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华听她娘悄悄计算过这位容小姐的薪水后,也不禁咂舌,“果然不愧是我嫂子的朋友啊!”

闻太太听了直笑,也说,“别说,你嫂子交朋友是有一手,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

“妈,听你说,这容小姐既生得好,人也有学问,何不介绍给达表弟认识,舅妈不正愁姜达姜亚的亲事么。”闻春华道,“舅妈见我一次就念叨一回,我看她都要急魔怔了。”

“这事你先别提,我得先问一问你嫂子,打听一下容小姐的心意。”闻太太的年纪,决定她更有见识,她说,“容小姐年纪虽略大些,却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人家一月上千块大洋的收入,又这样的有学问,眼光必然也高的,得先看看人家的意思。”

“这倒也是。”闻春华放下手里的料子,直咂舌,“妈,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赚这么些钱,可怎么花呀。”

闻太太笑,“有钱还怕没地儿花不成。

这事,褚韶华一听就不大成,姜家现在家境也还可以,租界内置下了一套小宅子,姜氏父子打理生意亦是用心,可放在大上海,姜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了。何况,不说家境,姜达自己不过中学毕业,容臻读完博士回国,学问上也差一截。

不待褚韶华说,闻知秋先道,“妈,这也不对路啊。达表弟是做生意的,容小姐是做学问的。”

“你是做官的,韶华是做老师的,也没嫌弃你啊。”闻太太白儿子一眼,“这又不是你的朋友,让韶华说,韶华,你觉着成不成。”

褚韶华慢吞吞地,“我倒是可以跟容姐姐提一提,她现在哪天都能收到七八封情书,看她的意思吧。要是姜表弟有意,可以试着追求一下,成不成咱们可不敢做保。”

闻太太目瞪口呆,“容小姐这么受欢迎啊?”现在的小伙子们可真主动。

“以前我的课是人最多的,自从她开始在震旦执教,我就不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了,现在连我震旦之花的美誉都被她夺走了。”褚韶华说着,闻知秋险没笑喷,褚韶华横他一眼,“你笑什么?”

闻太太也是好笑,她还不知道儿媳妇被称震旦之花的事。

闻知秋一笑,小闻韶听不听得懂的,也跟着瞎笑,还挥舞着小手拍巴掌,替爸爸加油。闻知秋轻咳两声,恢复风度气质,“我这不是觉着幸运么,原来我竟娶了震旦之花做媳妇。”

“现在都不是了。”褚韶华只是说笑,没有半点嫉妒,“容姐姐比我性情好,她课也讲得好,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容臻怎么可能看得上姜达,姜家举家奋斗,也不过在租界置下一处宅子,外有一间商铺罢了。容臻回国日子不长,便已经打算在租界置产。她在美国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回上海后拼命工作,在租界买一处小宅子不难。

不过,容臻在买房之前倒是先问褚韶华有没有买房的意愿。

原来容臻的兄长要来上海处理祖宅,容家祖宅并不在租界,却也是好地段。如果褚韶华有意,容臻想请褚韶华买下来。倒省得另寻中人,弄得人尽皆知,反生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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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容家中

每一座落魄的豪门都有一段心酸往事, 容家的心酸往事的原因与田家差不多,三十年前,容家还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户, 其光景可比照田老爷在世时的田家。家族败落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天灾,家族后代绝种。二是人祸, 后代败家。

容家还没绝种,所以是人祸。

用容臻的话, 有些不该死的人往往短命,不知怎么啪嚓就死了, 有些个祸害,原该赶紧死, 偏生活个没完。

这就是容臻对其兄长的最友好的一条评价了。

这座宅子其实不算容家最好的一处宅子, 说是祖宅只是因为这是容老爷子生前在上海置的第一处宅院,容家的老家不在上海, 而是嘉兴。

但这处宅院已足够阔大,里面白墙黑瓦,小桥叠石,屋宇露出陈旧的颜色, 花园却还收拾的整齐, 尽管冬天花木多已凋零, 园中合抱粗的桂树依旧苍郁。

屋里非常冷, 看房的老人支起炭盆,却是没有上等好炭, 难免有些呛烟。好在褚韶华出身贫寒,容臻在国外也吃过苦,并不介意。这位老人家姓李,容臻唤他李伯,李伯端来茶,说,“大小姐和闻太太暖暖手,我这就请小少爷过来。”

