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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嗯”了一声,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认真道:“陆时卿,如果现在给我机会回到一年前,我发誓一定会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你,但我可能没那么好命再重来一次了,所以从今往后,我也做你的靠山,这样你心里会不会舒坦点?”

  陆时卿嗤笑一声。他本来就挺舒坦的。全京城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她就选择利用他,这是他的能耐,他高兴。

  但他不是很想放弃这种被她偿还的机会,所以道:“我不需要靠山,换一样吧。”

  “那你要什么?”

  他垂眼看着她笑笑。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小山。

第86章 086

  陆时卿撂了句“过几天再说”就走了,说是出府一趟,晌午就回。

  元赐娴冲他撇撇嘴,爬下了床,肚腹空空之下闻见一股清馥的粽叶香气,才记起今日是端午佳节,忙吩咐下人送些粽子去元府给阿兄吃,又去庭院里向宣氏请安。陆霜妤也在,兴冲冲问她要不要一道去曲江边瞧赛龙舟。

  她幼时很喜欢赶这种人山人海的热闹场,如今却觉腻歪了,加上昨夜没歇息好,着实疲于奔波,便婉拒了她。

  宣氏也在一旁说女儿:“今日宫中设端午宴席,你阿兄连圣人的邀约都推脱了,就是准备陪你嫂嫂过节的。你倒好,一点眼力见没有。”

  陆霜妤只好瘪着嘴,默默找京中好友一块去曲江玩了。

  元赐娴在院子里陪宣氏说话,接近晌午还不见陆时卿回,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怕是蔡禾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宣氏看她嘴里跟她说着话,眼光却时不时往外瞥,心下了然至极,便叫个仆役到府门口去望着,看陆时卿何时回。

  元赐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只得由着她误会自己是害了相思。毕竟陆时卿在朝堂所行之事,一丝一毫都没告诉这做娘的,她自然也得替他兜着。

  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仆役才回报说陆时卿回了,但没入府门,只叫元赐娴出去一趟。

  她疑惑着去了外头,掀帘入了停在门前的马车,进去就听陆时卿解释道:“我不回来用膳了,你陪着阿娘。”

  她奇怪了一下:“不回来用膳了,怎么还跑这一趟?”

  陆时卿是因为早上临走时跟她说了晌午会回,不想失信于她,才特意折返这一趟的,嘴上却没承认,只道:“顺道经过,你回吧,我还得去办事。”

  元赐娴看他淡然自若的样子,想是事情处理得还算顺利,便没多打听,临要下去问了句:“那你中午吃什么,我拿点粽子来给你?”

  他摇头示意不必:“我去西市吃。”

  元赐娴一听,本已起身的人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不用外头的吃食吗?”

  去年跟她去西市,他干坐着看她吃了两大碗馄饨,还把她给他的胡饼直接丢在了路边。

  陆时卿发现她真关心起人来也是特别黏糊,心下愉悦,面上淡淡道:“我应付几个官员而已。”

  不料她闻言便是柳眉一横:“你要去胡姬酒肆?”

  陆时卿一噎。

  见他噎住,元赐娴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跟官员谈事总得喝点小酒,至于去西市嘛,便免不了上那有貌美胡姬丁零当啷旋转跳跃的酒肆。

  她登时不爽道:“做什么选那种地方谈事啊,你不嫌人家的脂粉噼里啪啦往你酒盏里掉?还有满屋子熏天的香料气,回来洗上一个时辰都干净不了!再说那些个一言不合就往你怀里坐的舞姬……”

  陆时卿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停”的手势。这种被人玷污的场面,他连听都听不得。他原还想带上自己的酒具去那边应付几杯,被她一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不是我选的地方,我会离她们远点的。”

  元赐娴嫌弃地看看他,说了句“好吧”,起身正要走人,踌躇了一下,突然回头拽着他胳膊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陆时卿嘴角微抽:“你见过谁去那种地方还带正房的?”

