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看见金盛的模样,劝说道:“人吃五谷杂粮,无论是普通人也好,还是修道的人,都有生病的时候。只是你生病,也太会挑选时候了。”

金盛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有点冷。”

何欢看着金盛说:“难道是打摆子?”

一阵风吹过来,金盛身体抖动的厉害,又指着正午的日头,“阳光太刺眼了,照在身上好疼。”

“不对!”何欢立即把金盛的胳膊抬起来,匆匆扯下包扎的布条。

果然何欢的猜测是对的,他看见金盛的胳膊已经浮肿,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腐烂,变成了黑色。

何欢立即招呼魏如喜和魏如乐过来,魏如乐看了,三人面面相觑。

魏如喜仔细看了看金盛的胳膊,然后眼睛看着何欢。何欢低声说:“尸毒。”

金盛知道事情不妙,“我还有时间走到七眼泉吗?”

魏如喜用鼻子在金盛胳膊上的伤口上上下下闻了一遍,眉头皱起来。然后对着魏如喜说:“他不能在走路,尽量不要血液运行太快,你背着他。”

魏如喜把金盛背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何欢接替,何欢之后,魏如喜背上。三人轮换背负金盛。

金盛问魏如喜,“你们的任务,明明是来阻拦我和其他的道士去七眼泉。为什么现在要帮我?”

魏如喜回答:“我走之前,我父亲对我说过,一切见机行事,我当时没明白,我们走了一段,我父亲又把我给追上,对我说,张天然待他不薄,但是古首长写给他的信,也很有道理。他也一直在犹豫……直到前天晚上,我才想明白我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他让你自己做主,”金盛虚弱的说,“他无法选择的事情,让你替他选择。”

“我还没有说要给张天然助拳,”魏如喜说,“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替人卖命,而且我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交个朋友。”

魏如喜在一旁说:“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都死了。”

何欢也说:“我什么都听喜哥的。”

金盛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堕入熔炉,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金盛突然觉得身体突然冰凉起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冰凉的水里,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就在耳边。这才发现,魏如喜正在把自己浸在溪水中。

而魏如喜和何欢两人,正在溪边不停的用手挖掘,终于搬开一个不小的石头,石头之下,两三只冬眠未醒的大蟾蜍趴在泥土之上。

何欢立即从旁边拿来一个陶罐,然后把大蟾蜍一个一个地放进陶罐中。

金盛周身开始清凉,脑袋情形很多,看见何欢守着陶罐,陶罐里散发出菜籽油的香味。看来是金盛在昏迷的时候,他们在农家讨来的菜籽油。

魏如乐在溪水边生火,火燃起来了。魏如乐问何欢,“癞蛤蟆淹死了没有?”

“闷死了。”何欢伸手在陶罐里,拿出一个十分恶心的蟾蜍。蟾蜍被菜籽油淹死,丑陋的皮肤上都是油渍。何欢拿出一把匕首,刮了蟾蜍的皮,草草生了火堆给烤了。但是并没有烤多久,就拿到了金盛的面前,金盛看着半生半熟的蟾蜍肉,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是强迫自己把蟾蜍塞进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直冲金盛的鼻孔,而嘴里的蟾蜍,竟然还在抽动四肢。

金盛第实在是无法忍受,几乎就要呕吐,但是知道这是魏家的兄弟在替自己解尸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下去。只是不知道,这个方子到底管不管用。

金盛听说过,蟾蜍肉能治疗犬咬病,也许这个恶心的方子也同样的道理。金盛在吃第一个蟾蜍的时候,何欢已经剥了第二只蟾蜍的皮。

金盛一共吃了三只蟾蜍,吃的时候,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掉。

吃完之后,又休息了一会,金盛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木木的,接着喉咙也开始发硬,嘴巴开始控制不住的咧开。涎水不停的从嘴角滴落下来。

魏如喜对金盛说:“这是我们魏家解尸毒的方子,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金盛想跟魏如喜说他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能活到八十岁,可是看来,那算命的说错了。可是金盛的嘴巴已经完全麻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魏如喜对着金盛说:“我们继续赶路,希望你在路上就能好起来。”

金盛中的尸毒,来源于野狗,天下战乱已久,太平军当年打到湖湘,杀人如麻,然后是辛亥革命,这里也是革命军和清朝军队交战的地方,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抗日战争的枣宜会战,到解放战争,这片地方,每次都是主战场。

