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作者:荔箫
文案:
九重宫阙,人各有志。
小宫女们常在私下里嘁嘁喳喳地聊着:
有的只想好好活着,熬到出宫的那一天;
有的也心怀幻想,想嫁个温润如玉才高八斗的贵公子。
这两种心思,顾清霜都曾有过。
但后来,宫外的家人在水灾中皆尽亡故,对她柔情蜜意的贵公子也露了怯——顾清霜发现他的花言巧语都是假的,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拦着他风光大婚,娶了位门

当户对的侯府千金。
顾清霜摇摇头,突然了悟:既然宫外没了念想,一腔爱意也无法换来依靠,那便靠自己搭出一条通天的玉阶吧。
于是,她打算攀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取那羡煞人眼的凤印。
血织锦绣路,白骨铺玉阶。
【写腻了甜文写的复古宫斗,请谨慎跳坑。】
女主妖娆灵动暗黑系,不是啥好人。
重申一遍:女主不是啥好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清霜 ┃ 配角:萧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级绿茶黑化开大
立意:就算天不遂人愿,也要努力奋进
作品简评:
尚仪局女官惨遭情郎辜负,家人惨死后不再对情爱之事抱有幻想,决定蛊惑君心进入后宫,登上凤位为家人报仇、也为自己谋得一世安稳。在宫中步步为营,数

次险象环生,最终登顶后位,母仪天下。作者行文节奏明快不拖沓,文中阴谋环环相扣。随着剧情逐步推进,女主杀伐决断的性格、皇帝的薄心冷情皆跃然纸上

。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每个人都满腹心事,共同编织出一场满是辛酸的宫闱大戏。


第1章 深秋初见
?入秋,天有些冷了,弥漫的霜雾有时大半日都散不清。禅房的窗户半开上半晌,窗框上便结出一层浮白,像纱。
窗边置着一方朴素的窄榻,其上有榻桌,榻桌上有清茶漫出层层热气。形容清素的女子身着一袭青灰色的宽大海清,秀发尽盘在僧帽里,盘坐榻上,素手执盏,

凝望着窗外。
佳人坐窗边,窗外秋叶正落。那场面好像画儿,静秀祥和,让人不忍搅扰。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小姑娘十四五的年纪,身上是与窗边女子一般无二的宽大海清。
女子偏了偏头:“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阿诗脚下没停,自顾自坐到榻桌另一侧,倒热茶来喝,“方才取月例的时候碰到尚仪女官了。尚仪女官还是不甘,说若姐姐愿意,等下个月放了宫人

出宫,就晋姐姐当典仪。”
女子垂眸淡笑:“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阿诗歪头,“自然是说‘我也惋惜,可清霜姐姐已心如死灰,只想在这千福寺了却残生’。”
阿诗原话重复,重复得抑扬顿挫。顾清霜笑了声,却听阿诗又道:“可是我不明白。”
“嗯?”顾清霜看她,阿诗皱了皱眉:“以姐姐的姿色,想得圣宠,大可不必这样费周章呀!”说着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姐姐资历够,又是尚仪局的人,进紫

宸殿奉茶也是不会出岔子的。依着御前那边的说法,一百两银子便可去一次。我看至多两三回,皇上总是要瞧上姐姐的,岂不又快又省钱?”
阿诗说得不错,照这个算法,两三百两、至多四五百两银子,就可得圣上青眼。而这千福寺,一则地处京郊行宫,天子无故并不驾临;二则百余年前建造之时虽

