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歌跟他说谢谢,罗恒秋笑笑,挥手说不用谢。
完了。邓廷歌站在这边没动。他看罗恒秋的神情觉得不太对,心道完了,师兄不太高兴。他脑子飞快一转,能想到让罗恒秋不高兴的原因,也唯有刚刚粥铺里说的那一件。
“不回去吗?”罗恒秋手臂叠在车顶上,有点疲倦地看他,“十二点了,宿舍不锁门?”
“师兄,你后天晚上还有空吗?”邓廷歌说,“后天晚上我们演《生死场》,是我们的镇社之宝。我演的角色挺重要的。”
罗恒秋一时没说话,默默看他。
“没事就过来看看吧,比今天这个好看多了。”邓廷歌继续说,“我觉得自己演得还不错。”
“啊……”罗恒秋脸上露出了片刻烦恼的表情,随即苦笑了一下。
邓廷歌:“???”
他心里大喊师兄答应啊快答应啊!他很想直接告诉罗恒秋,自己完全不讨厌他,更不会排斥他,可他不敢说得太直白,只能如此笨拙地表达,心想这样算是曲折委婉了么。
“好吧。”罗恒秋说,“我有空一定去。去了的话我是要买票的,别拦着。”
邓廷歌喜道:“好好好,买买买。”
说是有空会来,实际上之后的一个月里,几乎每一场邓廷歌表演的场次罗恒秋都没有错过。有时候他会来得比较迟,戴了眼镜穿着西装,一身职场精英的气质,和现场的所有观众都格格不入,但看得很专注。
邓廷歌觉得罗恒秋这段时间很高兴,但又不确定是否跟自己表现出来的接纳有关。他最近略烦:罗恒秋来的次数多了,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剧社里其他人的注意。
“邓啊,你师兄是做什么的啊?”这一天表演结束后,邓廷歌在后台被拦住了。他满脸油彩,没从小丑这个角色里抽离出来,听到问题时还恍恍惚惚地啊了几声。
女孩把他拉到位置上看他卸妆。“问你呢,你师兄做什么的?有女朋友没有?年薪多少?你们呆会要去吃夜宵是吗?带我行不?”
邓廷歌慢吞吞卸妆:“你问这些干嘛?”
女孩笑了一会,娇滴滴地推他:“你师兄好帅呀。”
邓廷歌躲开她的手:“我不帅吗?”
妹子:“可你没钱。”
邓廷歌:“……等等,你那个大款男朋友呢?”
“最近没来找过我。”女孩转了下椅子,“我也要找下家咯。”
“媛媛,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邓廷歌说,“今年你都换好几个了。”
“谁说不好,大家不都这样么。”女孩和他玩得好,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谁像你这么死心眼,就在这个小地方演。演得再好也没用好吗?你看你们届的陈青和王大川,论外形论演技,你甩他们几条街去了。现在怎样?一个开始在电影里露脸,一个上综艺节目做主持人助理了。”
邓廷歌不出声。
“邓啊,不是姐姐说你,你脑子太僵了。其实混这一行的,谁不需要提携?你不给人家点东西,人家怎么提携你?对吧,有来有往,而且你得到的东西比给出去的多得多呢。”女孩说了一通,又问,“又打岔,快说!有女朋友没?”
“有了。”邓廷歌干巴巴地说。
“哦,有点可惜。”妹子说,“那我努力一下,做第二梯队吧。”
邓廷歌:“……”
即便竭尽所有想象力,邓廷歌也想不出罗恒秋身上挂着个大胸长腿妹子的景象。
以前还念书时他就觉得罗恒秋身上有一种微妙的、拒人千里的冷傲。年岁渐长,现在的他已经没这种淡漠感了,但邓廷歌还是无法想象他脱了衣服和别人厮缠的场景。
尤其在知道他的性向之后,他根本连想象的念头都没有。
然而这一天他开始困惑了:他和孔郁真的没任何关系?那他会和什么样的人有关系?罗恒秋是哪一方?上面还是下面?
