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望向空海。

“吞下尸解丹、扎针,或许单独一人也能完成。不过,之后若想要醒转过来,则必须托人帮您拔针。”

“你也知道尸解法?”

“是的。”

“尊姓大名?”

“在下空海。”

“我听大猴提起。来自倭国的僧人,原来就是你?”

“是。”

“是来自晁衡故国的男子?”

“不空和尚圆寂那一年,我出生在倭国。”

“哦。是不空吗?这名字听来很是令人怀念。”

黄鹤缓缓地环顾四周。

此处是华清宫极其荒芜的庭院。

月光中,牡丹缭乱盛开。

宴会已准备完成,篝火正在燃烧。

围绕四周的,是一群奇形怪状的异物。

“我们曾群集此地。玄宗、玉环、晁衡、高力士、李白那家伙。

还有不空也…”

黄鹤的眼睛来回逡巡,仿佛在舔舐着华清宫。

“每个、每个人虽然都居心叵测…”

说到此,黄鹤哽咽难言。

“却很华丽。”

“——”

“很华丽,而且,大家都活着。”

“——”

“如今,谁也不在了…”

黄鹤喃喃自语时,倒卧在地的自龙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白龙…”丹翁走近说:“还活着。”

他抱起了白龙的头。

“我不会杀他…”黄鹤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们累积了许多话还没说。在说完话之前…”

丽香走近白龙身边,手按刺入白龙胸口的短剑,作势拔出。

“别拔!”黄鹤说。

“拔了,血流出来,死得更快。那把短剑可以止血…”

黄鹤冷笑道。

白龙终于睁开了双眼。

“黄鹤师父所说没错。反正命已不保,抢救也无济于事。”

白龙开口了。

仿如求救一般,丽香望向空海。

空海非摇头非点头地望着丽香,喃喃说道:“谨遵白龙大师所愿…”

丹翁将白龙的头部搁在自己膝上。

“继续吧。”白龙气若游丝地说道。

空海再度望向黄鹤。

“刚才你说,曾听大猴说过。”空海问。

“没错。”黄鹤答道。

“这么说来,大猴是…”

“我的仆人。”

“什么?!”

叫出声的,不只空海。

逸势、白乐天也同声惊呼。

“我啊,这五十年来,一直以尸解法沉睡…”

黄鹤用干枯的声音解释。

“每十年醒来一次。这回是第五次醒来。”

仿佛等待谁来问话,黄鹤环顾众人。

无人出声。

大家都在等待黄鹤继续说下去。

“我使弄人让自己醒来。靠着法术,操控那人。每过十年,他就会回到原地,从我沉睡的后脑拔出针来…”

黄鹤缓缓落座,继续说道:“拿酒来…”

玉莲递给黄鹤一个琉璃杯。

黄鹤用瘦削、枯枝般的手指,握住杯子。

玉莲斟上葡萄酒。

黄鹤把鼻子凑近,嗅闻葡萄酒的香气。

“真是香哪…”

举杯凑至唇边,黄鹤仰头一饮而尽。

松皱的喉头,喉结二度上下。

黄鹤将酒杯搁在绒毯,放开了手指。

“那人平时不知已被我操控,十年一到,他自然会想起。想起来时,就会回到我这儿,拔出针…”

“十年之间,万一那人死了呢?”空海问。

“那我大概会睡上一百年,干枯而死吧。若是那样,也就那样了。万一我暂眠的墓地崩坏倒塌,一样活不了。不过,我还是设法不让这样的事发生…”

“你下了什么工夫呢?”

“比方说,找个像大猴这样强壮的人来操控。暂居的墓地,也尽量挑选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

“——”

“比如说,此华清宫——”

“这里吗?”

“在骊山。”

黄鹤仿佛微微笑了一下。

“玄宗那家伙在玉环醒来时,为了暂时安置她,在骊山中建造了秘密行宫。”

“——”

“隐密的行宫地底,盖有石砌的密室。知道这回事的人,早在五十年前便都不在了。我便将它当作是沉眠之所。”

黄鹤再度拿起酒杯。

却没举杯饮用。

他手握酒杯,盯着深红色的酒看。

“这还需要些必备之物。”黄鹤说。

“必备之物?”

“就是血。”

“血?”

“沉眠时间长达十年,就算身体涂上再厚的油脂,水分也会散失。为了补充水分,也不得不补充食物。”

“——”

“唤醒我的人,便成为我醒来时的供品。”

“所以说——”

“醒来之后,我当场便杀了他,然后吸食他的鲜血。”

“什么?!”

“大约生活一年之后,我会继续寻找下一位受操控者,再睡十年。就这样反复进行。”

“但是,大猴呢?”空海问。

“你是说,我为何没吸大猴的血吗?”

“嗯。”

“因为另外有人先成了我的供品。”

“子英?!”

“没错。有个男人尾随大猴,于是我亲手杀了他,吸食他的血…”

玉莲惧怕得脸孔扭曲,手上的葡萄酒瓶不自觉竟坠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