他碎碎念的声音仿佛远离耳畔,没入身后漫天的灯火,与苍穹斗星灿烂交织,仿佛是一张巨大而繁复的密不可知。
这场景,恍惚间令她想起在庵堂破败的地方时常能瞧见的一种东西,房梁屋角最多的物事。
蛛网!
屈曲繁复的丝网中,常能瞧见冷不丁撞入来的小东西。
无论如何挣扎,最终被死死黏住成为蛛网主人盘中的美餐。
苍穹棋盘星作子
“…夫人?…夫人!”恍惚间突然被叫回了神,清凉如玉的眼闪烁着:“夫人这是想什么呢?”
虞王孙伸手握了下唐桃儿肉呼呼的小手:“怎么这么凉,瞧我,一高兴就忘性大,走走走,咱们进屋去快,别冻着了。”
温热有力的大手突然紧握,令唐桃儿顿时感觉到自己双手的冰凉,以至于被这么一热反而打了个冷颤,虞王孙自动自发的靠过来:“来,靠着为夫暖暖。”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噪杂之声,虞王孙抬眼望去:“何事?”
清洌的声音与前一刻截然不同,如丝弦宫调,缕缕锐昂。
“报公子,有人擅闯天机阁,被阻在青,衮二幽境,虚位及亢位宿卫已与之交手,请公子定夺。”
虞王孙嗤嗤一笑,胸廓微颤:“琅邪重地已经有多年没人敢来,今夜居然有人敢闯到九幽境之第三重,不错不错,本少倒要看一看,是什么人那么有胆!把人往这赶!”
“属下明白,这就让宿卫把人往公子这驱。”
“公子!”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唤了一声,几步上前,先朝着唐桃儿鞠了个躬:“贾奕见过夫人!”又朝着虞王孙道:“公子,您这身子刚好了些,还是交给孩儿们去办,这些人不值当您亲自动手啊。”
虞王孙眼一瞪:“娘子当年就说过男人不能柔柔弱弱,做事理当亲力亲为,娘子的话,就是本公子的金科玉律,如今正是娘子验收为夫是否刚猛之时,岂能回避?娘子你说嗷?”
唐桃儿…
贾奕讷讷。
虞王孙又殷勤道:“娘子,为夫这些年一直谨记你的教诲勤于锻炼,你瞧为夫可有强壮许多?”
唐桃儿默默瞧了眼他修长的身板,纤细的腰身,堪比美人的妩媚,头顶默默感受着一旁贾奕火辣辣盯着她的眼神,违心道:“唔,瞧着,倒是有些,威…猛的。”
虞王孙顿时乐开了怀:“娘子喜欢,为夫也就放心了,今晚上洞房,为夫,唔,也定当一展雄风威猛到底,管保服侍的娘子你喜欢。”
“…呵呵,那,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娘子服务,乃是应当的。”
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明灭盈动一片华光璀璨,接着那蛛网一样的灯火暗了一处,又亮起一处,俨然如星辰闪耀。
天河一般流泻苍穹的灿烂纵横交错着一缕缕粗细均匀的线条,仿佛用天幕做着的棋盘。
那闪烁明灭的灯火如同浩淼棋盘上的白子,而上面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跃动起伏的黑影如同排开架势的黑子。
天若棋盘星若子,斗换星移纵横间。
此刻棋势正势均力敌,白子大开大合磅礴汹涌,黑子缩阵成团坚若磐石。
向着虞王孙等所在的这一片区域蹒跚移动。
虞王孙突然跃然而起,宽大松散的白袍如大鹏展翅,霍然扬起。
玉白的足蜻蜓点水般立在栏杆之上,身后一片璀璨。
他驻足而立扭头瞧了眼,眯了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令这位发如墨衣如雪肤如凝脂眉如黛的王孙公子越发妖魅,却又圣洁如莲,对比强烈的两种感觉完美交融在他的一张一弛中。
“娘子!”他朝着唐桃儿招招手,晚风刮起他的鬓发如瀑布倾泻。
唐桃儿冷不丁又是一个哆嗦。
今晚这天气,有些凉,唐桃儿默默概叹。
