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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正思忖着如何宽慰她才好,突然盯着她日益丰润的某处看,问她:“疼不疼?”

  早先四个多月的时候,元赐娴一双峰丘涨疼得难受,好几次夜里都因此睡不着,起先还不肯告诉陆时卿,被他发现以后,叫他当机立断作了决定:疼就揉。

  其实揉揉也没什么用,只是他自己心痒罢了,何况如今已经不像当初那么难受,她剜个眼刀子便拒绝了他,结果睡下后,还是被一只咸猪爪撩开了衣襟。

  元赐娴看他果真不死心,躲了几下后,就想算了,纵他过过干瘾。

  这些日子以来,陆时卿当真一次也没破过戒。虽说大夫说了,头三月过去以后,偶尔行个房事也不是不行,但他就怕一旦破了戒,到时收不住,动作大起来,有个万一伤到她跟孩子,所以一直费劲憋着。

  元赐娴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看他虽然自制力强,却也着实忍得艰辛,便主动帮他拿别的法子纾解了好几次。

  他在吃素的日子里得几回便宜,已然心满意足。

  只是这回,陆时卿探手过来没多久,元赐娴的喘息也重了。

  她又不是木头,仲夏时节跟他几番云雨得了趣,后来也时不时念起那种滋味,不过是为了肚子里头的俩个,跟他一样在忍耐罢了。眼下倒是不敢再纵他,怕他将她也给点着了,收不了场,便在他把嘴凑过来的时候推开了那颗脑袋。

  陆时卿吞咽了一下,很快听话地移开了,背过身去低喘了两声,吸着气像在努力克制什么。

  元赐娴都不用碰,就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俩人一时没说话,直到陆时卿突然难以忍耐地掀了被褥,飞快道:“你先睡吧。”说罢就下了榻,看样子是要往净房去。

  元赐娴想他大概是预备去跳浴桶冷静冷静,忙喊住他:“大冬天的,你别用冷水。”

  陆时卿步子一顿,回头道:“我不沐浴,感了风寒会染给你的。”

  “那你这是……”她问到一半就自顾自明白了过来,为难道,“你要自己办啊……”

  元赐娴知道不少男人都会这个,但她可以确信,照陆时卿以前那种倨傲的脾气,再加上爱干净的禀性,是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的。

  她都没法想象他自己把自己办了的模样,总觉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点,光是用想的就很不忍心了。

  见他扭头要走,她犹豫了一下,揪着张脸道:“你过来,我帮你。”

  陆时卿摇头:“会累着的,你睡就是了,我等会儿就……”

  “有不累的办法,我在小册子里瞧见的。”她打断他,朝他挤眉弄眼道,“你过来嘛!”

  他干站了一晌,将信将疑地走到了床榻边,听她道:“扯了,下来点。”

  他踌躇着照办,一头雾水地看着侧躺在床沿的元赐娴,直到她盯着他,皱眉挣扎许久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握着他往自己嘴边压。

  陆时卿这才明白她说的办法是什么,在距她唇舌咫尺之遥时霍然后撤,微喘着道:“……别!”

第96章 096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她的舌尖已经碰到了他。

  陆时卿惊得几乎提裤鼠窜了去,幸亏元赐娴反应快,及时松了手,才没把他折断。

  经此一吓,她原本备足的勇气都被他窜没了,回味起方才一瞬的古怪触感,有些羞恼地看他:“你就不能别一惊一乍的,叫我安安静静……”帮他办了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下好了,她提不起劲了。

  陆时卿脑袋里一遍遍闪过方才皓齿朱唇间,鲜嫩欲滴的小舌冒头的一幕,再回想短暂触碰的一刹刺激,神色痛苦地忍耐道:“你怎么什么都学……”

  元赐娴心道她早先趁他不在家,把手边陪嫁过来的避火图都给翻烂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是到底对这事微有抵触,才一直没尝试,刚刚见他火烧眉毛还一心顾念她,她一时动容就起了心思。

  结果反倒被他嫌了。

  她不太高兴地撇撇嘴:“那我不学就是了。”

  陆时卿知道她是误会了,想跟她解释,无奈身上火苗跳蹿得厉害,实在憋不住,只好道:“等我会儿。”说罢还是转头疾步走向了净房。

  元赐娴郁卒地点点头,等了两炷香才见他出来,倒是已然恢复了自若的神态。

  看她一脸憋屈,陆时卿上了床榻,撑着手肘明知故问:“怎么了?”

