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在城门前耽误了两三刻钟,终于轮到承安伯府的马车要接受城兵核实身份了。 魏娆已经戴好了帷帽。 马车停稳,碧桃挑起帘子,伸手将伯府的腰牌递给走过来的城兵。 城兵仔细查验腰牌,确定无误,再看向车内,碧桃、柳芽的脸都在外面露着,当中端坐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也知道是位姑娘,绝非京城近期通缉的那几个逃犯。 “可以了。”神色冷峻的城兵一边将腰牌还给碧桃,一边朝不远处拦路的两个小兵道。 小兵马上放行。 车夫熟练地驾驶马车出了城,车轮碾压雪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模糊了城兵接下来的询问。 魏娆重新取下帷帽,交给柳芽收好。 似她们这种官家女眷出城游玩,如果不是遇到通缉要犯,平时拿出腰牌就会放行了。 “姑娘快看,外面全是雪!” 城门就像一条界限,在城内处处都要恪守规矩,出了城规矩一下子松散了很多,碧桃性子活泼,歪着身子挑起半边帘子,只见远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远山近树全都被白雪覆盖,在阳光下跳跃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边的窗口被碧桃的脑袋挡住了大半,魏娆笑着挑起自己这边的帘子,还没看见什么雪景,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风一般从她眼前跑了过去,快得魏娆只来得及分辨出戚二爷戚仲恺,另一个人连片衣角都没看清。 雪地上留下两行马蹄印迹,与之前行人的脚印车辙混在了一起。 魏娆没有探出身子张望,只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魏娆很是羡慕。坐在马车里赏景有什么意思,还是策马奔驰来得爽快,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想看哪里直接看就行了,不必挑帘探头各种琐碎麻烦。 表姐还暗戳戳地羡慕她伯府四姑娘的身份,让魏娆选,她更愿意当周家的姑娘,从小长在外祖母身边,怎么撒欢疯玩都没人管。 . 马车稳稳当当地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云雾镇。 云雾镇得名于云雾山。 云雾山是京郊百里之内的第一高山,每逢下雨,山间便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的梨花杏花争先怒放,也似那大片大片的云雾一般,乃京城附近的公子小姐们春游秋猎的第一好去处。 云雾镇与云雾山中间隔了十里地,寿安君的闲庄就位于山与镇的中间,闹静皆宜。 “老太君,四姑娘来啦!” 早有小丫鬟在闲庄外面翘首期盼了,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小丫鬟立即高兴地跑到里面通传。 魏娆因为住的远,来的都算晚了,寿安君已经见过四位前来祝寿的庄头了,此时正在与儿媳王氏、长女大周氏、女婿霍敬常说话,另有四个小辈陪坐,分别是王氏所生的两个女儿周慧珍、周慧珠,以及大周氏夫妻的一双子女霍玦、霍琳。 “娆姐姐来了,我去接她!” 周慧珠第一个跳了起来,杏眼桃腮的她,长得更像母亲王氏,是个清秀美人。 “我也去。”霍琳第二个站了起来。 周慧珍坐在母亲身边,扯扯嘴角,不是很情愿地跟着两个妹妹一起出去了。 于是魏娆一下车,就看到了自己的三位表姐妹,除了周慧珍长她一岁,周慧珠、霍琳都比她小。 魏娆每年都会在闲庄住一段时间,与周家姐妹都很熟悉了,经常碰头,倒是霍琳,因为家在太原城,可能两三年才会来一次京城,魏娆是真的很想这位表妹。上次见面,好像还是母亲被驱逐到西山行宫,姨父姨母牵挂这边,带着表哥表妹来了一趟。 “琳琳都快跟我一般高了,瞧这小脸,整个太原城都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吧?”拉起霍琳的手,魏娆真心地夸赞道。 