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太在人交际上很有一手,带着闺女约褚韶华喝茶。

这是处清雅茶居,墙上都是仿青竹样式,屋里暖暖的,透过竹窗可看到院中疏竹奇石的江南景致。闻太太同褚韶华说起旧事,“要不是我问了这丫头,她还傻着哪。她这样没心计的人,哪里经得起别人挑拨?我一想到,就既生气又无奈,想着你是个聪明孩子,咱们多在一处说说话,我这傻闺女也能变得聪明些。”

闻春华就不爱听她妈在褚韶华跟前说她笨,闻春华现下还说哪,“我看田四不是这样人。”

闻太太不理她,只把事情细细的与褚韶华说了一遍,褚韶华眼波流转,倒了三杯茶,先给闻太太一杯,自己拿一杯吃一口,道,“我说这回的事怎么拐弯抹角的,倒不似田家兄弟那样蠢笨直接,原来是换个女的算计我。没出息。”

闻春华一向都是被人捧着的,连田四因着想嫁给闻知秋姐夫,都会巴结闻春华。闻春华最不爱看褚韶华这种厉害模样,拿了些玫瑰瓜子,一面嗑瓜子,一面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做生意跟土匪一样,我听说人家有个南京老板,没答应跟你做生意,你就把人家按在上海不让走,最后把带来的十万大洋都进了你的货,你才放了人。要都你这样,上海成土匪窝了。”

闻太太刚要说闺女几句,褚韶华已是好笑的问,“这话是田四与你说的,还是她家丫环与你说的?”

“你怎么知道?”闻春华一诈即出。

“我怎么知道?那姓陈的就是她指使去坑我的!我要看不出哪个是客户哪个是贼,还敢在上海讨生活?”褚韶华端起茶碗喝茶,说闻春华,“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先不说这事内里有缘故,就田家丫环说的话,你也信?总代理的事,要一个丫环都懂,她也就不在田家为奴为婢了?你与其听丫环的,怎么不回去问问你大哥,他不比丫环知道的多!”

“现在都是新时代了,你这样摩登的人,倒还势利眼,看不起下人了?你不还做过售货员,一样是伺候人的活计。”闻春华不服气,放下瓜子又去剥椒盐味儿的临安小核桃吃。

“不是我势利眼瞧不起她,端茶倒水,她肯定比旁人懂。可她又没经过商,也做过买卖,这些商业上的事她能懂?我是做过售货员,我要没卖过货,也没今天。人各有本分,你对着东家的伙计问西家的章程,她敢说你也敢信?”褚韶华道,“你这实心肠,分给你哥些就好了。”

闻太太听这话好悬没笑出来。

闻春华“哼”一声,半点儿不气,反是扬着下巴翘着脑袋得意洋洋道,“我哥怎么了?你知道田四为什么算计你,她可中意我哥了。我哥就中意你,她现在虽有了人家,心里必是还记恨你哪。不是我说,我哥这样的有本事的男人,谁嫁谁有福。”

“不好这样说不好这样说。”闻太太忙拦了闺女这话,赞褚韶华道,“褚小姐也是咱们上海数一数二的能干,这样年轻,就这样的有本领。我都说你哥高攀。”

闻春华一幅“妈你是不是在说笑”的诚实表情,褚韶华都叫闻春华这一脸实诚逗笑了。

闻春华有闻春华的机伶,她一见褚韶华笑起来,趁机厚着脸皮跟褚韶华商量,“生意的事真不成了啊?我知道上回是我不好,现在都说开了。要不,咱们还是如以往那样做生意吧,你不跟我家做生意,我婆家就得另找主顾,说真的,都不如以前拿到的价钱好,何况刚跟人合作,交情不到位,热销货也不大能抢得着。我以后肯定不误会了你了,要不,我再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再继续跟我家做生意吧。”

