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到门口,张正勋意外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她“呀”一声,快速冲回了家。一回到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问:“他跟你联系没?”锦绣说:“没有。”母亲还是那句话:“再等等。”她不想告诉母亲的原因很简单,她怕给她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现在再不比从前,见了面觉得好就是一辈子的好,随时都有“拜拜”的可能,母亲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再受不起了。她想一切成了定局再告诉她也不迟,相当于给她一个惊喜。挂上母亲的电话,张正勋进来了一条短信,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不对?”锦绣回道:“不是的,我以前没有发展得这样快的。”张正勋说:“快?那怎么样才算不快?”锦绣说:“我始终以为,‘欲速则不达’。”张正勋半天没回她,也不知是不是生了她的气。她在这边干等,等得有些着急,电话突然响了,是苏九久打过来的,她说:“我本来不想打给你的,我不想打给任何人,但是,我需要说出来,有太多的话压在我的心里快要爆炸,把我憋得不成人形。”苏九久似是哭了,喉咙里卡着话,发出来的字含混不清,因为她很少这样,所以锦绣格外动容,说:“你哭啦?”苏九久说:“我说过,总有一个人会卡在你的命门上,我相信他就是卡在了我的命门上,像一根生了锈的图钉,拔不出来,也摁不下去,只得让他在那里疼。”锦绣听得茫然,问:“他是谁呀?这么大的本事。”苏九久说:“你不认识他。现在,我也不认识他了。”锦绣说:“不懂,你用白话文讲好不好?”苏九久说:“意思就是,在他得到我之前,他是一个翩翩少年,在他得到我之后,他是一个衣冠禽兽。”锦绣“哇”了一声,说:“这时候了,你说话还这么押韵。”苏九久顿了顿,似乎想要重组一下语言,她说:“意思就是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给我回旋的余地。”锦绣说:“你应付得来的,你这点本事还没有?”苏九久说:“不,男人和女人,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输的一般都是女人。”锦绣说:“‘淡定姐’这次不淡定了。”苏九久说:“嗯,我在想办法。”锦绣想,那她是输定了,如果她无所谓一点,兴许还能赢,人就怕较真。锦绣又听苏九久说了会儿,关于那男人的单眼皮和掌心纹路,却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使她开始担心张正勋的短信进不来,她急切地想要结束谈话,又觉得特别不仗义,逼不得已,耐着性子听了老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
但是一晚上,张正勋都没有再跟她联系,她觉得心烦意乱,睡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便生出一计,发短信去问张正勋周末要不要参加张阿姨小女儿的生日派对,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口气。他回复得很快,说:“到时再问我,我有时候会突然有变卦。”她心里一下子没了底,看来他也没多想见她。
下午约苏九久见面,苏九久戴着一副大墨镜,想当然是哭肿了眼睛。她的头发胡乱用一根黑色皮筋扎着,穿一件纯棉暗花纹长袍,浑身都是雨水冲刷过的潮湿的气味。锦绣很是担心地问:“你不是有什么想不开吧?”苏九久苦笑道:“有什么想不开,我早就料到我会栽在谁手里,没想到竟是他。要钱没钱,要才没才。中间段位,最有本事。”锦绣呷了口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安慰人一向不是她拿手的,她问:“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苏九久扶了扶眼镜,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锦绣说:“我可不相信你会被轻易地打垮,你可是赫赫有名的‘淡定姐’。”苏九久双手卡进腿缝里,头斜靠在椅背上,说:“那也未必,馆子到处都是,哪个男人还在乎你的一手厨艺。”说的语气倒是很自信。苏九久从她的蓝底碎花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包“娇子X”,她基本上是不抽烟的,所以抽也是抽劲头小的烟,只是做个姿势,烟在嘴里滚了一圈就出来,斜着肩膀,在浓浓的烟雾后面看起来幽幽怨怨的。她把烟盒扔到锦绣面前,示意她自取,锦绣说:“少抽点,抽烟不好。”