这些流浪的野狗,早已经退化到了狼群,专门土下刨食尸体,遇到单独的行人,也会主动袭击。

人驯养狗用了几万年,而狗退化成狼,只需要短短的几年时间。

野狗吃了尸体,牙齿早就滋养了尸毒。那些在战场上的军人尸体,都充满着愤怒和恐惧。尸毒远胜于寿终正寝的死人。金盛如果没有遇到赶尸家族的魏家后人,一定在劫难逃。

魏家人赶尸养尸,一辈子免不了要和死人打交道,所以魏如喜知道如何用蟾蜍的毒液解尸毒。

只是现在魏如喜也不知道这个方子,到底能不能救下金盛的一条性命。

金盛吃了蟾蜍之后,身体的高热,也在沁凉的溪水中慢慢褪去。

当金盛能够站立起来的时候,立即站起来,对着魏如喜说:“我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赶路吧。”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四人终于走到了七眼泉的山脚下。

可是四人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前行,因为一个几百人的军队,正在守着通往山顶的道路。

又到了酉时,夕阳慢慢的被群山遮住。

庄崇光站在张天然身边,脸色阴晴不定,对着张天然说:“他们的人都来了,再过一晚,天亮之前,他们就上来了。”

张天然已经入定,对庄崇光的话,置若罔闻。

黄松柏,黄莲清两兄弟都靠着一棵松树,黄松柏也在警惕的看着山下的动静,而黄莲清连续熬了两天两夜,虽然站立,已经靠着松树睡着。

钟义方带来的那个双头乩童,其中一个在不停的哭泣,而另外一个却不停的把糖果塞到自己的嘴巴里。

武当龙元清打破了平静,轻声的问龙门道士,“你到底是龙门的那位道长?”

龙门道士看了看庄崇光,庄崇光说:“都到这时候,不用再隐瞒身份了。”

龙门道士向龙元清作揖,“李成素。”

“哦。”龙元清恍然大悟,“职高攻,听说在龙门派内部都必须要隐瞒身份。”

“别说话,”庄崇光轻声喝道,“有人来了。”

“是个故人。”张天然睁开眼睛,“崇光,这个人,你也认识。”

一个人慢慢的从树林之中,顺着道路,走到了张天然等人面前。

黄松柏立即把黄莲清拍醒,龙元清、李成素、钟义方,立即拦到来人面前。

钟义方看着来人,“是你?”

“是我。”来人拿着一柄日本人的长刀。刀刃在落日的余晖下,闪出了一道红色的亮光。

庄崇光和张天然虽然看不见来人的脸庞,但是已经认出了长刀。

当年同断在三峡古道里被击败,他随身携带的长刀,是被一个人拿走收藏。

——和泉守鉴定。

孙鼎来了!

龙元清,李成素并不认识孙鼎,因为当年三峡古道冥战,龙元清和李成素并未参与。黄莲清年纪尚幼,也没有随黄松柏、黄铁焰前往三峡。

钟义方和黄松柏,现在并排站立,挡在孙鼎面前。

孙鼎左手擎着和泉守鉴定,右手伸向钟义方,钟义方没有回应。孙鼎套了个没趣,又把手掌伸向黄松柏,黄松柏勉强把右手伸出来,在孙鼎的手背上碰了碰。

现在孙鼎连道家之间的道礼都抛弃了,钟义方和黄松柏两人心里明白,孛星孙家在身份上都已经认同了古赤萧的领导。一直游离于道教和术士门派之外的孛星家族,不受任何势力拉拢的孙家,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的归附了新政府。

孙鼎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到了现在他想着钟义方和黄松柏示好,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曾经同仇敌忾,在三峡古道之下,战胜了日本的顶级阴阳师宗师同断。当初尽心动魄的战斗情形,都烙印在所有参与者的心里。

所以从私人角度上,孙鼎和钟义方、黄松柏故人重逢,内心是十分激动的。

“我只是来跟张真人好好谈谈,”孙鼎把和泉守鉴定扔给了黄松柏,“我不是来跟你们为难的。”

钟义方和黄松柏十分犹豫,孙鼎的本领在两人之上,他们非常清楚。如果让他接近张真人,很难防备他突然发难,行刺张天然。

李成素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有名的孛星孙鼎,于是把手伸开,拦住孙鼎,“你说要见张真人,凭什么?”

孙鼎无奈的看看黄松柏,慢慢摇头,眼睛都没有看李成素一眼。在他的眼里,李成素跟他没有任何交情,所以也没必要说话。

而李成素是龙门派的职高攻,当然无法忍受这种比挑衅更加无礼的漠视。

李成素对钟义方和黄松柏拱手说:“这个时候,你们是打算继续叙旧,还是保护张真人出阴?”