褚韶华真没料到闻春华还有这一手,做小伏低的恰到好处。何况,这本就是个浑人,她这么一诚恳,褚韶华都有些受不住。褚韶华想了想,闻知秋闻太太对她都不错,闻春华又跟她赔了一回不是,她这面子也算找回来了。且如今看来,本就是这蠢人受了挑拨。不过,褚韶华也没直接应她,道,“我不好做这个主,商行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样吧,我回去跟褚总商量商量,看褚总是个什么意思。要是他同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闻春华正想,这难道还要去疏通另一个姓褚的?就见她娘给她使个眼色,闻春华把一整年的机伶都用在此处了,立刻机伶万分的说,“成,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还给褚韶华续满茶,劝她,“喝茶喝茶,多喝点儿,这茶不赖。”

因为给家里做成一桩大事,闻春华放下千斤重石,也会说几句好听的话,问褚韶华,“你的确是聪明,那你怎么看出一个人是不是骗子的?”

“现在这世道,骗子遍地,不提防着些哪里做得生意。”跟闻春华说了些常见的骗术,不只闻春华,连闻太太都听的一愣一愣,大开眼界。闻春华不可思议,“这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谁能一眼看出来?防骗只要守一条本分就够,那就是照章办事,绝不贪小便宜。记着这一条,纵在外落个刻板名声,生意可能也受些影响,却一定不会受骗。你想想,生意上,不亏就是赚。”

“你可真厉害。”闻春华真是服了褚韶华,“你跟我哥似的,你俩是一样的人。”

褚韶华很受不了闻春华这种把她哥当大天的话,不过,当着闻太太的面,褚韶华也就没有发表批评闻知秋的评论。就这样,闻春华回家还跟她娘说,“我哥可算是遇着对手了。”她又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妈,不是我说,田四挑拨也没用,她哪里能是褚小姐的对手。天哪,她这亏得没在褚小姐跟前,要不,褚小姐能活剥了她。”

闻太太忍俊不禁,轻拍女儿的手臂,“你也要经些事,多长些历练,以后别谁的话都信。咱家虽与田家是姻亲,我瞧着,自老亲家过逝,亲家母是个不管俗事的,他家也不成个体统了。这事自己心下有数就成,别再与人说了,到底传出去不好。倒是生意上的事,你今天同女婿说一声,要是还愿意一起做生意,就让女婿过去,褚小姐精明些,到底咱们才是自己人,不会叫女婿吃亏的。”

“嗳,我这就回去跟他说去。”

周家委实没料到还能峰回路转,闻春华道,“先前就是我们姑嫂堵气罢了,哪里真就生分了。今天我、咱妈,还有褚小姐一起吃的饭,我俩都合好了。”

周雨双手合什,念了回佛。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到,晚安!

第161章 凡心

有一句话,非常深情, 也非常煽情。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可事实往往是相反的, 死了的人,就如那凉掉的茶, 除了回忆中的旧时余温余情,是很难与活人相争的。

哪怕如褚韶华,她自认当年是真心愿意为丈夫守寡, 一心一意的守着女儿过日子。她还自信,她能把日子过的不错。

但,那是未曾在上海见过大世面开阔大眼界时的褚韶华了。

要是现下还说对闻知秋无异, 褚韶华绝非这样自欺欺人的性情。

褚韶华对此颇是心绪不宁,第二天去商行, 待程辉出去看行情时,褚韶华与褚亭说起与周家的生意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褚亭那打趣眼神,还呷着茶,拉长调子问她, “这是终于消气了?”

褚韶华见左右无人,忍住羞意,问褚亭,“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见褚韶华脸现窘态,又有些迷惘,褚亭颇觉稀奇, 忙收了笑,正色道,“什么事?”