  元赐娴到底不是藏心事的人,瞅着他道:“你不喜欢我学那些啊?”

  “喜欢。”他默了默,拿拇指抚了抚她的下唇,“但是不想你这样。”

  应该说,是不舍得她这样。

  听他语气难得有点柔情蜜意的味道,元赐娴大约明白了他拒绝的原因,道:“我又不觉得脏……”

  “我知道。”

  不过他只要知道就够了。

  她闷闷地说了句“好吧”,伸手拉上了被褥,等阖上眼却感到身边人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道:“如果真想来,也该是我先。”

  “……”

  元赐娴懂了他话中深意,不由痒得浑身一抖,随即听他好整以暇地问:“你抖什么?”

  她咬咬牙拧一下他的胳膊:“谁抖了?是胎动,胎动!”

  陆时卿“哦”了一声,摸摸下巴。

  好大一下胎动啊。

  

  这一夜虽相安无事,元赐娴的举动却到底在陆时卿心底投了涟漪,叫他愈发没了从前的架子,就是一心想对她好,往死里好。

  等过了几日,轮着休沐,他在书房办公,听仆役说元赐娴正叫人备水,想趁白日暖和,不易受凉沐个发,便叫下人们带话去,叫她在庭院里等他给她洗。

  陆时卿将公事结了,收拾起桌案上一叠要紧文书,正准备出时,忽听密道那头传来了三下叩门声,便停下步子,转身开启了机关,果见暗门那头来了郑濯。

  此前蔡禾遭难,为免平王对假徐善的身份起疑,这条密道一度废置许久,直到后来危机消解,才重又被俩人用了起来。

  陆时卿惦记着元赐娴,语速便有些快:“我难得休沐一日,你还来串门?”

  郑濯被他这开门见山的不善口气说得一噎,朝他身后看了看,问道:“怎么,我扰你好事了?”

  他现在能有什么好事可做啊,招呼他进来后道:“好事倒是没有,就是她在等我给她沐发。”

  郑濯闻言差点脚下一绊,惊道:“你家婢女都领完工钱散了?”

  陆时卿瞥瞥他,淡淡道:“你懂什么。”

  这叫夫妻情趣。他近来新学的。

  郑濯心道他这孤寡老人可能的确不懂了,府上几名被徽宁帝硬塞来的姬妾不是花瓶子就是监视他的耳目,也不值他费什么心思。

  他想了想道:“那你先去忙吧,别叫她等急了。”

  陆时卿听了前半句还觉他挺善解人意,等他说完,心里就不是那么舒坦了。怎么,他很关心元赐娴?

  见他脸上起了霜气,郑濯便晓得了他在想什么,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关心我干儿子。”

  陆时卿“嗤”他一声。

  谁说他儿子要认他做干爹了?再说了,他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他觑他一眼,到底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带了什么消息,问道:“消息要不要紧,等两炷香不会死人的话,我就先去了。”

  郑濯失笑:“死不了,我在这里等你,给我上壶茶,要够味的,再把五木拿出来,我一个人也好打发打发时辰。”

  陆时卿无奈看他一眼。好端端一个正经皇子,偏喜欢赌戏。却到底把茶和五木都给了他,然后才绕到屋后庭院找元赐娴。

  元赐娴不晓得郑濯来访,见陆时卿磨蹭半天才来,坐在廊下怨道:“你再不来,我自己都能洗好了!”

  陆时卿低咳一声,回头看了眼书房的后窗,也不知道里头郑濯有没有听见这种掉他脸皮的话,道:“有点事耽搁了。”

  她也就没再多怨,问道:“做什么在庭院里洗?”

