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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一定赶上我临盆的?等你回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宣氏闻言浑身一抖,再听她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吊起来拿皮鞭子挥!啊,好痛……”

  一旁过来陪宣氏的陆霜妤也是娇躯一震,有点为难地看向她:“阿娘,为了让嫂嫂多点干劲,咱们就叫阿兄委屈一下吧。”

  宣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攥着她的手作支撑,一面朝里喊:“赐娴啊,你骂,你尽管骂!阿娘告诉你,骂得越带劲,生得越顺利!”

第99章 099

  元赐娴倒是想继续骂,却发现骂了一会儿,人是精神了,气力却不够使了,只好咬着牙憋起劲。

  宣氏再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被陆霜妤搀去了卧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她干吹冷风也帮不上忙。何况这临盆时候,房门开开阖阖容易卷入寒霜湿气,闲杂人多了,不干净的东西也多,反倒对元赐娴不好,她便更不好进去添乱。

  只是元赐娴临盆突然,情形也不顺利,眼看一下午过去,到了黄昏还未有进展,宣氏到底没心思吃食了,连晚膳都只勉强用了几口。

  快到临睡时辰,终于传来了消息,却说是元赐娴着实不够力了,若是时辰再拖得久一些,恐怕愈发岌岌可危,两名稳婆于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只是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够再请一位经验老道的稳婆来帮忙。

  宣氏一听,自然当下派了人出去请稳婆,又跟着这新来的稳婆一道进屋看了眼元赐娴,在她床边切切地嘱咐了几句,叫她别怕。

  屋里热气氤氲,元赐娴浑身都是湿漉的汗,唇色苍白得毫无人气,连眼瞳都微微涣散了,却还竭力保持着神志,大约知道时辰已晚,跟她说:“阿娘,您也别怕,这点小事还难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来,一定抱上孙孩……”

  宣氏一把年纪了,也是听多看多了的,闻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着她的手道:“是时卿对不起你,等他回来,阿娘就把他捆在府里头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给他再出去了!”

  宣氏对朝堂里头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陆时卿在归途碰上了麻烦,以为他是一心扑在政务上,一点不顾惜元赐娴,当初知道他主动揽下了面见回鹘可汗的差事,还训斥了他好几句。

  但元赐娴懂他的苦衷,虽然嘴上骂着不好听的,心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闻言虚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来……”

  稳婆怕耽搁时辰,歉意地请宣氏暂且退避。她便只好退了出去。只是元赐娴这边还熬着,陆时卿又不在府上,她这做娘的也不敢回房睡觉,见夜深了,就在隔壁屋的矮榻上打盹歇息,吩咐下人一有消息立刻叫醒她。

  如此到了后半夜,宣氏半梦半醒间听见一声响亮的啼哭,也不知究竟是梦是真,慌忙披衣起身往隔壁屋走,站在门外朝里问情况。

  守在门边的婢女隔着槅扇向她报喜:“老夫人,头个孩子出来了,是位小郎君!”

  宣氏闻言一喜,又问:“第二个何时能出?夫人可还好?”

  “稳婆说,头胎出了,第二胎就不难了,但现下不宜开门放风进来,只好劳烦老夫人再去一旁坐会儿了。”

  她点点头,虽心里惦记着孙儿,却因元赐娴尚在生产,便忍着没进去,又踱了回去,直到一炷香后,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慌张的吵嚷声,方才急得再次去叩门。

  这回门一下就开了,婢女见了她道:“老夫人,第二胎是个小娘子,但小娘子一直不哭,稳婆们正着急呢。”

  一双龙凤本是喜事,但孩子不哭却是不好的兆头,怕有夭折的危险,宣氏忙是一脚跨了进去:“怎么回事,我瞧瞧!”

