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头,这婚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好在家里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嫁妆,一切都不慌乱。到了结婚的日子,十里红妆的把琮珠给送了过去,嫁妆之丰厚一度成了

苏州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南庄方老板嫁女儿,那可是了不得,气派得很!”
“抬嫁妆的挑子都数不清,我才晃了晃眼,就不记得前边到底有多少抬了!”
琮珠出嫁是多么风光,可一转眼间,风光不再,她和林思虞的关系已经冷若冰霜。方琮亭有些想不通,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如此会至于今日这般地步?
方琮亭回想妹妹成亲以后这一年里,林思虞从未和他提起过与琮珠之事,两人见面都是在讨论学习或者是现在的时局。
其实……似乎早有端倪。
“刚刚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思虞没有?”
方琮亭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今天下午他约了林思虞和几个好友在家里小聚,忽然间有人来电话说唐教授找林思虞,林思虞接了电话就赶紧出去了。
林思虞出去没多久,琮珠就进来了,这两个人或许打了个照面?
“大哥,我看到了他。”方琮珠拨弄着手腕上一串翡翠珠子:“他就这样扬长而去了呢,跟没看到我一样。”
“嗐,思虞他……”方琮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方琮珠,本来以为妹妹嫁给林思虞会过得舒心自在,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成了这样的僵局。
尽管妹妹妹夫不和,这却没有影响他与林思虞之间的情谊,他与林思虞两人志同道合,很多方面都观点一致,两个人对于涌入中国的各种新思想都很好奇,常常

坐在一处探究,今天下午他们便是在讨论最近一期《新青年》上的文章。
方琮亭想缓和妹妹与林思虞之间的关系,可每次提到方琮珠,林思虞都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这话到此处就成了一个死局,方琮亭试了几次,最终彻底放弃。
这男女之事全靠缘分,哪里是靠旁人能说得通的?
“大哥,你也别再在我面前提他了,今天我来上海,首先是要来看看大哥,另外便是想请大哥带我去《申报》的办公室……”
“你要找《申报》作甚?”方琮亭有些诧异,他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妹妹,怎么也知道有《申报》这样一份报纸?
方琮珠笑了起来:“我要在《申报》上登一则离婚声明。”
“什么?离婚声明?”方琮亭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琮珠,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方琮珠垂眸,泪盈于睫。
想到原主的这一生,她忍不住觉得心里发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见到方琮珠落泪,方琮亭慌了手脚:“琮珠,琮珠,你莫要哭!咱们有事情好商量!”
翡翠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块绣花的帕子想来给方琮珠拭泪,却被方琮亭一把抢了过来,细细的替方琮珠擦拭着眼角。
可是那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后来竟至于一条小河似的,从光滑的脸蛋上滑了下来。
“琮珠,琮珠!”
方琮亭苦恼的喊了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方琮珠将手帕子拿了过来,自己擦了擦了眼睛,哭哭啼啼道:“大哥,你只要带我去《申报》登离婚声明就行了。”
“可是……”方琮亭还在试图劝阻她:“这等大事,当报告父母才行,岂能你我就可决定?”
“大哥!”方琮珠将手帕子一摔,坐到了沙发上边,朝着扶手一靠,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与母亲提过此事了,她不答应,我这才来上海找你的。”
“琮珠,琮珠!”方琮亭赶忙跟着坐了下来,安慰着她:“你别这么急躁,且缓一缓,让大哥好好想一想啊。”
“大少爷,你是不知道大小姐在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翡翠站在一旁开始控诉林家的诸种不是,听得李妈都跟着唉声叹气:“竟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大小姐

这般美貌又知礼,十里红妆的嫁过去,还要受他家的刁难,这可真是让人听了伤心!”
翡翠把手提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纸包来:“大少爷,你看看,看看,都把我家小姐逼成什么样子了!”
方琮亭疑惑的看了看那个小纸包:“这是什么?”
“这、这、这是……”翡翠的脸涨得通红,方琮珠溜了她手中纸包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把方夫人给她的那个药包又捡起来了,难道还以为自己到上海是来找林