  他指了下天边悬日:“天气好,晒晒太阳。”说完招呼她到天井,“来。”

  元赐娴也的确不喜欢闷在屋里,难得十一月里碰上如此暖和的天,出了廊子晒到太阳,便觉整个人舒畅无比,脾气也没了,笑盈盈地在仆役事先备好的美人椅上躺了下来。

  陆时卿绕到长椅后边,拆了她头上的簪子,一手松散她的长发,一手拿起一个水瓢。

  元赐娴猫似的眯着眼,懒懒提醒道:“我头发很脏了。”

  因为天冷,陆时卿怕她在这当头受凉,便不给她经常沐浴。她头发脏一点,他也不在意,夜里照样靠她靠得起劲。

  陆时卿轻轻挠了下她的头皮:“知道。”却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元赐娴心道真是一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她花了一年不到的功夫把陆时卿弄到手,就能得他接下来三五十年的伺候,实在太划算。

  陆时卿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但看她唇角上扬,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心底竟也觉这清闲日子当真舒坦,忍不住跟着一笑,边从水桶里舀起一瓢差人滤好的皂荚水,给她湿发,边问:“凉吗?”

  元赐娴闭着眼摇摇头:“刚好。”

  几瓢水下去后,他就开始给她搓发了,兴许是他揉的力道恰好,加上日头晒的,元赐娴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道:“要是我睡着了,就把我抱回去,小心压着孩子。”

  陆时卿手上动作不停,淡笑道:“你不怕压着我?”

  元赐娴一下就给气清醒了,睁眼质问道:“你嫌我重?”

  他还没来得及答,就先见她嘴一瘪:“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是为了谁?现在倒好,身段也走样了,脸也生了横肉,竟被这要当爹的嫌弃……”

  陆时卿一看就知她是好久不演戏,心里痒了,扯了下嘴角道:“我要是嫌弃你,谁给我生下一胎?”

  “还贪,这都一次给你生太平了,合你心意凑了一双!”元赐娴脑袋一歪责他。

  他把她的头拧回去:“别乱动。”然后继续道,“你要是生了一男一女怎么办,我还是不舒服。”

  “……”强词夺理!

  俩人扯着扯着就过了陆时卿跟郑濯说好的时辰。亏得郑濯原就是坐在了后窗边,隔着镂窗将庭院里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看他的确未洗完,也就没着急,只是一个人玩五木到底无趣了点,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们。

  他看庭院里种了两株对称的槐树,叶子都落光了,原本瞧上去有点萧瑟,但被这仲冬的煦日一照,竟莫名蒸腾出几分生机来,像笼了一片浓绿一般。

  再看树下闹得起劲的俩人,元赐娴似是被陆时卿气着了,两指一弹,将发间一点皂荚沫子弹到了他的鼻尖。

  陆时卿中了招被气笑,抬手想擦,却像是因了满手滑腻的皂荚,一时有点犹豫。

  元赐娴见状,笑着从袖子里拣出一块帕子,然后仰着脖子,伸长了手臂帮他轻轻一抹。

  他隐约听见她说:“好了,不闹你了。”

  陆时卿便是一副苦大仇深却忍气吞声的模样,继续给她揉搓。

  他看到这里收回了眼,低头瞧着落在窗柩的淡金日照,抿唇一笑,眼底却微微有几分怅然之色。

  给人沐发,好像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啊。

  

  约莫再过一炷香,陆时卿才给元赐娴洗完了发,拿手巾给她擦拭了两遍后道:“还不够干,等会儿再叫人给你擦擦。”

  元赐娴回头不爽利地瞅他:“人家送佛还送到西呢,你这半道就要丢了我啊!”

  他无奈一笑:“时辰太久了,书房有人等我。”

  “谁?”

  他一指书房后窗,示意她自己看。

  元赐娴顺他所指望去,就见镂窗另一头,郑濯正坐在那里,抿着手中茶瓯里的茶,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过头来,朝她颔了颔首,淡淡一笑作招呼。

  “……”

  这么大个皇子坐在不远处,她却大摇大摆躺着,这可了不得。元赐娴下意识想把自己撑起来坐端正,却见郑濯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动了。

  陆时卿也按住了她:“你跟他客气什么。”

  元赐娴心道是他太不客气了,早知郑濯干等着,她也不会耽搁他这么久,冲他皱皱鼻子道:“你还不快去。”

  陆时卿差人送她回去,然后起身回了书房,一眼看见郑濯因庭院里来了下人,手脚利落地将窗子阖紧实,就朝他飞了个眼刀子道:“你倒挑了个好位置盯梢。”

  郑濯笑笑:“承蒙陆侍郎夸奖,不才兵法学得尚可。”

  “说吧,什么事?”