  两名稳婆正给孩子拍背,想看是不是喉咙里堵了什么。床上元赐娴也慌了神,原先还欢喜得想叫她们抱来外间已然洗干净的小郎君一道看看,眼下却是满心都在小娘子身上,掀了被褥就要下床去。

  只是她生了足足七个时辰,没马上晕厥都是靠了心里那股高兴的劲头支撑,腿脚哪还有力气,一沾地就是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拾翠和拣枝知她心里念着孩子,必然躺不住,劝也无用,忙去搀她起来。

  宣氏也在帮着两名稳婆一道掐孩子的背,却见小娃娃一点声不出,额头愈发青黑,脸上也渐渐起了死气。

  元赐娴颤着手上前,从她们怀里接过孩子,一言不发将她倒提起来拍。

  一屋子人都不敢发声,就看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拍得比一下重,一下拍得比一下狠,终于在第七下时,见孩子哇地呕出口淤血,急声哭了起来。

  围在四面的众人又惊又喜。元赐娴脱力之下踉跄瘫倒,险些没抱好孩子,幸而被两名稳婆一道稳住。

  宣氏拿绢帕抹了抹眼角,朝她道:“没事了没事了,赶紧歇着!”又吩咐两名稳婆,“快去外间给小娘子洗洗!”

  元赐娴吊着的一口气一松,正要坐回床榻,忽听抱着孩子匆匆奔到外间的稳婆讶异道:“小郎君呢?”

  满屋子人都是一愣,宣氏比元赐娴先缓过来,赶紧疾步出去看,真见原先躺着小郎君的摇车里空空荡荡,再朝四面看了一圈,顿时生出不好的念头来。

  跟宣氏一道出来的拾翠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忙问:“还有一名稳婆去哪了?”说罢忙打开了房门,询问外边守门的婢女。

  婢女不明所以道:“稳婆刚才出来过,说去外头取些物什,但她两手空空,并未抱着小郎君,婢子便放了行。”

  元赐娴听到这里,刚落下去的心复又悬了起来,被拣枝搀着,跌跌撞撞往外间走去,急声问拾翠:“不见的可是后来才来的那名稳婆?”

  她这一问一针见血,满屋的人齐齐心下一沉。

  起始赶来的两名稳婆是陆时卿临去回鹘前就安排好的可靠人手,但第三名后到的却是临时请来帮忙的。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虑,但现在想想,元陆两家位份高,诞下的子嗣也比旁的人家要紧特殊,如此的确冒险了些。

  而刚才一阵,所有人包括元赐娴,都将注意力放在没法啼哭的小娘子身上,确实疏漏了外间的动静。

  可问题是,稳婆是空手离去的,而由于陆时卿临走吩咐,这主院本就加派了人手日夜保护元赐娴的安危,就连窗边都有仆役把守,小郎君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那名稳婆是宣氏叫人请来的。想通里头究竟后,她气急之下一个眩晕,朝后倒了一步,险险被身边婢女搀住。

  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一下方寸大乱,还是元赐娴极力镇定下来当机立断,吩咐宣氏身边婢女:“扶老夫人去隔壁屋,找大夫来诊脉。”又看向两名稳婆,“你们也抱着小娘子挪去隔壁,照看好她。拣枝和拾翠留下。”

  元赐娴斥退了旁的下人,扶着酸软无力的膝,开启了外间的机关,然后朝满面震惊的俩人道:“拾翠,你去瞧瞧这条密道里有没有留下线索。拣枝,你沿着徐先生的宅邸到城外将要途经的路,带人追过去。”

  拣枝和拾翠提了障刀领命去后,元赐娴倚靠着墙瘫软下来,脑袋里一片混沌。

  只有密道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带走的,应该只有这里了。

  这条密道关系重大,本不该轻易暴露,故而哪怕是身边的两名婢女,她也不曾说起,可原先唯一的知情者曹暗离开了长安,她现下身子不行,没法亲力亲为,只有叫拾翠进去察看。

  元赐娴心力交瘁之下强撑着意志,焦灼地等着消息,约莫一炷香后,听见密道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扶着墙艰难地站起,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击晕在地。

  