霍琳看着魏娆明艳又妖媚的脸,笑道:“娆姐姐就会说笑,你当我是你么,能艳冠京城,太原的美人一点都不比京城这边少,别说第一了,前十都未必轮得到我。” 魏娆凑到她的耳朵旁,悄声道:“那咱们就不跟她们比美貌,比银子,琳琳肯定能拨头筹。” 霍琳扑哧笑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再谦虚,霍家晋地第一富商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走吧,我先去给外祖母祝寿,下午咱们再一块儿出去玩。”魏娆左手牵着霍琳,右手牵着周慧珠,亲昵无比地往里走,至于那位扬着下巴看她的表姐周慧珍,魏娆才不稀罕去贴她的臭脸,都是自家姐妹,攀比个什么劲儿。 进了福安堂,魏娆朝居中坐着的外祖母笑笑,最先扑到了姨母大周氏的怀里,本来只想撒娇的,可是瞧见大姨母酷似母亲的脸,魏娆眼睛一酸,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虽然她及时挡住了,可小姑娘躲在长辈怀里颤巍巍的一声“姨母”,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大周氏知道外甥女是想娘了,可这大喜的日子,大周氏只能故意曲解外甥女的意思,一边笑着抱着外甥女,一边朝主座上的母亲道:“瞧瞧娆娆,咱们家这么多孩子,属她最会撒娇,以前我跟着她姨父去外面进货,一走就是大半年,回家的时候,琳琳也不会这样。” 寿安君笑眯眯地道:“远香近臭,离得越远越不常见面就越稀罕,你看我,天天疼她跟眼珠子似的,今日我过寿,她竟然先去扑你,我真是白疼她了。” 魏娆一听,忙又跑去外祖母身边,挨着老太君坐下,额头抵着老太君的胳膊蹭了又蹭:“外祖母就会冤枉人,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的就是您。” 寿安君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关心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吧,冷不冷?” 魏娆摇摇头,眼圈仍然微红,眼中的水色已经不见了。 寿安君又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然后才佯装训斥道:“别光顾着撒娇,去给你姨父见礼。” 魏娆笑笑,站起来走到霍敬常面前,恭敬又亲昵地道:“姨父万安。” 霍敬常笑着点头:“都是一家人,娆娆不必见外。” 魏娆看眼外祖母,笑道:“我就知道姨父不会笑话我。” 说完,魏娆再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霍玦面前,甜甜地叫了声“表哥”。 两年前,十六岁的霍玦只比魏娆高一个拳头,如今,十八岁的霍玦要魏娆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霍玦点点头,脸上带着和熹如春风的微笑。 这边见了礼,魏娆再去给舅母王氏请安。 王氏看着耀眼如明珠的魏娆,年轻娇嫩的魏娆,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小周氏。那时的小周氏,如魏娆此时一般水灵娇艳,整天笑盈盈的,似乎笃定了没有什么烦恼会降临在她头上,活得无忧无虑。 事实也的确如此,花季之年的小周氏先嫁给了才子魏二爷,饱受宠爱,后来魏二爷死了,人人都等着看小周氏的笑话,小周氏一归家,竟然又被元嘉帝看中,风风火火地进宫当了贵人。虽说因为太后不喜,小周氏娘俩被打发到了西山,两年多过去了依然不得回宫,虽说百姓们都不看好小周氏母子,可王氏隐隐觉得,小周氏那样的人,绝不会就这么归于平凡。 老天爷造人时就格外偏爱美人,美人到了世间,同样备受偏爱,而寿安君、大小周氏、魏娆这种美人,则会被人偏爱一辈子,从幼年到暮年,绝无例外。 待魏娆回到寿安君身边,王氏的目光便落到了长女周慧珍脸上。 幸好,她的长女也继承了寿安君的美貌,今年刚刚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她把眼睛放亮点,替女儿寻个金龟婿,只要长女嫁的好,小女儿的婚事也不会错,两个女儿婚后幸福,她继续守寡又有何妨? 