是因太宗皇帝信奉佛法,亦曾下旨说宫人若想诚心修行亦可来此,可宫规森严,岂可任由宫人遁入空门?总是要有头有脸的宫人经上头点了头、再捐够香火钱才

能来的。
可那些能混得有头有脸的宫人哪个不是人精?好不容易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锦衣玉食了,又怎会想要遁入空门?
是以这百余年来到此修行的宫人,实在寥寥无几。
顾清霜拿着积攒的千两银钱来此之时,寺中的女尼无不震惊。好在当时顾清霜着实刚遭变故,闻者皆唏嘘,便也无人觉得她此举另有打算。
而知道她“另有打算”的,阖宫里也只有阿诗一个。她对阿诗有救命之恩,阿诗已死心塌地地跟了她几年。
于是听得阿诗那样问,顾清霜也没什么好瞒她,想了想,只反问:“你看那云和郡主生得如何?”
阿诗眼睛一转:“算得清丽端庄,却称不上极美。比姐姐差得远了。”
顾清霜又问:“那比晴妃娘娘呢?”
“我没见过晴妃娘娘呀……”阿诗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不过晴妃娘娘既已美艳著称,想来更要云和郡主美得多了。”
“是呀。”顾清霜点点头,“那你说,皇上怎么就对云和郡主念念不忘,着迷到为了她每个月都要忍受车马颠簸专门来这行宫小住,只为和她说说话呢?”
“因为她身世凄苦,惹得皇上怜惜吧……”阿诗沉吟道。
云和郡主原是如国公主。如国是个小国,与大恒接壤。数年前,游牧民族长驱直入,如国曾向大恒求援,然彼时正逢先帝驾崩、新君继位,大恒也忙乱着,救兵

到得便晚了一些。
兵至之时,都城已破,国君惨死,如国灭国。
唯这小公主南宫敏在几个忠仆的护送之下,一路逃至大恒。
新君仁善,封这位邻国皇族遗孤做了郡主,一直由宫中太妃抚养。
直至三年前,据说是因云和郡主难忘故国,对独自享受宫中荣华愧疚于心,就此遁入空门,到了这千福寺修行。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皇帝开始频繁折返与皇宫与千福寺之间,对云和郡主的情深意浓传得满宫皆知。
“身世凄苦?”顾清霜觉得好笑,唇角勾起三分弧度,摇头,“宫中身世凄苦之人多了去了。”
“那便是因为儿时的情谊了!”阿诗又道,“皇上与云和郡主,也算得青梅竹马了吧?”
顾清霜睇视着她反问:“那荣妃娘娘呢?”
皇帝与荣妃初相见时,该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荣妃却连得宠也算不上。
阿诗被问得卡了壳,哑了哑,不快地嗔道:“姐姐快说,别卖关子!”
顾清霜笑意敛去,声音也压低了些:“是因为皇上对她动了心,却又求而不得呀。”
阿诗滞住,凝神思量良久:“是了……放在后宫招之即来还有什么意思?总是得不到的才时时会想。”
再往下,顾清霜不再多做口舌去做解释。这样的“求之不得”来日的好处还多着呢。皇帝如今费了这样多的心力在她身上,心里便就一分分将她看得比旁人重了

。日后即便“得”到,再在日复一日间少了昔年的激情,也不免仍多几分偏袒。不是为她有多好,而是总要证明自己曾经费下的力气都不亏。
这些事,顾清霜已反反复复在心底斟酌过许多回,吃准了个中心思,才敢到千福寺来孤注一掷。
她只能如此,因为她不似旁的嫔妃有家世倚仗,也不像大多宫女谋求宠爱只为锦衣玉食。她无人可靠,但想一步步爬上去,最好是爬到从前看都不敢看的山巅上

才好。
因为唯有那样,她才能自己变成自己的倚仗。
那些曾经负她的、欺她的,那些情债、血债,她都要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才有机会一笔笔算个明白!
顾清霜来这千福寺已有三四个月了。初时还是盛夏,皇帝借着避暑的由头很在这里待了三两个月。后来天气渐凉,为着政事不得不回宫去,即便心系云和郡主,

一个月也不过能来此小住几天而已。
顾清霜年幼入宫,避暑一类的规矩早已摸得透彻,却没有因此急于在避暑时去见皇帝,以免太过急躁反倒惹人疑心。
她当真清心寡欲地过了几个月,日日吃斋礼佛,与那云和郡主亦混了个面熟。
如今,才算时机正好。
她听闻圣驾是在昨日入夜时到的行宫,大抵是时辰太晚,皇帝没好急着来千福寺。顾清霜心下算着,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的。
午后,顾清霜没小睡,提了只食盒,装上两道素淡的茶点,带着阿诗一道去找云和郡主。
千福寺地处行宫之中湖心岛的山上,远看不大,身处其中却知不小。云和郡主的禅房是皇帝单赐下来的,在最东边,独门独院。顾清霜从顶西边的禅房过去,沿