  再醒来的一瞬,元赐娴就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陆府戒备森严,稳婆待在外间的时辰也很短暂,其实根本就没能找到密道的入口。何况开启暗门是一定会发出声响的,哪怕她当真摸透了机关,也没法这样悄无声息地带走孩子。

  是她当时刚生完孩子体力不支,脑袋也不十分清楚,又对那条密道先入为主,被它堵了思路,而忘了察看外间的其他地方。

  实则众人慌里慌张的时候,孩子很可能还在屋里,就藏在某处隐蔽的地方。

  但现在,她和孩子都被人劫走了。

  陆时卿离开长安的这段日子里,徐宅的密道暴露了,对方沿着那头一路摸到了陆府,然后一直潜伏在里头,等着她上钩,等着她主动开启密道,把自己和孩子送到他手上。

  元赐娴悔得心尖抽疼,却在下一刹意识到周遭的不对劲。

  她正身在一辆马车内,马车的行迹却不太寻常,似乎在以一种倾斜的姿态急速前行。一棱一棱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她的衣裳上,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按着酸痛的后颈爬起。

  马车的窗门都被木条封了起来,只露了几道缝隙,而外边已经没有人,也没有马了,整辆车子正滚在山间一段长长的下坡路上。坡面似乎积了冰霜,异常湿滑。而前方……她紧张地急喘着,透过木板的缝隙,借月光看清了情状,霍然睁大了眼睛。

  前方是悬崖绝壁。

  门窗被堵,跳车不能,她手边空无一物,徒手去掰木条,使尽力气却也不动纹丝。

  眼看悬崖越来越近,绝望之下,元赐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踏踏的马蹄声。

  她蓦地回头,不过几个数的功夫,就见身后人追平了马车,却像是一时没法阻止车势,在疾驰的马上一把抽出腰刀,向她低喝一声:“让开!”

  元赐娴迅速闪避开去,就见他手中剑光一闪,劈山裂地般下了一刀。

  一刀断木,车门四分五裂。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手给我!”

  元赐娴将手飞快递出,被他一把拽入怀中,却因一股往前的冲劲,连带将他也斜撞下马。

  两人直直朝崖边跌滚而去,他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将腰刀往霜地里奋力一扎。

第100章 100

  刀破石入土,生生止住了两人的滚势,与此同时,元赐娴听见清晰的一声“咔”,像是骨裂的声响。

  马车越过悬崖,轰然坠落。她脑袋发晕,昏昏沉沉里却没感到疼,这才后知后觉地醒了神,发现伤着的人不是自己。

  那块原本要轧到她的石头,扎碎了她脑袋下的那只手。

  崖边裂石辚辚崩落,郑濯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崖外,却还支着刀柄偏头问她:“伤着没?”

  元赐娴费力撑起自己,让开脑袋去,避免给他的手再添伤,摇摇头,喘着粗气道:“殿下,您的右手……”

  郑濯说了句“没事”,随即收刀翻身而起,一把扯下身后玄色裘氅,裹紧了她道:“你现在上不了马,等马车来,很快。”

  元赐娴费力地点点头,忍着泪意,提气道:“孩子……”

  孩子没有在马车里,对方将她们母子二人分开了。

  郑濯飞快解释道:“对方兵分四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走,此地是距离永兴坊最近的东路。我今夜人在城外,得到消息就近赶来了这里。孩子在其余三路中,你阿兄往北追了,陆府的人手往西追了,南路我另派了下属。”

  眼下早已过了宵禁时辰,幸好郑濯刚巧人在城外,查证陆时卿的下落,否则元钰因妹妹被掳出城还有理,他就无法如此轻易带人马出来了。

  元赐娴裹着厚实的裘氅,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很显然,对方并不想要她的性命,将她困在那样一辆马车里,又兵分四路,只是为了分散元钰和郑濯的人手和注意力。也就是说,对方的最终目的不在她们母子俩,也不在元家或郑濯。

  将她和孩子当作诱饵抛出,这个套子,只可能是为一个人而设的。且对方甚至避免了将诱饵放在同一个筐子里,以图万无一失。

  就像现在,元赐娴得救了,但孩子很可能还没有。

  她心焦如焚,颤着嘴唇,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他在哪里?”

