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下站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走进电梯。
电梯里的数字慢慢上升,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他解约吗?可是他解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林嘉那句,不管你信不信,他解约是因为你,你跟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只是说,她要结婚了,她要嫁的是她从小就想给予幸福的男人。
林嘉平静地说:他这次走了,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她跟付云倾之间在四年前就已经结束,那么她见了他要说些什么呢。
电梯门打开,门口站了两个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衣服上印着安心搬家公司的标志。多晴一眼就认出他们弯腰要搬的东西是付云倾客厅里的沙发。无数次她趴在沙发上打瞌睡,还会流口水,印子留在上洗不掉,他也不嫌弃,总拿来嘲笑她。
多晴像炸起了毛的狼崽子,拦在电梯门口:“你们要把东西搬到哪里?”
两个工人面面相觑:“这都是付老板要丢掉的东西,他这栋房子要骂了,房子里能丢的东西全都丢了。”
“不许丢,搬回去。”多晴快要疯了,“马上搬回去,不准动!”
“可是付老板刚刚已经去机场了,走时让我们随便处理这些旧家具。”
“我给你们钱,马上搬回去!”
瞧多晴这架势,工人都把她当做了房子的女主人,应该是夫妻二人离婚分家产在意见产生分歧,一个要卖房一个不要卖。瞧这女主人像是随时要咬人的架势,两个人对了个眼色默默把东西往回搬。等工人把东西放回原位,她火急火燎地打车往机场赶。
他去机场了,他又要走了。
他明明跟他说,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那表情就像是人贩子拿着美味的糖果在诱惑稚嫩的孩子,她也知道他只要再温柔一点,自己就会神差鬼使的跟他走了,就像被他下了咒一样。
当年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回来找她,为什么半途而废?
多晴在机场茫茫的人群里穿梭着,各色的皮肤和头发,各种各样的表情,没有一个是付云倾。机场广播里提醒去往东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她心如死灰,在安检口慢慢地蹲下身,像个小孩子一样捂着头,抵抗伤害的姿势。
付云倾,我开始恨你了。
可是为什么当年初遇的那天,却永远牢牢的记在我的脑海里,好似阳光下苏醒的玫瑰,如此晴朗。你打开你世界的门对我做出邀请:请进。
请进到我的世界里来。
于是二十岁的我一直到现在还在你的世界里,从未离开。

  夏日夜空里倾盆而下的月光。

  四年前骄阳似火的盛夏,多晴刚满二十岁,玫瑰花开的年纪。
那时候的多晴烦恼不少,其中的一个是总觉得她的名字取得不大好。
可是纪妈妈很喜欢,她说她看见多晴的那天是晴天,孩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很乖巧。窗外的阳光落在多晴的脸颊上,像一只长了细细绒毛的小桃子——上帝给了她一个像精灵一样的孩子。
好吧,纪多晴承认除了损友洛洛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时,那些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会让她郁闷到想一脚踹死他以外,这个名字的确是阳光又美丽的。
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个小白脸一样的总编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其实在多晴眼里这个有点脂粉味的小白脸叫林嘉,是海棠动漫社的总编,算是业内低调的青年才俊。
林嘉拿着简历快速看了一遍,又站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多晴觉得那脸上的表情很是轻佻暧昧。说实话他算是长得不错,可是家里有个蛇蝎美男的哥哥,眼前看见的便都是他们现出原形后露出毒牙的惊悚模样。
多晴抿着嘴唇,挺淡定地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脸也缩成一只鲜嫩的小包子。
“名字真好听,自古多情空余恨,挺有韵味的。”
“我妈说,她希望我的人生多数是晴天。”
“为什么不是全部?”他很奇怪。
“人生就像天气一样,有晴天,也会有风霜雨雪,谁的人生能那么完美啊?”
“你妈妈是哲学家吗?”
“她是法官。”
“神圣的职业啊。”他笑了,这次却少了那种暧昧,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她的简历。女孩规规矩矩地坐在他面前,眼睛直视着他,充满着纯真的侵略性,毫不畏惧。像什么呢。林嘉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仔细看了遍简历才开口,“其实我们不需要实习生,虽然是美院的,不过你才念大三,我们需要的是能独立完成作业的坐班编辑。”
纪多晴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这个时候回去,她还能赶得及下午场的排练。
“不过……我有个兼职工作可以派给你,不仅有工资,而且对你这种学生来说,是个绝佳的学习机会。”他似笑非笑的,看得人发毛,“可是,你也要有本事过得了他的眼才行。”
动漫社的总编林嘉先生像皮条客一样的口气,让人觉得他不是在招员工,而是像个妈妈桑在诱惑纯真少女堕入风尘。
纪多晴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内心腾地热起来,眼睛张得更大,黑漆漆地灼灼发光,嘴唇也翘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下倒是林嘉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来,这表情,分明像是一只盯住了猎物的小狼崽子。他不知道把这个孩子留下是不是正确的,或许对于那个人来说,他身边应该有个这样的孩子,让他放下心防。
“我聘你做本社的实习编辑,但是你的主要的工作是做一个漫画家的助理,听他差遣。现在就过去他那边,有问题吗?”