“娘子,看为夫为你展现这些年来的成果!”纵身而下,气流穿腹而过,衣袖蹁跹。
“哎呀公子,真是太,太执拗了。”胖婶不知何时走近了些,瞧着不远处摇头,白了眼贾奕:“你怎么也不劝着些公子,他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贾奕两手一摊:“老朽哪阻拦得住,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的脾性。”
胖婶叹口气,语重心长对着唐桃儿道:“公子一向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独独对您的话上心,夫人喜欢英雄人物,他便勉强自己练功,可是你也知道,他胎中带病,根骨一向不好,勉强练武,更是容易雪上加霜,您如今回来了好歹劝着点行不?咱琅邪阁还用得着他亲力亲为么,夫妻过日子,平安就好哇。”
唐桃儿听着这话,看着远处的公子,略感无语。
那如妖似魅的身影绵延起伏,回风流雪一般在空中划过,乌发行云流水时而印刻在洁白如玉的袍袖之间,时而张扬飞舞在棋盘之中。
多么欢实的身影,哪有分毫勉强?
“尔等擅闯我琅邪阁,可是为了与在下一同迎接本阁夫人的?”清洌冷锐的声音随风飘荡,不绝于缕。浩然突入棋盘的身影颇有几分气贯长虹的气度。
话音刚落,空中金戈鸣镝,划破夜幕,唐桃儿但听耳边一声惊呼,贾奕低沉苍老的断喝:“卫藿,保护主子!”接着身后黑影一闪,劲风刮过,带起鬓角乱发。
但见夜空流星般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狠狠切割在苍穹棋盘之上,盘根错节的蛛丝萦绕在那片犀利之上百般纠结,却在一声雷霆叱咤中化成零落,棋盘二子中的黑子顿时散乱无序,再不成章法。
就瞧见虞王孙跟个大蝴蝶似的白影略略不稳的在空中跌了跌,划破牵丝的利刃往他脚下一递,接着往廊台一递。
呼啦一声,偌大的纸鸢呱唧飘过,重心不太稳当的栽了进来。
“公子!”贾奕和胖婶不约而同欲上前,迈出去的脚刚一抬,面面相觑了下,却又往缩了回来。
眼瞅着虞王孙踉跄几步,在与地面接吻的刹那勉强站稳在唐桃儿寸步之前,抹了把额头,道:“刚刚是练手,活动活动筋骨,娘子且待,为夫这就给娘子看真本事。”
说罢撩起衣襟扭头就要再起,唐桃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唤道:“等等!”
扫了眼他锃光瓦亮直流汗的惨白额头,唐桃儿劝道:“瞧见了,夫君能耐真好,歇一歇吧,别再忙了。”再忙折腾死了你那纤细的身板,倒霉的估计是俺这个倒霉催的。
虞王孙沉默了下,突然喜笑颜开:“娘子这是在关心我么?为夫甚喜!”
说着换转身来包住她的手,殷切切道:“娘子这是相信为夫的勇猛了?娘子如此信任关怀为夫,为夫便是死而无憾了!”
唐桃儿眉梢一挑,额头狂滴汗。
“公子!”卫藿黑影一动,提溜着一个蒙头蒙面黑洞洞就剩俩眼珠在外头的家伙朝地上一摔,一脚摁住:“此人乃匪首,如何处置?”
虞王孙只顾深情款款瞧着唐桃儿,头也不回道:“杀了!”
嗤,犀利破空之声突然从对方那乌漆吗黑的麻袋头套中裂帛而出,冲着就近二人射去。
虞王孙的眼中倒映出唐桃儿惊惧的眼神,眼波流转,伸手抱着她滴溜溜一转横飞出去数寸,右手顺势抽出卫藿手中那柄吹毛断发的利剑。
“卫藿!”他一声低喝,卫藿干净利落拽着对方往前一推。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淹没于那暗器钉入廊柱的响声中。
电光火石间,虞王孙看也不看身后,顺手一甩,缩回手,关怀备至的瞧着唐桃儿:“都怪我不小心,娘子,可有伤着?”