虽然这样的想象对对方不太礼貌,但邓廷歌刹不住车。他一边卸妆一边思考,结合罗恒秋的体型和气质,最终做出结论:上面的。
换句话说,在他邓廷歌心里,能将这位在他心里伟光正的师兄压在下面的人是不存在的。
数日之后的一个晚上,罗恒秋在结束漫长的会议之后,载着钟幸来到了人民剧场。
钟幸取笑了他一路:“你还真的上心了啊?别白费心机落得自己里外不成人,这种结局我见得多……”
“在说我之前想想你和你的方仲意。”罗恒秋冷静地说。
钟幸顿时不出声了。
下车之后时间还早,罗恒秋跟钟幸大致说了说邓廷歌的背景。
表演专业,热衷话剧,演技还不错,在高校话剧圈里小有名气。罗恒秋三言两语说完,看着钟幸。钟幸莫名其妙:“就这样?”
罗恒秋:“这样不够吗?我觉得已经挺好的了。”
“好个球啊!”钟幸哭笑不得,“你好歹也经营着一个传媒集团,请你关注一下该关注的部分好吗?身高,体重,学历,家庭背景,这些至少要提一提吧?还有些别的什么特长我也得知道吧?长得怎么样你也要告诉我吧?”
“你那天不是看到他长什么样了?”罗恒秋很快反应过来,“不,不是,钟幸你懂我带你来的意思吗?”
钟幸说我懂啊。
“你是想让我带他入行。但是你得想清楚了,他们这种所谓的表演专业里出来的人十个有九个演戏都带着匠气,不合适的话我是不会推荐他的。我跟你关系再好也不可能砸自己的招牌。”他说,“万一他确实不适合在摄影机前演戏,总得想些别的办法吧?人是长得不错,就是瘦,你多给人家喂点补品,不要做得那么猛,来日方长。那内衣广告真的不行吗?”
罗恒秋顿了半天,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钟幸微讶地看他片刻,又无奈又好笑:“罗少,你何必啊。那人到底有多好?”
罗恒秋不出声,掏出一支烟。
罗恒秋买了两个人的票,带钟幸进了场。
他拉钟幸过来并没有告知邓廷歌。两人出去吃夜宵的时候邓廷歌偶尔会跟他发点牢骚,无非是租金又涨了,伙伴有点不靠谱,等等等等。很普通的牢骚,罗恒秋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他觉得邓廷歌应该可以走得更远。他没什么可以给邓廷歌的,至少能为他提供一个机会。
钟幸嘴上说没兴趣,心里其实挺兴奋。他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许多次小剧场的演出,此时坐在自己熟悉的氛围里,不由得对一会儿表演有了点期待。
“我会好好看的。”他歪着脑袋跟罗恒秋说,“不过才学了三年表演,抱很大的期待也不现实,对吧。”
“其实他高中的时候就上台表演过了。”罗恒秋回忆了一下,“他有一次在晚会上参演一个小品,那是我印象中他演得最好的一次。”
“演什么?”
“他当时十六岁,演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个父亲。”罗恒秋说,“演得非常好,表演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钟幸,我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种原因才拉你过来的,他真的很好,你应该成为他的伯乐。”
钟幸的神态稍微认真起来。
“在我这里,让观众哭不是演技好的标准。”他说,“不过十六岁演四十多岁,你这个小朋友有点意思。”
今天在场中卖票的不是邓廷歌,换成了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不错,三番几次经过罗恒秋的身边,后来终于忍不住跟他搭话:“你是小邓的师兄吗?”