思虞来圆房的么?
只不过这是个好机会,刚刚好可以逼着方琮亭站到自己这边来。
方琮珠双手掩面,痛哭出声:“翡翠,这东西你还捡了回来作甚,这种烂污的东西,打死我也不会用的!”
方琮亭张大嘴看着那个纸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少爷,小姐嫁到林家快一年了,可现在还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可林家老夫人却逼着小姐生孩子,否则要给姑爷纳妾!”翡翠把那纸包交到了方琮亭手中:

“这是夫人给小姐的,说是从那行乐之处得的东西,让小姐给姑爷吃了……”
方琮亭忙不迭的把那包东西甩开,仿佛有什么在咬着他的手一般:“母亲也真是糊涂,如何能这样行事!”
“大哥,我都这样惨了,你还不帮我?若是你不肯带我去《申报》登那个离婚声明,那我便自己找了去!”方琮珠气愤的站了起来:“亏得我还以为你仍是那个

疼爱我的大哥,没想到你全变了!”
方琮亭的脑袋里已经闹哄哄的一片,听着方琮珠这赌气的话,赶忙拉住她:“好好好,我带你去登离婚声明!”
琮珠心意已决,自己不带她去,她也会找着过去,现在上海到处乱糟糟的,她一个柔弱女子孤身外出,唯恐遇到什么危险,必须是自己陪她过去。


第4章 尘埃落定心欢喜
汽车缓缓前行,窗外的一切仿佛在倒带,行人、电线杆和建筑物,都在朝后边退着。
方琮珠坐在车上,一双手很安分的放在膝盖上,心里却是一片澎湃,正在计划着下一步的出路。
她之所以来找方琮亭,并不只是想让他带着去登离婚声明。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女性,她独立性不错,完全可以不用方琮亭带路。
找方琮亭诉苦,最重要的是为了方琮珠的嫁妆。
方琮珠是十里红妆嫁过去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财产,既然离了婚,可不能扔在林家不管,总要有个出头的帮她去拿回来。
根据书上描写的,林家那个老太婆很厉害,自己孤身一个人回去拿嫁妆,只怕是有点难度,当然得喊上帮忙的人。
方琮亭是方家长子,在上海念了好些年的书,是见过世面的,而且最近几年他也帮着家里打理上海这边的生意,应该行动能力不错,带着他回林家去抢嫁妆是最

好的人选了——方正成和方夫人都是要面子的人,连她离婚都极力反对,更别说带着人雄赳赳的跑去林家了。
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方琮亭,方琮珠露出了微笑。
好在这个大哥是念过新式学堂的,并不像方夫人那样,将离婚看做洪水猛兽,要不是自己还真是很难找到帮忙的人。
汽车在一幢洋楼面前停了下来,半圆形的屋顶显出一种异域风情,白色的罗马柱支撑着大门入口,旁边还有一尊小小的雕像。
方琮亭带着方琮珠走上大理石台阶,门口有个看门人,见着兄妹两人过来,很严肃的问他们:“你们找谁?”
“我要找这里的编辑。”方琮亭从身上摸出了一个证件交给那个看门人,顺便摸出几个铜元放到他手里。
那是一本复旦大学的学生证,看门人比对了一下照片,手里掂量了一下几个铜元的分量,笑着朝方琮亭和方琮珠行了一个礼:“二位请进。”
看到方琮珠的时候,眼睛里明显掠过一丝惊艳之色。
方琮珠跟了方琮亭上楼,每个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很容易便找到了编辑室。
屋子里坐着几个男人,有两个年纪略大些,约莫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其余三个都是年轻后生。
方琮珠跟在方琮亭走进来,众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朝她看了过去。
“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屋子里几个人的目光略略凝滞了一下,一位年纪大的男人朝方琮亭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方琮亭穿了一套西装,梳着时下流行的分头,手腕上一块瑞士金表,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子弟。他身后跟着的方琮珠,虽然没有戴太多首饰,可单单是手上那