唐桃儿眨巴眨巴眼,公子身后被刺了个透心凉的家伙被卫藿接住往后头一掼,一抹殷红像是泉涌一样喷射而出,淅淅沥沥有几许腥红,凉凉的溅落面庞。
鼻端一股子浓腥弥漫开去。
她的瞳仁骤然敛聚,下一刻,在虞王孙愕然的目光中粉白圆润的脸刹那间血色退得干干静静。
凄厉高亢的尖叫从她小小的口中喷薄而出。
漫漫寂冷的夜空,亦被这声尖叫划破。
“怎么了这是?!”虞王孙愣了愣,面色一沉,抱住怀里女人忙不迭唤:“娘子,娘子!怎么了?”
唐桃儿浑身战栗,视野中一片黑影憧憧晃动,狰狞扭曲的如同鬼影,耳边如洪涛翻涌,整个头嗡嗡作响。
她抱紧了脑袋挣扎,拼命甩动试图甩开那种不适,然而如影随形的控扼仿佛巨大的钳子夹紧她的头颅,千百根钢针在脑子里扎,扭曲不明的笑声像是地狱恶鬼追命鬼符不断盘旋,令她几欲发狂。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浑身像是缴了水冷汗淋漓,混沌的视觉中仿佛听到有人不断的呼唤:“乖,不怕不怕,是我错了,我错了,吓着你了,再也不会了,乖,不怕。”
“唐唐,乖唐唐,放松,放松些,为夫在这里!”
“公子,夫人要厥过去了!”
头顶一重,陷入了一片永夜。
“娘子这是…”琅邪公子低头瞧着怀里无声无息的小女人,目光流连在她惨白的脸上,皱了皱眉。
“怕是吓着了,夫人到底是个女流,公子这招,狠了点!”
“不是你说女人都比较喜欢血性男儿么?你给本公子的这个什么本朝闺阁芳龄女子梦中情人榜里分明第一第二的不是边关将帅就是魔教教主,可不都是杀入如麻的家伙?本公子就杀了一个而已。”
“…公子,您看错了,这本是虎狼之年女子最好之床榻情人榜。”
“另外公子,血性男儿不是血腥男儿,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啊!”
昏睡的灵魂在泪奔,这昏的,太冤了!
“公子还要继续不?”
“自然,不把唐唐对本公子的爱唤回来,本公子誓不罢休!”
“那公子,这是房中三十六式令女人身心愉悦,发自内心屈服的良策,良宵苦短,公子您慢慢参详。”
“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奴等谨记老阁主谆谆教诲,以公子终身事业为中心,以公子与夫人重修旧好和发展新一代继承人为基本要点,此乃琅邪阁上下一致的宗旨,只要老奴等还有一口气,此事,绝不敢片刻遗忘!”
“嗯,那,本公子就去努力了!”
“公子走好!”
在一片热情喜悦的欢送声中,沉睡灵魂的泪奔悄然无声的被忽略,最终彻底栽进了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小事与大事
丰陵城外桃花山,桃花山中桃花谷,桃花谷里桃花庵,桃花庵中多桃花。
这本来是一种多么有意境的事情啊。
当然,传说这种东西,往往和事实,背道而驰。
事实上这里的桃花庵原本倒也是个挺雅致的地方,据说这儿的尼姑,个个年轻漂亮,山水养人,况且有不少年岁都还小。
据说原本来上香的善男很多,信女比较少。
这事是不是真的唐桃儿不知道,因为自她醒过来,桃花庵里只有一个桃花师太,一群豆丁,几只活物。
有时候唐桃儿怀疑,自个能活下来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