  郑濯一面盯着前方地平线处急速驶来的马车,一面实话道:“我不知道。”

  他得到的消息和元赐娴一样,都只到雪难为止,接下来就全无陆时卿的音讯了。算起来,他已经失踪了近三天。

  但他们都清楚,对方既然选择了抛诱饵,就说明陆时卿一定还没落入敌手。

  马车很快驶到近前,郑濯交代道:“车上有稳婆和婢女照顾你,你先回府。”说罢将她一把打横抱起,送入马车。

  元赐娴这时候没力气忸怩,进到马车躺下后哀求地看着他:“殿下,拜托您了……”

  她也恨不能插了翅去追孩子,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子状况,就是只能添乱的,一旦碰上敌手,反倒叫众人愈加束手束脚。

  郑濯点点头:“他和孩子都会平安回来的。”说罢掀帘而出。

  

  马车内,郑濯安排的稳婆和婢女忙接手了元赐娴。

  元赐娴脑袋沉得像灌了汤一般,没等回城就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腥气,她蓦然睁眼,看见天光敞亮,似是日上三竿,慌忙挣扎起身。

  趴睡在她榻边的拣枝被惊动,忙朝外头喊:“郎君,夫人醒了!”

  元赐娴以为她喊的是陆时卿,脑袋里绷紧的弦一松,回头却见是元钰从外间疾步走来,心下登时一紧,哑着声急道:“阿兄,孩子呢,陆时卿呢?”

  元钰眼下好大一团青黑,闻言不舒爽“啧”了一声:“怎么,看见是你阿兄我,很失望啊?”

  他这语气似是说笑,但元赐娴一点心情都没有,急得都快哭了。

  她昨夜实在太累太难受,想着就睡片刻,然后等郑濯和阿兄的消息,哪知一睡睡到了翌日晌午。

  元钰见状心疼得直抽抽,忙坐下来哄道:“都在都在,都好好的,乖,别急别哭。”

  “当真?”不是元赐娴非不肯信,只是如果陆时卿真的好端端回来了,怎么不守在她榻边啊。

  元钰低咳一声,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真。小外甥没受凉,就在外间摇车里躺着,阿兄仔细看过了,长得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的确,照情理看,对方要拿孩子去套陆时卿,必然得保护好小娃娃,这一点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元钰也不是个能撒谎的人,说的这些不像是假,但他一句没提陆时卿,实在不太寻常。

  元赐娴心里着急,掀了被褥就想下去,被他皱着眉头一把按住了肩:“还想活命就好好躺着。”他说罢叹了口气,默了默无奈道,“我就说我这人撒不了谎,还非要我骗你……好了,告诉你实话,但说好了,你现在不能下床。”

  元赐娴闻言捣蒜般点头,随即听他道:“陆子澍确实回来了,只是受了点伤,在这里守你到天亮就昏了,现在躺在隔壁屋。”

  她闻言又想往下跳,记起刚才元钰放的话,按捺着道:“他伤势如何?”

  元钰想了想道:“得了,我给你抱过来,你自己看吧!”

  “……”

  元钰说完就出去了。拣枝看元赐娴一头雾水,向她解释了昨夜的事。

  原西路和南路都是对方放的迷雾弹子,孩子实则是被送去了元钰选择的北路。但在他追上那行人前,陆时卿就已经孤身跟他们交上了锋。

  对方使诈,将一块包着襁褓的巨石从近三丈高的地方往下扔。夜黑雾浓,陆时卿不敢冒险,哪怕知道多半是假,也硬生生扛着接了下来。那伤就是当时受的。

  之后,他假意倒地难起,诱得对方暴露了孩子的位置,事前听他安排,埋伏在附近的曹暗趁势而上,将小郎君救了下来。

  元钰到时,曹暗已经带着孩子先行离去,陆时卿则滞留原地,以身为饵拖延时辰。再不久,郑濯也到了,才一道助他脱了身。

  元赐娴光听着便已心惊胆战,再联想陆时卿这几日的处境就更是后怕。

  现在想来,所谓回鹘和突厥两军交锋,其实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谁人蓄意而为,目的就是要陆时卿的性命。