她才不像小周氏,为了自己快活,连女儿的前程都不顾了,甚至还连累了娘家的侄女们。 想到这点,王氏的怒气又烧了起来,她对大周氏没有怨言,可小周氏,直接带臭了两个女儿的名声。魏娆好歹姓魏,有魏二爷留下来的忠臣美名,有勤俭持家教子有方的魏老太太替她操持,她的两个女儿有什么? “周”这个姓氏,早被寿安君母女三人败坏了! 心情不好,王氏那勉强的笑容也越来越难以维持。 寿安君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外祖母,这是我祖母送您的佛珠,说是请净空大师开过光的。”魏娆叫碧桃把祖母送的寿礼拿了出来。 寿安君不信神佛,对这些也没有兴趣,佛若会满足信徒的愿望,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贫穷困苦。 见王氏目光欣羡地看着这串佛珠,寿安君便将佛珠放回盒子,叫身边的丫鬟拿去给王氏:“你信佛,这珠子赏你吧,你每日多转几圈,心气一顺,自然能长命百岁。” 王氏与魏娆都震惊地张开了嘴。 王氏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了:“母亲,这么贵重的珠子,您真的送我了?” 寿安君笑道:“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还哄你不成?” 王氏高兴得啊,哪里是得了一串佛珠,简直就像将真佛请到了家。 寿安君见了,在心里翻了儿媳妇一个白眼。 当年儿子死了,她找来王氏说话,表示如果王氏要改嫁,她当婆母的绝不阻拦,还会送王氏一份嫁妆,王氏倒好,哭得好像她要赶她出门似的,宁可死也不肯走。过了两年,寿安君心疼儿媳妇守寡无趣,送了一支玉做的好玩意给她解闷,回头儿媳妇躲了她好几天,至今寿安君都不知道儿媳妇到底喜不喜欢那份礼物,有没有用过。 那两样,哪个不比这串木头做的佛珠好? 魏娆悄悄扯了扯外祖母的袖子,眼中全是不满,那可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寿安君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放心,等你祖母过寿了,我送她一份更好的。” 佛珠搁在她手里也没有用,儿媳妇喜欢,就先送儿媳妇吧,看在佛珠的份上,这几日儿媳妇也不会阴阳怪气地给娆娆添堵。 家和万事兴,人到老年,只求这一样。

第5章 005

得了一串大师开过光的佛珠,王氏果然恢复了笑容,而且笑得比之前更好看了。 正所谓拿人手短,王氏就是对魏娆母女有一万个不满,看在那串佛珠的份上,她也没脸在近期挑魏娆的错。 今日的闲庄格外热闹,到了晌午快要开宴了,庄外传来马蹄声,竟是元嘉帝派了人过来,给寿安君送寿礼。 这样的圣宠,拿多少回都像第一次拿一样虔诚,寿安君不敢有半分拿乔,认为自己就该被元嘉帝这样对待,马上率领一家老小主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闲庄第二进的大院,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跪下,磕头谢恩。 元嘉帝派的是他身边第二得用的郑公公,郑公公一露脸,足以彰显元嘉帝对寿安君的重视。 “多日不见,老太君精神矍铄,瞧着越发年轻了。”宣完帝王祝寿的圣旨,郑公公双手扶起寿安君,笑容满面地道。 寿安君笑道:“都六十了,哪还能年轻,昨夜突降大雪,皇上可有受寒?” 郑公公道:“昨夜降雪时,皇上还在御书房看折子,及时添了衣裳被子,老太君不必挂念。” 寿安君点点头,看眼旁边小太监们端着的一箱箱寿礼,眼中是藏不住的思念。 从元嘉帝出生,她就一直在元嘉帝身边伺候了,抱过无数次,奶过无数次,亲眼看着他从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小娃娃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亲眼看着他从一众皇子里脱颖而出继承大位,在寿安君心中,她不配做元嘉帝的母亲,但她对元嘉帝的感情,胜过亲生。 