串翡翠珠子就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水头足,绿色里透着亮。
“我想来登一则离婚声明。”
方琮珠有些迫不及待,这话已经闷在她心里很久了,现在说出口,感觉很舒畅。
“离婚声明?”那男人打量了方琮亭和方琮珠一眼,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或许他把自己和方琮亭看成了相好的一对?方琮珠笑了笑,也不想撇清关系,冲着那个男人点了点头:“是的,我想要登一则离婚声明。”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几个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游移。
毕竟这个年头登离婚声明的都是男人,他们就没看到过女人跑来说要登报离婚,故此几个编辑都觉得格外稀罕。
“我们报社刊登离婚声明是要收钱的。”
那个中年男人看了看方琮亭:“五块大洋。”
方琮亭点了点头,从胳肢窝下夹着的包里拿出了一张银票:“给你。”
这个时期货币流通以银元为主,银元铜元和纸币并用,只是一般来说大家更喜欢真金白金的放在手里,掂量起来舒服一点,纸币只是轻飘飘的一张钞票,感觉上

没有摸到银元那样舒服。
那人接过银票看了下,价值超过了五元大洋,他点了点头收下来,拿出一张纸交给方琮亭:“写上两人的姓名就行,我们有固定的模板,保证明天见报。”
方琮亭从口袋里摸出金笔,在那张刊样纸上写下了林思虞和方琮珠的名字。
他把那张纸交到了方琮珠手里,低声道:“琮珠,再想想清楚?”
这张纸一旦交给编辑,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方琮珠忿忿道:“大哥,不需要再想了,就这样吧。”
她将那张纸递给了那个男人,冲他微微一笑:“拜托先生了。”
那男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间看到了最美的春色一般,眼睛都有些发直。直到方琮珠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依旧还在朝门口那边看。
“郭总编,郭总编!”几个年轻编辑喊了他几句:“人都已经走啦!”
郭总编转过头来啐了他们一口:“你们还不是一样看傻眼了?”
他把那张刊样纸凑到眼前看了看:“林思虞,方琮珠……前边这名字好像哪里听过?”
“林思虞?”一个年轻编辑奔到了郭总编面前,伸手把那张刊样纸拿过来看了看,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总编,你难道忘记了?时戈的本名不就叫林思虞?在

复旦念书的那一个,您惜才让他来做编辑,他说他还要念书,写文章主要是为了挣他的生活费。”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郭总编点了点头:“时戈,对对对,就是他,叫林思虞的那个。只不过这世上同名同姓的实在太多,这个林思虞也不一定

就是他。”
“应该不会是他吧?他要是娶了个这么有钱的夫人,怎么还会要挣稿酬?”一个编辑摇了摇头:“那女的手腕上那串珠子就够他一辈子的饭钱了。”
“说得也是。”郭总编拿着刊样纸走了回去,开始在明天的日报内容里添上了一条:林先生和方女士离婚声明一则。
回去的路上方琮珠很高兴,压在心里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搬走了,她与方琮亭开始有说有笑,不复在江湾别墅里的那种悲悲戚戚。
“琮珠,我真是没想通,你和思虞为何就过不下去。”方琮亭叹气:“思虞其实是个不错的,你原该给他多一点机会。”
方琮珠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那串绿汪汪的翡翠手串,眼睛瞟了一眼半侧身的方琮亭。
“大哥,你和他交好,自然就会为他说好话,但是你又怎么不问问他,为何把我扔到苏州乡下不闻不问?新婚燕尔,就扔下妻子来上海独自生活,这样的男人你

还说他好?”
可能是这个时代对男人的容忍度太高,只要是略微齐头正脸的,就觉得帅气,只要是没有在外边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的,就是品行端正。方琮珠撇嘴,亏得原著说

方琮亭为人开明,接触了很多进步思想,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其实他内里还是跟那个时代的男人一样。
“琮珠,这事情……”方琮亭吃惊的看着她:“不是你不愿意来上海的吗?彼时思虞提议让你来上海念书,先去复旦的附属中学念书,然后再去考大学,你拒绝