着山路颇要走上一刻,阿诗手里又提着食盒,实在走不快。
行至临近云和郡主所住禅房的山间石阶边时,顾清霜目光下移,视线穿过道边常青的松柏,隐约可见两道身影正从旁边低些的山道上往上行。
她当即退开几步,避到离石阶远些的地方。待得他们渐渐离近,眼瞧着与她和石阶的距离差不多了,才又提步往前。
片刻之间,顾清霜心中思绪犹如星移斗转。
那二人端是一主一仆,一个微躬着身,看服饰显是宫中宦侍无疑。另一人虽有气宇轩昂之质,又添几分霁月清风之色,然只穿着一袭银白直裾,常服而已,纹样

也普通,仅凭衣着瞧不出身份。
只是顾清霜心中清楚,这位便是当今天子了。
是以行至石阶口时,她就驻了足,微微颔首,立掌躬身:“施主先请。”
那二人原未停脚,听言倒不由自主地足下一顿。宦官脸色微变,出言低斥:“什么施主?你这姑子……”
话未说完,男子略抬手,宦官即刻噤声。
顾清霜察觉到他的目光落下来,察觉到他在打量她。心如止水地并不抬眸,口吻反带责备:“佛门圣地,施主慎言。”
他的视线于是又在她面上划了一圈,带着探究。又瞧瞧石阶之上露了一个檐角的禅房,问她:“来见云和郡主?”
顾清霜似有一怔,继而道:“是,制了两道茶点送来。”说着好像如梦初醒,怔怔抬眼,“施主可是来与郡主谈经论道?那贫尼便不搅扰了。这两道茶点,就劳

施主带上去吧。”
言毕她又略微偏头,身边的阿诗反应颇快,这就将食盒递了上去,交给那宦官。
宦官一时怔忪,瞧瞧两个面生的女尼又看看面前主子的脸色,到底伸手接了。
“有劳施主。”顾清霜立掌欠身,说罢就转身离开,并无多留之意。
石阶处,萧致鬼使神差地出神片刻,视线跟着那道青灰色的清瘦身影飘了很远。
“……皇上?”小穆子犹豫着唤了声,萧致猛地回神,摇摇头,继续行上石阶,往石阶侧边的禅房去。
一如往常一样,皇帝在云和郡主禅房中待了约莫两个时辰。顾清霜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在半山腰小湖边的凉亭之中读起了经。又着阿诗跑了一趟,回房多取了两

本书,歪在凉亭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
顾清霜的声音向来柔软悦耳,极是动人,读书时犹甚。她读的声音倒不大,然这凉亭离千佛寺的一应禅房都相距甚远,山间静谧,一丁点儿声音便也显得清晰了


阿诗嫌弃过这亭子,说离山道少说也有几尺之遥,四周围又有灌木遮挡,人在其中太不显眼。皇帝若想着心事,怕是看也不会看过来一眼。
顾清霜却偏就看中它不够显眼。
若太显眼,就不免显得刻意。让她在令他看不见和让他察觉刻意之间二者选一,她宁可选看不见。
“郡主近来气色不好,一会儿传太医过来。”萧致下山时皱着眉,边思量边吩咐。小穆子小心地躬身应诺,声音刚落,一点微弱到几不可寻的清凌女音随风入耳


“悟道修禅明本性,人生匆匆也几何。唉……”
叹息轻轻,满腹愁肠。
原已经过凉亭几步的萧致不由自主地侧首寻觅过去,目光穿过灌木遮挡,触及亭中曼妙背影,他微有一怔,旋即止步。
小穆子忙也停下,不解地抬眸去看,跟前正压音轻问:“那是不是让我们送点心上去的女尼?”
小穆子仔细分辨了一下,点头:“似是。”
萧致稍稍沉吟:“你去告诉她,就说云和郡主那边无事了。她若想见郡主,这便可去。”
小穆子心下微惊,小心地抬眸打量,但皇帝好似并未觉察,亦未有心再留意什么,面容平和地继续前行。
小穆子按住心神,低眉顺眼地折回去,行向凉亭,在凉亭外止步蕴笑:“这位姑娘……”
阿诗犹是反应极快,闻声已回头,声色俱厉:“这位施主,眼里可还有半分佛门规矩么?适才我们怕施主受苦,未当着那位贵人的面多说什么,施主怎的得寸进

尺?”
这话听得小穆子直缩脖子!
千福寺虽是佛门,也在宫中,他又身在御前,寺中女尼即便多是宫外请来的高人,也不免对他多几分客气,他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计较。
偏这事他着实理亏,只得服软,忙陪着笑改口:“是咱家失言了,小师父莫怪。咱家是来知会这位师父一声,说云和郡主那边已无事了,师父可随时前往。”
阿诗这才缓和了神情,不再擅自开口,目光投向顾清霜。顾清霜抬了抬头,美眸微抬,神情清淡未改:“知道了,有劳施主。”