亲生的那个,她见的次数、陪伴的时间反而少的可怜,十几年积攒了多少亏欠,却只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府里正要开席,公公赏光,吃完再走吧?” 缅怀过后,寿安君诚心地邀请道。 郑公公推辞了:“杂家还要回宫复命,这便告辞了,老太君多保重。” 宫里的人都忙,寿安君明白的,亲自将郑公公一行送出闲庄,一直到宫里的车队走远了,寿安君才率领一家老小折回宴席上。 “母亲,皇上专门派了一支车队过来,大张旗鼓的,京城、附近的百姓肯定都看见了,这份荣耀,那些名门世家的诰命夫人都没有呢。”婆母在皇上面前得脸,王氏也与有荣焉,归根结底,小周氏才是害她两个女儿名声受累的罪魁祸首。 寿安君笑得淡淡:“我在庄子上住的逍遥快活,城里的事我懒得管也不想提,以后这话你们也最好别说,我听了心烦。” 王氏笑容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大周氏、霍敬常夫妻。 夫妻俩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并没有看她。 但王氏还是觉得伤了颜面,低下头,到宴席结束,她都没好意思再说一句话。 . “娘,嫂子没有坏心,她以为您听了那话会高兴才说的。” 饭后,大周氏扶着寿安君去内室休息,寿安君躺在床上,大周氏跪坐在床边,亲自给老母亲捶腿。远嫁太原,她最思念的就是母亲,可惜家里生意大人也忙,难得能抽出时间赶回京城尽孝,就连这次,她与夫君住上两晚就又要走了。 寿安君看着长女,苦笑道:“我知道,她就是笨,不懂别人到底想听什么。” 王氏这个儿媳妇,有小心眼,但并不坏,否则就是王氏不愿意走,寿安君也不想留个黑心的儿媳妇祸害家里。 聊过王氏,大周氏压低声音问:“娘,您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您的恩赐不断,却决口不提接妹妹娘俩回京,我听说,这两年皇上一次都没有去过西山行宫?当初是他非要带妹妹进宫的,儿子也给他生了,他真就甩手不管了?” 大周氏替妹妹不值,人人都指责妹妹狐颜媚君,内情只有自家人知道,明明是元嘉帝贪图妹妹的姿色。 提到这个,寿安君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元嘉帝小的时候,她还能看出他的心思,后来孩子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在宫里的时候都猜不准,眼下都出宫二十多年了,便是偶尔见面也只是彼此嘘寒问暖说些客套话,元嘉帝对小女儿的心,寿安君是真的没把握。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听天由命吧。”既然猜不透也没什么办法可以干涉,寿安君干脆不去想那些,“你妹妹的脾气,住在宫里那巴掌大的地方必然约束,何况还有太后压着她,娘俩搬去行宫,未必是件坏事。” 寿安君看不透元嘉帝,可她太了解太后娘娘了,女儿能远离太后,寿安君真心觉得是件好事。 大周氏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 “玦哥儿不小了,你们两口子打算什么时候给他张罗婚事?” 寿安君叫长女坐到她身边说贴己话,她的腿没什么毛病,不用一直敲。 大周氏重露笑颜,轻声道:“慧珠挺讨人喜欢的,娘觉得如何?” 寿安君就知道长女在打亲上加亲的主意,却一口否决了此事:“霍家有天南海北的生意要打理,将来都会落到玦哥儿头上,慧珠天真无邪没有城府,不适合做霍家的主母。慧珍心气高,一心要嫁王孙贵族,也不合适,娆娆就更不用说了,魏老太太绝不会让她嫁给商户,所以啊,你趁早去相看别家合适的姑娘吧。” 大周氏听得目瞪口呆,敢情俩侄女一个外甥女,都做不成她的儿媳妇? “听我的没错。”寿安君最后道,然后闭上眼睛,打盹儿睡觉。 大周氏心中不服,婚嫁这事,终究还要看孩子们是否投缘,接下来半年儿子会料理京城的分店,免不得时常来闲庄孝敬外祖母,表哥表妹见的多了,也许就能凑成一对儿良缘呢?侄女慧珠、外甥女娆娆,哪个她都稀罕。 . 魏娆在京城憋了一冬了,今日这么好的雪景,她可不想错过。 姨母扶走了外祖母,魏娆便叫上表哥霍玦、表妹周慧珠、霍琳,去走廊拐角商量出门赏雪之事。