  郑濯这下不嬉笑了,敛色道:“回鹘出事了。”

第97章 097

  一听不是西南而是西北的消息,陆时卿微一蹙眉,示意他讲。

  郑濯道:“回鹘可汗多兰啜前日夜里在行宫遇刺,现重伤昏迷,性命垂危。”

  “消息来源?”

  “我布置在回鹘汗庭的密探八百里加急传回的信报。”

  “除你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回鹘王室目前尚无动静,百姓也多安宁,多兰啜的下属理应封锁了消息。只是既然我能知道,恐怕大周之内也已有了别的知情人。”

  陆时卿摇摇头:“这倒不一定。”

  “此话怎样?”

  “如果多兰啜当真伤重如此,既能瞒得过王室众人的眼,又怎会叫你的密探第一时刻得了消息,一路顺利传回长安?”

  “你的意思是?”郑濯若有所悟,“多兰啜或许并未遇刺,或者,只是点皮肉小伤?”

  他问完想了想,不解道:“那他有意放消息给我的目的是什么?”

  陆时卿闻言沉默下来,负手踱到窗边,复又踱回,如此两个来回过后,提点道:“若多兰啜身故,谁将是回鹘汗国下一任首领?”

  “其子裴力。”

  “裴力与多兰啜,在对外方略上,关键的分歧是什么?”

  “早些年,二哥尚未剿灭驱逐突厥之时,多兰啜主张亲周而远突厥,裴力则支持亲突厥而远周。”

  “也就是说,”陆时卿淡淡一笑,“倘使裴力在短时间内上位,很可能叫沉寂不久的突厥东山再起。”

  郑濯霍然抬首:“你的意思是,多兰啜根本没有伤重,只是想借此消息提醒我,突厥遇上了死灰复燃的时机?”

  陆时卿凤眼微眯,沉默一晌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他如何只提醒了我一人?此事关系到大周存亡,阿爹尚在,而我手中权力有限,他没道理越过阿爹,直接与我合作。”

  “因为亲周的多兰啜也开始犹豫站向了。”陆时卿斩钉截铁道,“大周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雄兵百万,弹指间屠净突厥的大周。如今就连区区南诏,如此弹丸之地,都能三番五次威胁到我南境,多兰啜对圣人早已失去了信心。他在寄希望于大周的下一任君主,在试探你是否有这个能力。”

  郑濯的目光略几分闪烁,道:“但多兰啜并不了解我,为何如此草率地选择了我?”

  “因为他别无他选。”陆时卿沉吟一下,“若我所料的不错,他担心的,所谓突厥死灰复燃一事,正是出自你二哥与三哥的手笔。崖州那边,很可能出了问题。”

  他说到这里抬起眼来:“阿濯,这是一次险难,也是一次机遇。我们筑了这么多年的暗梁,是时候起高楼了。”

  

  与陆时卿商议过后,郑濯当即命分布在南域的暗哨前往崖州深入查探。只是二皇子被遣送至的这处地方是真真正正的天南海北,孤岛一座,来往极其不便,一面又得避开朝中各方同样关切二皇子的人马埋布在海域这头的密探,等得到消息,便已是大半月后。

  而这时候,传闻里“遇刺重伤”的多兰啜已然康复,开始重新亲政。

  再过一阵,十二月初旬,回鹘汗国境内爆发战事。曾为大周与回鹘联合驱逐扫灭,龟缩于荒原,退出历史舞台数载的突厥一夕间卷土重来,借东北靺鞨为走道,陈兵三十万于回鹘边境,一番威示后大举入侵。

  消息传出,四域震惊。徽宁帝急召群臣入宫议事,宣政殿内明火一日一夜未熄。

  翌日清晨,元赐娴醒来瞧见身边床褥是空的,且齐齐整整,没有半点褶皱痕迹,就知陆时卿是一夜没回。

  消息还没传到她这里,但她也不至于毫无头绪。能叫陆时卿一日一夜窝在宫里头出不来,甚至连个口信都没能往外带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徽宁帝躬身主持群臣闭关议事。而能叫朝廷如此方寸大乱的,又不外乎是与大周息息相关的战事。