容家小少爷并未等人请,只是,褚韶华有些惊讶,现在竟还有留辫子的人。容小少爷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穿前青绸长棉袍,头皮刮的整齐,脑后留着前清的辫子。亏得他人生得不错,虽有些消瘦,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冲淡了些这身打扮带来的陈腐气,先给容臻一揖见礼,“小姑。”又同褚韶华点点头,“闻太太好。”

容臻见到这个侄子很高兴,笑着拉他坐下,“闻太太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现在在震旦大学做老师,人很有学问。”

容臻抿了抿唇,对褚韶华再点点头,没说话。

容臻同褚韶华道,“我大哥就容扬一个儿子,因大哥身上不好,且我前些年任性离家,大家已把我削族除籍,我现在已算不得容家人了。这又是处理家族财产的事,大哥不能来沪,便是容扬做主,我端是给你们做个中人,生意的事,你们两个谈。”

褚韶华听到“削族除籍”的话,忍不住翻个白眼。容扬相貌俊俏,声音却不是很好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削族除籍那一套,咱们嫡亲姑侄,在不在族籍都是亲的。”

褚韶华就觉着,别看这位容少爷打扮陈腐,说话也带了些旧派家族的意思,思想上倒不似脑后的长辫子这般陈腐。褚韶华问,“既然宅子的事是容少爷做主,不知道少爷出价几何?”

容扬看李伯一眼,道,“李伯,你去看着些,一会儿有送炭的商家过来,我定了些好炭。”

李伯躬身退下。

容扬开口,“这块地有十亩大小,家父说,有一万大洋就卖。”

褚韶华道,“这宅子的确是旧了,不论谁来住都要重新修缮,也就是个地皮值些钱。这地倘是在租界内,自是不止这个价钱,但在租界外,这个价位不低。好吧,我不二价,就按一万大洋算。”

容扬微微一笑。

难得今天天气好,阳光自玻璃窗透进来,落在容扬的笑容上,令这少年多了些不寻常的意味儿。褚韶华也笑了,端起茶来吃一口,不禁说了声,“好茶。”

“家父春喝龙井,冬饮普洱,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褚韶华心说,你家都卖房子卖地了,还这么讲究哪。

容扬道,“地皮的价钱暂且不说,我说说这处宅子吧。这宅子原是祖父购置,那时家祖父尚未发迹,买这么处大院子,既做工坊也安置家小。自从买了这宅子,祖父得了盛大人青眼,容家也跟着兴旺起来。后来,祖父另往租界置宅,住在租界是身份。可这处宅子,他一直没忘,后来着人大修过。不瞒太太您,现在咱们坐的椅子都是紫檀木的,这间屋子从房梁到窗扇,都是金丝楠木,园子里的假山是太湖石,花园里的花卉都有名品,那棵合抱粗的桂树是当年从宝华寺请回来的。这些东西,也请您估个价。”

褚韶华瞥容臻一眼,你家侄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还卖什么宅子?我看有个两三年,这小子就能重现你们容家在大上海的辉煌啊!