“哎,自从先夫过逝,我当初是绝没有改嫁之意的,他待我很是不错,我们又有孩子。当初来上海,我是想这里是全国最有钱的地方,我想在这里赚些钱,好回老家把我闺女接回身边。你也知道,闻先生对我很有诚意,这些天,我也觉,他人品不错。你说,我要是改嫁,是不是不大好?”褚韶华问褚亭。

褚亭神色郑重,褚韶华拿这事与他商量,显然是把他视为交心朋友的。褚亭先道,“你们老家,我听着是个极保守的地方,想来妇人一旦失了丈夫,便要在家守寡到老的。就是现在,也有不少旧家族是这样的。可现在的社会与以前不同了,社会愈发开放,男女都是自由的。我问你,你丈夫去逝几年了?”

“也快四年了。”

“就是按老礼,丈夫过逝,妻子守孝也只是一年即可。倘闻先生寻常,我必不能劝你再嫁,我看闻先生也颇是诚心,说句心里话,现下上海,比闻先生更有本事的不罕见,可要找个比他更洁身自好的,并不容易。”褚亭道,“只要把孩子养好,也就对得起你先头丈夫了。人总要多为自己想,再者,反过来说,女人死了丈夫,守寡的多。男人死了妻子,有几个能守住的?不要说死了妻子,就是妻子活的好好儿的,还要偷个腥纳个小哪。我一直以为你在拿乔,原来以前真没考虑过闻先生啊?”

“难不成是个男人追求我,我就要考虑?”褚韶华道,“这人得多看看人品才成。再说,我也没打算现在嫁人,我现在差闻先生还有些远,总得门当户对才好说亲事。”

“你也没什么配不上他的。”

“你不明白。”褚韶华神色冰冷,“我当初,就是因我无权无势,故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能带在身边。我故然要找个对心意的男人,也绝不高攀。”

褚韶华虽对闻知秋有些意动,却也并不急着改嫁的事,她若是接了女儿后与闻知秋结婚,首要之事就得准备生孩子了,那她的生意怎么办?难不成以后就都把心放在生儿育女上?

这不是褚韶华为自己选定的人生。

女人要有权势,必要有所作为。

褚韶华是绝不会再将自己一生荣辱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这次,她要先爱自己,再顾男人了。

周家来的很快,闻春华当天带回的信儿,第二天就过来了。褚韶华并不在商行,说是出去看市场行情,褚亭知褚韶华精的跟猴似的,褚韶华不在场,生意反是好谈。实在是周家父子怕了褚韶华,这人翻起脸来是什么未来的亲戚情分都不顾的。

待谈过生意,周老板提出请客吃饭,褚亭推辞不过,便定在第二天晚上。

这一场,褚韶华身为商行合伙人是要参加的。

大家绝口不谈前事,更不谈褚韶华和闻知秋交往的事,周家父子完全就将关系定位在商业合作上头,带着客气与亲近,反是宾主尽欢。周家也算是摸准了褚韶华的脉,只要别在她跟前托大,褚韶华的生意是极公道的。何况,到底有闻家这层关系,虽没有明显偏颇,可就如闻太太所言,到底不会让周家吃亏。

上海这么些呢料生意,也不是哪家都赚钱的。料子有这许多,有好销的也有难销的,全看眼光手段。褚韶华褚亭非但做了威利的总代理,还有路易斯的货也在褚氏商行卖,且如今路易斯叫褚韶华收拾的改了性子,再不敢如以前那般抠门傲倨了。褚亭如今与怡和商行都有联系,不是只有路易斯一家洋货商的时候了。

可想而知如今褚氏商行的生意如何了。

如今好言好语,褚韶华待周家父子也是客客气气,说笑言谈,还颇是风趣幽默,闹得周家父子都心下暗道,这要不是见识过褚韶华的厉害,真得当她是个和气人。

转天,褚韶华接到潘玉的电话,潘玉说今冬要回老家过年,问褚韶华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褚韶华问他们回老家的时间,就心下有数了,倒是置办了好些东西,有给北京潘先生夫妇,有给北京魏家的,这是褚韶华的亲家,还有托邵初给王家兄弟的。另外还有几封信托夫妇二人捎带,潘玉问她,“没给孩子备些么?”