  只是乱世之下,无一隅可得安宁,她一时不敢下结论,究竟是哪里爆发了战事。唯独能肯定的是,这一次兴兵跟南诏无关。细居要靠大周上位,绝不可能这时候闹出幺蛾子来。

  她揣了颗心暗暗琢磨,吃早食时被宣氏问起陆时卿在宫里头忙什么,却只笑说他昨夜带了口信回来,说是处理完公务太晚,宫里下了门钥,才只好留宿外殿了。

  但宣氏也不傻,眼看她吃早食全靠硬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然想到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只是既然元赐娴不提,她也就不好多问,免得叫她这心里头担子更重,坏了身子。

  婆媳俩你谅我来我谅你,谁也没再提一句陆时卿,直到黄昏时分,元赐娴实在坐不住,才打算叫来曹暗问一问。

  其实找他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人在府中,自然不可能知道宫里生了什么事。只是自打上月起,大约因她这肚子的月数越来越足,陆时卿就不再跟她讲政务上的事了,以至这一月来,她几乎对朝堂动向毫无所知,所以想向曹暗探探口风,看他近来都在忙碌什么,好从中判断猜测。

  却不料她还没来得及差人去叫曹暗,就有仆役回报说陆时卿回来了,她就老老实实等在了屋子里。

  寒冬腊月,霜风凛冽。前头长安已经下过一场雪,眼瞧这阴霾重重的天,像是不久还得再来一场。

  陆时卿回时满身霜气,怕冻着元赐娴,便在外头摘了露湿的披裳,只穿着轻裘入里,在进她屋子前,还就着炭炉先暖了暖手。

  元赐娴等了半晌才见他匆匆赶到,一下便从座上起了身,待他走到跟前,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将上边一点白霜拭了,问他:“冷不冷啊?”

  陆时卿一噎。他还以为,她第一句一定会问朝里出了什么事。

  他伸出刚烤暖的手去握她:“不冷。”像是示意她摸摸。

  元赐娴觑他一眼:“临时抱的佛脚吧你!”

  他笑笑,搀她坐回去,因刚烤暖的手比她还热,就干脆在她面前屈膝蹲了下来,攥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搓。

  元赐娴垂眼看着他,看了很久也不见他开口,弯着眼睛说笑道:“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准备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陆时卿手下动作一滞,抬起头来,看她面上笑意不变,甚至还多了几分得意:“被我说中了!”

  陆时卿没说话,弯着唇角,低下头去往她手心里呵热气,等她的手比他热了,才重新抬头看她。

  但这时候元赐娴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红着眼眶盯着他道:“说吧,又要上哪去了。”

  他屈着膝没起,仰头轻描淡写地笑道:“只是去趟回鹘。”

  元赐娴突然有点不敢看他这种笑意,抬头望着天顶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她半天没说话,良久才“哦”了一声。

  陆时卿叹口气,起身坐到她边上,揽过她道:“突厥打到回鹘了,是二皇子带着他们打进去的,这事朝廷不能不管。且不论领兵的是从我大周流放地逃出去的皇子,倘使今天,朝廷作壁上观,明日回鹘遭难,后日遭突厥铁骑征伐的,就是我们的百姓……”

  “我知道。”元赐娴打断他,“你不用跟我讲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她说到这里咬咬唇,偏头看他,“再有不到两个月,我就要临盆了。”

  陆时卿点点头,抚了抚她通红的眼角,笑道:“刚刚好。两个月刚刚好。到时就拿捷报给他们做诞辰礼。”

  元赐娴鼻头一酸,听见“捷报”一词,问道:“你这次不是去和谈的?”

  他摇摇头:“此战不同于上回与南诏的交锋,是非打不可的。朝廷要派兵援助回鹘,但我不会上到前线,只是跟随援军出使回鹘,面见可汗达成一桩盟约。所以你不用担心。这桩事我和阿濯早有准备,已经筹谋了一月之久,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呢?”元赐娴问,“领兵出征的是他吗?”

  他再摇头:“一则大周派兵驰援回鹘,落下了好几处空门,他必须留守京城,警惕平王。二则,眼下也不是他抛头露面的最佳时机。”

  元赐娴听到这里就明白了,瘪着嘴道:“与可汗达成盟约,未必非要你去不可,你是为了六殿下才去的。”

  面上是替圣人与大周出使,实则却是为了帮郑濯取得多兰啜的支持。

  陆时卿这下点了点头。

  元赐娴吸吸鼻子,不太服气地瞅着他道:“连我带两个孩子,咱们仨加起来都比不上他!”