了,说女孩子略微识得几个字就行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难道不记得了?”
方琮珠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原主竟然会这样不思进取,感情不是培养出来的吗?林思虞在上海,她在苏州,两地分居,怎么会有什么交流呢?
看到方琮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方琮珠赶紧低下头,含含糊糊的说:“大哥,我刚刚成亲面嫩,怎么好意思跟着他到处乱跑?再说婆婆在乡下,我不到那

里侍奉她怎么行?撇了婆婆到上海逍遥快活,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说我呢。”
“大哥那时候就跟你说过这事,你也是这样回我的,可现在你又说是思虞把你扔在苏州乡下,唉……”方琮亭一脸无可奈何:“琮珠,大哥是心疼你,可也不能

由着你乱说,思虞其实真没有想把你一个人扔下的心,只是学业所迫……”
方琮珠赶紧打断了方琮亭的话:“大哥,你别再为他说好话了,学业所迫?周末寒暑假总是有的,也没见他来和我亲近,我们成亲都快一年了,却还没有夫妻之

间的那种亲近,你说这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这……”方琮亭被方琮珠问住,哑口无言。
“大哥,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再说了,”方琮珠伸手整了整裙裳下摆:“以后我要过上跟以前不一样的生活,开心愉快每一天。”
听到方琮珠声调轻松,方琮亭笑了起来:“行行行,我不再提这事,琮珠,只要你高兴就好。”
方琮珠的目光朝车窗外看了过去,此刻天色渐渐的没了午后明朗,金色的阳光里带着一丝暗涩的模糊,金红色的余晖里,人力车夫拉着黄包车朝前边飞奔,不住

的摇着铃铛:“让开让开,麻烦让让道啦!”
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一家商铺。
“老金,麻烦停车!”
“琮珠,怎么了?”方琮亭有些奇怪:“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那边有一家卖成品衣裳的铺面!”方琮珠指了指那个大玻璃窗:“大哥,我来得匆忙,没带换洗的衣裳,想要去那里买几件。”
“行,大哥陪你去。”
方琮亭真的很宠她,听她提了要求,满口答应。
走到那商店门口,站在外头招呼客人的店伙计殷勤的拉开门,方琮亭一弯腰,伸出了手:“女士优先。”
方琮珠冲他笑了笑,迈步朝成衣店走了进去,没想到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第5章 华贵云裳赠美人
“哎呀!”
方琮珠揉了揉鼻子,这个人个子有些高,她的鼻子刚刚好撞到他的锁骨,撞得有些疼。
“琮珠,你没事吧?”方琮亭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来察看琮珠的伤势:“有没有流血?”
“我不至于这样娇弱吧?”方琮珠从翡翠手里接过手帕子压了压鼻子,没见到有殷红的血迹,她冲着方琮亭笑了笑:“大哥,咱们进去瞧瞧?”
“好。”方琮亭抬起头,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那个人。
“敬儒兄?”他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的店,我过来看看这里的情况。”那个高个子男人朝他笑了笑:“怎么,带着女朋友来逛成衣店?”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愉快的笑容。
琮珠抬起头:“我是他妹妹。”
那人笑容渐渐的隐去,看着琮珠那张娇媚的脸孔,忽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敬儒兄,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胞妹方琮珠。”方琮亭又转向方琮珠:“琮珠,这是我复旦的同学孟敬儒,他家是上海顶顶有名气的,服装黄金珠宝这些都

是行业翘楚,跟咱们家有不少生意往来。”
方琮珠含笑:“孟大哥好。”
这时候的复旦大学还真是有钱人的学府,这才遇到三个,三个都是有点身家背景的——就算林思虞家道中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应该也不是一般升斗小民

能比得上的。
她的笑容如此灿烂,好像天上的星星在闪着亮光,孟敬儒看得一愣,心里某个角落仿佛有了动静,就如冬眠的虫从地下钻了出来一样,一点点一点点的爬了出来


“琮珠?真是个好名字。”他脸上的笑意深深:“琮亭老弟,你们是过来看衣裳的吗?”
“是的,我今日来上海比较匆忙,未带衣裳,总归要买两套才好替换。”方琮珠慢步朝成衣店里走了去:“孟大哥这店挺大的。”
“这家店还不算大,霞飞路那边的比这边要大一倍。只不过太太小姐们大部分是定制衣裳,做好可售的成品比较少,是为时间匆忙没法等的人预备了几件而已,