非常的有问题,下午还有乐队的排练,如果她不过去,何夕学长会拆了她的骨头。
多晴犹豫了半秒钟,立刻点头:“给我地址,我马上过去。”
于是五个小时后,她穿过大半个北京城,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播出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北京入夏以来的最高气温。热辣辣的太阳将柏油马路晒得泛着白光,多晴头昏脑胀地走进五环外的一个大型住宅区,敲开了某栋高级公寓顶楼的房门。
在来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一个名字,有点心潮澎湃。
付云倾,笔名叫云色倾城,海棠动漫社的签约漫画家,业内很有名气。大二时的校庆,他的两张手稿被拍卖,最后的成交价很惊人。因为他的粉丝是很多的,尤其是女生,追星是很疯狂的。睡在多晴上铺的祝平安同学已经把他出的单行本摆满了书架,可是她从来没看过。
祝平安总是说,你这个土包子,别丢我们美院的脸了,连付云倾这种漫画家的天王巨星都不知道。
她的生活里除了家人,乐队,画画,就什么都不剩了,在别人眼中却是枯燥乏味。
看见付云倾的那一瞬间,她怔了一下,在她的想象里他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人。可是面前的男人非常年轻,二十六七岁的光景,镜片下有双比黑曜石还沉静的美眸,眼神很内敛,像夏日夜空里倾盆而下的月光。
“请问你是付老师吗?”
他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她。
那种探寻的目光让多晴觉得自己是不是扣错了扣子,或者牙齿上沾了一根韭菜。她不自然地拨了拨开额前被汗湿的头发,露出眼睛回望他:“我叫纪多晴,是动漫社的总编派我过来做你的助手的。”
他又看了半晌,不动声色,跟那个林嘉一样阴阳怪气,臭味相投。在多晴以为快要丢人的热晕过去时,他微微一笑,眼角带着邪气,发梢不知被哪里来的风吹起来:“请进。”
这两个字重重地砸进她的心里。
对于别人来说这两个字只是一种礼貌或者善意,可是多晴却抑制不住的对每一个对她说这两个字的人抱有好感。
她道了谢,脱了鞋子,赤脚走在温柔的木地板上。
这是一栋顶层的复式楼,屋子的采光很好,异常的明朗。客厅的背景墙是深红的底色,手绘着一颗梧桐树。靠着墙订做了一整圈的少数民族风格的沙发,原木的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手写板,还有打印出来的零零散散的画稿。
他在身后喊:“喝点茶好吗?看样子你快中暑了。”
“对不起,可以给我加奶吗?”
“嗯。”
多晴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在他的房子里溜了一圈,又重新落在他身上。他走到吧台里,从头顶的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是绿茶,用泡出的茶汤加上鲜奶。他的动作很熟练,挺复杂的一套动作却是优雅娴熟一气呵成。
“你原来的助理呢?”
“走了。”
“为什么?”问完以后多晴才发觉自己多嘴了,吐了下舌头。
他只是挑了下眉毛,颇风情地斜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多晴接着他递过来的茶杯,杯身上烧制着映日荷花,有些受宠若惊。如果祝平安同学知道他的偶像亲手泡茶给她喝,不知道会不会想要把她的胃给掏出来,供在香案上。初一十五还会拜一拜。
“你的助理要做什么?我没有类似的经验,不过我保证我学得很快。”
付云倾又笑了,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真好看,又长又黑的睫毛微微翘着,显得很温柔。也仅仅是显得,因为那双时刻保持警醒的眼睛不会骗人,他并不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新世纪模范先生。
“你会做饭吗?”