罗恒秋有些惊奇。
邓廷歌并没有刻意把罗恒秋介绍给他的同伴们,但罗恒秋和其中的几个人也算打过招呼,彼此知道名字。眼前的女孩他是不认识的,不过对方显然是邓廷歌的熟人,他点点头:“你好。”
小邓——罗恒秋心里没来由地想,这个称呼也很亲昵,感觉比他称呼邓廷歌全名要亲昵很多。他有点想这样喊他。
钟幸笑眯眯地在一边看他和女孩寒暄,待人走了之后从罗恒秋手里扯出张写着电话号码纸条:“罗少好魅力。”
“给你吧。”罗恒秋拿着那姑娘给的宣传单看,“演员应该找导演。”
“找老板也很合适。”钟幸笑道,将纸条揉成一团后发现没地方可丢,只好揣进兜里。
今晚演的是一出短篇小说改编的话剧,一改之前房间里的布置格局,像模像样地搭起了简单的舞台。钟幸低头发微信,听到舞台上传来声音才抬起头。他扫了一眼舞台的布置,笑道:“民国剧?”
“嗯,《心经》。”罗恒秋说,“张爱玲的《心经》。”
此时舞台灯光突然暗下,四周一片寂静。片刻后电话铃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铃铃铃,铃铃铃。老式拨盘电话在缓慢亮起的灯光里震动不已。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报纸,稳步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
“你好,许宅。”男人声音低稳沉重。
钟幸扭头看罗恒秋。罗恒秋无声地说“是他”。
太巧了。罗恒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么巧。邓廷歌今天演的也是父亲,一个远超出他现今岁数的、悖伦的父亲。

  ☆、第4章 你这小朋友啊……

多年前,在钟幸还是个小文艺青年的时候,他自己曾将《心经》改编成剧本试图参加戏剧节。但这个故事里对父亲产生恋慕之情的女儿、和女儿的同学出轨的父亲、默默忍受的母亲,通篇压抑、混乱的感情让当时学院里审读剧本的评委勃然大怒。
白发苍苍的老教师将二十多页的剧本扔在钟幸脸上大吼:道德沦丧!
钟幸也大怒,卷起剧本狠狠摔在桌上:你食古不化!
导师吓出一身冷汗,按着他脑袋让他给权威低头道歉。钟幸梗着脖子不从,回到宿舍越想越怒,一气之下决定放弃编剧这条道路,开始学习拍片。
他不是专业出身,但有一番韧劲,又因为审美的加成,拍出来的短片都可圈可点。大学时的最后一届戏剧节,他导演的短片被选中参加全国比赛。递给他参赛通知书的就是当时白发苍苍的老教师。钟幸和他礼节性的握手,然后听到他说:你走了正确的路。
许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是爱情文艺电影领域的导演新秀,然而心里对当初那份挑灯数夜写成的剧本还是带着复杂感情。那条他走不下去的路和那个没能演出的剧本令他看到了无形的桎梏。
罗恒秋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段,但见他看得投入,心里才觉得安定。
”他知道你带我来?“
”不知道。“罗恒秋小声说。
两人的交谈中止了,钟幸很安静地在位置上看完了全场。
经过改编的《心经》把父女间似有若无的感情放大了:许小寒直接冲着许峰仪说“你爱段绫卿,不就是因为她像我么”;而许峰仪给了自己女儿一个似有若无的吻,最后却又紧急刹车,匆匆站起说不行,我们停下来吧小寒。
罗恒秋看到半途,心里震荡得厉害,不由得想起当时十六岁的邓廷歌在校庆晚会上演出的那一段。
那是个歌颂亲情和人间大爱的小品,名称他已经记不住了。在运动场上昏倒的女孩被紧急送往医院,接到通知后赶到医院的父亲却得知女儿患了白血病。他在病房外崩溃地大哭,转身走到女儿床前又硬撑着强颜欢笑安慰她。全校都行动起来,捐款捐物。数万元的零钞送到父亲手里的时候,医院告诉他“我们误诊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蹲在医生面前痛哭失声。那捐出来的数万元最后被女孩送到了福利基金会,真正用于困病者的救助。
罗恒秋的好兄弟是晚会的主持人组的牵头人物,他常常借机去观摩晚会的排练,一来二去,就看到了在礼堂后面对戏的小品组成员。
他对在升旗仪式上初见的那个男孩子念念不忘,心里有模糊不清的好感,下午最后一节课鼓号队例行排练的时候会不自觉转头暼向足球场。
罗恒秋只知道那男孩叫邓廷歌,是高一六班的班长,那一年中考的榜眼,不久之后就加入了足球队。虽然是个板凳队员,但他板凳的位置和鼓号队的排练场地只隔了一条跑道。罗恒秋鼓着腮帮猛吹小号的时候,眼神会悄悄飘到那边去。
