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金钗》
作者:笑佳人
文案:
承安伯府的魏娆貌美却无美名,嫁给陆濯冲喜之前,她提了三个条件:
·聘金十万;
·陆濯死了,魏娆分文不取;
·陆濯活了,五年内不得和离、休妻。
醒来的陆濯得知此事,一笑置之。
魏娆举止轻浮,一副妖媚祸水相,绝非贤妻人选。
碍于协议,他不会休妻,但魏娆休想得到他半分真心。
所有人都认定陆濯不会喜欢魏娆,
可后来,陆濯竟成了“男人贪色”的有力铁证,
当初多衿贵守礼的世子爷,自从娶了魏娆,越来越离经叛道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娆,陆濯 ┃ 配角:待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喜欢我全家就不喜欢我
立意:自信最美

 

第1章 001

刺骨的寒潮裹挟着鹅毛大的雪花,于漆黑的深夜突然席卷了京城。 雪花簌簌地降落,寂静无声,熟睡的百姓继续熟睡,只在梦里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拉严了棉被。 承安伯府,魏老太太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揉着酸疼的膝盖一边摇了摇枕边的铜铃。 不应该啊,都阳春三月了,地龙也停了一段时间,怎么还会被冻醒? 今晚该大丫鬟翡翠守夜,她的棉被比畏寒的老太太还要薄,这会儿正无意识地缩紧身体抱腿取暖,听到铃铛声,翡翠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掀被子起床穿衣点灯,一气呵成,两三口茶的功夫,翡翠已经跑到老太太的床边了。 “老太太,是哪里不舒服吗?”挑起半边帘子,翡翠关切地问。 魏老太太摇摇头,看眼窗户的方向,低声猜测道:“倒春寒,准是起风了,你去取床被子盖我身上,再烧点热水灌汤婆子里。我这腿疼得厉害,今晚怕睡不安生。” 翡翠伺候老太太多年,应对这种情况非常熟练,手脚麻利地打开箱笼抱了一床才收起来不久的厚棉被,严严实实地铺在老太太的床上,然后再翻出四个一模一样制式的紫铜汤婆子,抱在怀里去了厨房。 推开门,几片雪花迎面飘了过来。 屋内的灯光洒出去,地上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 翡翠震惊地说不出话,阳春下雪,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 “老太太,外面下雪了,怪不得这么冷!” 捧着填满水的汤婆子回来,翡翠弯着腰,一边将汤婆子塞到老太太的两边腿侧,一边用稀罕的语气道。 魏老太太同样吃了一惊,二月中下雪没什么奇怪的,三月里下哪门子雪啊,树上那些待开的桃花梅花海棠可要遭殃了。 热乎乎的汤婆子缓解了膝盖的疼痛,魏老太太舒服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躺了会儿,魏老太太重新睁开,对正在放帷帐的翡翠道:“你去后院瞧瞧,四姑娘身边都是小丫头,不会照顾人,哪怕冻醒也宁可在被窝里缩着,她们不怕冷,四姑娘娇气,你去给她加床被子,汤婆子该用就用起来。” 翡翠笑道:“有您这么惦记,四姑娘身上再冷,心里都热乎乎的。” 魏老太太见翡翠穿得还是春衫,又道:“你去我的箱笼里找件旧袄子披上,穿好了再去,别冻着。” 翡翠听了,心里也热乎乎的。 披上魏老太太的旧袍子,翡翠一手提灯笼一手拎着一壶热水,沿着走廊匆匆来到了后院的小门前。