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表姐以往就听闻过褚韶华,先时是听闻太太说起过,后来褚韶华在上海颇有名气,赵表姐就想见一见,结交一二,不想褚韶华跟着就出国了。听说她家里亲人被害,心生同情时未免觉褚韶华命格有些硬,不想闻表弟十分痴心,如今褚小姐学成回国,赵表姐立刻自荐媒人,可不是一大早的起床后匆匆喝碗杏仁茶就过来了。

闻知秋起身招呼表姐,赵表姐让他只管坐着,笑的眼睛弯成一线,“你们先吃饭,不急。我是闲人,昨天得你妈千叮咛万嘱咐,要早些过来拿庚帖,不然怕褚小姐有事出门。你们吃,我去沙发那里坐。”眼里已见这餐桌上三四样主食,六七样凉热小菜,都用巴掌大的碟子放着,讲究又丰盛,心下就为表弟高兴,想这位小姐不枉表弟苦等,一看就是个讲究人。听说,这房子是褚小姐自己置下的,就租界里这幢房子,现下也得五六万大洋。

赵表姐不是外人,闻知秋问,“表姐你吃了没?再吃点。”

“我吃过饭才过来的。”赵表姐过去沙发那里坐,玉嫂端来茶水点心水果。

闻知秋吃过早饭就得去上班,“表姐,我这就得上班去了,让韶华陪你说话。”

褚韶华把大衣递给他,“行了,你去吧,我陪表姐是一样的。”

赵表姐自认不是个笨人,在闻表弟褚韶华这一对面前,也觉有些笨拙了,连忙笑,“阿秋你只管忙你的云,我们姐妹也说些私房话。”

闻知秋穿上大衣,褚韶华给他理一理衬衣领,送闻知秋出门。在门厅换了鞋,闻知秋捏褚韶华手心一记,说,“晚上见。”

褚韶华点点头,唇角上翘,眼睛弯弯,眼睛里的流光像是会说话,“去吧。”

赵表姐见人家俩人低声说话,她便低头吃茶,只作未见。

送走闻知秋,褚韶华回头和赵表姐聊起天来,吩咐玉嫂取来红纸红信封,现成把自己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褚韶华字体漂亮流畅,赵表姐忍不住赞,“果然是极有学问的人,字也写的这么漂亮。”

“您过奖了。”褚韶华把写有生辰八字的纸纸装入信封,用胶水封好,递给赵表姐。

赵表姐小心的把庚帖放到包里,就和褚韶华攀谈起来,“听说你回国,我们都很高兴。昨天表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听她声音欢喜的都发颤。这一路坐船很辛苦吧。”

“倒也还好。船上也有朋友一起聊天,也不觉什么。”褚韶华问,“不知表姐家在上海是做生意还是在政府任职?”

赵表姐圆圆的脸有些发福,妆容却是细致讲究,一身厚料旗袍也是崭新的好料子,颈间珍珠项链粒粒滚圆,家境定是不错。说到家里,赵表姐笑容更深,唇角高高翘起来,嘴里却是抱怨的话,“我家是个乱七八糟,你姐夫在税务局任职,家里几个孩子,小的都在读书,老大去年考入政府公职,现在警察厅那里当差,老二做些生意,我也不知他成天忙什么,反正是整天的见不着人。老三是个丫头,今年十八了,我说这也该说婆家嫁人,偏生要升学,也只有随她。现在震旦大学读书,如今不是以前了,都讲究女孩子多念念书。就是不及你伶俐,我听表姑说,两年就把大学读完了。”

“我们大学选课比较自由,我出国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六岁了,自然要抓紧时间读书。表妹年纪小,慢慢读也来得及,倒不必像我这么赶。”褚韶华既不过分自谦也不自大,她端起放葡萄的水果碟请赵表姐尝,说到自己的事,“我刚回上海,想这个星期六晚上在华懋饭店举行酒会,请朋友们聚一聚,表姐表姐夫若是有空,不妨同来。都是上海的一些老朋友,商界、政界,还有文化圈的一些人。”

赵表姐一口应下,愈发对褚韶华另眼相看,“我们一定到。”

褚韶华刚回国,肯定事务多,赵表姐未曾久座,心里对褚韶华喜欢非常。直接把庚帖拿到表姑家去,对褚韶华赞不绝口,“不枉表弟苦等好几年,我说我以前给阿秋介绍的女孩子他都不乐意,果然是眼光高!好眼光!表姑你以后有福了!”