第2章 雨夜再逢
等那宦官离开,二人便又去了云和郡主处,留得并不久,小坐了约莫一刻就道别离开。
回到禅房,顾清霜就发现阿诗的情绪似是有些异样,虽是和她一同坐在窗边茶榻上,却不说话,目光怔怔落在半开的窗外,一愣就是半晌。
“阿诗?阿诗!”顾清霜叫了两声无果,只好抬手晃到她眼前去。阿诗一震,回过神:“啊……怎么了?”
“怎么丢了魂?”顾清霜笑她,“莫不是春心萌动了?”
“才不是……”阿诗双颊骤红,横她一眼,“我就是害怕。咱今儿可……可斥了御前的人。”
御前的人,连顾清霜这样已混得不错的女官都不太见过,更何况阿诗?其实方才对那宦官出言表露不满时,顾清霜心里也是紧张的。倘若那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再倘若她此计终是未成,日后怕是迟早要被教训回来。
“所以咱们不能输。”顾清霜轻声道。说罢就抿住了唇,不再多言一字。
阿诗脸色更白了两分:“可还有云和郡主……”语中一顿,她放轻了声,“今天姐姐托皇上将点心送上去,云和郡主便就知道姐姐见过皇上的事了。虽说郡主清

心寡欲无心圣宠……可万一、万一让旁人知道了,总也会惹是非吧。”
顾清霜笑了声,对她那“郡主清心寡欲无心圣宠”之言不予置评,语气里带起三分哄小孩般的味道:“你若这么怕,下次我自己去便好,你不必硬撑。”
阿诗一怔,旋即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还是要陪着姐姐的。”说着执起茶壶,给她添了些茶,“我只是有些担心。万一郡主觉得姐姐是有意为之,再与皇上说

些什么,让皇上也这么想,可怎么办?”
顾清霜抿笑:“自古帝王最多疑。不论云和郡主说不说,皇上现在必都已存了三分怀疑,觉得我是有意为之呢。”
这话说得阿诗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原称得上娇俏的一张小脸儿惨白如纸:“那怎么办?”
顾清霜平心静气:“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怎么办?”
今日这看似并不复杂的一局,她已反反复复推演过很多遍。就像自己与自己下黑白子,落子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一人扮作两人,一边落子一边盘算对方看到这颗

子会有怎样的想法,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当下的这一步,她一遍遍地想过来,终是觉得帝王既本就多疑,疑心便断不会尽消。她能做的,之言将怀疑尽量减少。至于残存的三两分,虽有险处,也添几分

斗法的乐趣,皇帝指不准也觉得有趣呢,便也无伤大雅。
于是为不显得过于刻意,皇帝翌日再来看云和郡主时,顾清霜没有露脸;第三日,仍不露脸。直至七八日后圣驾回銮,她都没再在皇帝面前出现。
她掐指一天天算着,日子再翻过一个月,快到中秋了。
中秋阖家团圆,宫中总要大办,就连宫人们也会设个小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后宫之中更是年年大摆宴席,多是在太后那里,晚辈齐聚,其乐融融。
但顾清霜听说,自三年前云和郡主到行宫来修行起,皇帝就怕她中秋时孤单,不论宫宴结束时有多晚,都要来此与之一见;
顾清霜还听说,每逢这个时候,云和郡主偏生最是思念故国,也偏生最不愿见他,三年来都是拒之门外,去年贴在门边与他说了两句话,就算是最给面子的一回