她有这边的钥匙,打开门往里面一瞧,老太太担心的没错,后院静悄悄的,四姑娘与守夜的丫鬟都硬扛着这波寒雪呢。 翡翠径直来到上房次间的窗下,轻轻敲了敲窗户。 碧桃被这声音吓醒了,幸好翡翠马上道明了来意。 “真下雪了啊?”打开房门,看到院子里的积雪,碧桃的小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谁还骗你不成?”翡翠提着水壶走进来,悄悄问她:“姑娘没醒吧?你赶紧去给姑娘加床被子,再拿两个汤婆子过来,我这儿水都烧好了。” 碧桃朝手心吹口气,托起莲台烛灯,哆哆嗦嗦地去了内室。 翡翠想了想,跟了进去,亲眼看到四姑娘有没有挨冻,她才好去老太太面前回话。 两个丫鬟前后脚进了内室。 魏娆睡得并不安稳,她好冷,身体已经蜷缩到了极限,迷糊中听到一些细碎的动静,魏娆翻个身,瞧见屏风后面有光亮,她疑惑地唤了声:“碧桃?” 碧桃马上哎了声,站在装被子的箱笼前解释道:“姑娘,外面下雪了,老太太怕您冻着,派翡翠姐姐过来,叫我给您多盖一床被子。” 魏娆惊道:“下雪了?” 这可太稀奇了,白日里绣房刚把今夏的裙装分发下来,给各房主仆准备初夏时节穿,竟然下雪了? 魏娆想去瞧瞧。 她挑开帷帐,刚探出头,一直留意这边的翡翠飞快地跑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便往被窝里塞:“我的好姑娘,外面冷得很,您千万别把自己冻着。” 被迫躺回被窝的魏娆哭笑不得:“哪里就有那么冷了?” 翡翠拍拍自己身上的厚袄子:“老太太都叫我穿这件了,您说冷不冷?” 魏娆打量一眼那袄子,只好道:“那你也给我找件袄子,我穿好了再去看雪。” 翡翠深知四姑娘主意大,想做的事情老太太有时候都劝不住,无奈地提醒碧桃再拿一件袄子。 “好渴,姐姐帮我倒碗茶吧?”魏娆舔舔嘴唇,撒娇地看着翡翠。 活色生香的美人,肤如初雪明眸皓齿,别说撒娇了,便是颐指气使,翡翠也心甘情愿伺候。 茶桌上放了铜壶,翡翠试过水温,凉冰冰的,遂只倒了半碗茶,又去外面兑点热水,端回来的时候,就见碧桃已经在给四姑娘铺新的棉被了。 翡翠托着茶碗站在床边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窝里的四姑娘脸上。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昏暗暗的,天又这么冷,总给人一种凄凉之感,可一看到四姑娘,翡翠就什么凄啊凉的都忘了,完全沉浸在了四姑娘的美貌中。 四姑娘的美,就像庭院中恣意怒放的芍药,管它什么颜色,都极尽妍丽,妖妖娆娆,纵使被文人批判妖艳无格,也要随心所欲地释放它的美艳,赤.裸裸地诱.惑着你,再清高自持的男人见了这样的美色,都会神魂失守,变成院子里的傻柱子,痴痴呆呆地盯着那芍药不放。 只要有四姑娘在,再昏暗再简陋的地方也会绽放出华光。 怪不得老太太最疼四姑娘,哪怕四姑娘的生母不愿替二爷守寡抛弃女儿求去,伤了老太太的心也带坏了承安伯府的名声,老太太都把四姑娘当成心肝宝贝疼,一直养在自己的院子里,事事尽心,处处维护。 被子铺好了,碧桃退后,翡翠捧茶上前。 魏娆坐了起来,双手接过茶碗,低头啜饮。 嫣红娇嫩的唇瓣含着白色的瓷碗,长长的睫毛卷卷翘翘小扇子似的垂下,捧碗的玉手纤细如葱,宽松的袖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翡翠不看则已,只要看了,不管目光落到何处,都是赏心悦目。 据说长伴青灯古佛,人会不自觉地沾染上佛性,翡翠想,如果她能天天伺候四姑娘,可能也会沾上四姑娘的美韵,变得比现在更美一些吧? 