表姐周慧珍素来以大家闺秀的行事作风要求自己,这种事她从不参加,所以魏娆并没有多此一举叫上她。 周慧珠与魏娆兴趣相投,都很贪玩,立即表示同意。 霍琳看向哥哥。 霍玦看着魏娆道:“外祖母怕是不许。” 魏娆笑道:“表哥多虑了,咱们外祖母最不讲究那些俗礼了,只想咱们玩得开心,不信你问慧珠,知道我们贪玩,外祖母每年都给我们做几身男装预备着呢。” 周慧珠连连点头,拉着霍琳的手道:“琳姐姐跟我差不多高,我的衣裳你应该能穿,这就随我去换男装吧。” 说完,她都不给霍琳拒绝的机会,笑嘻嘻地拉着霍琳跑了。 魏娆再对霍玦道:“表哥若是不去,我叫李公公挑两个护院跟着我们。” 李公公、柳嬷嬷是外祖母在宫中做事时身边的小太监、小宫女,外祖母出宫时,元嘉帝把这两人也赐给了外祖母,如今李公公专管闲庄的外宅之事,柳嬷嬷负责内宅,两人合力,协助外祖母将闲庄打理得井井有条。 霍玦看着魏娆花瓣般娇嫩美丽的脸,无奈道:“还是我陪你们吧。” 魏娆就知道这位表哥不可能放她们三姐妹单独出门,叫霍玦去前院稍等,她也要去换衣裳。 霍玦转身往前面走,颠了颠腰间的荷包,里面有银票有碎银,应该够用,无需再差小厮去取。 “表少爷要出门吗?”看到一身蓝袍的霍玦,李公公特意过来询问道。 霍玦笑了笑,神色如常:“三月雪景难得,我陪姑娘们出去逛逛。” 李公公懂了,只要四姑娘来闲庄,或去遛马或去踏青或去狩猎,总归不会老老实实在闲庄待着。 “二姑娘、四姑娘肯定要骑马,表少爷与表姑娘要如何安排?”李公公客气地问道。 霍玦面露诧异,两位表妹竟然都会骑马? 不过,他从李公公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都备马吧。”霍玦道,他的妹妹霍琳,同样会骑马。 李公公去安排了,霍玦等了片刻,看到周慧珠、霍琳联袂而来,两个小姑娘果然都换上了男装,只是姑娘就是姑娘,眉眼中的柔美明丽、身量的纤细娇小,根本骗不了人,换装更多还是为了便宜行动吧。 “怎么,还想狩猎?”霍玦看着二女肩上的箭囊问。 周慧珠笑道:“那当然,雪地里全是兔子脚印,咱们只要跟着脚印走,肯定能逮到兔子。” 正说着话,魏娆也来了。 霍玦抬头,这一看,他的视线再难从魏娆身上移开。 魏娆竟然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劲装,腰佩宝剑,脚踏黑靴,镶嵌着宝石的墨色腰带勾勒出一把双手可握的纤纤细腰。她的头上戴了一顶金边黑纱帽,帽冠上嵌着一颗荔枝大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 这样一身打扮已甚是抢眼,但与魏娆那张仙姿玉色的脸比,立即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 黛眉明眸,雪肤朱唇,扮成男装,走起路来竟也没有女子的矜持畏缩,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作为一个听多了赞誉的男人,面对这样的魏娆,越走越近笑容也越来越晃眼的魏娆,霍玦的心底竟然升起一丝毫无道理的自惭形秽。 “娆姐姐,你这样真好看!” 霍玦怔住之时,第一次看到魏娆如此打扮的霍琳惊艳地跑了过去,围着魏娆瞧个不停。 魏娆逗她:“谁叫你跟错了人?你若随我回屋,我也给你这般打扮。” 霍琳有自知之明,便是给她穿同样的衣裳,她也穿不出娆姐姐的丰姿。 “好了,咱们出发吧,我知道一条上山的路,那边人少,雪多半还没被人踩过。” 眺望云雾山的方向,魏娆心神激荡地道。

第6章 006

出闲庄,往东五里便是云雾山,其实人在闲庄,便已能眺望云雾山四时的秀丽与巍峨。 从闲庄前往云雾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京城里的公子小姐来云雾山游玩,走得多是官道,另一条是附近猎户们多年踩踏出来的小路,没有官道那么平坦,却偏僻清静,路途也更近一些。 魏娆常走的就是这条小道。 表兄妹四个来到小道的入口,就见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三四行脚印。 “咱们赛马吧,看谁先到山脚。”魏娆指着小道的尽头,笑着提议道。 霍玦比较担心周慧珠的马术,小表妹才十三岁,骑得来吗? 