褚韶华道,“嫂子不知我那婆家,最是贪心不过,我自来了上海,一分钱都没托人带过,平时与表兄也只是书信往来。倘我寄东西寄钱,他们必会扣着孩子做个长久营生,我明年想接孩子就要更费手段了。”

潘玉当下不再多言,想褚韶华也是倒霉,遇着这样婆家。

褚韶华笑问,“先前没听说你们要回老家?怎么突然要回了?”

潘玉道,“是公公来信,说如今家里生意基本上都料理的差不离了,就留了些田地在乡下托给亲戚帮着照看,明年来上海后以后怕是回乡的日子少了,让我们回去过年,也跟族人亲戚的多亲近亲近。阿初想也是这个理,就着紧把公司的事交待给经理,我们提早定票,早些过去,也看看我爸妈。明年我爸打算回上海,北京的生意让我弟弟照管,他这几年也历练的差不离了。”

“这可好,以后就都在上海团聚了。”

“是啊。”潘玉说起来也很高兴,又拉着褚韶华道,“那天去你家吃安宅酒,我看闻秘书长待你不同,闻太太也是个和气长辈。闻秘书长这些日子,与阿初倒是不错。我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褚韶华不好意思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嫂子这样问我,我脸都觉着烫。”

“什么年纪啊,你跟我一样大,叫你一说,咱们七老八十还是怎的?”潘玉很为褚韶华高兴,拉着她的手,眉眼带笑,“你自来了上海,就忙的很,一直忙着挣钱做生意,我知你是放不下孩子,可我也总想着,你正当年轻,现在都提倡过新生活,你能想通,这再好不过。阿初还寻人打听闻秘书长来着,我也找伯父问过,伯父说闻秘书长名声很不错,为人亦好,你若有意,不妨和他多些了解。哪怕觉着他不好,你现在年纪正轻,没合适的人还罢了,倘有合适的,千万别做那守寡的傻念头。”

褚韶华叹,“终是我们情分不深。”

潘玉没说什么,在潘玉看来,褚韶华这样才貌双全且品行端正,且自身这般能干上进的女子,以往囿于出身眼界还罢了,到上海,即便没有闻知秋也有李知秋张知秋,只要男人们不瞎心诚,褚韶华会有再嫁之意是难免的。

何况,闻知秋的个人条件十分出众,就是褚韶华的安宅酒,连闻知秋的母亲闻太太都亲自过去帮忙张罗,言谈举止既和气又慈祥,肯定也是极满意褚韶华的。

潘玉待褚韶华又有不同,褚韶华在上海,最亲近的就是邵家,潘玉也当她半个妹妹一样,悄声问褚韶华,“闻先生知不知道阿萱的事,他是什么个意思?”男女恋爱,褚韶华再嫁,孩子的事必要谈好的。

褚韶华坦诚道,“他早就知道,前几天还送了好几件阿萱能穿的衣裳,说是给阿萱准备的。其实是闻伯母买的,叫他依自己的名儿送给我。”

潘玉不禁笑道,“可见闻太太心里很中意你。”

“闻伯母人很不错,称得上明事理了。就是她家闺女,你没见过,又蠢又笨。”褚韶华忍不住同潘玉吐槽。

潘玉忍俊不禁,“闻先生不就一个妹妹,早就嫁了么。”

“烦人的很。”褚韶华想到闻春华就大摇其头。

“她一个出嫁的闺女,再烦人也有限。主要看闻先生人品,闻太太性情,也没哪家大嫂子要与小姑子同住的。”

“还说不到这儿,我就是想到前些日子的事,觉着可笑可叹罢了。”褚韶华把田四算计她的事同潘玉说了,褚韶华道,“以往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那位四小姐想嫁姐夫,既嫁不成,也不该拿我撒气,该寻她姐夫撒气才是。她倒真是九曲十八弯的想出这种手段来。”

潘家在上海商界亦是有名人家,潘玉自是认得田四的,只是潘玉大学在国外读的,田四则是读的上海圣约翰,也是一等一的大学,所以,两人交情不深。潘玉陡然听褚韶华说这事,颇是震惊,摇头道,“真是岂有此理,以前在外头遇着,我还觉着她言语乖觉,没想到内里这般歹毒。亏得你没着她的道,闻小姐还好,那顶天就是寻你不痛快,可倘你真叫那南京商人坑了,岂不要倾家荡产!这人可忒歹毒了!”