  他失踪的那座雪山位于大周边境,距离周京千里之遥,花两日半赶回,已得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停换马,日夜兼程的情状,若再计了一路上所遇杀招耽搁的时辰,她几乎不敢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回来的,到得长安城附近,听闻她和孩子被掳的消息,又是如何有力气奔走相救。

  元赐娴叫拣枝把两个孩子都抱过来,吩咐完就见元钰大步流星地回了,当真打横抱着陆时卿,将陆府一干仆役婢女诧异的目光通通甩在了脑后。

  她起先还道他只是说笑,见状张着嘴盯着他和他怀中未醒的人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往床里侧挪了挪,给陆时卿腾位置。

  哪知陆时卿早不醒晚不醒,刚好在元钰快将他放平到床榻的时候醒了,一睁眼看见他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一骇之下翻身滚下,“咚”一声摔在了床上。

  元赐娴一吓,忙去摸他:“摔着没?”

  陆时卿昨夜差点废了手臂,且因石头冲力太大淤了内伤,要论身子状况,也不比元赐娴好多少,眼下这么一摔,确是有些眼冒金星。

  但他一听这声音就醒了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道:“醒了?好受点了没?”

  他之前不敢叫她,一直熬着想等她睡够,不料没见她醒就撑不住昏睡了过去,眼下都没搞清楚情况,估计还以为自己根本没离开过。

  元赐娴撇撇嘴,伸手摸摸他消瘦了一整圈的脸:“我没事。”

  陆时卿闻言就是一噎。她睡着的时候,大夫来诊过了,说她受了这遭罪,着实损伤根元,得亏原本体质好,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是三五年之内不可再受孕,过后坐月子也得含嘴里,捧手心地悉心调养。昨夜还算救回得及时,再差一点,就将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气虚体寒了。

  有了这趟鬼门关的经历,陆时卿原也不打算再叫她受罪,如今儿女双全,三五年不生,一辈子不生,都没关系。甚至退一万步讲,便是眼下尚未有孩子,只要她好,他也愿意不再要,只是日后到了地底下,得跟陆家的列祖列宗赔个罪。

  元赐娴见他哽着不说话,笑了笑道:“真没事,你看我,还比你胖着呢。”

  陆时卿再没忍住,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不停摩挲着她的肩:“对不起,我食言了。”

  她早生了十几日,其实真不必算这笔账,不过仍是抬起头来,假意生气道:“那你以后还乱不乱跑了?”

  陆时卿垂眼看她,摇摇头,认真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去哪儿都带着我?”

  他点点头:“去哪儿都带着你。”

  元赐娴贴着他的胸膛笑:“解手就不要了啦!”

  “……”

第101章 101

  紫宸殿里,张仆射正在面圣。

  徽宁帝看他无朝特意请见,问道:“怎么,张仆射也是一早就听说了昨夜的动静?”

  张治先笑着拱手:“这事闹得如此凶,该惊动的,不该惊动的,怕是都惊动了。”

  徽宁帝低笑一声,听出他弦外之音,道:“张卿有话但说无妨。”

  他颔了颔首:“陛下,且不论究竟谁人有如此手笔,能够从陆府掳去陆侍郎一双妻儿,您可否觉得,六殿下对澜沧县主太过上心了些?陆侍郎是为妻儿搏命,六殿下是为了什么?”