一般来说,抽烟的女人总是看不惯其他抽烟的女人,这边抽着,那边还说着别人不正经,但若是身边有女友也抽烟,倒是能玩到一堆,像是有个共同爱好,而这爱好,又往往是一般女人没有的。锦绣嘴上劝着苏九久,心里倒是暗喜,觉得和苏九久又亲近了一些。苏九久看着烟发呆,说:“他是不抽烟的,但随时带着烟,带了那么几年,身上自然有了股好闻的烟草味。”锦绣说:“你让我想起了《小王子》里的那只等爱的狐狸,那是怎么写的来着,头发和麦田。”苏九久说:“别在这给我炫耀你的阅读量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和那个张正勋怎么样了?”锦绣说:“不怎么样,没啥感觉。”他们的情况,锦绣觉得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日后他俩没成别人以为是他甩了她,她得先把架子端着,也算是为自己留条退路。她是一个挺要面子的人。哪怕在苏九久面前。


第4章
周末来得很快,锦绣也没主动再去问张正勋,只是按照原先的计划,见了预约的学生。她在做私人家教,也算她的全部职业,她一直不想去找份正式的工作,怕耽误了她学习的时间,她要考研,关于哲学方面的。
一天下来,她累得够戗,回家时坐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好几回,刚进家门就收到张正勋的短信,问她在做啥。她说:“刚回家,准备洗个澡。”张正勋问:“你不去张阿姨那边了?”她说:“不去了,改天单独请她吃饭。”张正勋说:“那你也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傻傻地在家里等了你一天的电话。”锦绣以为他早把这事给忘了,前两天电话他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上心。她说:“不好意思,想给你电话又不敢打扰你,怕你在忙,想的是你有空可能会跟我联系。”他不回她,她又发一条过去,“要不这样,咱俩自己去吃,前几次都是你请的我,今天换我请你。”张正勋回过来:“不用勉强你自己,等你哪天有心情了再约吧。”听他的口气像是生了气,锦绣有点急,哄着说:“锦绣知道错了,正在面壁思过呢。”张正勋隔了一会儿才回复,说:“正在来你家的路上。”锦绣扑哧一笑,想,男人也是要哄的。
他们约在一家肯德基见面,锦绣只请得起他吃肯德基。他肯定刻意打扮过,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风衣外套,人好像拔高了一截,或是他在她的心里已经开始在成长,慢慢就要覆盖住她的天。他站在肯德基的门口,看锦绣向他走过去,老远就伸过手来拉她,似乎为这一动作的发生已经等待了很久而略显得有些迫切,不免有点粗暴,使人一下子有了一种渴望疼痛的冲动。只可惜是在街上。要不然她会以为他要吻她。是电视剧里面的情节,落俗套,但又叫人欲罢不能,看完第一集 想看第二集。集集都想有暴力镜头,倒不如直接看色情片。但色情片又没那撩动心弦的感觉。所以说一夜情不适合她。她被张正勋拉着,显得很局促,说:“饿了吧?我去买吃的。”张正勋把她往后一拽,说:“我还没有让女人给钱的习惯。”锦绣一听他要请客,便把嘴一嘟,说:“我突然不想吃肯德基了。”张正勋说:“想吃什么?”锦绣说:“我想吃海鲜。”张正勋问:“哪里有?”锦绣说:“沿着这条路走完,就有一家,看上去味道不错。”锦绣一早想去那里尝尝,但又觉得太贵,非得哪天有人请了再去。张正勋说:“行,听你的。”
在去的路上,张正勋一直逼问锦绣这两天为何不与他联系,锦绣百口难辩,总不可能告诉他女人被动是一种手段,便不吭气,让他一个人在那里抱怨。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用拳头推了锦绣的肩头一把,说:“你在傲什么傲啊?”锦绣说:“我没有。”张正勋说:“你有。”锦绣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刚要开口说话,张正勋却凑过来很近,把她顺势抵在了一棵树上,幸而路上的人少,不然别人该笑话他们了。他把声音放得很低,说:“不说这件事情了。”锦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简直要把她吃下去(把她吃下去才好呢)。她把脸别过去,嗫嚅道:“不说就不说。”张正勋笑着摇摇头,说:“你怎么和别的女人不一样?”锦绣想,终于找到伯乐了,她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问:“哪里不一样呀?”张正勋说:“傻乎乎的。”锦绣脸一垮,问:“哪里傻乎乎了?”张正勋说:“牵个你的手还要算时间,以后咱俩做什么是不是都得算个时间。”锦绣转身要走,又被他扯了回来,说,“你说啊,是不是?”锦绣挣脱不了他,只讪讪地说一句:“真讨厌。”