魏娆并不知道翡翠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喝了茶,她披上厚实的斗篷,移步来到了窗前。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降落,让这漆黑的夜晚都变亮了几分。 魏娆搓搓手,漂亮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怎么偏偏赶在今晚下雪了,明日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这一下雪,京城又该传出闲言碎语了。”这时节的雪,不但兆不了丰年,恐怕还会耽误春种,致使庄稼减产。 老天爷不开眼,百姓自然要找个替罪羊来骂。 赏雪的心情被现实里的琐事击退,魏娆没了兴致,叮嘱翡翠回去时慢些走路,转身回床上躺着了。 翡翠退出内室时,听到帷帐里传来一声轻叹。 她不动声色,与碧桃点点头,提着灯回了前院。 “那边怎么样?”魏老太太还在等回信儿。 翡翠笑道:“被子、汤婆子都给四姑娘添上了,四姑娘还起来赏了会儿雪呢。” 魏老太太摇摇头,神色复杂地道:“现在有心情看雪,明早反应过来,有的她愁。” 翡翠不能搭话,搭了,聊得一深,老太太今晚更睡不着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您快歇息吧。”翡翠弯腰,重新帮老太太掩了掩被子。 魏老太太点点头,闭眼睡了。 翡翠灭了烛灯,静悄悄地退回了次间。 老太太有汤婆子,翡翠没有,之前睡得温热的被窝已经凉透了,翡翠将老太太的厚袄子压在被子上,搓搓手搓搓脚,一时片刻倒也睡不着。 听着窗外细微的落雪声,翡翠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芍药精似的四姑娘。 如果说四姑娘是小芍药精,四姑娘的母亲小周氏便是大芍药精,四姑娘的外祖母则是老芍药精。 说来说去,还是老芍药精最厉害,年轻的时候给元嘉帝当乳母,尽心尽力照顾了元嘉帝十几年,一边与先帝纠扯不清,一边哄得元嘉帝对她敬重又孝顺,乳母与乳子之间的情分,据说把太后娘娘都比下去了。 后来太后容不下她,元嘉帝便赐了“寿安君”的爵位给她,送她出宫颐养天年,使得四姑娘的外祖母成了新帝登基后京城诸位官夫人里面唯一一份得了女爵的。 因为与先帝的牵扯,又得罪了太后,寿安君的名声并不好。不好就改啊,寿安君偏不,长女大周氏嫁得不如意,她怂恿大周氏与夫家和离,转身把大周氏嫁给了一个富商当正妻。没过几年,小周氏死了丈夫,寿安君又支持小周氏归家,还趁元嘉帝去庄子上探望她,将小周氏介绍给了元嘉帝。 名门世家都以女子守节为荣,寿安君母女三人的做派,简直就是不守妇道! 就因为这些长辈,连累自家的四姑娘也被众人扣上了“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污名,那些人已经认定了,四姑娘要么不嫁,哪日嫁了,肯定也定会效仿大小周氏,要么轻易和离,要么男人一死就回家改嫁。 可怜老太太一片苦心,为了挽回四姑娘的名誉费了多少力,然而半点用都没有,四姑娘都及笄了,至今也没有一家愿意登门向四姑娘提亲。 四姑娘也是心大,那样的外祖母、姨母、生母,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来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偏偏四姑娘就喜欢往寿安君身边凑,就像掉进了一个乌漆麻黑的大染缸,把她魏家嫡女的名声弄得越来越黑了!