  “……”

  好气。

  元赐娴恨恨瞪他一眼,咬着牙再不回头地走了,等陪宣氏吃过午膳,却是心里痒得很,一个没忍住便叫拾翠给她扮了男装,然后捎上拣枝一道去了长安西市。

  西市不止一家胡姬酒肆,但能叫陆时卿没法拒绝的官员却没几个,往上数数便只有那些个大员,所以去的一定是最豪奢的地方。

  元赐娴叫拣枝挑了两家便打探中了。

  这胡姬酒肆顾名思义,便是域外胡人开设的酒馆子,里头形形色色鱼龙混杂,箜篌五弦,笙乐缭绕,侍酒的舞姬也是个个身段婀娜,风情万种。

  元赐娴扮了男装,甫一入里就得了酒博士热情招待,问她落座何处。她往陆时卿所在的二楼厢间瞅了一眼,朝他隔壁一指。

  拣枝跟她上了二楼,等入了厢间,阖上了房门,就看她将不临街的窗子打开了,用以沟通隔壁,然后把耳朵死死贴在墙上,像在听陆时卿那头的动静。

  可惜墙太厚,隔壁的乐声又太响,元赐娴根本分辨不清说话声,只隐约听闻一阵阵低低的谈笑。

  她转而趴到窗沿往那头望,一无所获之下叹了口气。听也听不着,看也看不见,她这是做什么来了。

  她正想回头寻别的法子窥探,突然听见窗子下边传来一阵车轱辘滚动的声响,赶车人似是一边扬鞭,一边朝车内慌慌张张道:“您千万撑住!”

  元赐娴一听这似有几分熟悉的声色略微一愣,往底下望去。

  这是一条不临街的小巷弄,一般也就只布衣百姓会往这边通行,但眼下朝这向疾驰而来的马车,车壁雕纹精致,车形阔敞,显然是富贵人家的。

  她下意识觉得奇怪,开始回想这个不知在哪听过的声色,脑袋急转之下霍然抬首。

  是梦里。

  早先有一场梦境里,她曾听见郑濯的下属在桥上打捞她的尸首。

  这个车夫是皇子府的人。也就是说,车里人很可能是郑濯。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撑住?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瞬,见马车即将驶过她这扇窗口,转身飞快拣起一个空玉盏往下掷去。

  车夫也算反应迅猛,见天外来物,一手勒了缰绳,一手一扬,下意识将玉盏捏在了手里。

  如此一来,这赶车的少年也就顺了这“暗器”来的方向瞧见了元赐娴。

  他先是一眯眼睛,待看清元赐娴的脸,一惊之下像是找着了救星的模样。

  元赐娴见他神色变幻,料想的确是郑濯出了事,朝拣枝一扬下巴便匆匆下楼往小巷而去。

  这少年是郑濯的亲信陈沾,就在底下等她,瞧见她正要开口,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她看了眼拣枝,示意她守在巷口,然后瞧着陈沾,朝陆时卿所在厢间紧闭的窗子一指,暗示上头有人,不宜言事,继而无声掀帘入里。

  陈沾明白了她的意思,待她坐稳后便迅速扬鞭,继续往深巷赶去。

  元赐娴却着实被车内场面吓了一跳。

  里头一片脏污狼藉,药箱翻倒在一边,纱布散了一地。郑濯屈着一条腿,侧躺在矮榻上,几乎半身浴血,手紧紧捂着的腰腹处还涓涓往外淌着新鲜的血液。

  她神色一紧,忙上前一步,在矮榻前半蹲下来,皱眉道:“殿下,您这是?”