“啊?”多晴有点懵,“会……会一点……”
“那就好,我赶稿期间不出门,你就负责帮我买东西,还有做饭。”
“其实我不是很会做,我只能把菜弄熟,还会煮泡面……”可是它的味道她不能保证。
“没关系,我不挑食,离交稿日期还有不到十天,这期间就麻烦你了。”
他郑重其事,丝毫没有开玩笑。这下多晴真有点头大了,她是来做助理的,最后怎么变成老妈子了。如果是祝平安一定会兴奋地蹦起来,说不定会买套女仆装过来演一下某精彩动作片里的情节。
只是,多晴现在无比的烦恼,除了担心自己做的食物会吃死人,更害怕的是晚上去酒吧面对何夕学长那张台风过境的脸。

  夏日夜空里倾盆而下的月光。

  付云倾做事都是亲力亲为,并不需要旁人帮忙。与其说是助理,倒不如说是笨手笨脚的兼职女仆。整个下午她替他泡了两杯茶,有一杯他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她把茶叶放太多了。而后她就霸占着他的沙发看漫画书,中间还睡了个午觉,不知道睡相糟不糟糕。
多晴下午傍晚五点半准时离开他家,刚赶到酒吧门口,就见洛洛靠着墙左顾右盼。多晴跑了一身汗,见他这副蔫不啦叽的模样,知道下午她无故缺席还关机,何夕学长那个不定时炸弹肯定已经爆发过了。而且威力还不小。
乐团是一年多前建成的,叫潮汐。
原本多晴不在他们之列。何夕是主唱,洛洛是贝斯手,老兵是键盘手,还有个鼓手。不过那个鼓手跟老兵合不来,俩人三天两头的吵,那个鼓手吵不过毒舌的老兵,于是自动退出。
多晴是在一次系晚会上打架子鼓被何夕发现的。
她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那些女生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谈论的都是化妆品和漂亮衣服,要么就是男朋友。她留着碎碎的短发,额前经常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骄傲地翘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人时从不知躲闪,愣愣的,永远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幼兽一般无畏纯真。
多晴永远都记得,何夕学长站在女生宿舍楼下跟她说:“纪多晴,我们乐队缺个鼓手,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她不知道她行不行,可是她愿意。因为学长的声音很柔软。记忆里的棉花糖的味道。也像那天梧桐树下吹过的微风。那是春天的风,令人心驰神往。
“我愿意啊。”她说。
那一瞬间多晴想起电视里播出的婚礼场面,在牧师面前,流着幸福的眼泪,许诺着一生的誓言。她那么想着,伸出右手。这是个意义不明的动作,等多晴回过神,何夕已经握住她那只手,露出唇边尖尖的虎牙。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她念大二,何夕念大三。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何夕了,如此简单,只因为他的声音很温柔,简单得令她绝望。或许她果真是多情的,甚至轻浮,否则为何那么容易就一见钟情。她原本觉得爱情小说里的情节不过是作家们一厢情愿的杜撰。
“多晴!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现在何夕学长正变身为狮子怪兽,可别影响了夜场的演出质量啊,我正等着钱给我女朋友买生日礼物呢。”洛洛双手合十,“拜托了,多晴,看在我下午替你挨骂的份儿上。”
多晴皮糙肉厚,何夕只会凶巴巴地一顿吼,像关在铁笼里的狮子,看着吓人,倒也没什么杀伤力。
她进了酒吧后面的小化妆间,何夕正在画烟熏眼妆,老兵在一旁跟朋友煲电话粥。看见多晴进来,挠着脑袋很苦恼的样子,他忙走出化妆间,把战场留给他们。
多晴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还在认真化妆,不露声色地从镜子里看她:“下午去干什么了?”
“……我去找了个实习工作,在海棠动漫社,进去很不容易的。”
“嗯,那你什么时候退出?”
多晴直直看着他:“学长你真的想让我退出吗?”
何夕没说话,慢慢画着妆。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练习和演出无故缺席,这是乐队成员必须要遵守的规定。多晴的心一寸寸凉下去,这样闷热的暑气里,连手指都是凉的。那眼神看得何夕终于装不下去,把眼影刷狠狠一摔,拳头砸在化妆桌上,格外吓人。
“他妈的,你要是再敢无故缺席,就给我滚,小庙里养不起你这尊菩萨!”
说完他就拿起外套出门,走到门口还狠踹了一下门框。
多晴走过去捡起眼影刷,默默把自己收拾好,戴上银色的假发。镜子里的她像个清秀的分不出性别的少年。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替他捡东西,为了看他一个笑容而通宵练习,替他哄女朋友,听着那女孩一脸幸福的说他如何体贴绅士——然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可是能这样默默在他身边,看他的喜怒哀乐,也是一种幸福。
这天晚上的客人很慷慨,当然是女客,买了很多的酒,他们乐队拿了不少提成。可是何夕的状态很不好,后来她才知道,何夕在跟他的女朋友的冷战。原因是何夕把约会的时间拿来排练,可是那个下午多晴并没有去。
她觉得非常抱歉。
反正多晴当和事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打电话给何夕的女朋友,连打几次都是急促的忙音。保姆阿姨已经做好了饭,纪妈妈也跟着里里外外张罗着。多晴泄气地往沙发上一倒,听母亲问:“哟,这表情,失恋啦?”