了。
他吃闭门羹的时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候。
中秋这天,千福寺一众女尼都礼了大半日的佛,傍晚时才各自散了。顾清霜离开佛堂就下了山,前去山脚下的码头,撑小舟离了岛,漫无目的地在行宫里闲逛。
朝廷礼敬神佛,千佛寺又有数位从宫外寺院请来的高人,宫人大多对这些女尼都很敬重,见了她纷纷避让,更无人敢惹麻烦。
顾清霜并不想在这样闲逛时与皇帝“偶遇”。初时走得远了些,找了方僻静的园子安然落座。等到天色黑下来时,阿诗独自折返回寺,她也仍在园子里等着。
等待中,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顾清霜哑了哑,怕阿诗淋雨受凉,一时想托个宫人跑一趟,让阿诗迟些再过来,细想又觉太容易走岔,也只好罢了。
过了约莫两刻,阿诗才回来。雨并未停,顾清霜立在廊下,远远就看到她僧衣干净,右手撑着把伞,左手还握着一把。
等她走得近些,顾清霜道:“可淋着了?其实晚些过来也不妨。”
“全没淋着。”阿诗噙着笑摇头,“雨下起来时我刚回寺里,直接回房取了伞来。”说着递一递手里握着的那把,“还给姐姐取了一把。”
顾清霜一哂,边接伞边笑说:“这雨应该下不久,一会儿也该停了。”
阿诗点点头,便将方才所见细细地说给了顾清霜听。她说圣驾还未到,不过已有御前工人先一步到了寺中,因是打着祈福的名义,不少人都在金殿门口守候,但

还是有不少直接去了云和郡主那边,只说是从前抚养云和郡主的庄太妃想她了,给她送了许多东西来。
“看着阵仗,圣驾过不多时应该也就要到了。”阿诗道。
这话阿诗说得不假。又过了至多两刻,圣驾就到了。顾清霜却是失了算——这冷雨并无停下的意思,一直淅淅沥沥下得执着。
不知不觉,天已全黑。行宫各处燃起灯火,湖边也星星点点铺开一圈宫灯。
顾清霜瞧了瞧时辰,差不多了。宫中都说太后不喜云和郡主,平日虽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皇帝来行宫与她相见,却断不许他中秋佳节都整夜待在这里。
所以皇帝必会今晚就走。
顾清霜折回临近码头的地方,抬眼看了看,宫灯明亮,即便离得远,但若留意些怕是也能瞧见这边有人。
她便避得远了些,避到一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处恰能看见岛上离码头最近的那条山道,山道上虽有树木遮蔽,可在这天色漆黑的时候,如有人提着宫灯

蜿蜒而下,就仿佛星辰坠落,正让人看得清楚。
过不多时,终于得见几点微光从云和郡主所住的方向飘了下来,该是有御前宫人退下来了。
她冒着雨等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圣驾所至之处,一应宫人总要提着一百二十颗心侍奉得当。为了不出岔子,首先便要调遣周全。所以每逢圣驾出行,除了时时随在身边的,总还有先行候命的,

以备不时之需。
顾清霜瞧见他们,就知时间当真差不多了。提步走向码头,招手唤来船中棚下避雨的宦侍,面露愧色道:“这雨一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天色不早,贫尼实在

是得赶回去了。只好有劳施主。”
那宦侍方才就注意到了她,原正奇怪她为何在旁边站着,听言只道她是怕他淋雨在想等雨停,一时倒感激起来:“师父慈悲。请上船吧。”
顾清霜颔了颔首,与阿诗一起坐近船中。这宦侍撑船撑得稳且快,片刻工夫已至对岸码头。二人下了船,拾阶而上,尚未走几步,隐隐又见灯火从斜上几丈外正

下来。
山间安静,雨下得也不大,没添什么声响。阿诗开口,话音清脆:“我怎么是不愿陪姐姐待着呢?我是觉得姐姐既斩不断尘缘,大可不必逼自己。况且,姐姐正

值大好年华,过几年放出宫去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何必为了一个负心人就这样苦了自己?”
顾清霜平静回话:“我不是斩不断尘缘,我只是……”冷冷清清的样子,说到此处却卡壳了一下,“我只是一时忘不掉罢了,静心礼几年佛,总会好的。”
阿诗又急道:“他怎么配让姐姐这样难过!”
“不是他配不配。”顾清霜轻叹,一手执着伞,一手提着僧衣袍摆,继续往上走着,“是我觉得情爱之事伤人,不想再伤一次,索性不愿再去碰了。”
说着足下转过一道小弯,眼前灯火骤明。宫灯暖黄的光泽将她照亮,肌肤白皙,玉颈修长。
不知是因夜色下万物都易显得暧昧,还是因刚在云和郡主那里碰了钉子以致心神沉闷正需振奋,萧致短暂一滞,转而便觉眼前一亮。
顾清霜仿如未觉,和上次在石阶下初遇一样平和地让出路,立掌颔首:“施主先请。”
眼前之人却不动,久久不动。久到顾清霜心神渐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他。
于是,她迎面对上了那双如炬双眼。他眼里的笑毫不掩饰,打量她两下,笑音也溢出来:“我上次就觉你与寺里其他女尼不一样,原来还有尘缘未了?原先可是