第2章 002

夜里的寒潮来得神不知,走得鬼不觉,第二天竟然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阳光洒照在皑皑积雪上,一片白晃晃,刺得人眼睛都要瞎掉了。 院中的海棠落了一树的雪,嫩粉色的花苞在雪中隐隐若现,美得脆弱又倔强。 魏娆披着斗篷站在窗前,白皙的手遮在眉梢,对着这幅雪景笑得凤眼弯弯。 太阳这么好,地上的积雪挨不过两三天就会融得干干净净,非但不会耽误春种,还会为地里添一层肥水,让土壤润潮便于犁耕。此情此景,百姓们怕是高兴得要手舞足蹈,即便有心人想散播是外祖母的大寿招来天罚的谣言,也只会起反效果,让百姓们感激外祖母。 虽说外祖母早不在乎名声了,可那种无中生有的污水,能少一盆是一盆。 “姑娘,快来梳洗吧,今儿个咱们出城,有的是时间赏雪。” 碧桃、柳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分别端着水盆、茶壶。 魏娆笑笑,取下并不怎么需要的斗篷,坐到了梳妆台前。 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魏娆让碧桃使出浑身解数,务必将她打扮成瑶池仙子。外祖母的脾气,虚名黑成炭都无所谓,仪容必须始终保持美丽优雅,连身边的丫鬟们都调.教得仪态万方,对她们这些孙女外孙女的要求就更高了。 “女人啊,无论美丑,都得好好打扮自己。这不是为了给男人们给外人们看,而是因为爱惜自己,想让自己舒服。你们想想,一个女人,过得舒服了才会心情好,心情好了气色才好,气色好便是第一美,否则天天面对一群糟心人糟心事,就算有天底下最贵的脂粉,也遮掩不了眼中的憔悴沧桑,心不美,脸瞧着也不会美。” “美分多种,穷有穷的美法,富有富的美法,重要的是这份心情,但凡真正爱美的女人,都不会让自己过得太糟糕。诚然,有那种生来就投胎在泥坑的,但只要她爱美,她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离开泥坑,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干干净净,人干净了,能不美吗?” 这就是魏娆的外祖母寿安君的养生之道。 外祖母不但这么要求她自己,对魏娆几个小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魏娆深以为然。 她天生貌美,也很爱惜自己的美貌。所以小时候祖母提醒她避嫌,要她少去探望外祖母,魏娆从来都没听过,因为她喜欢外祖母,喜欢在外祖母御赐的田庄上捉鱼骑马,那样的好心情,是什么虚名、胭脂水粉也换不来的。 当然,除了好心情,妆容也很重要。 魏娆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碧桃、柳芽,她们伺候人的手艺便是外祖母亲自传授的,小到鞋袜领扣搭配,大到养身护发护肤,两个丫鬟尽得外祖母真传,都可以去宫里当教习姑姑了。 精心的打扮耗费的是时间,饶是碧桃、柳芽都是妆容老手,魏娆这一坐也坐了两刻钟。 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西洋妆镜里,映照出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吹弹可破的脸颊只涂了一层润湿的面脂,妆容的技巧主要体现在了眉毛与嘴唇上。魏娆的眉毛更像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又黑又浓,太显英气,如今修剪成了两弯新月,眉梢微微上扬,越发衬那一双光华潋滟的丹凤眼了。 魏娆的唇呢,魏娆觉得没什么不好,可外祖母说她的嘴唇越长越像妖精,勾着人来亲她似的,本来就长得艳丽,生了这样的嘴唇,更加不像好女人了。若是已经成亲,妖媚一些也无妨,眼下还未出阁,还是收敛一些好。 因此,每次要出门或见客,柳芽都会将魏娆的唇描得端庄一些。 “其实我更喜欢姑娘本来的唇形。”柳芽略表遗憾地道。 