他在小品组成员里看到邓廷歌时觉得很有趣。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运动健将,拿着剧本演戏,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然而他倚着自行车只看了七八分钟就震惊了。
邓廷歌哭得太投入。
那天排练结束之后,罗恒秋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思,悄悄跟在邓廷歌身后。
他发现原来两个人回家的路有一段是相同的。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行过景观树,行过大王椰投下的阴影,穿过下班放学的人流。罗恒秋一直跟着他,跟到了医院。
邓廷歌把自行车放在医院对面的沙县小吃门口,要了笼蒸饺坐在门旁的小桌小凳上,边吃边盯着医院看。
罗恒秋一直跟了他好几天,才终于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他在观察医院里出来的人。
有人一脸轻松,有人满身沉痛。邓廷歌看得认真但不无礼。罗恒秋会在沙县小吃旁边再旁边的凉茶铺子里要一杯凉茶,倚着自己的自行车悄悄陪着邓廷歌一起看。
医院里生老病死太多,有时候确实有家属是边哭边走出来的。这个时候邓廷歌会稍微凝神,默默看着那些哭泣的人,手里筷子插着的饺子有时甚至忘了放进口里。他眉头轻皱,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令罗恒秋难忘的同情、歉意和专注。
那表情既复杂又生动,罗恒秋突然觉得自己注视着的同龄人心头可能有一个自己摸不透的宇宙。
再后来,他直接走过去跟邓廷歌打了招呼。
邓廷歌记得他,刷的一下站起来跟他说谢谢。两人分享了那笼蒸饺,罗恒秋趁机从邓廷歌身上套了一些话。
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分钟的小品,但邓廷歌非常非常认真。他仔细地揣摩着四十多岁男人面对独生女儿患病这个噩耗的心思,已经基本弄明白了;现在他苦恼的是后面的一段。
“应该是有悲有喜,但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邓廷歌喃喃道。
罗恒秋没办法给他意见,于是和他闲聊。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才真正算是“认识”了。
当日为了观察别人的表情他可以天天去医院蹲守,但现在这出剧,他根本找不到参照物。
一个享受着自己女儿爱慕目光的父亲,哪里有这样现成的人物?
然而邓廷歌还是令他感到震惊。
他举手投足都稳重有度,俨然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成功男人。三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应付得游刃有余,然而却在女儿许小寒的步步紧逼中露出了颓然的慌张。邓廷歌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呼唤“小寒”的声音时而炙热,时而犹豫,时而慌乱。和剧中的其他角色相比,许峰仪没有过分激烈的台词和情绪表现,然而他就像一片巨大的、沉重的阴影,稳稳地笼罩在这个家庭、这个舞台之上。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许峰仪放好报纸,转身与自己妻子亲吻,又和女儿相拥道别,随即离家去工作。两个拥抱的幅度并不一样,两个女人的反应也全然不同。邓廷歌的肢体和表情自然也有微妙的变化:亲吻妻子额头时是深情的丈夫,而那只搁在女儿腰上犹豫地攥紧拳头的手臂又暴露了他不可宣于人前的内心秘密。
一个优雅又卑鄙的男人,罗恒秋想。而纵然如此,他也快要被台上那位假绅士迷住了。
“怎样?”演出结束之后,罗恒秋问钟幸。
钟幸长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比想象中好那么一点。”
罗恒秋笑着站起来:“那就不止是一点了。走,我带你去后台找他。”
“你这小朋友啊……”钟幸边走边说,“有灵气,但少了点野心。”
“什么意思?”