闻太太心里欢喜又得意,接过庚帖,打开来瞧一回,指着褚韶华的生辰八字说,“出生的月份就好,八月底,正是瓜果梨桃都丰收的时候。这时辰也好,老话说么越是近正午,命格越旺。”简直不用大师来批,闻太太先高兴的批了一通。

当天姑侄两个就去了静安寺,请了大师合八字,果然合出来是上上大吉。

褚韶华在书房列出请客清单,到客厅打电话给华懋饭店,“星期六晚上,孔雀厅已经被订了吗?牡丹厅呢?也没空。那算了。”

之后,褚韶华想了想,用英文打电话到上海渣打银行,自我介绍后说,“我星期六晚上要举行招待朋友的自助酒会,大约八十人,请帮我在国际饭店订一个适合的宴会厅。”然后,褚韶华留下电话地址,挂断电话后,不禁心下感慨,她久不回上海,大上海风云变幻,连订个宴会厅的都要借银行来办了。

渣打银行回消息很快,也就是一个电话的时间,就把宴会厅定好,在电话里彬彬有礼的告诉褚韶华上午就有国际饭店的经理过去,为克莱尔小姐服务。

在上海,只要有钱,就有一流的地位与服务。

国际饭店派过来的是一位个头不高、一身古龙水香味、四十岁左右的洋经理,亲自负责褚韶华的宴请,洋经理带了好几本图册过来,皆装祯精美,细致至极,供褚韶华挑选,看喜欢哪个宴会厅。另外还有菜品、点心、水果、鲜花、音乐、餐厅布置等事,褚韶华虽然效率极高,但把这些事一一确定下来,也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待洋经理带着写满褚韶华要求的笔记本告辞时,玉嫂把午饭都烧好了。

坐在餐桌旁,褚韶华喃喃,“我得请个助理了。”

用过午饭,褚韶华拿起自己拟的请客单子给朋友们打电话,想到要招助理的事,褚韶华先打电话给《时报》主编倪先生时,还特意说,“老倪,帮我在报纸上登一则广告,我要招聘一个助理,大学毕业,至少精通英文,能精通多门语言最好,现在大学生的月薪是多少,帮我按市价略提高两成就行。”

倪主编含笑的声音传来,“这个不必登报,我家小儿今年刚刚圣约翰大学毕业,英文还成,我让他过去,你不用给薪水。”

褚韶华在请客单子上倪主编的名字后打了个对勾,顺嘴开玩笑,“朋友家子侄,怎好使唤吩咐?”

“我可不是玩笑,褚小姐,招聘广告我照样给你登,到时应聘我让他过去,咱们完全按规矩来,你觉着他成就留在身边,不成的话也让他长些见识。”倪主编揉着额角,声音里都透出苦恼,“我真受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一肚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我都不能称之为理想。他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实际却是井底之蛙。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面子上,给子侄个机会。”

褚韶华笑,“这样吧,今天我没空,报纸你先登着,我要招的人不止一个。明天上午八点钟,你让他过来,圣约翰的高材生,我只担心大材小用。”

“怎么会,你是年轻人的榜样。”倪主编笑呵呵地说。

两人都忙,把正事说完也就挂了电话。

褚韶华原以为自己出国三年,上海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传说,不想她这刚说招人,倪主编立刻推荐圣约翰毕业的儿子,褚韶华心说,倪主编向她举荐亲儿子,恐怕她在波士顿的事,朋友们知道的也不少。

果然,所有电话一通打下来,没有哪个朋友托辞没空的,都一口答应下来。知道她回国的消息都很高兴,电话里便有许多问候。

褚韶华将请客单子折好,夹回本子里,唇角露出一丝笑:还好,虽离开三年,我这杯茶,尚未凉。

第241章 结婚之五

br />与朋友们通过电话,定下聚会的事, 褚韶华就坐车去了褚氏商行。

离开这三年, 褚氏商行亦今非昔比, 褚亭把旁边另一家商铺也租了下来, 如今商行里雇着十几号人, 程辉升为经理,管着一摊子事。

褚亭正值男性黄金期,变化不大, 倒是程辉, 当时褚韶华出国时, 程辉不过十六岁, 刚到公鸭嗓变声期, 如今身高又蹿了一截, 个子比褚亭还要高些,完全是青年人的身高与轮廓, 容貌清秀干净,气质沉稳可靠,没有半点年轻人的跳脱。褚韶华说, “小辉长高不少, 还是这么瘦啊。”