  郑濯面容毫无血色,神志似乎已然不太清醒,闻言费力睁了一丝眼皮,也不知是否认出了她,转而又疲倦地闭上了眼,原先按在腰腹的手也无力垂落了下去,丧失了意志。

  元赐娴见状四顾几眼,冷静下来,将散落一地的纱布捡起,咬着牙一手替他按压住伤口,一手拿起把剪子去剪他的衣袍,一面飞快思索着。

  看这伤的位置并非要害,但失血如此之多,却也足够要一个人的性命了。陈沾不可能不晓得这一点,却没给郑濯及时处置,也没立即送他回府,反倒横冲直撞到了这里,必然是为了躲避身后的敌手。

  端午佳节,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想置郑濯于死地之人很难明着动手,追赶便是为了拖延时辰。因为这样就足够叫他失血过多丧命。

  元赐娴很快剪开了他的衣袍,双眼紧紧盯着他腰腹处寸深的斜刺刀伤,飞快拿起纱布替他止血裹伤。

  外头陈沾恰在此刻勒停了马车。

  他掀帘朝里,急声问:“县主,走到死胡同了。”

  元赐娴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地道:“先停在这里,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陈沾见状收了鞭子,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活:“劳烦县主,小人来吧。”一边解释,“今日端午,殿下和二殿下一道去曲江边瞧赛龙舟,因江边人多拥挤,小人便挤在外沿,混乱中也不知前头生了何事,突然听见四面一阵惊叫,接着就看两位殿下都中了刀子。”

  元赐娴已然退到了后边擦拭手上血迹,闻言难以置信地一笑:“两位殿下都是习武之辈,还能被这种暗刀所伤?”

  “小人也不明白。”

  “你这一路是被谁人追赶?”

  陈沾解释:“今日两位殿下都是微服从简出行,各只带了一名随从。当时,二殿下的那名侍卫急急搀他上了马车,没来得及回头照管殿下。小人也并未注意二殿下,只扛着殿下一路出来,准备替他处理伤口时却发现周围有埋伏,因此不敢多作停留,赶了车离去。不料就这样被紧紧咬着追了一路。”

  “那你为何不送殿下回府,反倒来了西市?”元赐娴继续问。

  “是殿下交代的。殿下临上马车前,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胡姬酒肆。”

  元赐娴皱了下眉头,见他已然替郑濯包扎好伤口,便吩咐道:“你把马车驶回酒肆附近,然后给我弄身胡姬的衣裳来。”

  陈沾不敢多问,忙去照办。

  元赐娴坐在车里等了一晌,一边思考。

  郑濯多半知道陆时卿这时候在胡姬酒肆吃酒,却一定不是冲他来,而是冲着那几名大员。出于某种原因,他希望叫这些在朝中一句话顶半边天的人,亲眼看到他遇刺受伤的事。

  但陈沾匆忙之下对他的指示一知半解,元赐娴方才也不知情,反倒叫马车驶离了酒肆。眼下她不敢贸然行动,最好能够通知陆时卿来抉择。

  只是她不适合公然出现在酒肆,免得旁人对她救治郑濯之事起疑,最好便是扮成胡姬,蒙了面去。

  元赐娴的脑海里,已然浮现出自己一个旋转跳跃扑进陆时卿怀里,然后完美传递消息的场景。

  虽然她晌午之时说了很多胡姬的坏话,但他该不至于认不出她,为了守身如玉,把她摔在地上吧?

  小剧场:

  陆怂怂:可能……至于。

  元赐娴:我可能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第87章 087

  元赐娴一面暗暗思忖,一面使了一旁几案上的纸笔拟写等会儿要塞给陆时卿的字条,突然听见寂静的马车内响起一阵细细的低语,似是从郑濯嘴里传出的梦呓。

  她闻声偏头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虽依旧面容惨白,原先沉淀在额头的青黑死气却已消退一些,想是性命无虞了,便也没凑近去管。

  然而马车里实在太静,她便是离得远也听见了他在喊“水”,像是昏睡中渴极难受。见陈沾还未回,她只好翻找出了车里的水囊,拧开囊盖后,一手托起他的后颈,一手倾斜着囊口往他嘴边凑。