钟幸笑道:“他这个年纪的很多学生身上都有一种理想主义。以为自己演得好、专研得深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要去掺和。认真是很好的,但是目标和方向不明确的努力实际上就是浪费时间。你看他刚刚的表演,他完全可以更出彩,甚至比许小寒这个主要角色更夺目。但他没做到。一个剧里的角色分配确实需要平衡,但演员和演员之间的竞争也必不可少。你的小朋友少的就是这种争斗心。没有争斗心是绝对走不出来的,酒香不怕巷深?我不相信这种话。理想主义再往前一步,就是空想了。”
他一口一个小朋友,听得罗恒秋浑身不自在。
“你也不过比我们大了几岁,什么小朋友。“罗恒秋说,“尊重人一点。”
钟幸:“啧啧。不得了。”
罗恒秋不再搭理他,带着他走进后台。
邓廷歌领他来过几次,他一路和认识的人简单打招呼,一边寻找邓廷歌。
演出才刚刚结束,后台的气氛非常热烈。有些剧迷进了后台,和演员们大声聊天讨论,罗恒秋只觉得耳朵里都嗡嗡的声音,但这种热闹的场面又令他有点儿开心。说实在话,他看了那么多次邓廷歌他们剧社的演出,没有一次比《心经》热烈。
邓廷歌应当很高兴。罗恒秋想,自己会给他另一份更高兴的礼物。
找到邓廷歌时,他正在后台的角落和人激烈地争吵着。
“这和合同上说的不符,我们不可能接受。”他语气强硬,“道具租用的时候你们也检查过的,单子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
“单子上写明了受损的是哪一个吗?”他面前的中年人也不甘示弱,突地拔高了声音,“现在屏风出了问题,这桌子椅子也不完整,单子没写明白,那就是你们的问题。”
邓廷歌还未出声,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弱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大声怒斥:“是你们做生意太不诚实!奸商!”
“小刘!”邓廷歌忙拽了他一下。
然而两人跟前的男人一下就气炸了,骂声滔滔不绝:“我*个烂……”他嘴上开骂,手里拿着的木棍已高高举起。
罗恒秋大惊,和后台里见势不妙的其他人一起冲了上去。
邓廷歌捏着那人的手腕不知使了什么力,瞬息间夺下了那根棍子。他将眼镜青年护在身后,严厉地高声道:“我再说一次,照章办事!一切都按照合同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你最好先跟我们的人道歉。”被他夺下来的棍子握在手里,直直指着那个中年人。
情势一下逆转,扑过去的人又都停了脚步。
罗恒秋觉得这样的邓廷歌跟自己的认知很不一样。他怔忪片刻才意识到,邓廷歌和同侪支撑着这个话剧社,在这个没名气没设备的地方撑了那么久,又和那么多兄弟院校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不可能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事实让罗恒秋心里的情绪顿时有点莫名。他这时终于觉得自己贸贸然带钟幸过来,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中年人最后还是按照合同上的道具租用费收取费用,悻悻走了。邓廷歌安慰了那眼镜青年一会,转身看到罗恒秋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眼睛都亮了。
“来怎么不跟我说?”邓廷歌大步走过来,“给你留vip专座。”
一句话未完,邓廷歌已经看到了罗恒秋身后的钟幸。钟幸冲他客气地笑笑。邓廷歌的笑意还留在脸上,眼里却多了些疑问:“新观众?”
“嗯专门来看你们演出的。”罗恒秋向他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钟幸。你应该看过他的电影。”
邓廷歌呆了片刻,像是不太相信一般看看罗恒秋,又看看钟幸:“《无风的山丘》和《昨日》的,钟幸导演?”