程辉还不知道褚韶华回来的消息,是下午回商行才见到褚韶华,惊喜的一步上前, 激动的手都不知放在哪里, 叉着手, 叫了声,“小姐!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韶华见到程辉也很高兴,起身看向程辉,“昨天上午就到了。”拍拍程辉的肩,让他坐下说话。

程辉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小姐说,大概是所有话都急着脱口而出,一时堵在喉咙,喉咙便有些发紧,程辉直直的盯着小姐,半晌,喉间酸涩过去,他声音有些哑,“小姐瘦了,在国外定是很辛苦吧。”

“不辛苦,留学特别好。”褚韶华同他俩说,“你俩要是有机会,一定也要出国瞧瞧,尤其是国外大学,美的不得了。我们学校有六个食堂,意大利菜、法国菜、希腊菜、中国菜、美国菜、日本料理,每天换着吃,舒服极了。”

褚韶华是真的不觉辛苦,她特别喜欢自己的大学生涯,如果她能再年轻一些的时候读大学,她一定要多读几年,硕士博士什么的都读上一读。在那样美丽的校园安心念书,心无旁骛,何等享受!褚韶华天生乐观,说起自己在美国的事更是妙趣横生,褚亭程辉听着都不禁露出笑容。许多事他们也是听别人谈起,自然没有褚韶华亲身经历说起来更有意思。

三人一聊就聊到傍晚,褚亭说,“今天咱们去华懋吃,你也好几年没去那里了,他们又添了许多新菜。”

褚韶华道,“去我家吧,我叫玉嫂预备着了。”

褚亭程辉都没意见,实在是太熟,以前大家也常去褚韶华那里吃饭,程辉还住过小一年哪。褚亭打发个职员道,“你去我家跟我妈说一声,叫她把家里的黄岩密桔装两筐,送褚小姐家里去。”又与褚韶华道,“我们黄岩有个亲戚,家里产好蜜桔,送了我家一车,你尝尝,新鲜好吃。”

因褚韶华是坐车来的,褚亭就没再开车,都坐的褚韶华的车。褚韶华想起问,“小辉如今住哪儿呢?”

褚亭道,“陆公子许公子盖的那公寓,一期盖成后卖的时候,小辉从公司借钱买了一套。当时买真是对了,现在上海的房子涨的不像话。那公寓虽不是在租界内,可离租界也就隔一条街,离南京路也不远,正经好地段儿。”

程辉坐在副驾,往后瞅。

褚韶华也很赞同,“在上海,置房产是最稳固的投资。”

褚亭顺嘴说起先前的事,“当时公寓盖好,咱们与两位公子算是合伙,他们也没亏了咱们,问是要钱还是要房,我跟小辉商量后,都是要的房。你的房子商铺都出租出去,现在一月也有上百块大洋的租金。”

程辉又回头,看褚亭一眼,心下嘀咕,他才是小姐在上海的投资人好不好!这些话,也该是他跟小姐说的!褚总真是的,嘴这么快!

程辉平时负责公司的面料业务,虽是做业务,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时却忍不住抢了一句,“这几年的租金,我又给小姐买了一套公寓一套铺面儿,都在出租。”

“别说,小辉做事极牢靠。我妈都想给他做个大媒!”褚亭唇角含笑,打趣脑袋一直往后瞅的程辉。

程辉立刻把脸板回前去。

褚韶华眼睛弯弯,“小辉你别害羞,你急什么,褚总这一把年纪不还光棍儿着哪。什么时候他解决了终身大事,再打趣你不迟。”

“就是!”程辉转眼又把脑袋扭了过来,很高兴小姐在帮着自己,程辉得意的瞥褚亭,也眉飞色舞的对褚韶华说起褚亭的糗事,“小姐你不知道,现在褚伯母见我就拉着我打听,问褚总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不叫她老人家知道!”