容臻笑眯眯地,“你们谈你们谈。”

褚韶华放下茶盏,忽地一笑,“因我出身贫寒,竟未识得这些好物件,险叫容少爷你吃亏。你放心,我是你姑妈的好朋友。你叫我估价,地皮什么的我倒是懂,这些贵重物件儿我是真不懂。我想,你必然在心里有个数,你告诉我,我还是那句话,不二价。”

容扬双眉一扬,“家父既说一万大洋,那就一万大洋。听说现在上海流行盖西洋公寓,这宅子已是旧了,地方却大,要是修葺后卖与他人。有买这宅子钱的人,干脆去租界置产了。若要分割来卖,利也不大。倘是盖了西洋公寓,这里离租界近,定然好出手。听说夫人以前也与人合作过建造公寓的生意,不管夫人做什么,我想以这些东西折价入股,我只要两成纯利。”

“容少爷,两成纯利前就不要加只要了,你知道两成纯利有多少?”

“不知道。要是我开价高,您给我个合适的价码。反正您不是外人,你觉多少合适都行。”

褚韶华不意竟叫人反将一军,褚韶华笑,“好吧,两成就两成。实际上这地拿出去卖,也不只一万大洋,总能再多卖出两三千块。只是我素来最厌抽鸦片的人,我看你倒不错,要不要留下来在我这里做事,这地皮买来,的确是盖公寓利润最高,你要留下,盖公寓的事就交给你负责。我再多给你半成利。”

容扬那种飞扬神采中透出一丝讽刺,“我倒是想在上海,只是家父那里还需人服侍。待这宅子的事处理好,我就带着钱回嘉兴了。这两成利的事,还请夫人为我保密。”

褚韶华想,容扬并非观念陈旧之人,看他毫不犹豫的背着容老爷入股的事,也不是孝子贤孙那类型。怕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褚韶华不好多问,点头,“这没问题,我给你在渣打银行开个账户,以后红利就给你存进去。存折明天我派人给你送过来。”

容扬看向容臻,同褚韶华道,“存折就请小姑代我保管,如果我以后需要,会直接去找小姑。”

褚韶华没有意见,容臻的眼神里却透出一丝怜惜,转眼就消失不见,似乎这种情绪从未出现过。容扬笑道,“今天能谈成生意,夫人若不弃,我在国际饭店定了午餐。”

褚韶华日理万机,不过,她还是接受了容扬的邀请,这小子可真不知节俭,刚卖了房子就这么大手大脚。容扬倒是说,“这钱不花也是叫家父抽了鸦片,还不如我多用些,且不糟蹋。”

褚韶华说,“你可以自己藏一些嘛。”

容扬遗憾,“藏能藏多少,太有限了。”

容臻无奈的感慨,“你俩可真是一见如故。”心里也认定侄子这样做没错。父慈子孝,既父不慈,子也不必愚孝。

容扬谦逊的说,“岂敢,能认识夫人,已是我的容幸。”

三人说着往外走去,在院里看到送炭过来的伙计,炭钱已是结算过的,李伯指挥着伙计把炭送进柴房,容扬交待李伯一声,“李伯伯,中午我叫了饭馆子的菜回来,我没空吃了,你留着做午饭。”

李伯答应一声,“小少爷出门仔细些,如今有了好炭,还是回家住吧,我把屋子熏暖和。”

容扬道,“嗯,把屋子收拾的暖和些,我明天再过来。”

容扬到上海都是住国际饭店,想到这手笔,褚韶华心说,这小子得多盼着赶紧把家业败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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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容家下

让褚韶华意外的是, 容扬这种前清打扮,尽管思想并不守旧,只是自他穿戴打扮就知在家接受的肯定是旧式教育。住国际饭店不稀奇, 有钱就能住,不过,容扬竟能说英文, 这就很令褚韶华惊奇了。虽然有些发音不大标准,却属于能让人听得懂可以交流的水准。

容臻得意, “容扬的英文都是我从美国给他寄书回来,他自己看书学的。”

褚韶华不解, “看书怎么学发音?”