多晴嘟起嘴,苦恼地挠着漆黑的短发:“妈,我做错事了,今天下午我没去排练,学长也没约成会,那个系花跟他闹分手呢。估计她把我的电话设置成拒接了,惆怅死了。”
“人家吵架你瞎操心什么劲儿,快去楼上叫你哥下来吃饭。”纪妈妈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心眼有点直,也跟着在旁边瞎出主意,“唉,要么趁这个机会,你把那个学长抢回来得了。”
多晴撇撇嘴,心想着人民法官怎么能有那么恶毒的心思啊。
“小坏蛋,别在心里骂你老娘。”纪妈妈一个带着杀气眼神扫过来。
多晴吐了吐舌头甩腿上楼上书房跑。听母亲说哥哥的装修公司新接了个大项目,一个小区的住宅楼精装修,他们分了一杯羹,接了两栋房子,肥得流油。因为这个项目,哥哥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多晴在门缝里看见穿着简单的蓝衬衣画图的男人,似乎瘦了一些,脸色在日光灯下透出不太健康的苍白色。
纪多澜遗传了父亲的性格,从来都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吃的用的都很讲究,又懂得养生,很少把自己搞成这副龙体欠安的惨德行。多晴心疼得不行,倚着门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纪多晴,你又在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纪多澜手中停了一下,又继续动起来,“说过多少次了,我工作的时候,你必须在我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下来。”
多晴呲呲牙,眨眨眼睛:“哥,你好厉害,你又闻到我身上那股狼窝里跑出来的危险的气息了吗?”
“哼!”就她那哼哧哼哧的喘气声,聋子才听不见。
“哥,该吃饭了,你要是病死了,我妈就没儿子了。”
说完她没种地抱着头往楼下跑,一只抱枕承载着怒气从楼梯上滚下来,多晴捡起来拍了拍,咧嘴大笑。纪妈妈从小见他们打打闹闹早就习惯了,满心的只有叹息,哥哥没有做哥哥的样子,妹妹也没有做妹妹的姿态,让她操碎心的俩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

  夏日夜空里倾盆而下的月光。

  半夜里多晴起夜,看见母亲抱着暖水袋坐在沙发上,多澜正在翻药箱。
纪妈妈有老胃病,她工作量大吃饭总是没规律,以前还能仗着年轻死扛着,上了年纪就扛不住了。母亲最近的口头禅从“出门注意看红绿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变成“要按时吃饭,否则你妈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颇有革命先驱为后辈子孙英勇捐躯的姿态。
母亲的恐吓对多晴来说,还是有威慑力的。
她那个金枝玉叶的主顾,如果被她养出个胃出血来,怕真的要以死谢天下。可是付云倾好像并没有很在意嘴巴里吃的是什么,连着吃了两天的方便面后,连眉毛都没皱过一下。让多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没有味觉。
多晴洗好碗,胆战心惊地坐在沙发上瞅着那个坐在工作台前垂首画画的男人。
他的头发长得有点长了,用皮筋随意松散地扎来脑后,几缕头发散在耳边,银边的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帅得很邪气。再仔细看半晌,发现那男人在思考时会习惯性用食指摩挲着嘴唇。指节修长分明,衬着粉唇,分外性感。
等多晴回过神来,发现男人也在盯着自己,微微眯着眼,不声不响地打量。
她又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头,带着傻傻的孩子气。
“看什么?”
“太无聊了。”多晴伸个懒腰,大着胆子,“能不能给我点事做,嗯,打扫屋子也行。”
钟点工阿姨每天上午准时来敲门,绝对是专业素养,一丝不苟,连卫生间的马桶的水都能用来煮咖啡了。女孩的手细嫩洁白,指甲泛着健康的嫩粉,怕是在家里连碗都没洗过。现在的女孩子都娇生惯养,你能指望她们做什么呢。
付云倾兴味盎然地笑:“你觉得这个屋子哪里还需要打扫?”