也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方小姐的。”孟敬儒走在方琮珠身侧,小心翼翼,拿不准自己要走在她前边还是她后边,似乎哪个位置都不对,显示不出自己对她的尊重。
方琮珠站在那一排衣架前边,看了看上边挂着的衣裳,零零落落几件,可挑选的真没多少。
这里头卖的大部分都是当季旗袍,衣领差不多都是高领,而且式样和前世的有所不同,每一件都很宽松,大大的下摆,就跟方夫人身上穿的那种相似。
若不是布料好,她真的是懒得朝那一排看过去。
看起来目前还没出现改良旗袍,女子的身段被隐秘的遮盖在宽大的衣服下边,没有分毫显露的可能性。
方琮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没想到保守的方家大小姐也会有这种款式的衣裳,掐腰显得那儿就只有一把,导致她前边那一处明显就高了起来。
“怎么样,有喜欢的吗?”孟敬儒看方琮珠半天不说话,拿不准她的意思:“若是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带你去霞飞路那边的店看看。”
“孟大哥,我想要找一件和我身上这个差不多的,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方琮珠转身,含笑望着孟敬儒:“这边的款式,我个人觉得有些陈旧。”
孟敬儒的鼻尖冒出了一点点汗珠子,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心情焦躁。
他朝店员点了点头,站在不远处的店员赶紧碎步跑了过来:“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方小姐身上这种款式的衣裳,我们店里可有?”
那店员朝方琮珠瞄了一眼:“这种……这曾经在去年流行过,很多人都闹着说有伤风化,不能让女子穿着上街,渐渐的就没人穿了。不知道库房里有没有存货,

估计总会有那么几件罢。”
“快,你去一趟库房,把这种款式的衣裳取了过来,有多少件就拿多少。”
孟敬儒皱了皱眉头,这种衣裳哪里都没露,怎么会是有伤风化呢?左右不过是腰肢那地方做得小了些罢了——然而也不是人人都能穿这种款式,得有穿衣的本钱

,必须要有像方小姐这样细小的腰肢,才能将这种款式的衣裳穿出来呢。
“琮亭,方小姐,且到后边办公室小坐片刻。”
孟敬儒笑着把方家兄妹请到了后边的小房间,有店员很识趣的走过来问:“大少爷,沏茶还是咖啡?”
“我喝咖啡,不要牛乳。”孟敬儒看了一眼方琮亭和方琮珠:“两位呢?”
“我也喝不加牛乳的咖啡,另外给我妹妹……”方琮亭要了和孟敬儒一样的东西,正准备帮方琮珠叫一杯龙井的时候,方琮珠笑着朝那个店员道:“我的咖啡要

加牛乳,还要加方糖,我一点苦都不能尝。”
“像方小姐这样的人儿,谁又会舍得让你吃苦?”孟敬儒接着方琮珠这句话调笑了一句,说完以后他微微吐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自己轻松了几分。
方琮珠低头:“唉,其实也是家中娇纵了,这世间焉能有不吃苦的人生?生而为人,总是不得自在的,所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只有经历了苦,方才能觉

得甜。”
孟敬儒大为惊讶,琢磨了一下方琮珠这话,不由得鼓掌:“方小姐这话说得甚妙。”
方琮亭忧心忡忡的看着方琮珠,有一丝丝难过。
都是他的错,要是他早知道琮珠和思虞这样合不到一处去,他一定会拼力让家里和林家解除婚约——他曾和父亲旁敲侧击的提过,可父亲白了他一眼:“我们做

生意的最讲求诚信,现在林家没以前风光了,咱们就闹着要退婚,说出去还不被人瞧不起?”
母亲则总是说感情什么的,都是那些念了洋书进了新式学堂的人闹出来的事情:“我和你爹成亲前都没见过面,现儿不还是好好的?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在一起