“我给他注上汉字,他都能背下来。给他寄过英文唱片, 多听听就能矫正读音。”容臻说, “给他寄的英文读本,他都能背下来, 一点儿不比我现在教的学生差。”

“叫小姑夸的我,脸都要红了。”这么说着,容扬可是没半点脸红的意思,他亦无少年人被夸赞的骄矜, 只是带着些少爷气的打赏了带路门童一些小费, 一路到他定的餐桌用餐。

褚韶华心说, 真良材美玉, 老容家只要有一个容扬,纵一时败落, 以后也必能东山再起。

容扬很恭敬的请两位长辈点菜,容臻不知国际饭店哪些菜好吃,就让褚韶华做主了,容扬又添了两道,就让侍者去准备了。酒品主管过来问要不要点一些酒水,褚韶华下午有课,容臻也有事,酒品就算了,点了一壶普洱茶。

褚韶华提议,“既然容扬你英文不错,我们不如用英文对话,你也多练习一下。”

容扬眼神一亮,果然很有兴致,不过,依旧带着那种少年的矜持劲儿说,“都听夫人的。”

褚韶华忍笑,她猜的没错,容扬一看就是颇有志气的孩子,可嘉兴毕竟是小地方,懂英文的人怕是有限。容扬住在国际饭店,除了想尽快把家业败完外,估计就是看中国际饭店的英文环境,这里因外国人来往较多,服务生都要会说一些简单对话的。

褚韶华说起用那块地皮盖公寓的事,问容扬有什么看法没有。容扬想了想,用有一点语法和发音都有一点瑕疵却绝对可以让人听得懂的英文说了一句话,“用我外行人的眼光看,如果有可能,把公寓盖到最高,装电梯,会卖的更好。”

这话可真不外行,简直极具商业眼光。

褚韶华心说,倘当年容老爷子似容杨这般俊才,也不怪能在上海创下这片基业了。

容扬虽有眼光,年纪却轻,不过,他很会提问,他会问褚韶华如果一幢公寓加一部电梯,成本会增加多少,会导至房价增高多少云云,这位学九章算术的少年人算术也很不错。容扬显然对褚韶华做过了解,待侍者呈上饭菜,容扬已经开始用仰慕的口吻向褚韶华打听起在国外做生意与国内有什么不同了?尤其,他听说美国排华情况很严重,褚韶华是怎么在美国开创自己事业的云云?

如果是旁的人,褚韶华可不会这般知无不言,容扬颇具天资,褚韶华忍不住指点他几句,与他说一些商业上的技巧。容扬颇是受教,很有礼节的为褚韶华添茶布菜,当然也不忘照顾自己小姑。容臻说,“既是生意谈成,阿扬你寻个日子过去给你二姨夫和他家老太太请个安问声好。”

容扬点头,“这是应当的。”问褚韶华,“不知二姨夫和老太太何时有空闲,我何时过去便宜。”

褚韶华目瞪口呆,心说,我也不认识你二姨夫啊,我又不是你二姨。

容臻忽然笑了,一拍脑门儿,“这事儿我忘了和韶华说,她还不知道。”同褚韶华说起两家的亲戚关系来,闻雅英的生母与容扬生母是嫡亲姐妹,都是田家的闺女。

褚韶华颇是惊异,细看容扬不知哪里还真与闻雅英有些相似,两人都是精致好相貌。褚韶华笑嗔容臻,“这事我竟不知!这可真不是外人,说来,容姐姐,你该早告诉我!”

她喝口茶,笑说,“江南联姻甚多,阿扬与田家是至亲,我与田家只能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了,你与田家没什么关连,倒还有些嫌隙。在美国时,我就想着,倒没什么好提的。不过,知道你男友是闻先生,我就说你们二人眼光都不错,很是般配。”

褚韶华又不解了,问容扬,“你既来上海,怎么倒住饭店,没住你舅家去?”这可是嫡亲的舅舅,娘舅娘舅,都说见舅如见娘,舅家就是这样亲。

容扬有些不好意思,“外祖父过逝后,我爹与舅家有些经济纠纷,多少年不来往的。我母亲过逝,外家也没去人,这还怎么来往。那会儿,二姨都去逝了,二姨丈得信儿还打发人送了奠仪,我心里很感激。这回卖宅子,小姑说要介绍给夫人,我提前登门,就怕生意不好谈?您因着二姨、二姨丈这里,怕有话不好说。我就说,不如先谈好生意,成不成的我再登门给长辈请安。”