魏娆笑笑,眼前这样她也很满意了。上次去探望外祖母,她因为贪玩去地里摘花弄脏了鞋面,被外祖母训了一顿,这次魏娆打定了主意,就是路上有太上老君下凡送仙丹,她也不会跨下马车半步,一定要漂漂亮亮仪态万千地出现在外祖母面前。 “走吧。” 柳芽要留下来打点行囊,魏娆带着碧桃去前院陪祖母用早膳。 魏娆算准时间过来的,魏老太太刚刚梳洗结束,穿了一件茄紫色的褙子,头发灰白,明明比魏娆的外祖母还年轻四岁,瞧着却更显老一点。 两位老太太的想法不同,但对魏娆都是一样的疼爱,魏娆既喜欢洒脱不羁的外祖母,也敬重持家有方的祖母。 “祖母,你看我这样美不美?”魏娆小蝴蝶似的跨进内室,小姑娘般提着裙摆在魏老太太面前转了一圈。 虽说不够稳重,可似魏老太太这样的年纪的人,就喜欢小辈们撒娇耍宝。 “美美美,整个京城就属你美。”魏老太太笑着道,慈爱的视线将小孙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她这个小孙女,是真的美。 当年次子惨死,她伤心欲绝,儿媳小周氏也伤心了一阵,长了一副不安分的脸,却安安分分地替次子守了三年丧,把小孙女也照料得好好的。魏老太太心中甚慰,没想到三年一过,小周氏便跪到她面前,心平气和地求去了。 那时的魏老太太,无法不失望。 作为婆母,她自认待小周氏不薄,惨死的次子活着时对小周氏更是如珠似宝。大周氏和离改嫁,是因为丈夫染上了醉酒打人的臭毛病,大周氏和离无可厚非,可小周氏受什么委屈了,她为何不肯替心爱的丈夫守寡? 就算不在乎死去的丈夫,她怎么不替女儿想想?魏娆已经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外祖母了,姨母下嫁给富商也不怎么光彩,倘若生母再归家改嫁,旁人会怎么议论魏娆? 魏老太太给小周氏讲了各种道理,小周氏依然坚持求去,最好能带着女儿一起走。 魏老太太叫她做梦!魏娆是儿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小周氏做梦都别想带走。 小周氏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魏老太太也有点迁怒魏娆,可是一看到魏娆那漂漂亮亮的脸蛋,就像天上下凡的小仙女,魏老太太就再也怒不起来了,怕下人们照顾不好魏娆,魏老太太将魏娆接到了自己的院子,一养就是四年。 “刚下完雪,天冷,你怎么不多穿点?”将小孙女叫到身边,魏老太太捏了捏小孙女的袖子,皱着眉道。 魏娆真没觉得冷:“太阳这么好,我又待在马车里,冷不到的。” 魏老太太拿小丫头没办法,祖孙俩携手去吃饭了。 吃过早饭,魏老太太示意小孙女别着急走,朝伺候她几十年的宋嬷嬷递了个眼色。 宋嬷嬷去了内室,过了会儿,捧着一个二尺来长的紫檀木匣出来了。 魏老太太看着魏娆道:“这里面是一串佛珠,早年净空大师云游到京城,我有幸请大师为这串佛珠开过光的。今日是寿安君的六十大寿,祖母这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娆娆替我把这串佛珠带过去吧。” 她与寿安君合不来,但也没到生愁怨的地步,人生能有几个六十岁,该送的就要送。 净空大师乃本朝德高望重的高僧,魏老太太又是礼佛之人,这串佛珠对她来说,真的是心爱之物。 魏娆忙道:“祖母还是自己留着吧,您有这份心意外祖母就很高兴了。” 魏老太太示意碧桃接过匣子,道:“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你只管跑腿,其他不用操心。” 魏娆心想,您真心送礼,外祖母却不信神佛,得了大师开光的佛珠也不会当回事,只会暴殄天物。 可祖母一片好心,魏娆不忍说出真相打击祖母。 “其实外祖母想邀请您去庄子上吃席的,怕路远您坐马车辛苦,才没送帖子。”魏娆抱住祖母的手,笑着替外祖母说好话。 魏老太太撇嘴一笑,瞪着小孙女道:“哄谁呢?寿安君出宫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她请谁?也就见见你们这些骨血至亲罢了。” 