  他闻言失笑,凑过去拿鼻尖贴着她的鼻尖道:“我保证,一定会赶上你临盆的。”

  她剜他一眼:“晚了怎么办?”

  “你说。”

  元赐娴到底没舍得给他立誓,恨恨道:“要是晚了,我生完就收拾细软,提着包袱跑来回鹘揪你!”

第98章 098

  其实除了担忧临盆,元赐娴还有点遗憾,这个年仍旧没法跟陆时卿一起过。他或许赶得及她生产,却绝无可能陪她一道守岁了。

  而回鹘爆发战事,大周抽调兵力前往支援,为免给四面虎视眈眈的诸国钻了空子,边关一律戒严,镇守边城的将领也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在战事结束前,她的阿爹阿娘一样没法进京。

  这个年注定是要冷冷清清的了。

  翌日一早天没亮,陆时卿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但元赐娴睡得并不安稳,在他掀开被褥时就已醒了,只是遂了他的意装作不知,一则是不愿跟他正正经经道别,将这事闹得生离死别一般,二则也是想叫他走得放心一些。

  她昨夜已大致向陆时卿问明白了回鹘战事的起由。

  因二皇子早些年跟回鹘与突厥牵扯甚深,徽宁帝为免他被逼绝路再生事端,当初便给他选择了距离西北天差地远的崖州作为流放地。

  老皇帝这个想法原本不错,却是百密一疏,没顾虑到从长安去到东南崖州,将会经过平王所在的淮南地界。

  实则二皇子根本从未到过崖州。早在押送队伍经过淮南时,囚车里的人就已被平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在那之后,平王则一直积极安排二皇子联合突厥准备战事,直到半年后的今天。

  说白了,这回鹘与突厥的战事还是起头于大周没完没了的夺嫡之争。陆时卿毕竟已经身陷其间斡旋多年,元赐娴相信,以他之能必可与回鹘顺利达成盟约,独独还是担忧行军路上四面楚歌,突厥人为阻挠他面见可汗,也许会对他暗下杀手。加之山迢迢水遥遥,他跟着急行军一路吃尽风霜雨雪,怕会旧伤复发。

  如此牵肠挂肚了一个多月,元陆两家乃至整个大周都没过好这个年,直等到西北终于传来第一封捷报,称大周援军已顺利与回鹘汗庭的兵马会师,并接连夺回了原先被突厥先锋军攻陷的五座城池。

  这讲给老百姓听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元赐娴知道这一月来有多难。

  她虽没法拿到第一手军报,却大致能从寥寥讯息中估计出,陆时卿所在的这支大周急行军在进入回鹘境内前起码经历了三场不小的战役。而深入回鹘后,与素来暴虐的突厥士兵正面交锋更无异于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敌。

  这封看上去金光闪闪的捷报,其实非常沉重。

  陆时卿则始终没有传信报回来。或许是当真焦头烂额脱不开身,或许是因回鹘境内战火纷飞,如书信被截,将可能泄露大周军队踪迹,为顾全大局便只能选择隐匿。

  元赐娴倒也理解这个,只是到底忍不住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问拣枝自己还有几日临盆。

  拣枝每天答她一遍,到后来着实有些忍不住了,问道:“夫人当真不记得婢子昨日是怎么答您的吗?”

  她理直气壮道:“记得啊,昨天你说,大概还有十五日嘛。”

  “那您……”减掉一天不就好了。

  元赐娴觑了觑她:“我就想听你告诉我。”

  拣枝只好道:“您约莫再有半月就该临盆了。”

  她“嗯”了一声,望着窗外的冰棱子自言自语:“再有十四日,很快了啊。”

  拣枝知道她这句“很快”是在说什么。夫人觉得郎君是守信用的人,做了保证就一定会做到,一遍遍问自己临盆的日子,其实不过是在盼他凯旋罢了。

  她正想出言宽慰元赐娴几句,却见拾翠匆匆进来了,问她把上回除夕夫人穿过的一件斗篷搁去了哪里。

  她闻言稍稍一愣,随即很快道:“找不到吗?我跟你去瞧瞧。”说罢看向元赐娴,请示道,“夫人,婢子先去给您找斗篷。”

  元赐娴点点头,笑看她俩一人一眼:“去吧。”

  俩人颔首退下,一路说着斗篷的事,待远离了元赐娴的屋子,却齐齐敛色。拣枝先问:“出什么事了?”