  徽宁帝一时没有说话。他是今早一睁眼就得了昨夜消息的,当即派了人出城查证,又将一拨太医遣往陆府,一拨遣往皇子府。

  太医向他回禀了郑濯的伤势,说他右手手骨裂了,很久不能再握刀握笔,今后是否可以恢复如初也很难讲。

  他默了默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六郎救赐娴目的不纯,很可能是为了讨好元家,取得元易直的支持。但朕告诉你,六郎的右手很可能废了。”

  张治先一惊。

  “他若真是目的不纯,就该知道分寸。一个武人废了右手,他还有左手,但若是一位储君废了右手,你以为,他还能服众吗?”

  张治先登时噎住,似是无法接受郑濯当真只是出于某种私情,又道:“可六殿下行迹也确实可疑,大半夜的,为何竟身在城外?”

  徽宁帝渐渐有点不耐烦了:“朕问了,薛才人近来身子不好,闹偏头痛,六郎问着个偏方,差一味难得的药草,这两日夜里都带了人去城外雪山找。昨夜在归途听说了陆家消息,才就近赶了回去。”

  他毕竟是职事在身的皇子,手下布置点探子眼线,注意着京城各向的动静,实在再正常不过。光凭这些,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张治先眼见徽宁帝如此态度,自然不好再硬说郑濯的背,又换了个人针对:“六殿下的事,兴许是臣想岔了。但臣觉得,陆侍郎为妻儿奔波诚然无可非议,可这千里回奔之举却也未免有些不符他为人一贯的作风。陆侍郎是否也可能与元家……”

  “张仆射!”徽宁帝打断他,“您这张口就来的话,可得好好过一过脑袋!”

  

  紫宸殿里,徽宁帝发火的时候,元钰也在闹脾气,看着旁若无兄,搂搂抱抱的俩人,黑着脸咬了咬牙甩袖离去,临到门边时,正碰上拣枝和拾翠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过来。

  他瞅了拾翠怀里的小郎君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然后便抖着宽袖移门而出。

  陆时卿起先是因知道元钰在身后,才有所隐忍,眼下正抱着元赐娴,想跟她亲亲热热地叙会儿话,又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只好示意两名婢女把孩子放在床榻上,然后叫她们退出去。

  元赐娴见状摸了摸他的脸:“等会儿再抱你,先给我抱抱孩子。昨夜只看了妹妹,还没来得及看眼哥哥。”

  陆时卿叹息一声,眼看她松开了自己,转头抱起一旁的男娃娃。

  大约是因失而复得,元赐娴的动作格外小心,只是不料孩子一到她怀里就哭,任她怎么颠都哄不住。

  她疑惑抬头,问陆时卿:“他是不是饿了?我睡着的时候,有人给他喂奶了吗?”

  陆时卿点点头:“临时喊了个乳娘来,我叫人把他抱出去喂吧。”说着就要来接孩子。

  元赐娴手一躲,不给他接:“我都醒了,当然是自己喂,做什么再交给乳娘?”

  他默了默,见她打算动手撩衣摆,一把按住了她,一本正经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发什么神经。她不可思议地觑觑他:“这可是我儿子。”

  “儿子也不行。”

  元赐娴朝他一挺鼓鼓胀胀的胸脯:“就你行?”

  这话本是反问,陆时卿却点了点头:“就我行。”

  “你怎么是这种爹……”

  陆时卿一挑眉:“你第一天认识我?”

  陆时卿的确是那种连公蛇的醋都能吃,自己的醋也很会灌的人,但元赐娴觉得他不至于在孩子的事上这么无理取闹,再看他霸道得一反常态,心下疑窦微生,踌躇道:“是不是我染了什么病,奶水不好喂给孩子啊……”

  她这话把自己咒的。

  陆时卿面色一沉,正要发话,却看她耷拉着脸,气色惨淡,又放软了下来道:“是大夫说你眼下底子虚身板弱,奶水不够喂两个的。你先顾着妹妹,把哥哥交给乳娘,等好些了再说。”

  元赐娴“哦”了一声撇撇嘴,针眼大点事,他直说就是了,还拐弯抹角的,叫她差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孩子一直哭个不停,陆时卿便转头唤了拾翠进来,叫她抱去给乳娘。