魏娆赔笑:“外祖母是怕大家瞧不起她,接了帖子不去,她更没面子。” 魏老太太刚要说话,外面小丫鬟来报,说是夫人郭氏、三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郭氏是魏老太太的长媳,现今的承安伯夫人,也是魏娆的大伯母。 祖孙俩互视一眼,魏娆不加掩饰地嘟起了嘴,她与郭氏母女可不对付。 “好了好了,你去准备出门吧,我陪她们聊聊。”魏老太太也不想听郭氏当着小孙女的面说那些夹枪带棒的话。 魏娆就知道,祖母最偏心她了。 抱着祖母的肩膀凑过去亲了一口,故意在老太太的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魏娆笑着往外走去。 “伯母安好,三姐姐安好。” 出了门,瞧见正往里走的郭氏、魏婵母女,魏娆客客气气地行礼。 魏婵最先看见的是魏娆耳边的翡翠坠子,绿汪汪的,像被冰封的嫩叶透出来的颜色。 郭氏看见的是魏娆身上华丽昂贵的绸缎,不用说,肯定是魏娆的姨母大周氏送的。 魏娆的父亲魏二爷死于纠察贪官,为承安伯府赢得了民间美名,但魏家的家境并不富裕。全家人从魏老太太往下,都节俭度日,只有魏娆,仗着有个嫁给富商的姨母、有个经常得元嘉帝赏赐的外祖母,整日穿金戴银,格格不入。 “雪路难行,这样娆娆都要出城去探望寿安君,可真够孝顺的。”郭氏故意高声道,拿话刺里面的魏老太太!老太太真是糊涂,掏心掏肺偏疼魏娆这种白眼狼,再疼又有什么用,都比不过寿安君的富贵多金。 “伯母谬赞,我只是一般的孝顺罢了,雪路不便,我早点出发了,回头给您带些山间野味尝尝。” 魏娆不以为意,笑着离去。 郭氏耷拉着一张长脸,最恨魏娆这不知廉耻的样子。 魏婵歪着头,看着魏娆纤细婀娜的背影,如一只凤鸟飞进了白雪地,又嫉妒又羡慕。 她也想去城外玩,自家这小破伯府,她早住腻了!

第3章 003

三月是踏青的好时节,如今一场大雪落下,春景变成雪景,再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闺阁小姐便一窝蜂地都往城外赶,唯恐去的晚了山间雪景已被脚印破坏,乱糟糟的扫了兴致。 魏娆也要出城,为的却是给外祖母寿安君祝寿。 外祖母在宫里做乳母惹出种种谣言蜚语的时候,魏娆的母亲小周氏还是个女娃娃,魏娆更没有影。等她长大了,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好奇之下去问外祖母,外祖母以“不好议论宫中之事”为由避而不谈,只谈了她女爵的来历。 当年,外祖母出宫之前,元嘉帝问外祖母想要什么赏赐,外祖母非常感动,回忆了一番幼时在乡下的田园生活,表示她想回归故里,买两亩地,养猪喂鸡,颐养天年。 元嘉帝没让外祖母回她那早已没了亲人在世的故土,而是在京城郊外赐了一处山庄、千亩良田给外祖母,并亲自为山庄题匾“闲庄”,除此之外,元嘉帝还封外祖母为“寿安君”,见到王孙贵族都不必行跪拜之礼。 外祖母在城内有一处宅子,但自从出宫,她老人家一直都住在闲庄了。 闲庄的修建由内务府负责,占地极大,在外面瞧着气派,进去了才能窥见处处雅致,除了地方偏远,一点都不比京城权贵家的宅子差,更兼具了江南园林之美。与之相比,外祖母在京城的小宅子简直就是下人房,换成魏娆,她也要住在闲庄。 这一下雪,闲庄肯定更美。 魏娆有些迫不及待。 出门的时候只想着雪景漂亮,没想到其他公子小姐们也都要出城,各种国公府、侯府、伯府、大小官员家的马车,连着出城商人的货车,堆在一起,在城门前堵成了一条长龙,承安伯府的马车只好可怜巴巴地当了尾巴。 魏娆耐住性子,靠着坐背闭目养神。 “好家伙,这么多人,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守城,咱们去前面跟城兵打声招呼,先出去。”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突然从马车一侧传了过来,震得魏娆耳朵根发麻。 听对方的意思,是想仗着与城兵有关系准备插队提前过去了。 