“谁说不是。田老爷活着时,听说名声极佳的,怎么儿女这般不成器?”

潘玉叹道,“这就是商人之家了。听说前清时候,商人都是叫人瞧不起的,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多是嫌商贾之家暴发,没有家族底蕴。以前我小时候,颇是不服这口气,后来大些,却也觉着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天下,也不讲以前那些迂腐礼数,尤其在上海,有钱就有身份,可你瞧瞧田家,田家够不够有钱,田老爷在世时曾连任上海商会会长,他过世后,留下三个儿四女,听说田家分家,每个儿子光现银就各有两百万之巨,另外产业更是无数。可田家公子们这几年,外头花天酒地,奢侈无度,俱是叫人看笑话的事。他家那不成体统的事还多着哪,这样的人家,就是再有钱,不要说那有底蕴的人家,就是咱们也瞧不起的。”

“田家的女儿倒没听说过什么不好的地方,这个田四,你要不说这事,我还真看不出她是这样的人。可见田家儿女教养,实没有半点田老爷的风范。这不要说富不过三代了,你等着瞧吧,能传两代就是幸事。”潘玉神色间既感慨又不屑,既厌田四为人,又为商贾之家感慨。

褚韶华完全没此感叹,褚韶华道,“孩子生了就得管教好,不管生孩子做什么。可见田老爷自己虽能干,却是没将儿子教好。”

潘玉不禁一乐,“这么说也不算错。”心下到底防范田四几分,又劝褚韶华以后经商小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想,田四生了歹意,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褚韶华剥了个枇杷,长睫微眨,流波间泛起一抹波澜笑意,“她最好识趣收手,不然,再叫我知道一回,我就把她那只手剁了。”

潘玉想,田四到底是在富贵窝里呆的久了,她这样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在上海真不稀奇,约摸还瞧不起褚韶华出身寻常,还是寡女的身份,败给褚韶华,必会心下难平。可要潘玉说,田四最好识趣些,她这样的大小姐,还真不一定够褚韶华收拾的。田四不过是沾家里的光,做了大小姐。褚韶华全靠自己搏杀,就田四这样不识好歹自作聪明的,她若急了褚韶华,必要吃大苦头。

不然,闻秘书长何等样眼光,放着姨妹不娶,偏生追着褚韶华不放。田四也不细思量,她要真比褚韶华好,闻秘书长估计早愿意与她的亲事了。人家鳏夫这好几年都没娶,就是没看上她。可见田四其人,内里怕是有更多见不得人的歹毒。

潘玉忍不住又劝褚韶华一句,这样的小人,能远着还是远着些的好。

褚韶华道,“要是能一辈子不与这等小人来往,才是最好。可嫂子你想想,我先前都与她不相识,她就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害我。这样的人,不叫她知道个厉害,我就得时时祝祷她别再生害人之心了。”

这话,亦是有理。潘玉干脆道,“那我就不劝你了。倘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跟我说。帮得上帮不上的,我家在上海也这些年了。”

褚韶华把剥好的枇杷递给潘玉,“真遇着难处,我定来找嫂子。”

俩人说说笑笑的吃水果。

褚韶华委实不比潘玉清闲,因与田四完全是两样交际圈子,也没空收拾此人。陆老太太叫了褚韶华去庙里烧香拜佛,褚韶华还奇怪这既不是月中也不是月初,怎么倒要去庙里烧香。不过,陆老太太特意打发人叫她第二天一道过去,褚韶华也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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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大师多虑