褚亭老脸皮子够厚,哈哈一笑,“我不急,我是好饭不怕晚。”

程辉也笑,“我现在还算不得一锅好饭,等我成了好饭,再说这事不迟。”

闻知秋傍晚回家,见到褚亭程辉,心下有数,这是褚韶华的合伙人,比寻常朋友更近。这几年,能照应的地方,闻知秋也都有照应,彼此都熟,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很是开心。尤其有褚韶华最喜欢的大闸蟹,褚韶华一面吃着闻知秋给拆的蟹黄,把星期六晚上在国际饭店请客的事同褚亭程辉说了,宴会厅都订好了,让他们到时过去。

待褚亭程辉告辞,玉嫂向褚韶华回禀说今天有哪几家送了东西过来,褚韶华打电话致谢,都是朋友们想她刚回上海给送过来的,一些时下吃用之物。潘邵两家皆是旧交,席家既有闻知秋这里的交情,在国外,褚韶华与席嘉陵夫妇相处亦好,送东西过来是正常,倒是穆子儒为人处事周全妥帖非常人能比,他也着人给褚韶华送了不少东西,晚上吃的螃蟹就是穆子儒送的。

褚韶华打电话过去到穆公馆,穆子儒不在家,他家姨太太接的电话,电话里就好一通的热乎亲近,口称妹妹,褚韶华也只好叫这位姨太太小嫂子。

待褚韶华打完道谢电话,闻知秋澡都洗好了,身上披一件深蓝沿米色边的夹棉加厚睡袍,擦着头发,迈步过去,打趣褚韶华,“你这人缘儿可真不赖。”

“主要是朋友们有情有义。”褚韶华接过闻知秋手里的毛巾,让他坐在沙发里,给他擦头,跟闻知秋说了招助理的事。

闻知秋觉着主意不错,“你身边事情多,找个有眼色会办事的挺好。”

“今天我打电话,倪主编推荐他儿子过来,今年刚刚圣约翰大学毕业。”

“名校毕业,不子承父业进入新闻界,怎么倒打发到你这里来了?”

“说是年轻,有欠磨练。”

“让你帮他磨练儿子。”闻知秋想了想,“毕竟名校毕业生,我身边小王也是圣约翰毕业的,他俩应该是学长学弟。倪主编为人倒还成,先看看吧,能用就用,实在不识好歹的小青年,就打发他回家让他亲爹磨练他去。”

褚韶华莞尔。

闻知秋又说,“名校生难免傲气些,你要是想找个跑腿的,我给你介绍个人。我族中一个孩子,今年二十,他家里三个姐姐,都嫁人了,他父亲去年过逝,也没了,就剩一个老娘在老家有姐姐们照应。现在在六族叔家的铺子里做事,这孩子挺机伶,人也有眼力,最重要的是要脸。”

“要脸?”褚韶华轻笑出声,“这是什么个意思?”

“甭提了,我这位六族叔倒是他亲大伯,自从我在上海任职,六族叔一家子就举家搬到上海来,原还想我在政府给他家孩子安排职司。”闻知秋说到自己家族烂事,并不隐瞒,“要是他家孩子也是个圣约翰毕业,哪怕欠磨练,也能给安排个机会,学没上几天,就想进政府机关!现在政府招人都是考试录取,我怎么给他安排?现下好容易支起个摊子来,说是做生意,也很一般。这孩子的父亲一直身子骨不大好,他就把人带出来,当个免费的小伙计。这还是亲侄子哪,哪里就好真当伙计一样待。现在他铺子里生意都靠这孩子支应,一月才给五块大洋,还不如玉嫂挣的多。”

褚韶华看着闻知秋问,“你族里不少人在上海啊?”

“也不是很多。老实本分的不好意思来,有些厚着脸皮过来,无非就是打个秋风,给几块钱就打发了。六族叔跟我爸是一个爷爷的孙子,族里最近的就是他家了。”闻知秋摇头,“人品很不像话。我看值得提携的也就是这个孩子。”

“听着倒是个有心气儿的。”头发擦到半干,褚韶华住了手,把天蓝色的毛巾随手叠整齐,“你六族叔愿不愿意放人呢?”

“你管他愿不愿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事我去说,那孩子挺机伶,自己能脱身。”闻知秋叹气,“你也知道,中国自古就有什么‘光宗耀祖’‘提携族人’的老观念。其实,我倒不是反对旧文化,我好了,倘族里有可堪提携的,我也愿意帮扶一把,但也得是值得提携之人。”

“你去跟那孩子说吧,他要是有意,就让他过来。我这里是私人助理,就是帮我处理一些私事。薪水肯定比你六族叔高,包吃包住,每季两身新衣。”

先来面试的是倪主编儿子,第二天一早,太阳照得一院青翠,闻知秋正要出门上班,门铃响起,玉嫂带倪清进门,正与闻知秋打个照面。倪清身上还有着未散的学生气,眉眼坦白,一身新做西装,人如翠竹。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闻知秋看一眼,拎着公文包先上班去了。

褚韶华在书房面试,她先看过倪清的毕业证,在学校的成绩单。成绩实在不能算优秀,上了四年大学,平均分只有八十分。褚韶华想,对助理要求不能太高,真正优秀高材生估计人家还不乐意来做助理。

当然,如果倪清知道褚韶华这么想,估计血都要喷出来了。

他,他平均八十分都不够优秀!