周慧珠见表哥看她,嘟嘴道:“表哥莫要小瞧人,我十岁就学会骑马了,山都上得了,更何况这平地小道?” 魏娆也道:“就是,表哥可别像外面那些男人,看见女子骑马都要大惊小怪,浑似看见男人绣花描眉一样。我们姐妹今日敢出来,自是有骑马狩猎的本事,表哥就不必担心这个那个了,专心跟我们比试罢!” 同时被两个表妹嫌弃,霍玦失笑,赔罪道:“倒是我的错了,好,今日表哥便与你们好好比一比。” 虽然这么说,开跑的时候,霍玦还是故意落后一步,让三个姑娘跑在前面,他在后面,方便出现意外时策应。 魏娆就没想那么多了,表妹周慧珠的骑术比她不差什么,毕竟住在庄子上想什么时候骑马就骑马,表妹霍琳,刚刚魏娆也特意观察过了,一看上马握缰的姿势便知道是个老手,姨母擅马术,教出来的女儿如何差得了? 因此,一开始比赛,魏娆便直管往前冲去。 白马在雪地中疾驰,似乎与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仿佛红羽鸾鸟终于逃出了藩篱,尽情地沿着雪地疾飞。春风携着冰雪融化的清冽气息迎面吹来,魏娆深深地吸了一口,便似饮了仙露,涤荡了在京城沾染的那些烟尘俗气。 小道的尽头便是云雾山山脚,魏娆勒马,笑着转身。 帽冠上的珍珠熠熠生辉,却不及她澄澈的凤眼、嫩白的脸蛋更夺人眼目。 周慧珠、霍琳在争第二的名头,没有过多关注魏娆,霍玦的视线却在魏娆转身的刹那便投了过去,旋即又被魏娆的美晃得移开视线,不敢多看。 他怕自己看得越细,就会陷得越深,娆表妹与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 魏娆、周慧珠带路,四人骑马沿着山脚小跑了一刻钟,然后停了下来。 霍玦看向山间,别的地方都是茂密的落叶树林,这边隐约可见一条小路分开了林木。 “山间有雪,容易踩空,今天咱们就不去山顶了,在山脚四处看看,随便打点什么吧。”魏娆做主道,她再喜欢玩,也知道安全第一。 霍玦松了口气,真怕小姑娘们们意图爬山。 下了马,四人分别将马拴在附近的树木上。 “会不会有人偷马?”霍琳四处看看,有些担心。 周慧珠笑道:“琳姐姐放心,这些马上有我们周家的标记,寻常小贼不敢招惹我们的。” 胆敢嘲笑周家的,都是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普通百姓只知道元嘉帝敬重寿安君,周家有一位生了皇子的丽贵人,还有一位嫁了晋地第一富商的大姑奶奶,要钱有钱要靠山有靠山,谁敢偷周家的东西? 整理好箭囊、猎绳,四人排队出发了,上山小路狭窄,照旧是魏娆打头,霍玦垫后。 爬到一定的高度,魏娆顿足,从荷包里翻出三支哨子,分别发给周慧珠三人:“凑在一起动静太大,猎物都被吓跑了,咱们就此分开,都别走太远,万一摔跤扭了脚,停在原地别动,吹口哨其他人也能听到。” 霍玦刚要说话,周慧珠马上堵住他的嘴,道:“表哥别急,我们平时也是这么打猎的,这边不是云雾山主山,除了咱们自家姐妹,很少有外人过来。再说了,你看咱们四人的穿着,有红有绿有蓝,在雪地里多显眼啊,扭个头就能看到彼此了。” 霍玦只好妥协,问魏娆:“你有哨子吗?” 魏娆笑着从领口扯出一段红绳,她出门的时候就把哨子戴好了。 霍玦又看了眼她腰间的宝剑,也不知道是真剑,还是女孩子随便戴着玩玩的摆设。 表哥如此墨迹也是出自关心,魏娆笑而不语,拔.出宝剑,看似随随便便地朝两丈远外的一棵槐树轻轻一掷。 剑尖没入树枝,剑身略晃,稳稳停了下来。 这种力道与准头,寻常的侍卫恐怕都做不到。 霍玦、霍琳都震惊地看着魏娆。 魏娆径自去拿剑,周慧珠心情复杂地道:“娆姐姐十一岁那年冬天进宫,被人算计掉进了冰窟窿,救上来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体虚的病根。皇上心疼娆姐姐,特意指派了一位女师傅传授娆姐姐武艺,内家心法与剑法双修,如今娆姐姐不但调理好了身子,剑法也很是厉害呢,不像我,只跟着学了一点皮毛。” 霍玦更在意另一件事:“当年算计娆娆的人,可揪出来了?” 周慧珠哼道:“查出来一个小宫女,自尽死了。” 霍玦脸色一沉,那个小宫女一听就是替罪羊,不过,宫里最恨外祖母一家的,除了那人别无他选。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母亲说过?”