  元赐娴不舍地看了几眼儿子,嘱咐拾翠,等乳娘喂完奶就把他送回来,待房门阖上才又去抱女儿。

  女儿就比较乖了,被抱起来的时候似乎知道她是娘亲,还往她怀里依了依,舒舒服服躺在她臂弯里蹭香。

  元赐娴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小小的眉眼,道:“好像长得像你。”

  俩个娃娃刚出生,其实还很难辨别五官像谁,元赐娴也只是种模糊的感觉罢了。

  陆时卿闻言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女儿的鼻尖,见她不舒服地皱起了鼻子,一向神情很淡的人竟难得笑出了声,跟元赐娴说:“皱鼻子的样子像你。”

  眼看他对儿子和女儿态度不一,元赐娴故意讽他:“你这时候不记得你的男女授受不亲了?”

  陆时卿看来是真不记得了,伸手向他讨女儿:“给我抱一下。”

  “你的手臂没事吗?”

  他摇摇头:“昨夜接的时候有意调整了姿势,避开了点冲力,没大事。”

  元赐娴这才敢把孩子交给他,看女儿到了他怀里也是一个样,软软贴着他胸膛睡得舒坦,不由拧着个眉深思道:“这么乖,以后会不会给人骗了?”

  陆时卿抬头看她:“谁敢来骗一个试试?”

  元赐娴觉得陆时卿护犊子的模样有趣,突然也想被护一下,朝他伸展了双臂道:“我也要抱。”

  陆时卿笑看她一眼,将怀中孩子挪了一挪,腾出一只手来:“过来。”

  元赐娴麻溜地钻进他怀里,一面靠着他,一面逗他臂弯里的孩子,逗着逗着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蓦然抬头道:“哎呀,差点忘了,还没给他们取名呢!”

  陆时卿刚好也想到了这个事,闻言问:“你取我取?”

  她想了想道,瘪着嘴道:“还是你来吧,你读得书多。”

  他笑笑:“女儿叫元姝吧。”

  元赐娴讶异抬眼:“跟我姓啊?这样不太好吧!”

  陆时卿一噎,黑着脸道:“陆元姝。”

  “哦。”她腆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马上道,“好啊,元是一,姝是美,咱们女儿以后就是天下第一美。”

  “……”原本挺有意境的一个名字,到了她嘴里,怎么就这么俗套呢。

  陆时卿一脸“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又听她问:“妹妹就叫陆元姝,那哥哥呢?”她问完自顾自想了起来,“哥哥也不能逊色,一样取个美的吧?陆元美,陆元靓,陆元俊?你选一个。”

  “……”

  看他一脸“我选择死亡”的表情,元赐娴叹口气:“好吧,还是你取。”

  陆时卿摸摸她的发旋,以示对她自知之明的赞赏与肯定,然后摊开她的手心,写了个字。

  元赐娴辨认出来:“臻?陆元臻?”

  他点点头。

  她想了一想,捣蒜般点头:“这个字好。”说完捶了下他的胸膛,“不愧是探花郎。”

  她这下捶得很轻,陆时卿却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元赐娴一下敛了笑意,听出这咳嗽响动的不对劲,从他怀里爬起来道:“伤着了肺腑?”

  大概是知道她听出来了,陆时卿也没否认,只说:“不要紧,歇养歇养就好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元赐娴却很不安心。

  陆时卿去年中的那刀子便是伤着了肺。如今从回鹘到长安这一路,为了赶她临盆马不停蹄千里驱驰,再加上昨夜那一接淤下了内伤,恐怕是旧伤复发了。

  元赐娴先前就担心他此次风霜里来雨雪里去,会坏了身子,如今想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也难怪他早上没熬住昏了过去,还叫元钰说谎瞒她。

  她想起那个不好的梦,想起梦里的送葬队伍和女眷们低低的哭声,想起自己怎么也不能从石头里跳出来看他一眼的压抑,突然觉得心口难受得很。

  但元赐娴到底不想太悲观了,还是抬起头狠狠叮嘱道:“你这几日不许上朝了,跟我一起坐月子!”