“要不我帮你上色吧,或者有什么指定的部分,我应该可以做。”
不知道是不是付云倾的错觉,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漆黑的眼突然闪闪发亮。本来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换成:“那好,不要给我添乱就好。”
这句话在两个小时以后彻底推翻,纪多晴不是多高的个子,看起来不安分,也不是多靠谱,做起事情来却是很泼辣,色彩拿捏得刚好,不焦不躁的性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细算起来他们也相处了一周多,可是说过的话却不超过五十句,机灵和安静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出奇的融洽。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随时差遣,存在感弱却又无处不在的人。
所以付云倾觉得很舒服。
付云倾抓着画稿的沉默让多晴很是紧张:“啊,不行吗……我可以重新来……可是我觉得不错啊……”
纪多晴脑子里正想着糟蹋大师的画稿会不会被祝平安掐死之类,没想到那男人不阴不阳的表情却骤然阳光普照,从未见过的整齐细碎的牙齿露出来:“挺能干的嘛。”
她眩晕了一下,觉得那张脸的周围像动漫里美貌的贵公子那样开满了玫瑰花。
很久以后,多晴总是想,如果自己没有听到他的赞美,如果继续做他的保姆而不是助理,如果与付云倾这条平行线没有向她倾斜,那会是怎样的人生。
与他擦肩而过的,在彼此的生命中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的人生,会不会让她幸福。
那天多晴回家以后,吃过晚饭,心情还在雀跃着。连面对哥哥不太善意的瞪眼,她都好脾气地笑回去。记得念小学的时候上美术课,她仿着美术课本上的图临摹了一副画,被美术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为好有天分,将来一定是画家。于是她便开始学画画。
小时候剪了个短发,被邻居家的姐姐说,多晴的小尖下巴配短发真的好可爱。于是便留了十几年的短发。
用母亲的话说,她就是个爱听好话,不经夸的人,要是在古代做皇帝,绝对是个昏君。
反正纪妈妈的说话风格她已经从小习惯了,石破天惊的层出不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时宜。
第二天多晴一大早就出门,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了付云倾的家。
她已经无法享受到趴在沙发上看漫画那么清闲的差使了。多晴整整跟他忙了大半天,等到忙完后喘口气的时间,她一抬头,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
这期的连载画稿已经准备完毕,因为有纪多晴的帮忙,他还多画了一些。这次林嘉总算做了点靠谱的事,没有塞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或者男人给她。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多大?”
“二十一。”
“谈过几次恋爱?”
多晴莫名其妙:“暗恋算不算?”
他挑眉:“怎么说?”
“如果暗恋也算的话,那就是两次,一次十一年,一次两年。如果不算暗恋,那就是没有。”
真是石破天惊的答案,他忍不住发笑,眼角微微垂着,看起来很好脾气。看着那张有点皱皱的沮丧的脸,他的心情好得一塌糊涂。而那暗恋之王却不在意,掳起袖子就往厨房里走。他拉住她:“干吗?我不要吃方便面了,你真以为我没有味觉啊?”
她理直气壮:“可是我不会做别的。”
也不指望她会做别的,付云倾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出去吃。”

  夏日夜空里倾盆而下的月光。

  中国人的感情是饭桌上建立起来的。这话一点都不假。尤其是隔着一锅热腾腾的火锅,好像连人心都变得热腾腾,亲密无间。席间有人打电话过来,两人面对面,他也丝毫没回避地接起来。
是林嘉的号码打来的,那边的音乐非常混乱,一听就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寻欢作乐。打电话的却是个女人,有点略嘶哑的声音,很有特点,是海棠社的首席编辑萧漫。
“付老师,总编喝醉了,麻烦你来接他一下好吗?”
整个动漫社是个人都知道总编和漫画家云色倾城关系匪浅,他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后来林嘉来动漫社做总编就把云色倾城签了下来。反正总编喜欢请喝酒,而且每喝必醉。也只有总编喝醉了,编辑部的女编辑们才能见到传说中的付云倾。
这次付云倾来了,出乎意料的带了一条小尾巴。
多晴进了酒吧就看见那个小白脸总编正抱着一个男服务生嘟着嘴巴要亲,那服务生吓得脸色都僵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看起来挺可怜。旁边围着的那群男女却是摆着看热闹的姿态,想笑又不敢笑,表情也挺滑稽。
付云倾走过去,有个长发的女人站起来热切地打招呼:“付老师,这边坐。”
有些人多晴见过,面试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只是一面之缘,她却记住了这女人的脸。她叫萧漫,是社里资深编辑,也是付云倾的责编。
“不用了,我这就送林嘉回去。”
萧漫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然后就看见付云倾身后探头探脑的女孩子,个子娇小,黑漆漆的眉眼,像个高中生。
“这位是……”
多晴还没开口,付云倾已经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现在的助理,纪多晴。”
助理?萧漫面色一僵,她曾经被派去做付云倾的助理,可是做了几天就被赶回社里。更不要说让他亲口承认。即使现在是他的责编,她跟他的交流,也仅仅限于他把东西交给她时公式化的交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