霍琳低声问哥哥。 霍玦目光冰冷:“说了又有什么用,咱们能做什么?” 霍琳不由地看向魏娆。 魏娆刚把剑从树身上拔下来,对上霍家兄妹复杂的眼神,便猜到周慧珠说了什么。 对于四年前的那件事,魏娆从未忘却,但也不甚在意了,眼下她很好,这便足够。 “咱们只猎一个时辰,时辰到了山脚下集合,猎的最多的人可以要求猎的最少的那个替她做一件事。”宝剑重新入鞘,魏娆挑衅地道。 周慧珠马上道:“我与琳姐姐年纪小,我们俩组队,算一个。” 魏娆当然同意,朝三人挥挥手,她一个人往斜上方去了,手里拄着一根登山杖。 . 虽然下了雪,可今天很是暖和,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都出城来玩了,山间的小兽们也都爬出了窝,四处觅食。 魏娆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单独走了一会儿,雪地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小兽的脚印,山兔、山鸡、獾…… 越是人烟罕至的地方,野兽就越多。 雪是昨晚下黎明前后停下来的,看这些脚印儿,肯定是上午才留下的,有的脚印儿,能直通主人的窝。 魏娆瞄准了那串獾的脚印儿,如果能猎一窝獾,肯定是她赢了。 沿着小小的獾的脚印儿走,魏娆也没有放弃狩猎其他小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步尽量放轻。 走着走着,一抹红色映入了眼帘。 是只红色的成年狐狸,平时的伙食看起来非常不错,养得一身皮毛光滑油亮,又长又粗的尾巴看起来就很暖和。狐狸背对魏娆蹲在雪地里,两只前爪在雪地里刨来刨去。距离有点远,所以它没有听见魏娆的脚步声。 这种距离与角度,魏娆可能会射空。 魏娆观察四周,踮着脚踩着没有落雪的一些润湿的草堆,悄悄往前移动了五六步的距离,然后躲在一棵树后。狐狸依然没有发现她,魏娆从箭囊里抽.出箭矢,撘弓,找准角度,瞄准狐狸的左后肢射了过去。 狐狸发出一声惨叫,倒在雪地里徒劳地扑腾起来。 魏娆笑着走出去,这么大的一条狐狸,剥了皮让师傅做条狐狸围脖儿,今冬的时候托人送去西山行宫,给弟弟戴刚刚好。 熟练地敲晕狐狸绑好,魏娆继续去追踪那只獾。 阳光从光秃秃的树枝缝隙间洒下来,在一片灰色与白色之间,魏娆的红衣便是这林子里最明亮的色彩。 獾的脚印越来越高,魏娆看看山顶的方向,正考虑是否要放弃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野兽狂奔的声音,听数量,有两只。 你追我赶的,是在嬉戏吗? 魏娆仰头看看,暂且将五花大绑的狐狸放到一片草丛里,她纵身跳到了树上,搭好弓箭做好准备。 两头小土丘似的棕毛野猪相隔丈远的距离跑了过来,魏娆唇角上扬,飞箭射中第一头野猪。 可怜的野猪中箭倒地继续往前冲了一段才翻个身摔到了雪地上。 另一头野猪见势不妙,调头想跑。 魏娆的第二只箭已经搭好了,射出去的时候,另一只箭突然从相反的方向飞来,比她提前射中了那只野猪。 魏娆大惊,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半隐在林木之间,白皙修长的手保持着才拉完弓的姿势。 魏娆看不见他的脸,然而稍加思忖,就知道两头野猪都是对方的猎物,她只是捡了个便宜碰巧撞上了。 魏娆跳下树,拎起自己的狐狸,朝山下走去。 两只野猪是陆濯与戚仲恺联手包抄的,戚仲恺还没下来,陆濯一路紧追,第一只野猪中箭倒地,陆濯便知道附近有人,他倒也不在乎,只去射了第二只。 两支箭几乎同时射中第二只野猪,陆濯淡笑,都已经做好了将猎物让给对方避免口舌之争的准备,没想到那位从树上跃下的红衣少年竟然也没有争抢的打算。 “小公子留步。” 陆濯缓步走出林间,看着那红衣少年的背影道。 魏娆顿足,为何这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出于好奇,魏娆转过身去。 纵是男装打扮,那艳丽的眉眼、饱满嫣红的嘴唇,还是让陆濯一眼确定了她的姑娘身份。 陆濯敛眸,脸上的浅笑也消失了,指着第一只野猪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