饭吃完了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谁也不敢问,都担心对方会想要回家。他们牵着手走漫无目的地走,路边有人摆摊卖盗版DVD,锦绣蹲下选了半天也没选到自己喜欢的,张正勋只是站在一旁抽烟等她,她仰着脸问他,“你要不要选几张?”张正勋说:“如果你和我一起看,我就看,行不?”锦绣有些尴尬,这样的问题最不好回答,回答“好”好像是同意去他家(保不准会发生性关系),回答“不好”又好像是不愿意与他往深里发展。她只得跟他打擦边球,问:“你家的电视是哪种?”张正勋说:“34寸液晶的。”锦绣说:“那不好看,我不看。”张正勋问:“要哪种才好看呢?”锦绣站起来,腿蹲得有些发酸,一边用手揉着大腿,一边说:“要投影才好看,在家里安装个投影,就跟电影院看效果一样。”张正勋搂过她的肩膀,说:“你的,狡猾狡猾的。”
张正勋照例只送她到家门口。家门口的一棵树一反常态,在春天里结束生命,扑簌扑簌地一个劲掉叶子,几片飘在她的头发上,张正勋替她拿掉,拿掉以后也不扔,大拇指和食指来回转着它的叶柄。锦绣忸怩着先用左脚尖点点地,又用右脚尖点点地,她想,要是有颗石头就好了,真不知把脚往哪里放。张正勋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路灯就在他的正上方,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而跳跃的影子,好似那张脸正上演着一出皮影戏,眉心皱起的川字纹与唇边深浅不一的胡楂子都在讲述着故事。他说:“什么都可以问。”锦绣知道他是认了真了,打算全盘托出他的老底,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是撮了个嘴形,没有话。好一会儿,张正勋说:“你不问我可要问了。”锦绣如释重负,连忙点点头,说:“你问我好了。”张正勋说:“你要不要跟我好?”锦绣倒抽了口气没敢放出来,她说:“哪有人这样直接问人的。”张正勋说:“你说啊,你要不要跟我好?”锦绣说:“我还不是很了解你。”张正勋说:“刚才让你问我你又不问,现在又说不了解我。”锦绣哑然,想他何苦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有些事情就跟烧开水一样,火一直旺着,温度自然就升上去了,只是需要时间。张正勋含了些下巴,眼窝看起来很深,眼神就要被黑夜彻底给覆盖住,只能依靠嗅觉去判断他的情绪,气氛愈加难以捉摸,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逼近过来,其实一动未动,是在心理上给她施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跟我好就我好,不跟我好你也得跟我好。”锦绣一下子蒙住了,“啊”了一声,他说:“你没说不,算是同意。”然后扳过她的身子背对他,往前推了一把,说,“快回去睡觉。”锦绣一个踉跄,扭过头去看他,他说,“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才不跟你算时间。”锦绣想,他还有些罗曼蒂克。
锦绣彳亍在楼道里,其实是在进与退之间无从把握。她上到五楼,又下到二楼,再上到七楼,半天找不见钥匙,找到了钥匙捅不进钥匙孔,终于开了门,没有来得及开灯,沿着墙摸索着来到窗户边,透过乳白色的蕾丝窗帘看张正勋走没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金灿灿的落叶,刚才他们待过的地方,空出一片,又很快被落叶填满,偶有风吹过,几片被卷入空中,起起落落的几番折腾竟也快碰到了路灯,从象征学的角度来说,倒有些像飞蛾扑火。锦绣看得怔怔的,方才把刚倒抽的那口气吐出来,一下子身子像泄了气,重心忽地往下沉,想拽个什么没拽住,把窗帘给撕裂了个口子,人顺势瘫软在地上,整块蕾丝被拉扯下来,坠落在她的身上,心也跟着飘飘然起来。她甜蜜又苦涩地想,不跟他好又能怎么办,他是这样地招人喜欢。
锦绣的母亲打来电话,说要晚几天回来,被邀请去上海、南京、郑州、长沙、太原五大城市做演讲。锦绣说:“你做哪门子的演讲?”她母亲说:“哎哟,你可不知道,我这次超水平发挥,在大会上的发言都震惊了中央,各城市的代表硬要请我去他们那里参观访问。”锦绣听完她的话笑得前仰后合,打趣着说:“他们有没有叫一帮小孩抹着红脸拿着塑料鲜花夹道欢迎啊?”她母亲严肃地说:“那可是领导级别的待遇,你这样说是大逆不道。”锦绣说:“你这不参观访问,相当于外宾么?”她母亲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就等着瞧吧,算命先生说过,我是老来红。”幸好她母亲兴奋得忘了问张正勋的事情,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都到这一步了,再瞒下去也没必要。挂上电话有人揿门铃,在这样深的夜里,门铃声格外的响。她想,莫不是张正勋?心跳得快要不行。脑子里全是一些淫秽的画面,迅速地闪过,竟然想,今天穿的内衣不成套啊!她战战兢兢地问:“谁啊?”