  郑濯半梦半醒间似有所觉,自顾自啜饮起来。

  元赐娴怕凉水伤身,没给他多喝,稍稍倒了点就收了回去。他像是没喝够似的皱起了眉头,却也未有下意识的争抢,安安稳稳躺了回去,然后继续说胡话,发出时断时续的呓语。

  元赐娴收拾好水囊,回头看他身上被褥因刚才一番动作下滑了些,便上前给他去盖,因此听见他模模糊糊地道:“阿娘,没有人推孩儿……”

  她微微一愣,道这梦话与方才曲江畔的刺杀事件有关,就将耳朵凑过去一些,却一直听他重复着:“没有人推孩儿,是我自己摔下去的……”

  元赐娴皱皱眉头,想是自己想岔了,刚要退离矮榻,突然手背一凉,被梦得昏昏沉沉的郑濯给拽住了手:“阿娘……我没事,没人欺负我……您不用去替我说话……”

  她尴尬得眉毛一抖,忙要将手抽回,却不料他伤重昏睡之时力气也大得惊人,这一抽竟是纹丝不动,反被他握得更紧了一点。

  元赐娴哭笑不得,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徒劳无功之下只好一手抵着榻沿借力,拼命把手往外扯,一边喊他:“殿下,我不是薛才人,您松松手!”

  她没能成功把郑濯喊醒,倒幸亏盼来了陈沾。

  陈沾掀帘见这一幕,霎时大惊失色,将一身胡服搁在一旁,忙上前帮她脱身,将郑濯的手放回被褥里后,向她歉意道:“县主,冒犯了,殿下不是有意的。”

  元赐娴当然知道他不是有意认错娘的,将被攥得通红酸疼的手掩在身后悄悄甩了两下,松快了一番,然后伸手拿过胡服,解释道:“酒肆里头有些要紧官员在,想来对方不敢追到这条巷弄,你就在这里等陆侍郎的消息。”

  陈沾点点头,见她起身刚要掀帘下去,突然又回过头问:“刚才殿下讲梦话,说什么没有人推他,是他自己摔下去的,这是哪门子事?”

  他一愣,想了想不确定道:“可能是在讲小时候的事吧。小人听说,殿下幼年境遇不好,常被兄长们联合起来欺负,有一回也不知被推下了假山,差点摔断了一条腿。薛才人心疼得直哭,问他到底是谁做的,他就是不肯说。”

  元赐娴听罢滞了滞,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地下去了。

  

  一炷香后,她在拣枝的掩护下成功扮作了酒肆的胡姬,到了陆时卿那间厢房门口,端着个果盘子移门而入。

  里头正有几个胡人在奏乐,两名胡姬在旁跳舞,湛青色的长裙旋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她一眼看见陆时卿坐在离她们最远的位置,正和身旁一名官员说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可爱的小胡姬混了进来。

  她心下满意之余也微微担忧。她身上这火红色的裙装跟去年在长安郊野扮成回鹘女时所穿很像,面纱更是几乎一样,她不怕陆时卿不能够凭借一双眼睛认出她,却敌不过他根本不看她。

  但她又不好发出声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样怕是在场之人都要发现不对劲。

  她搁下瓜果后,本就该退出去了,无奈陆时卿当真从头到尾半眼也没给她,临退到门边,恰听那笙乐奏至沸腾处,乐声渐急之下,两名胡姬飞快地旋转起来,她眼一闭心一横,一个旋身加入了她们。

  一旁长条案边的几名官员被这“送瓜胡姬”的突然之举惹得齐齐侧目来看。然而陆时卿却仍在跟身边一名老臣不紧不慢地说话:“您所言之举,倒也并非不……”

  他说到这里一顿,忽觉一阵香风扑面,似有一团红艳艳花灿灿的牡丹逼近了来,定睛一看,就见是名不知从哪冒出的胡姬正一路旋着步子往他这向来,眼看就要斜斜撞入他怀。

  陆时卿不及深想,身体便已先作出了反应,在她即将栽倒在他身上的一瞬猛地起来大退。

  “砰”一声响,元赐娴一个胸朝下,摔趴在了地上,痛苦“嘶”出一声。

  “……”她果然不该对他抱有希望的。

  四面官员被这一声大响惊得一震,纷纷偏头看她,屋子里的乐声也是戛然而止。陆时卿正皱了眉头准备理衣襟袖摆,听见那有几分熟悉的“嘶”声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不由也低下了头去。