哪处的宫人?”
“贫尼原是尚仪局的宫人。”顾清霜眼帘落回去,神情肃穆,“既入千福寺,自是尘缘已了,施主休要胡言。”
“胡言?”他好笑,“你这妹妹方才劝了你一路,我可全听见了。”
直截了当,略带三分邪意。
他便见眼前的女尼双颊蓦然染红,什么肃穆都没有了。被宫灯映照得很好看的明眸皓齿都轻轻颤着,又羞又怒,卡壳好半天才外强中干地又说出话来:“那也是

贫尼自己的事,与施主何干!”
说罢,不再客气让路,信步上前,就欲夺路而逃。
他没拦她,还是衔着那股笑,任由她闯过去。被海清拢着的纤瘦身型沿着石阶跌跌撞撞往上去,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她往上。她和身边那小丫头都没有宫灯,

加之雨雾缭绕,走得稍远一点就瞧不见了。
忽闻“啊”的一声轻叫,跟着又是急促的唤声:“姐姐!”
萧致刚刚收回的视线猛地再度弹起,但眼前除去雨雾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是不是伤到了?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人!”
“没事。”这声音里有点疼痛惹起的轻颤,“崴了一下罢了,我慢些走,你扶着我就好,不必搅扰别人。”
“这雨下了那么久了,只怕四处的石阶石砖都滑。万一再摔一跤,要崴得更厉害了!”
明明看不见,正因看不见。萧致原本想走,却被这一言一语生生揪住,脑海里没由来地径自想象起那边的情形来。
佛门里,怎好见了这样的苦楚却置之不理?
“袁江。”身边的掌事宦官忽闻沉声一唤,刚抬眼看,皇帝已提步向上走去。
袁江心里一沉,直觉得头疼。
御前人手虽多,皇帝却不喜时时都有那么多的人随着。是以每次来这千福寺,都只有一个宦官时时随时在侧——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得意门生小穆子。
旁的人,大多时候也能候命,能随时办差。只是在这一往一返的时候要先遣开,别碍皇上的眼。
所以旁的随行宫人,方才就已依着他的意思先行回了岸上去。现下皇上要帮这两个姑子,他手底下却没了人。
袁江暗自叫苦,却硬着头皮也得奉命行事。心下只得自说自话地宽慰着,道自己虽已年近半百不算青壮,但抱那么个纤瘦的小姑娘应也不难。
至于伞,就让旁边那个年纪更小些的丫头一并举着吧!
行至近前,他却见皇帝自顾自地弯了腰,伸手去扶。
顾清霜戏是假的,脚却崴得实在。被人扶住胳膊往上一提,酸痛顺着骨骼自脚腕一下上窜,顿被激得泪眼迷蒙:“啊——”
向上提的力气伴着她的叫声顿时止住。静了一静,她等着他的关切询问,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却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


第3章 禅房假戏
顾清霜凉气倒吸,素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施主干什么!放贫尼下来!”
萧致淡淡挑眉:“起都起不来,摔得这样厉害,师父怕是自己走不了。”
“走……走得了的!”顾清霜身上挣扎,又说,“无论如何都请施主先放贫尼下来。这是佛门净地,如此这般,让寺中尼师见了是要挨罚的!”
烟雨缭绕里,只闻一声嗤笑:“她们不敢罚你。”
说着他已提步,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顾清霜心神早已定住,但面上的惊惶羞赧都不散去,不安地挣了又挣,口中也不住地还在说着:
“施主慈悲,放贫尼下来吧。”
“贫尼并未伤着,自己走得了,不敢劳动施主。”
“施主,此处已没有台阶了,平地贫尼自己也行得,求施主放贫尼下来。”
她拿捏着口吻,初时犹含薄怒,不知不觉已转为无奈哀求。那声音柔而软,带着妙龄少女独有的愁绪,声声直入心房。
他大半路都没有理她,后来,大约是被她念得烦了,居高临下地垂眸瞧她:“小师父腿脚不好使,话还很多。”
顾清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激灵却不是装的。她是在算计他不假,但当今圣上俊逸之名在外,年轻宫女们私下里想入非非的议论从不见少。她七岁入宫,在尚仪局里近十年,从前纵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