“我,开门。”是女鬼般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锦绣打开门,苏九久对她惨淡地一笑,说:“我给你带了瓶红酒来,美容的哦。”
苏九久什么也不说,一直喝着那瓶红酒。也许来之前她是准备要和她说点什么的,但是现在她只是沉默。她喝完了一整瓶,锦绣在旁边看着她。见她有些醉了,女人喝醉了要么很美,要么很狼狈。她是后者。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也不擦,胸口一个劲地抽气,像风中颤巍巍的花。猩红色的沙发衬得她格外的白,白得耀眼,刺痛了锦绣的心一下。锦绣在她的对面坐下,故作沉痛地问:“还是那个人?”苏九久闭上眼睛,说:“他去了云南,他说这次要走很久。”锦绣以为她是想他想入了心,疯起来买醉,有点小题大做,又不好置之不理,手指插进发里往下梳,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啊。”苏九久说:“就在刚才,我路过一家超市,那家超市的门口停着一辆雅阁,像极了他的车。我不记得他的车牌号,只记得他车上有一瓶BOSS的汽车香水。那上面也有一瓶。我下意识地走进超市,我的预感很坏,双腿都有些发软。果然,我一进去就看见他,他站在酒架的面前,说:‘你喜欢喝哪个牌子的酒?’我才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的一个女人是和他一起的。我从上到下地打量了那女人好几遍,那女人一点不如我,穿着黑色渔网袜,我最见不得穿黑色渔网袜的女人,我竟然输给了这样的女人,实在叫人气愤。我站过去,随手拿起他正在看的酒,我说:‘原来你在这儿,上次你搞了我还没给我钱呢。’他望着我傻了眼,那女人也傻了眼,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要不要追,窘得要死。我说:‘一个美丽又有格调的女人,你值得拥有,去追吧。’”苏九久说到这里住了口,坐直了身子,跟锦绣要烟。锦绣把藏在衣柜里的烟拿出来,点燃一根递给苏九久,苏九久也不抽,只是看着它发呆。锦绣说:“后来呢?”苏九久看着她,一眼空洞,说:“后来,后来就来你这里了。”
锦绣洗了澡出来,看见一地的烟头。苏九久还是坐在沙发上,手指上夹着烟,在她的周围绕,她看见锦绣在看她,笑呵呵地说:“像他的味道。”
苏九久很早就醒了过来,坐在书桌上写字,写了满满一页信纸。锦绣逆着光看她,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被照得晶盈盈的。锦绣问:“你在写什么?”苏九久羞涩地抿嘴一笑,说:“没什么。”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进桌子底下的垃圾筒。苏九久说:“我决定离开成都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锦绣问:“去哪里?”苏九久说:“有海的地方。我还从来没有看过海。”
苏九久走后,锦绣从垃圾筒里找到那张纸,摊平,发现上面全是一个人的名字,她想,应该是那个人的。
锦绣有那么一个女朋友,从小一起玩大,表面上亲如姐妹,暗地里相互诋毁,以对方的幸福为耻、痛苦为荣。其实女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友谊,用他人的伤痛来聊以自慰,是女人的卑鄙之处,也是可爱之处。有一天她收到那女朋友发来的请柬,没想到她竟先她一步踏上红地毯。她一直以为自己要比她聪明得多,光从她高考落榜就足以证明,更何况她胖,胖人一般显蠢相,张爱玲说的。锦绣想不通,打电话问其他朋友可曾见过那新郎,都说没有。她挂上电话,不敢掉以轻心,脑子快速运转,想参加婚礼应该穿什么,定要抢了她的风头,才可灭了这把妒忌的火。但是,与那纯白色的婚纱比起来,时髦的显得艳俗,休闲的显得邋遢、文艺的显得矫情,如同公主遇到了女王、蚊子遇到了苍蝇,横竖都不对。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张正勋不忍看下去,他夹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说:“和我吃个饭就这么痛苦么?”锦绣勉强一笑,说:“不是的,一个女朋友要结婚,心里不是滋味。”张正勋问:“为什么不是滋味?”锦绣叹了口气,用筷子挑拨着菜,哀哀地说:“从小一起长大的,眼看着就嫁人了,有点接受不了。”