  元赐娴除夕穿过的那件斗篷不是她收拾起来的,而是拾翠,所以刚才她听见那奇怪的一问,就知道里头另有隐情。

  拾翠果真面露焦色,回头看了眼元赐娴所在的方向,警惕道:“你跟我来。”

  她领她到隔壁的堂屋,边道:“曹大哥刚刚得到密报,说前日一早,回鹘与突厥的两支骑兵队在大周边境交锋时遭遇雪难,两军皆是全军覆没。郎君……”她说到这里紧张道,“郎君好像也在那支队伍里。”

  拣枝脸色一变,一眼看见曹暗也在屋里,正焦急万分地捏着封信报,便直接问他:“郎君为何会在回鹘人的队伍里?”

  曹暗解释:“郎君急着赶回来,可咱们的将士因战事焦灼脱不开身,回鹘可汗顾念他的安危,在与我大周达成盟约后,便提出了派兵护送他先行回长安。照行迹看,很可能就是这支骑兵队。”

  拣枝闻言呼吸一窒,默了默决断道:“既然无法确定,便绝不能叫夫人知道此事。曹大哥,劳烦你先想办法查……”

  她说到这里,忽听槅扇外边一阵窸窣的衣摆擦动声,一回首,就看元赐娴白着张脸站在那里,不知都听见了什么。

  三人齐齐愣住。拾翠当先嗫嚅道:“夫人……”

  元赐娴是刚刚才到门前的,只是光听最后一句也够她明白究竟了。她没看他们,只盯着曹暗手中的密报冷冷道:“给我。”

  曹暗下意识把密报往身后一掩,掩完了才觉多此一举,硬着头皮呈上去,先道:“夫人,这消息说得模棱两可,小人以为绝不可信。您切莫太过忧心,小人这就去找可信之人商议对策。”

  他暗示的可信之人自然是郑濯。

  元赐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报,却丝毫未有三人想象的慌乱,甚至比他们还更镇定一些,飞快道:“给我一张回鹘与大周交界一线的地形图,还有纸笔。”

  拾翠忙去取来给她,见她在桌案上摊开了牛皮地图,阅览了一遍后,执笔迅速圈画了几处地方,跟曹暗道:“突厥回鹘两军交锋,而大周边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干耗着淌这趟浑水,理应在雪难发生前就已脱身离开。但既然他没能在这封噩耗到达长安前传回消息报平安,就一定是遇到了别的麻烦。你该关注的不是这场雪难,而是往后的回程,是大周境内潜在的危险。”

  曹暗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元赐娴重新扫了一遍地图,指着上头一点,拿食指虚划了一道线:“不用再去找谁商议了,你现在就出发,顺着这条路带人前去接应,切记不可暴露踪迹。”

  见曹暗领了命疾奔而去,元赐娴像脱了力一般一把抓住了桌案案沿,额头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来。

  拾翠和拣枝吓了一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她:“夫人,您先回房歇息吧。”

  元赐娴一把拽住了她们的胳膊,眉头紧皱,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回不了了,我好像要生了……”

  

  陆府上下登时乱成了一团。拾翠和拣枝哪里料得到元赐娴前一刻还稳如泰山,后一刻便会如此,仔细回想才觉她刚刚的脸色确实白得很不寻常,怕是在槅扇外头听见那一嘴时就已动了胎气,只是之后为了琢磨对策,一直在强忍罢了。

  陆家前些日子便已及早安排好了稳婆,原本明后天也该叫她们搬来府上待命了,却万万没想到元赐娴提前了这么多日子,这下只得临时再去喊人。

  得亏府上有几名略通分娩之术的老妪,先及早准备了起来,赶来的两名稳婆也是手脚麻利的,很快就到了,一见热水和汤药都已备好,净完手便入了卧房。

  宣氏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见里头一直没传出元赐娴呼痛的动静,反倒心下担忧,一个劲地问婢女她怎么没声。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大概是催胎的汤药终于灌够了,元赐娴才步入了临盆的正道,只是嘴里喊的竟还跟一般妇人家不太一样。

  “怎么……这么痛!”

  “陆时卿……你真是气死,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