  ☆、第5章 死清高

《无风的山丘》是钟幸的成名作,《昨日》则是他摆脱商业电影导演头衔、成为爱情文艺片领域新领军人物的破壁之作。
邓廷歌说出这两部片子,顿时获得了钟幸的好感。他这几年里拍了四五部电影,实验短篇也不在少数,自己感情最深的却是这两部。
邓廷歌看向钟幸的眼神有点希冀。钟幸之前还一脸冷淡,现在绷不住了。
“演得不错。这个故事其实不太合适话剧舞台,它的内心戏多了一些,但你们把握得很好。”钟幸说,“无论是剧本的改编还是演员的表演都很恰当。”
他从事这一行几年以来,对于当日老教师所说的“正确的道路”有了更多的体会。《心经》固然是一个冲突激烈的故事,却并不合适搬上舞台。他当时还那么年轻,写出来的剧本里带着无法回避的迷茫和不确定,对于故事本身甚至没有自己的判断。他被故事捆缚着,反倒失去了把握故事的能力。
今天看的话剧让他体会到了当时自己剧本里没有的某些东西。
世事往往不缺多,不缺少,缺的是“恰当”。泛滥的激情有时候是不合适的,对年轻的新人,这个所谓的“度”很难把握准确。
他这边刚把话说完,邓廷歌脸上就闪过兴奋的神色,转身去把刚刚站在他身边的眼睛青年拽了过来。
“他就是《心经》的编剧兼导演。”邓廷歌向钟幸和罗恒秋介绍眼镜青年,“也是我们剧组另一个意义上的台柱子,刘昊君。”
刘昊君:“???”
钟幸眼睛亮了。就刚刚他所看到的表演,邓廷歌确实出色,但还未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而编剧对他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一个优秀的编剧千金难求。
不理会罗恒秋在后面咳个不停,钟幸十分兴奋地和刘昊君交流起来。他问刘昊君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和处理方式,两人聊得兴起,完全将邓廷歌和罗恒秋甩在了一边。
邓廷歌倒不以为意,拿来两罐啤酒。啤酒不冰了,喝进嘴里口感不太好,罗恒秋已经很久没喝过这样的酒,几口之后就放下了。
“小刘很有才华,但脾气有点拧。”邓廷歌说,“在这一行可能不太好混。”
罗恒秋想起钟幸方才说过的理想主义,便笑了笑。“你呢?”
“差不多。一条道走到黑,不肯回头,不肯认错,不肯改。”邓廷歌转头道,“慢慢来吧。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你这样成熟的人。”
“成熟的人很无趣。”罗恒秋说,“你这样比较快活。”
“也就快活这一段时间而已了。”邓廷歌跃上一旁的桌子坐着,慢悠悠说,“过了这个学期就是大四,写毕业论文,找工作,养家糊口。很多现实问题。”
罗恒秋默默看着对面聊得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和邓廷歌重逢以来,邓廷歌一直没有问过自己在哪里工作,他似乎对他的背景没什么兴趣。罗恒秋希望他问,又觉得不问也挺好,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可以正正常常地做朋友。
父亲过世之后,罗恒秋就开始接管他的传媒集团,为此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回到国内学习做生意。然而事实上需要他做决策的事情并不多,股东会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他不得不努力去维持自己的形象和气势,免得被元老们看不起。
他明白只要邓廷歌开口,他一定能为他进入这个圈子打通一条基本平顺的道路。
然而这里有一条界限,一旦过了,他和邓廷歌的现在的关系也就完了。
钟幸和刘昊君聊得兴起,互相留了手机号码。罗恒秋这边已经和邓廷歌聊到当年邓廷歌暗恋的级花身上了。
“准备结婚啦?”邓廷歌吃惊,“还没毕业呢。”
“确定了就结了。”罗恒秋道,“估计一毕业就会举行婚礼。新郎倒是我认识的人,你想去么?”
邓廷歌哈哈大笑:“不不不,不去。我现在对她没感觉了,你提起她名字,我现在还没想起她长什么样。”
罗恒秋和钟幸很快告别。因为今天这一场表演反响很好,邓廷歌他们打算针对今晚的状况进行讨论,只把两人送到剧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