张正勋说:“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因为这个。”锦绣说:“那因为什么呢?”张正勋收了口,嘴角眉梢都是取笑,不言语倒像是在为锦绣留点脸面。锦绣放窄了眼皮,稍有片刻地僵持,说:“你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对女人倒是很了解嘛。”张正勋搁下筷子,拿起桌上放的烟,抽出一根,用烟嘴在烟盒上敲了几下,说:“我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你信不信?”锦绣惊诧道:“真的?”张正勋说:“是的,我上辈子是个女人,所以我懂女人。”锦绣甩了下头,说:“你就贫嘴吧,我贫不过你。”张正勋拿出火机点烟,点的时候脸朝一边偏一些,用另一只手护着火,浓烈的男人味随他口中吐出的烟弥漫开来,混着泡菜坛子里散发的辛辣刺鼻的酸味,上演着一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好戏。张正勋说:“我陪你去吧。”锦绣想,你又不是帅哥。嘴上却道:“你陪我去又有什么用?”张正勋指指玻璃窗外,锦绣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定神一看,笑得把嘴角都拉到了耳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有些俏皮地皱了下鼻子,说:“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窗外的保时捷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那么洋气。
婚期来临,张正勋如约而至。她坐在他的车上,满脸都是喜庆,张正勋说:“看样子像是你结婚。”锦绣打了一下他的手,撒娇的成分居多。张正勋说:“为了不让你丢脸,我还特地去洗了车、打了蜡,您看什么时候把这费用给报了?”锦绣说:“多少钱?不但给你报了,还多给你几个tips。”张正勋说:“一千三。”锦绣信以为真,想这人情欠得太大了,愧疚地说:“其实没必要的。”张正勋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怕失你的身份。”锦绣见他眼里藏着笑,才知道被戏弄了,说:“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不过这条命不值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拿去也没用。”张正勋瞄了她胸部一眼,说:“我看挺有用的。”锦绣涨红了脸,她最不能忍受别人这样窥视她的身体,比直接扒光她的衣服更来得下流。她屁股往外挪了挪,假装听不懂他话语里的潜台词,脸朝向窗外,风在耳边吹得呼啦呼啦作响,不知是他车开得太快,还是今天天气不好。倘若是天气不好,那么那女朋友定不会交什么好运,都说结婚那天天气不好往后日子也不好,锦绣不承认这是一种“阿Q精神”,但内心确实平衡了些,并且虔诚地向上天祈祷着,上帝啊,快快下雨吧。张正勋伸过手来搁在她大腿上,她穿的复古圆点裙不及膝盖,指尖正好能碰到一截肉,她的身体顿时炸开了花。她低头看他的手,她在二十四岁那一年,曾经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这女人渴望变成一个美男子。她需要选择一具男子的肉体把自己的灵魂与爱情一并驻扎进去,唯一选择的标准便是他必须拥有修长的手指。她迷恋手指修长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掠过她肌肤的时候她总是会目光涣散,她甚至可以嗅见他们手指缝隙里散发的迷人的芳香,十根指头比舌头更加的柔软与有力。她不是一个色情的人,但没有比这更加色情的事了。”这个“她”当然是写的她自己。用第三人称写日记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惟恐有人打探到她的心思,要是谁无意看了,她会一口咬定那是一篇小说。
张正勋的手指虽让锦绣失望,但也不绝望,至少它具有一触即发的能力。后来锦绣才知道,这不是手指的缘故,而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被人碰过了,触觉精神异常敏感,误以为这是爱情。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爱情。都是欲望惹的祸。