  这一低头,正碰上趴在地上的人气恼而委屈地回过头来,一双形似桃瓣的眼泪涟涟地瞧着他。

  他一眼认出元赐娴,两只凤目霎时瞪成了四只大,却很快意识到眼下身在何处,四面又有何人,迅速恢复如常。

  不料距元赐娴最近的那个官员见状,朝他感慨道:“陆侍郎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说罢就非常怜香惜玉地要去搀地上人。

  他瞳仁一缩,立刻弯身上前一步,适时伸出一只手一挡,隔着元赐娴的裙袖搀了她一把,然后平淡而歉意地道:“陆某失礼。”

  说完,在旁人瞧不见处悄悄捏了把她的胳膊以施惩戒,像是责怪她没事跑这里来玩。

  元赐娴刚才“双峰”着地,着实痛得眼冒金星,现在还直想流泪,却没忘了正事,在被他搀起的一瞬飞快将一张字条塞进他手里。

  陆时卿一下明白过来,面上神色不变,将字条不动声色夹藏在了指缝,然后退回座席,拿了块锦帕擦手,如此一番掩饰下,一眼看清了上头内容。

  在座之人自然都当他是嫌胡姬脏,有人不由奇问:“陆侍郎莫不是对澜沧县主也这般无情作态?”

  元赐娴本不打算久留,已然退至门边,准备装出一副灰溜溜的受伤模样走人,听见这话却是脚下一顿,有点好奇他的回答。

  陆时卿目视前方,余光则注意到了她这一顿,想她大概受了委屈想听好话,含笑答:“在家中,内子的作态要比陆某无情一点。”

  四下众人都是一愣之下一阵唏嘘。

  他虽未直言回答,这话却分明说得比“不是”更有冲击力了。看不出来,陆时卿这种出了名的臭脸还能是个惧内的。

  如此想来,方才那可怜的小胡姬也摔得不冤。

  元赐娴闻言美滋滋移门而出,被拣枝接应着出了酒肆。

  消息已然送出,郑濯那边,她就决定放手不管了,免得反倒惹了有心人的眼,出来后便择了老路回府,一路揉着肿痛的胸。

  在她回府后约莫大半个时辰,陆时卿也回来了。听仆役说她人在卧房,他拎着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疾步入院,到了卧房,一眼见她似是刚沐浴完,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披着乌发懒洋洋眯缝着眼,趴睡在床上,脑袋隔着手臂,手臂底下垫着个枕子。

  一旁拾翠正给她捏肩捶背。

  陆时卿见她似乎并未发现他来,悄悄给拾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然后轻手轻脚搁下从西市买回来赔罪的一堆吃食,坐到床边接过了她的活。

  元赐娴腰酸背痛,累得几乎快要睡了过去,昏沉间根本没注意到两人力道手法上的不同。

  陆时卿没给人做过这种活,一时不知如何把控轻重,为免弄疼她就往轻了来,不料大概是太小心翼翼了,不多时就听元赐娴迷迷糊糊道:“你给猫儿挠痒呢,重些……”

  他大气不出,悄悄加重了力道。手下所触皮肉虽隔了一层里衣,却也是滑嫩柔腻,妙不可言,只觉元赐娴这多一分趋于丰腴,少一分则又显骨的好身段,叫捏肩捶背之人也着实享受其中。

  陆时卿自己都没发现,过不了多久,他的手心就慢慢烫了起来,动作间也沾染上了几分色气,几乎从捏捶变成了抚摸,滑过她腰肢一路往上后,手竟不受控制地穿过了她的胁下,绕去了被她压挤着的前头,揉弄了一下。

  元赐娴“啊”地短叫一声,蓦然翻滚到了床里侧,然后捂着胸前被侵犯的地方大睁着眼惊恐地看着他。

  陆时卿这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也大睁着眼回看她,像是对自己的轻佻之举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元赐娴霎时清醒过来,忿忿问他,眼神冒火。

  陆时卿咳了一声,撇开眼道:“不久前。”

  元赐娴却不给他蒙混过关,气道:“你摔了我不够,还要捏我胸!”