“人不大,想的倒是周全。”褚韶华笑,“你怕是不知我的性情,生意是生意,生意上的事你二姨丈从来不管的,我谈生意也不看人情。一码归一码。”

褚韶华很热情,“容姐姐那里不大宽敞,她又要出门工作,且是与人合租的宅子,你去的确不方便。你干脆住我家去得了。我估计你得多留几天,那宅子里的东西,你比旁人知道的清楚些,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瞧着找卖家议价吧。我家里别的不多,书倒是不少,有一些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有一些是你二姨丈从欧洲带回来的,也有这一两年请国外朋友代为采购的。”

容扬并不是爱打扰人的脾气,听褚韶华前半句已有心婉拒回绝,可听到后面,容扬压下那些婉拒的话,笑着为褚韶华续上水,声调努力温雅,声音却依旧如破锣,“那我就打扰了。”

褚韶华继续很热情的问,“是不是受凉感冒嗓子不舒服?”

容扬很要面子滴,“无碍无碍。”

容臻手肘轻撞褚韶华,“你怎么呆了,阿扬正在变声期。”

褚韶华自己先笑了,“我说怎么公鸭嗓。”

年轻的容扬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再如何少年老成,竟是叫褚韶华笑的脸颊有一些烫意,想着闻夫人可真是的,他这是公鸭嗓吗?比鸭子叫还是要好听许多的嘛。

吃过午饭,容扬送了褚韶华容臻到饭店没门,他要先收拾行礼退房。褚韶华说三点派车过来接他,容扬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褚韶华道,“别嗦了,男人得爽快些。就这么说定了。”

容扬认为自己非常男人,难得他现在还能在上海得到亲戚这样热情的招待。尤其闻夫人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还能如此,就更加难得了。

两位女士一阵香风的走了,容扬心中忽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好像在他孤寒的人生中,一道阳光之外,又多了一道阳光。

容扬有些出神,直待门童轻声提醒,“先生。”

容扬抬头,见一位长裙轻裘的美丽小姐在一群男宾簇拥之下正站在酒店门前打算进门,容扬偏生站在大门中间铺砌着大理石的地上,容扬轻轻让开门,一时传来一位男士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换了新花样,门童都作前清打扮了。”

门童陪笑不能答话。

朋友们一阵笑声,那位小姐的声音清脆如百灵鸟,“别这样说,那可能是一位前清贵族。”

“陈小姐你在国外不知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贵族,无非就是遗老遗少。”

容扬可不是怕人说的,他来上海早看惯了异样眼神,待那群公子小姐进入酒店后,容扬随之去自己房间收拾。有与这些闲人生气的时间,还不如想想到闻家的事。

容扬是个周全人,到附近置了两样糕点为礼,方与司机去了闻家。

闻太太听阿芒说了容扬过来的事,家里立刻将客房收拾出来。闻太太见容扬仍做旧式打扮,也没露出惊奇,待容扬很客气。毕竟,这是闻雅英的娘家亲戚,人家小伙子好意过来,她家可不能失礼。容扬彬彬有礼,奉上礼品,闻太太问他些话,皆对答有礼。

闻太太心说,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礼数周全。

小闻韶还跟着在一畔忙,给容扬递果子,然后,很奇怪的盯着容扬,容扬说,“叫哥哥。”

小闻韶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大眼睛眨啊眨,眼中透出好奇。容扬很少见这样小的孩子,问,“阿韶还不会说话么?”