保时捷果然为锦绣赚足了面子,那女朋友都不拿正眼瞧她。锦绣积极地应酬,张正勋在一旁小声地咳嗽,意思是适可而止。锦绣方才有些收敛,找地方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对张正勋解释道:“我以前不这样的。”张正勋搂了搂锦绣的肩膀,好似让她放宽心,他都是理解的,他说:“点到为止即可,若一直张扬下去,别人只说你喧宾夺主不会做人。”锦绣觉得他说得是,忙点点头,说:“教育得对,你就是应该多多教育我,使我也成为一个优秀的、有保时捷的人。”张正勋笑,说:“耍嘴皮你倒是厉害。”他拿着筷子,不晓得该对哪盘菜下手,清汤寡水的,有些倒人胃口。他搁下筷子,说:“真是喜宴变丧宴!就这水准,我开奥迪来就行了,保时捷反而给他们赚了面子,失误了。”“啊?你还有奥迪?”“嗯,”他说,“一直没开。你会开车么?要不你拿去开。”锦绣真想马上就答应下来。但内心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该死的自尊。她说:“无功不受禄。”张正勋说:“当然你不能空手套白狼。”她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就是想把她骗上床。他说:“那当然,我是生意人嘛。”看来他早就在计划她。她说:“跟我做生意,你会亏本的。”只是吓吓他,一只纸老虎。张正勋坦荡荡地说:“没关系,生意嘛,哪能没有风险,风险投资,反而赚大钱。”关键还是他有钱,才敢说出这样的话。她没钱,只是默然。
那天以后,锦绣一连几天没有张正勋的消息,有些怅然若失。可气最近没有节庆,可以借故发去一条祝福的短信,以便提醒他她的存在。她看不进书,吃不下东西,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朋友看见她说她的背影很落寞,她只是笑,还能说什么。苏九久打电话来,说她在南方,第一次看见了海,海水随时都在改变着颜色,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锦绣想把自己的事情对她说说,但还是忍住了,只叫她注意身体。苏九久说:“看着海,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坏,人只是大自然的一小撮,当然违背不了大自然的规律。”锦绣觉得她讲得晦涩难懂,说:“你现在成哲学家了。”苏九久说:“你以前说我是阴谋家,现在说我是哲学家,人与海,有什么分别。”锦绣说:“不就有句话叫做‘人心似海’么。”终于在一天深夜,张正勋突然打电话来,说:“汇报一下你这几天的情况吧。”锦绣心里有怨气,又不能发作,一发作就说明自己在乎他,男人在感情方面是一点不能得志的,得到点志,就得意忘形了,她笑着说:“还是老样子。”张正勋问:“你想我没?”锦绣说:“差一点。”张正勋笑笑说:“来我家吧,我想见你。”锦绣有些诧异,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想说太晚了,但话一说出来就成了“不太好”。张正勋收了笑,正儿八经地说:“你来吧,我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好男人还是一个坏男人。”锦绣的意志力正在疾速地崩溃,她想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她对自己的这一想法吃了一惊,心里反问自己,怎么会是他?他似乎太大了些,虽然一点也不出老,还是小伙子的模样,风度又比一般小伙子要好些。张正勋见她不说话,说:“二十分钟之内我见不到你,后果自负。”随即挂掉了电话。
锦绣急忙地化了个妆,换上了米色的碎花裙。在赶去他家的路上拼命想找出去见他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结果是,她欠他一个人情,必须还。难道是用肉体还?锦绣不敢想下去,觉得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住在“温斯莱堡花园别墅”,进去才发现里面要命的大,竟迷了路。她打电话过去问,张正勋指导着她走。他说:“左拐。”她就左拐。他说:“右拐。”她就右拐。他说:“站在五号楼下面。”她就站在五号楼下面。他说:“我现在是一个狙击手,一枪就可以毙了你。”她抬起头,看见楼上的窗台边站着一个人,穿一件咖啡色的绸缎面睡袍,脸上的笑似是而非。他对她勾勾手指,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