  “……”

  这么直白的质问,世间怕也只有元赐娴了。

  陆时卿只好一本正经解释:“我不是看你摔疼了吗?去淤消肿,好得快一点。”

  还找借口。她去他的去淤!

  元赐娴拿起手边薄衾,恨恨往他身上砸去,示意他走。

  他这时候就不得不放下颜面了,接过被褥后搁去一边,三下五除二脱靴上床,然后道:“我说真的,给我看看。”说着就要来探她衣襟。

  元赐娴嫌弃地拍开他的手:“陆时卿,你越来越脏了!”竟不沐浴不净手就爬床,还妄图玷污这样一个清爽的她。

  陆时卿笑着凑了过去:“那我用嘴。”

  手可能的确比较脏,但嘴巴是干净的。

第88章 088

  一炷香后,元赐娴低头瞧着身前埋头苦吃的人,忍不住嫌弃地想,其实许三娘所言不错,她一开始就用错了法子,对付陆时卿这种面上多正经,内心就多“恬不知耻”的人,不如是直接色诱来得快。

  她被他折腾得瘫在床角,等他酣足抬头,已是手脚绵软,面色一片潮红,嗔看他一眼道:“治完了吧!”说罢就去合衣襟。

  她月信没完,陆时卿也就只这点甜头可尝,怕再下去一发不可收拾,便主动伸手帮她理衣裳,一边说:“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继续。”

  说得像他嘴里的口水是黄金补汤似的。元赐娴剜他个眼刀子:“你小心自焚了。”

  “……”陆时卿扶了扶腰带,觉得某处的确灼烫难忍,只叹徽宁帝真会挑日子,新婚配月信,是要熬死他。

  元赐娴看他吃瘪,心里高兴,爬上去拿肩头蹭蹭他的胸膛,诱惑道:“你说几句好听的,我帮你啊。”

  陆时卿僵着个身板看她:“怎么帮?”

  她伸出手,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差点没给她这细嫩纤白的手晃晕,挣扎了一下,没忍住问:“什么好听的?”

  “这还要我一字一句教你啊?”她后撤一步,“说不出来拉倒。”

  陆时卿陷入了沉默。他是真不会说那些。

  他想了想,选了比较不空泛的一种道:“我明天陪你逛西市,把去年没买齐的东西都买了。”

  上回也不知是谁,奉圣命逛个街还跟她摆臭脸。

  元赐娴扬着下巴,拿手指着他道:“你说的,不怕这个月的俸禄被我花光?”

  陆时卿自顾自做了一番斗争,咬着牙“嗯”了一声。

  她心里一乐,怕他反悔,立刻猛扑上前扯他腰带,兴奋道:“快,快脱裤子!”

  

  陆时卿估计是想着反正这个月俸禄不保了,甜头绝不能少,被她拿手伺候了几下觉得不够,放倒她后,重新拨开她的衣襟,大了胆子换法子来。

  元赐娴真不知他是从哪学到了这种叫人面红耳赤的招数,心内奇异之下也忘了阻止,光天化日里,头一遭近距离看清楚他,只叹自己早先着实小看了他,眼下根本是亲手放出了一条恶龙。

  陆时卿先天本就杰出,之前是不得其法,这几日恶补了一沓避火图,自然突飞猛进。不过因她细皮嫩肉,也没敢多使力,折腾她太久。

  她被他换了样“补汤”又治了一次伤,饶是原本豪爽之人也被弄得羞恼不堪,完了以后都没肯直视他,埋首在他怀里,被他打横抱去了净房沐浴。

  陆时卿每次脑袋一热,做完不要脸的事就开始怀疑自己,眼下实则也有点小小的羞涩,脚下步子连带抱她的手都是抖的,好不容易稳到了净房,到了浴桶边却是一个“晚节不保”,一颤之下不小心手滑,把她摔了出去。

  “砰”一声清响水花四溅,元赐娴不偏不倚被砸进了浴桶里。

  俩人都是一懵,一阵震惊对望后,还是被摔的那个先反应了过来,揪了张脸恨恨拍了掌水面,怒吼道:“就这点臂力,你还是不是男人了!你……你给我出去!”