做插队的无礼之事还这么大嗓门,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魏娆睁开眼睛,看着车帘的方向,准备听听那个叫“守成”的人怎么回答。 “排队吧,不急。” 短短的五个字,清润低沉,朗朗动听。 魏娆被这把悦耳的嗓音吸引,悄悄凑到马车窗前,示意同坐在车厢里的碧桃、柳芽莫要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卷起窗帘边缘,待帘布与窗框露出一条竹筷粗细的缝隙,魏娆及时住手,歪头朝外看去。 距离自家马车十几步的后侧方,停着两匹骏马,靠前的骏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圆领锦袍的健壮男子,浓眉虎目,肤如古铜。这人魏娆认得,是平西侯府的戚二爷,考过武状元,如今在宫里做御前侍卫,因性情耿直得罪过一众纨绔子弟,却很得元嘉帝赏识。 另一人的骏马比较靠后,他的上半身恰好被承安伯府的马车挡住了,魏娆只能看到一双握着缰绳的手,那双手白如美玉,指节修长,很是好看。 “你啊,就是守规矩。” 就在魏娆偷偷观察的时候,戚二爷驱使骏马退后,摆明了不会再去前方插队。 如此一来,他的同伴更不会上前了。 魏娆放下窗帘,重新坐到座椅中间,小声问碧桃、柳芽:“京城的世家子弟,有谁叫守成吗?”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魏娆直接间接听说过的名门子弟不计其数,刚刚那人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我行我素的戚二爷乖乖听话,要么身份不俗,要么本事不俗,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碧桃、柳芽纷纷摇头,他们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守成应该是字,若是报出大名,咱们或许晓得。”柳芽猜测道。 男子的字就像姑娘家的闺名,都是至亲好友之间私底下称呼用。 “算了,管他是谁,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魏娆的话音落下,马车终于动了,朝前移了半个马车车位的距离。 魏娆有耐心,马车后面,戚二爷戚仲恺探探脖子,才等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扭头对陆濯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先出城了!” 陆濯淡笑:“戚兄请便。” 身穿白色锦袍的他,气度从容地端坐马上,是真的一点都不急。 戚仲恺又怎么可能真的丢下好友,两人从小就认识,后来一起在边关军中历练了五年,三年前他回京考武科举,然后进宫当御前侍卫,陆濯这家伙被他老子继续扣在军营,如果不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国公夫人再三催促,陆家老爷子还不肯调陆濯回京。 “八年啊,你们家老爷子可真够狠的。”动不了,戚仲恺上下打量陆濯一遍,同情忽然变成了调侃,“不对啊,我在外面待了五年都晒黑了,你比我多待三年,怎么还是这么白?莫非一直躲在营帐里偷懒?” 陆濯扫眼戚仲恺古铜般的坚毅脸庞,道:“我记得,你去边关历练前也是这个色。” 有人脸黑,是被晒的,有的却是天生,不能怪日头。 戚仲恺闻言,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戚家男儿都是大嗓门,便是陆濯,近距离被戚仲恺的笑声冲击耳朵,也微微皱眉。 承安伯府的马车可就在前面,戚仲恺突然爆笑,车里的魏娆主仆都被他吓了一跳,就连拉车的大黑马都不安地动了动蹄子,导致车厢跟着晃了两晃。 魏娆没说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一手捂着胸口,那里扑通扑通跳的好快。 