日子过久了,没感情也有了。”
被父母这样一说,方琮亭再也没提过要替方琮珠解除婚约的事情。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琮珠自己坚持。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被许配给了林思虞,一直想着的是做林思虞的妻,根本就没想过第二种出路,他见她对林思虞用情颇深,心里想着母亲的话,总希望他们婚后

能渐渐喜欢上彼此——毕竟两人是这么般配的一对!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此时此刻,琮珠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一个离异妇人。
琮珠在家喜欢喝茶,不爱喝咖啡,而今日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喝咖啡,这真让他觉得诧异。
由此可见,虽然琮珠口里说不在乎,但心里还是在乎的,她竟然因此性情大变。
不仅是改了口味,就是谈吐都和原来大不一样,说出的话竟这般有哲理,让孟敬儒都赞赏——若不是她经历了此次婚变,如何能说出这般深刻的话来?
方琮亭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咖啡,用小勺慢慢搅拌着,舀出一点点巧克力色的热汁慢慢吮吸,苦涩的滋味从舌底缓缓蔓延至全身。
孟敬儒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与方琮亭说起了今日局势:“现在听说北平那边很乱,北大的学生上街□□被抓了起来,不少人前去警察署前边请命,要求释放学生

。”
方琮亭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点了点头:“是的,今天的《申报》上还报道了这事情。”
“唉,也不知道上海这边会怎么样。”孟敬儒皱了皱眉:“社会需要的是稳定,动荡不安于国于家都没半分好处。”
“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总有那么一帮人不想让这社会安定,北大的学生也是迫不得已,为了民主自由而抗争罢了。”方琮亭叹息了一声:“你我家中皆是走的商

道,如何不知安定的重要性?可这时局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方琮珠捧着杯子慢慢的喝着咖啡,思绪全然没有在他们讨论的话上边,她心里只是在盘算,如何去拿回自己的嫁妆,拿回嫁妆以后自己又该干点什么才好。
她一点都不想住到苏州乡下,住在方家老宅,可见到的是那种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每天跟着方夫人念念佛烧烧香,在后院里转一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

可会把她憋死。
现在她只能抓住方琮亭不放,她必须要留在上海。
北平和上海,这是目前最吸引她的两座城市。
“方小姐,你的看法呢?”
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孟敬儒在问她什么话,方琮珠猛然抬头,浅浅一笑:“对不起,我刚刚自顾自的在想一些事情,却未听到你们说的是什么。”
孟敬儒有几分尴尬:“是我打扰方小姐了,不好意思。”
方琮亭皱眉看了一眼方琮珠,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大少爷,这种款式的衣裳都拿过来了,一共还存有十五件。”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店员带了两个人进来,两只手都擎满了挂好的衣裳:“是不是让这位小姐来挑?”
方琮珠站起身来走了过去:“麻烦你推个衣架进来,把这些衣裳都挂上。”
店员答应了一声,不多时,那些衣裳全挂在衣架上。
方琮珠仔细看了看这些衣裳,件件做得精致,简直是挑花了眼:“哎呀呀,大哥,你快来帮我看看,哪件更适合我?”
方琮亭走到衣架前看了看:“琮珠,你先得挑一下衣裳大小吧?”
孟敬儒站了起来:“不用挑了,我让人打包将这些衣裳送到你江湾那边的别墅去。”
“我不用这么多,而且……”方琮珠看了一眼翡翠:“带了多少钱出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带够钱。”
“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还用方小姐出钱吗?”孟敬儒笑了起来:“这衣裳权当我的一点小心意,只求方小姐不要嫌弃。”
方琮珠吃了一惊,这是霸道总裁文的民国版?
这些衣裳料子都很好,有些纽扣上镶钻,闪闪发亮,看得出来价格不菲,就这样大手笔的送她了?
她白拿人家的东西也不好吧?方琮珠望向了方琮亭:“大哥……”
方琮亭看出了方琮珠脸上的尴尬,赶紧说话:“敬儒兄,怎么能让你亏本呢?这几件衣裳多少钱?我这边有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