  这脸丢得陆时卿真想落荒而逃,只是一个转身,疾走几步之后到底停了下来,回头把她抱出了浴桶:“你月信还在,不能这么洗,出来我给你擦。”

  她瘪着嘴,怀疑地看他:“那你还摔不摔我第三次了?”

  “不摔了。”

  她吸吸鼻子,示意他将功折罪吧。

  陆时卿便回身拿来手巾给她把身上粘腻细细擦去,等给她收拾好了,自己身上已然都是水渍,且他发现,他又回到了最初烈火焚身的情状。

  他怕是……白干了一场。

  

  小俩口一直窝在房里折腾到黄昏日暮,吃过晚膳后,好歹有个正经,说起了下午郑濯遇刺的事。

  元赐娴大致问明白了究竟。原这事都是二皇子闹出来的一场苦肉计。

  二皇子早在去年被剥夺了金吾卫的掌管权后,便一直对郑濯心怀芥蒂,加上此前四月末旬在自雨亭再次失利,私下里更是记恨不已。眼见圣人虽将他放出了府,却日益冷落他,反倒偏爱起了郑濯,就坐不住了。

  然而依朝中形势看,圣人威势仍在,这夺嫡之争里的博弈,并非哪个皇子杀了哪个皇子便能了结的。二皇子不可能蠢笨到刺杀郑濯,背上弑弟的罪名,跟他两败俱伤,叫平王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想到了这种阴损的招数,自己刺杀自己,意图跟朝臣装腔作势,博取同情。

  至于能不能成功嫁祸郑濯,其实并不要紧。只要他与他俩人同行,本身就有嫌疑,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当真定罪,能改变圣人心底一点想法,就算达成了目的。

  原本这法子倒也不失为一计策。毕竟二皇子此前太过争强好胜,而郑濯便是一直以来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从而以退为进。

  但二皇子没料到,他这个六弟比他更狠,眼见杀招到了他近前,竟“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刀。

  这下他懵了,杀手也是一惊,赶紧给他再补了一刀,只是到底失了第一次出手时精心而刁钻的算计,没能给他造成看似伤势很重,实则无碍的完美结果,反倒叫郑濯得了个“为护兄长险些命丧敌手”的伟大功绩。

  元赐娴这下明白,他究竟为何要冒着生死大险,往胡姬酒肆去了。这是一个拉拢朝中大员的绝好时机。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通过旁人的嘴将这件事传扬到朝中,和叫他们亲眼目睹他浴血伤重的场景,其中的震撼是全然不一样的。

  而他也不必担心圣人怀疑他去到胡姬酒肆的用心,因为他完全可以大方承认,自己就是晓得酒肆里有许多官员在,才会往那边去的——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只好向陆时卿等朝臣救助。

  元赐娴想到这里,暗暗佩服郑濯的应变之能,只是一面也不由感慨,不知他从一个被推下假山一声不吭的孩子到如今这般,究竟忍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

  但她不觉得他现在的心机是恶。正如陆时卿此前所说,人都是有私心的,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境里,反抗并不是错。换作她,她也要争。

  她问陆时卿:“你后来叫他跟朝臣碰上了吗?”

  他点头:“没什么难的,掐了下时辰罢了。明日朝中就会炸开锅了。”

  不过叫他们自己炸去吧。他还在休婚假,要陪元赐娴去逛西市。

  元赐娴“嗯”了一声,又问:“殿下伤势如何?”