待第二天早上到了陆府,褚韶华方晓得, 原来是上海佛界来了个高僧, 如今在龙兴寺暂居,高僧说是自五台山来的, 很有佛法。陆老太太是上海数一数二的佛界信众,这消息自早有人送了来,要不是当天有些晚了, 陆老太太立刻就要过去见高僧。其实要四太太说,把高僧请家来就是,偏生老太太信的虔, 直说那样对高僧不恭敬,非要亲自去庙里, 还要叫上虔诚的信众褚韶华一道。

褚韶华听说是五台山的高僧,也说,“以前就听人说,五台山是佛教盛地,既是那里来的大师, 必是不差的。”

“那是,这可是大德高僧。”陆老太太问褚韶华早上可用过饭了。

褚韶华抚一抚身上的石青袄黑呢裙,知情识趣的表示,“吃过了,用的素斋。老夫人你该早些叫人告诉我,这原应提前三天沐浴薰香吃斋茹素才好。”

“我也是昨儿才知道,无妨, 咱们这不是急着去见大师么,吃素斋就很好了。”这也是陆老太太认为褚韶华虔诚的原因之一,褚韶华每次去庙里都是一整天都食素,而且,褚韶华有初一十五吃素的习惯,且熟谙佛家经典,能背一二佛经,说起因果来也头头是道。故,陆老太太平时烧香就很愿意带着她,其实,陆大太太也是每天烧香的,奈何陆大太太只会念阿弥陀佛,不会念经,这上头,就不如褚韶华心虔了。说来就是陆老太太这积年的老信徒,会的经文也只是比褚韶华略多那么一星半点罢了。

四太太一身雪白呢料的毛领大氅,见大太太带着丫环出来,笑道,“人齐了,老太太,已经在外等了,咱们这就去。”

陆老太太点头,大太太四太太一左一右的搀着婆婆,后头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以及陆家的几位少奶奶、褚韶华与各人的丫环,忽拉拉的都跟着一起往外走。陆家是上海的土皇帝,门外已有汽车在等了,大太太随陆老太太坐一辆,四太太一拉褚韶华,让褚韶华与她坐去,余下太太奶奶各有坐驾不提。

褚韶华都有些奇怪,“以往老太太去礼佛,也不是个个儿都去的,今儿个人真齐。”

四太太笑,“这一回的和尚不同,是五台山的高僧,道行极深,能观过去未来。”

褚韶华心说,这不是遇着骗子了。

“怎么,你不信?”四太太何其敏锐,挑眉问褚韶华。

褚韶华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是不信,只是太太奶奶你们去问过去未来,这哪里还需问,定是过去积德行善,未来荣华富贵。我这样儿的,就是问,怕上辈子也没积够德行,不然怎地今生这般命苦。”

四太太这般灵巧之人,都叫褚韶华这话逗的花枝乱颤。四太太白玉般的手指轻抚早上刚收拾好的手推波式的烫发,指间一粒黄豆大小的火油钻闪闪发亮,四太太唇际仍留有一抹笑,“怪道老太太什么好事都忘不了你,光这份讨人高兴的本事,寻常人便都不及你。”

“太太们是锦绣丛里呆的久了,乍见我这样儿的觉着稀罕,其实外头都是我这种为生计奔波的。”褚韶华完全没有半点骄狂,依旧客气谦逊。

四太太很喜欢褚韶华的伶俐,与褚韶华道,“我想筹办一所学校,你觉着如何?”

四太太是个极摩登的人物,说来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因保养极好,如今瞧着仍三十仿佛,眉眼秀丽。此时,秀丽的眉眼里盛着浅浅的笑,望向褚韶华。褚韶华立刻道,“这可是大功德。”

四太太笑意渐深,她道,“我也是受了你的启发,想着做些善事,一则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二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太太您的学校叫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我姓柳,督军姓陆,是以姓命名,还是另请人起个名字,我还没想好。”四太太道,“你有什么主意没?”