褚韶华直接用英文面试,倪清打起精神,虽然发音不是非常漂亮,但也能交流。褚韶华问了些学校的事,倪清的个人规划和理想,然后说起欧美文学。倪清先前还成,后面渐渐吃力。褚韶华心里忖度着他的能力,看他的课程选修还有德语,英文暂时打住,改用德语交谈。倪清的德语能力较之英语又差一截,褚韶华很平静的得出结论,“你德语选修的成绩就很普通,交流也有障碍,基本上就是不会。”

倪清脸上一红。

褚韶华道,“我后天要在国际饭店宴请朋友,这是国际饭店康拉德经理的电话,你打电话问他,我要的请柬可准备好了。”写下一串号码递给倪清,递过去。

倪清去客厅打电话,片刻后到书房回话,“康拉德经理说十点钟就可以送过来。”

褚韶华把看向窗外桂花的目光收回,问倪清,“字写的怎么样?”

倪清出身书香,“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的魏碑,现在都是用钢笔,同学说我的字还不错。”

褚韶华让他写了几个字,然后把请客名单交给倪清,告诉他一会儿康拉德送请柬过来后,按照名字来写。“这几张英文的也由你来写,剩下的我填。”褚韶华认识的不只是英国人,她的请客名单中有法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倪清德文十分有限,只得褚韶华亲力亲为。

入职第一天,倪清傍晚回家时脸都是灰的。

第242章 结婚之六

br />儿子大清早去面试,倪主编在报社竟是比自己当年谋生求差使都要提心吊胆, 压力巨大, 一上午都是心不在焉, 好容易熬到中午吃饭, 倪主编又对一个成语有了新的体会:味同嚼蜡。

傍晚, 倪主编回家,倪太太接过丈夫手里的公文包,拉住丈夫的手臂, 小声说, “从褚小姐那里回来后就进了房间, 说是面试不大顺利。

倪主编担心一天, 就是知道儿子这点材料怕是不入褚韶华的眼, 笑哼一声, “怕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没成?”倪太太看看丈夫问。

“应该是成了, 褚小姐并没有打电话退货。”倪主编幽默的称儿子为“货”。倪太太嗔丈夫一眼,连忙进屋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儿子,倪清也没什么高兴模样。

佣人摆上晚饭, 倪清出来用饭。

倪主编给他夹了个油焖虾, 问他,“褚小姐有没有让你明天过去上班?”

“说了。”倪清到底年轻,存不住事, 脸上羞愧, “我今天写请柬, 写错了一个字。英文请柬也写的不好,褚小姐说语法虽对,却并不是欧美人平常的请柬用语。”

倪主编客观的对儿子说,“你刚毕业,经验不足,褚小姐心里有数。不会的,学会了就行。至于字迹错误,不要出这样的差错,要用心。尤其是请柬,请人赴宴的事,要是收到请柬的大大咧咧还好,倘是刻薄人,未免要笑话的。”倪主编因职业原因,很在意别人写错字。

倪清深深的舒了口气,咕哝,“估计是看在爸爸你和褚小姐是朋友的面子上。”

“那你就更得用心,别丢爸爸的脸。”

倪清点点头,他在大学期间,功课都很优秀,毕业后家里帮他找了两份工作,倪清嫌上司酒囊饭袋,没几天就把老板炒了。这一回,爸爸提前同他讲了,国外留学回来的小姐,优秀至极。原本听说是女老板,倪清也不想去,奈何爸爸说,你要是比得过人家,你就回来。要是比不过,你连女人都不如,你给我老实呆着!

倪清年轻傲气,当时父子俩拗着这股劲儿,他当时就把军令状立下。现在想想,更是一脸灰。

倪太太给儿子盛碗茉莉竹荪汤,问,“倪小姐是不是很严厉?”