  陆时卿一听,脸色一沉。他还没揪着她问,她是如何跟郑濯碰上的。

  他道:“你今天给他裹伤了?”亲手裹的?用的是那只刚才伺候他的手?

  元赐娴一噎,实话道:“我不能见死不救吧?还不是看你跟他要好。”

  这话说得陆时卿稍微舒服一点,只是一想到她讲的,有关梦里未婚夫的事,他仍旧有点警惕,想掐灭她那一丝丝同情心,答道:“也就看着凶险点,还不如我上次伤得重。”

  哎哟,陆时卿真是,真是够小肚鸡肠的。

  元赐娴“啧”了一声,到底没岔开去,正经问:“你现在对他是怎么个看法?”

  陆时卿知道她是在问梦境那桩事,敛色道:“我仔细想过了,你在梦里会成为她的未婚妻并不奇怪。如果没有你主动向我示好这回事,我恐怕的确会支持他的决定,以徐善的身份说服你阿兄,定下你和他的婚事。梦里大概就是这样的发展。”

  “至于后来婚约被取消,其实也不奇怪。郑濯总有一日是要转暗为明的,但一旦转得过早,在圣人气数未尽前暴露,就会惹起他的忌惮。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斩断你们的联系,破坏这桩婚事。”

  元赐娴点点头,这个想法与她所推断的一致。

  陆时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这些事都合情合理,然而矛盾之处在后头。你应当不会瞧不出岳丈对郑濯的欣赏,他支持他,其实跟你们有无婚约并无关系。”

  他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元赐娴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是了,难怪今生她跟郑濯没有婚约,阿爹还是心向于他。

  陆时卿继续道:“既然他们的合作并非基于一桩婚约,又怎会被旁人轻易离间?”

  元赐娴皱皱眉头,又听他问:“你可知,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圣人出手破坏你们的婚事,我会做什么?”

  陆时卿其实很不愿意做那样的假设,但为了大局,他必须投入到那个梦境中,设身处地去考虑。

  他紧接着道:“我会选择将计就计,叫你们双方假意翻脸,一则令郑濯暂敛锋芒,以保全自己,二则也保全元家。”

  元赐娴霍然抬首。这的确很像陆时卿一贯的行事作风。

  如果说,他当真布置了这样的假象,梦里的很多言论,可能都要被推翻了。

  他继续解释:“所以,我对郑濯是否确实手刃了你阿爹和阿兄的事存疑,也对所谓的元家造反一事保留态度。至于传言说我杀了郑濯的事……”他笑了笑道,“我想象不出,怎样的罪孽才可能叫我对他动手,多半是百姓谣传。”

  否则,就是他当真害死了元家满门,害死了元赐娴。

  陆时卿看了她一眼,突然颇是感慨地道:“你知不知道,两年前,你随岳丈进京受封的那次,我为何会被圣人派往浔阳赈灾,没能跟你在宫中碰上一面?”

  元赐娴不解:“擦肩而过,不就是没有缘分嘛?”

  “不是。”他道,“那次南下,是皇后建议圣人派我去的。”

  “皇后怎么……”元赐娴问到一半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当初是韶和请皇后帮忙,叫圣人派你出去公差,从而阻止了我们的初遇?”

  “只是韶和以为的初遇罢了。”陆时卿道,“其实早在你救下霜妤前,我以徐善的身份出门办事,就曾远远见过你一面,所以去年在漉亭,才能一眼认出你。”

  元赐娴觉得这一出兜兜转转还挺有意思的,有点得意地往他怀里蹭,小声道:“远远见过我一面,就记得我的脸了?”

  陆时卿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点了点头。

  她心里美,面上故作冷淡道:“好端端的,怎么追忆起往事来了啊?”

  “因为我刚才在想,韶和既然想方设法阻止了她所以为的,我和你的初遇,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他说到这里顿住,没继续往下。

  元赐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替他接了下去:“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你也很喜欢,很喜欢我。”

  陆时卿垂眼瞅着她,笑着叹了口气。

第89章 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