褚韶华道,“与其以姓为名,不如就用名字命名。用太太您的名字,或是督军的名字都好。不然,一个姓儿的太多了,以姓儿做学校的名字,容易闹乱。”

“用名字做校名,会不会太直接了?”

“要的就是这份儿直接,为善就需人知。虽然很多人喜欢默默行善,并不求人报答,我却一直主张要明明白白的行善。做善事,非但要让人知道,还要让更多人知道,这样才能感染更多的人来做善事。太太您要筹办慈善学校,这更是大善,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呢?”褚韶华眼中满是敬佩,提议道,“要我说,非但要让人知道,还要请一位最有名的学者,为您的学校题名。到时学校举办一场热闹的开学仪式,这样才好。”

四太太想真不怪老太太都这么喜欢褚韶华,只要与褚韶华说话,没一回不是往人心坎儿里说的。四太太眉目舒展,显然心情极好,拍着褚韶华的手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心思更活络。”

“我这也是跟人学的。”

褚韶华望一眼车外道路,不禁道,“这不是往龙兴寺去的路么?”

“不是龙兴寺,大师住在宝华寺。”

“宝华寺那里我去过一回,庙宇倾圮,仅存西偏禅房的几间屋子。上海有名的寺庙不少,大师怎么不去龙兴寺、静安寺这些地寺庙,屋宇也好些。”

“高僧有高僧的道理。是老三昨儿特特跟老太太说的,灵验的很,就与老三打了个照面儿,便将老三说了个通透。”

褚韶华越发觉着像骗子了。

“你是不是不信这个?”四太太轻笑着问。

“倒不是不信。我生来命苦,六亲不靠,若是信了我这命,越想越觉活着无趣了。”褚韶华叹口气。四太太道,“别说这丧气话,我看你是个有后福的。”

待到宝华寺残址,真的是残址,正殿悉倒塌,好在尚有几株梅树老松点缀,今梅花正盛,掩映间的一溜儿的破瓦旧屋倒多了几许出尘气质。褚韶华对算命毫无兴趣,也很有奉承自觉的伴在陆老太太身边不远的地方,听着那位面目雅致的青年和尚同陆老太太说因道果。

真的太有高僧作派了,这和尚望之不过四十许人,眉目俊雅出尘,一身雪白裟衣,盘腿坐在半旧蒲围之上,身后的泥土墙上高挂一幅释迦传法图,什么叫蓬荜生辉,这就是了。

这位大师符合所有人对高僧的所有想像,便是褚韶华都忍不住多望了几眼高僧。褚韶华突然就愣住了,高僧那双垂下的眼眸从未睁开过,听人说话时总会微微侧耳,褚韶华立刻明白,这位大师怕是位盲人。

陆老太太想问问运道,高僧只一搭陆老太太的手,摇头道,“女施主先苦少甜,福泽深厚,不需再问。”

众女眷无不面露惊容,陆老太太更觉遇到高人,更是啰啰嗦嗦的请教了高僧不少问题,高僧无有不答,所答者,无有不中。待陆老太太问完,大太太立刻去请教了高僧许多命理之事。

待二太太问过,三太太没轮上,高僧一天只看三人,三太太想问,得明儿赶早。

尽管这位高僧十分神奇,褚韶华也没有去找高僧算命的意思。倒是高僧没几日便有偌大名声传扬开去,褚太太整日里催着褚亭去拿号牌,她要去找高僧算命。

是的,如今高僧已在上海有偌大名声,找他算命,得取号牌约时间方成。

与褚太太有同样愿望的是闻太太闻春华母女,而且,这母女俩是行动派,号牌已是取好了的。闻太太现下有什么好事都不忘褚韶华一份,也替褚韶华取了一个,到时带褚韶华一起去。

褚韶华道,“我从不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