“倒也没对我发脾气,只是让我以后认真些。”尽管褚韶华没发脾气,可她那种不认可的眼神也够刚出校园的傲气又纯白的大学生倪清受的了。倪清喝了半碗汤,也很认可褚韶华的学识,“特别厉害,德语、法语、意大利语,都很熟练,我看比我爸有学问。”

倪主编笑骂,“那你更该好好学,褚小姐也是今年美国史密斯学院毕业,刚刚回国。先前让你过去,你还不情不愿,觉着人家也是大学毕业。圣约翰虽一样是名校,你大学读四年,人家读两年。”

倪清为自己辩白,“我没有说不愿意,我不是一大早就过去了。明天下午我还得跟褚小姐早些去国际饭店检查宴会厅的准备。对了,我把给爸爸你的请柬也带回来了,褚小姐说,妈妈有空也一起过去。”

倪太太想到儿子以后就要跟在人家身边做事,心里对这次宴会格外重视,“国际饭店那里洋人多,褚小姐不愧是留洋回来的,格外讲究。”

倪清忍不住说,“以前去国际饭店,他们那些洋经理,在谁面前都是高扬着下巴,一点儿不知客气。在褚小姐面前,毕恭毕敬的,殷勤极了。上午过去时,还带了鲜花和饭店里的小点心。”

倪主编倪太太见儿子恢复神采,心下都好笑,含笑听儿子说起今天一天的工作。

褚韶华回到上海后的第一次宴会非常讲究,地方好,办的也好,不论布置、灯光、音乐、酒水、吃食、鲜花,都是一等一的。

当然,她请的人也是上海滩一等一的人物。

褚韶华将长发盘在脑后,一袭银灰色英式V领长裙,略施薄妆,佩钻石首饰,这长裙是如此的合体,将褚韶华完美的身段儿勾勒的恰到好处,领口肩袖都是用色细纱镶嵌出短小精致的小立领的一点点肩袖,衬着她颈项愈显修长,白臂细若凝脂。

闻知秋下班后回家接母亲同来,褚韶华先带倪清过来准备,褚亭程辉都提前过来帮忙。

程辉听褚韶华介绍倪清是新招的助理时,多看倪清两眼,看这笨手笨脚的样儿,这是哪家少爷吧!程辉就说,“小姐,我带着小倪吧。”

“行,小倪你跟着小辉,他经验丰富,你跟他学着些。”

程辉虽实际年龄比倪清小,但他十六岁就出来做事,早历练的老到非常,再加上个子高举止老成,行止老道,倪清以为程辉也得二十好几,起码比自己年长,就喊他,“小辉哥。”

程辉心说,这小子倒也有点眼力。

程辉一来就接了褚韶华手里的事,他英文熟练的同康拉德介绍了自己,然后带着康拉德看宴会厅的布置。从头顶的吊灯到宴会上摆放的鲜花,餐具、点心、酒水、饮品,程辉说,“准备一些热牛奶,热果汁,可能会有女士和孩子需要,天气有些冷了。温度在适口就好,不要太高,客人如果不留神会烫到。”把一两样卖相搭配不佳的点心撤下去,重新换别的。

闻知秋一行人到的比较早,除了闻太太带着闻雅英,还有闻春华周雨夫妇。闻春华见到褚韶华就亲亲热热的喊姐姐,小声说,“听说韶华姐你在国际饭店请客,我们就跟我哥一起来了。”

褚韶华笑,“原就是请你们一道来的。”和闻太太打招呼问好,闻雅英一身缀着珍珠扣的小针织衫配白色纱裙跟在闻太太身畔。闻太太握着孙女的手,笑道,“这是褚阿姨,还记不记得?”

闻雅英估计在家得了长辈的叮嘱,也细若蚊蚋的喊了声,“褚阿姨好。”

褚韶华点点头,对闻春华说一声,“伯母有了年纪,春华你多照顾雅英。”

其实,褚韶华不怎么顾得上闻家人,朋友们陆续到来,闻知秋跟褚韶华迎接客人,有无数朋友要打招呼说话。大家久别相逢,褚韶华比当年在上海时更显峥嵘,这些先前与她交情好的人都很高兴。朋友好了,对自己有什么坏处呢?

最让褚韶华惊喜的是,北京的潘先生夫妇竟然回了上海,褚韶华激动的说,“不知道伯父伯母回了上海,不然我早当过去拜望。”

潘先生较当年略染霜色,气度依旧儒雅,见到褚韶华时就露出了笑容,“我们也是今年刚回来,听说你在国外留学,很为你高兴。韶华,由衷为你高兴,祝贺你。”

褚韶华想到当初种种,潘氏夫妇是给她无私帮助的人之一,褚韶华眼圈儿微红,侧头拭去眼眶中的泪水,笑道,“要是没有你们这样的长辈指导我,朋友们的帮忙,我也走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