“会说,就是不爱开口。”闻太太笑呵呵地。

容扬跟闻太太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闻太太却是个好客的性子,她还有个好客孙子。闻韶可是有事情做了,容扬到房间,他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到房间,容扬去书房,他继续跟到书房。闻太太抱都抱不走,容扬心说,我还从没这样招人喜欢过,便随小家伙跟了。

容扬很喜欢闻家的书房,安置下来后就是在书房看书,或是拿几本书到房间去读,还教小闻韶背了一首诗。然后,韶爸韶妈回来,就见儿子背着小手挺着小胸脯复读机一样的念,“呢呢呢(鹅鹅鹅),曲吭(向)向天歌,白毛浮绿岁(水),红掌拨清歌(波)。”

闻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直给小家伙鼓掌,于是,小闻韶就得意的不得了,又给大家背了一遍。

闻知秋抱起儿子,“背的真好,谁教你的?”

闻雅英抢着说,“表哥教的,教好几遍才学会的!”

闻雅英就坐在容扬身边,神色中露出得意,对容扬很亲近。

在闻知秋进门时,容扬就站了起来,见闻知秋的视线看出来,他含笑打声招呼,“二姨丈好。”

闻知秋知道容扬来家的事,褚韶华打电话同他说了,让他晚上没事早回家。闻知秋一只手臂托着闻韶的小屁股,不禁感慨,“阿扬已是大小伙子了。这些年不见,还记得姨丈吗?”

容扬笑,“不太记得了,我跟父母回乡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过,家里有姨丈的照片,姨丈比从前更显风范。”

“你们长得太快,催人老啊。”

“姨丈觉着我长得太快,就看看阿韶,过一二年,再给阿韶添两个小弟弟,姨丈就更得精神百倍。”

闻知秋哈哈一笑,让孩子们都坐,坐下说话。照旧先问过自己的连襟儿,容扬父亲的身体,虽然这实在没什么好问的。然后问容扬什么时候来的上海,轻轻责备他该早些家来。褚韶华说,“说件事妈、知秋你们都得大吃一惊。容姐姐就是阿扬的小姑,你们都没认出来吧?”

闻太太都不能信,瞪大眼睛,“真的?唉哟哟,我竟没认出来!这眼睛是越发不管用了的。”

容扬笑,“听小姑说,我们是在二姨丈和二姨成亲那一年离开的上海,老太太您都没见过我小姑,怎么会认得出来。”

闻太太也笑了,说,“阿臻来家好几次,你姨丈也没认出她来。”

“姨丈以前也不一定见过我小姑。”容扬道,“我祖父原是个最开明的人,偏生去的早。我父亲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肚子遗老遗少的性情,我这不还留着前清的辫子哪。现在嘉兴留辫子的,也就不多的两三家。祖父去后就是我父亲当家,让我小姑是女眷,很少让她出门,亲戚间走动都少叫她去,她估计以前都没来过您家。这哪里能怪您和二姨丈认不出来。”

闻太太想,也是这个理,她笑道,“纵我们不知,阿臻也该说的,咱们可不是外人。”

“我小姑常说,情分上头不在有没有血缘或者是不是亲戚,有些亲戚是亲戚,有些反不如外人,而有的朋友却比亲戚还亲。”容扬笑,“她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既非自家失礼,闻太太也就笑了,“明天把你小姑叫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她跟你褚姨处的好,在国外就投缘,像亲姐妹一般。”

“姑妈写信时跟我说过,说姨丈和褚姨在一起,天生地设一般。”

闻太太笑的开怀,“都这样说。”忽然又觉着自己笑的这么开心不大好,毕竟,前头儿媳才是容扬的亲姨妈,连忙收敛了些笑意。容扬并不介怀,很诚恳的说,“二姨过逝早,姨丈能有褚姨这样情投意合的伴侣是姨丈的幸运,我们都为姨丈高兴。”

闻太太很欣慰容扬的懂事,想着容老爷那人听说极不成器,倒是容扬这孩子,生得好,心地也宽阔,是个好孩子。

闻雅英则有些不高兴,但她也没太过表现出来,只是紧抿着唇,低下头别开眼,强忍着没把不悦写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