自家姑娘多娇气的人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 碧桃便将脑袋探出车窗,瞪着眼睛朝后面道:“戚二爷是吧?您能不能小点声,我们家的马都要被您吓惊了。” 魏娆并没有阻拦自己的丫鬟,她在外祖母的庄子上见过元嘉帝,也见过戚仲恺,虽算不上熟人好友,提点正常的小要求,戚仲恺应该会给她们面子。 戚仲恺认得魏娆,却不认得碧桃,从马车后面也看不出车主的身份,笑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小丫鬟数落,戚仲恺就不高兴了,驾马来到窗前,瞪着碧桃问:“连我都敢管,你家主子是谁?” 碧桃小声哼道:“戚二爷好大的忘性,去年皇上到闲庄小坐,二爷在外面晒得头晕眼花,央求我给您倒碗凉茶,这事您忘了?” 她一说闲庄,戚仲恺立即想起来了,脑海里紧跟着浮现出一朵芍药花似的娇艳脸庞,以及一双噙着水珠般潋滟明亮的丹凤眼,漂亮得让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每日虔诚地仰望她、拿脸对着她一双鞋底都愿意。 这般娇滴滴的美人,是很容易被他的大嗓门吓到啊! “原来是四姑娘。”戚仲恺直接忽视碧桃了,猜测魏娆的位置,他赔罪地拱了拱手,“不知道四姑娘在这儿,刚刚是戚某失礼了,四姑娘放心,我这就小声说话,保证不再惊扰到你。” 隔着一层帘子,魏娆也能感受到戚仲恺的真诚,人家给她面子,魏娆也得回礼,遂低声回道:“小丫头大惊小怪,还请二爷莫要在意。” 戚仲恺笑道:“不在意不在意,四姑娘这时候出门,也是去赏雪吗?” 魏娆笑道:“算是吧。” 戚仲恺虽然是个粗人,至此也听出来了,四姑娘不愿意再与他继续攀谈了,想来也是,城门附近人来人往,被人瞧见他一直赖在承安伯府的马车旁,又该传出不利于四姑娘的闲话了。 “四姑娘慢坐,我先告辞了。” “嗯。” 美人轻轻的一个鼻音,也甚是好听啊。 戚仲恺恋恋不舍地回到了陆濯身边。 陆濯并不好奇车中的人是谁,戚仲恺却调整坐骑的位置,与陆濯并排坐着,然后偏过头,悄声向陆濯解释道:“那是承安伯府家的四姑娘,咱们京城最貌美的姑娘,你才从边关回来,可能还没来得及听说。” 陆濯确实没听说过魏家四姑娘,但他听说过寿安君、丽贵人。 丽贵人便是这位四姑娘的母亲小周氏。 陆濯听到的传闻,说小周氏不耐守寡寂寞,抛弃幼女回了娘家,与寿安君一同住在闲庄。元嘉帝感念寿安君对他的养育之恩,时常去闲庄探望,寿安君为了巩固帝王的恩宠,命小周氏盛装打扮蛊惑皇上,元嘉帝果然被小周氏的美艳诱.惑,收用了小周氏,封为丽贵人。 进宫之后,丽贵人深受元嘉帝宠爱,却因举止放荡屡次破坏宫规,被太后娘娘所不喜。后来,丽贵人怀孕,生下皇子,本是喜事,同日太后娘娘竟一病不起,请了得道高人占卜,说是丽贵人所产的皇子与太后娘娘八字相克,若养在宫中,太后恐怕命不久矣。 元嘉帝孝顺,为了太后娘娘着想,将丽贵人母子送到了西山行宫,至今已有两年。 这些消息在陆濯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如同迎面吹来的带着新雪气息的微风,并没有影响他什么。可陆濯不知道,京城这些年轻公子哥儿但凡提到魏娆,都会兴高采烈地点评一番,陆濯如此漠然,立即成了异类。 跟他这样正经的人聊桃色,特别没有意思。 戚仲恺替陆濯的无趣找了个理由:“差点忘了,你是定亲的人了。” 定亲了,接下来就是成亲生孩子当爹,陆家又没有纳妾之风,旁人再美都轮不到陆濯,可不就没了议论的兴趣? 戚仲恺同情地拍了拍陆濯的肩膀。 陆濯不需要同情。 祖母为他挑选的未婚妻,是帝师谢老太傅的嫡孙女,三岁会作画,五岁能吟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陆濯没有见过未婚妻,祖母、母亲与家中的其他长辈、堂妹们都见过,无一不夸赞其貌美端淑。 这才是陆濯心仪的妻子人选,那种徒有美貌声名狼藉的女子,陆濯不屑看,也不屑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