第102章 102

  男人哪来的月子假。陆时卿的新伤还不至于叫他称病,旧伤又不能被徽宁帝发现,想借由罢职闲居并不是件容易事。

  可元赐娴就这点心愿,他又不能不满足她。

  陆时卿抱着母女俩,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元赐娴看他神色为难,正要不高兴地发话,突然见他眉头舒展开来,道:“有了。”

  

  陆时卿陪元赐娴吃过了饭食,起身拟了封文书,大致讲了些现下回鹘境内情形与王室众人态度,翌日叫曹暗代为呈入宫中。

  徽宁帝见过曹暗后,自然不能叫他空手回去,便大手一挥,差人给陆府备了些上等的滋补品,请贴身宦侍跟他一道去永兴坊,顺带捎上了一名太医。

  昨日宫中太医就已奉命来过陆府,只是当时元赐娴没醒,才没给她诊脉,只简单询问了大致情形,如今再走这一趟,已然不是关切的意思,而是有意试探了。

  徽宁帝如此多疑,本不可能全心信任谁,哪怕陆时卿也一样。他先前之所以对张治先发火,其实不是痛恨他口不择言,而是下意识对他所说的话感到惧怕。

  陆时卿虽只官居四品,手中的权势却实在太大了,且这些权势,还是由徽宁帝亲手交给他的。诚然,张治先这个宰辅一直跟他不对付,不无借机落井下石的可能,但这些话却提醒了老皇帝,一个接连与南诏和回鹘王室频繁接触的臣子,实则是很危险的存在。如果他想,未必不能在两次出使中与敌国达成密谋之议,倘使再加上元易直的支持,后果甚至不堪设想。

  于是昨日,张仆射便给徽宁帝出了个主意。元家长子元钰多年未得子嗣,如今既然元赐娴膝下儿女双全,何不趁机册封其中一个,然后接来宫中抚养,以显“圣恩”。如此一招,可说既捏住了陆家,又防备了元家。

  徽宁帝面上没作回应,实则却已隐隐心动了,只是这种假情假意的圣恩,元陆两家自然看得明白内里涵义,元赐娴刚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好当即夺人所爱,最好还得先打探清楚她的身子状况再说。

  宦侍来后,陆时卿恭敬接待,之后便由太医给元赐娴把了脉。

  太医诊完,略有些诧异。回头跟徽宁帝如实回禀,说元赐娴这身子,三五年内必然无法再生育,之后是否会落下病根,是否有机会受孕,都得看接下来歇养得如何。

  徽宁帝听了以后,一时陷入了踌躇。

  他对陆时卿的防备是未雨绸缪,却并非真要和这素来宠信的臣子撕破脸皮,一听元赐娴是如此情形,就知道接孩子的事不好办了,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元赐娴实则早在孕期便曾担心过这事,一看太医来诊脉,就猜是圣人起了心思。毕竟老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使这种招数,当初给阿爹封王后,不让年幼的阿兄跟着一道去滇南,就是要叫他留京为质的意思。

  幸亏她如今身子不利索,反倒因祸得福,保全了一双儿女。

  只是老皇帝心中既然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便只有叫它越长越盛的份,往后的一路将会更难走,她怕这事迟早有天还是会降临到孩子的头上。

  陆时卿却叫她别担心,然后气定神闲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辞官书,翌日差人送去了紫宸殿。

  元赐娴起始吓了一跳,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是他和郑濯一贯使的以退为进法。

  这封“呕心沥血”的辞官书是在告诉徽宁帝,他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非常心寒,非常失落。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既然圣人这么不信任他,他愿意辞官返乡,回到洛阳闲居,往后再不过问朝事。刚好他这次去倒回鹘,一路风霜雨雪,与突厥几度生死交锋,身体怕也受了磋磨,如果圣人愿意恩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