钟义方和黄松柏两人脸色尴尬,正在犹豫。

李成素等不了两人回答,双手交错,左手伸到右肩,右手伸到左肩,分别抽出了在背后交错的桃木剑。

孙鼎看见李成素拔出双剑,立即知道了对手是龙门的职高攻。

道教从全真开始,道士佩剑都在背后,丘处机秉承王重阳,配单剑,单剑挂在背后,手柄在左肩。龙门脱胎于全真,职高攻在平时也是左肩单剑,但是在临敌的时候,是左右双剑,左右肩膀各冒出剑柄四寸。所以孙鼎看到李成素拔出左右肩的双剑,立即知道了对方是龙门派的职高攻。

——王重阳的徒弟全真七子中的刘处玄开创随山派,在佩剑上加以变化,左右肩各配双剑,是为随山四剑佩戴。随山派的道士平日也不忌讳自己四剑在背后,没一柄剑都冒出肩膀六寸。

后来到了明清时期,随山派的传人分别影响到了胶东和川西,所以这两个地方的道士,甚至能在背后配到六剑和八剑。而且剑柄冒出肩膀更高,特别是川西的青城派(即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在小说中映射的蜀山派),能够配到九剑,这种佩剑十分的夸张,如同孔雀开翎一般,所有在道教的说法里,都叫孔雀翎,分别成为蜀山孔雀翎,和蓬莱孔雀翎。

孔雀翎的佩剑方法和其他的道教佩剑迥异,道教重朴实无华,另一个传说中的道士剑仙,非但不佩戴剑身,而是把佩剑没入后脑(如王鲲鹏就可以把螟蛉藏在后脑)。所以孔雀翎的佩剑,十分炫耀,在明朝时期,有个随山派道士左金虹,六剑佩戴,在江湖上游走,本领高强,后来加入到锦衣卫,做到了锦衣卫的统领(即徐克电影《倩女幽魂2道道道》中的左千户原型),左金虹不仅六剑佩戴,而且六剑都是铁剑,已经是孔雀翎御剑最高本领,左金虹斩妖杀鬼的时候,双手各持已一剑,其余四柄宝剑,都是凌空御剑,在明朝后期,的确是当时一等一的御剑道士高手,因此,左金虹是道教上承认的最后孔雀翎高手。

在左金虹之后,孔雀翎的佩剑就逐渐消失没落。只有龙门派还保留了双剑佩戴。

算是道教持剑的一个异数,就是在龙门派内部,也只是职高攻的专属。

李成素双手持剑,一旦拔出来,就隐隐发出雷声。

孙鼎的和泉守鉴定已经扔给了黄松柏,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于是对李成素说:“龙门的职高攻,不知道道长的道号。”

李成素并不隐瞒身份,“姓李。”

“我姓孙。”孙鼎也告诉了李成素,“当年和张真人共同对敌过。”

李成素就算是听说过孛星孙家,现在也已经跃跃欲试,不能退却。李成素两柄木剑相互交错,剑身摩擦,发出的却是金属的声音。

孙鼎眼睛看着李成素的双剑,一直看着双剑刺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在剑尖接触到孙鼎面前,双剑突然弯曲,变得十分柔软。在李成素的眼睛里,手里的两柄桃木剑变成了两条毒蛇,而毒蛇的头部回旋过来,就要噬咬自己的手背。

李成素的心中一惊,他已经是职高攻的修为,很难被人蛊惑心神。

钟义方在旁边提醒:“扔掉!”

李成素正在犹豫,两柄长剑化为的毒蛇,已经在自己的胳膊上绕了七八圈,并且同时猛然张嘴咬到了李成素的肩膀。

龙元清看到了李成素在一招之间,就背孙鼎用障眼法给扰乱了心神。在他看来,李成素正在用自己的桃木剑,刺向自己的咽喉左右两侧。

龙元清抢过去,两手分别把李成素手中的桃木剑给夺到手上,扔到地上,李成素这才发现,刚才幻化的毒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查看自己的左右肩膀,毒蛇的四个牙印清晰可见,并且渗出了血珠。

李成素惊愕的看着孙鼎,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对手,已经能够把厌胜术中的障眼法,发挥到了真实的境界。

李成素的双肩开始麻木,龙元清对着李成素说:“别想着有毒。也别想着被蛇咬过。”

李成素调整呼吸,心神宁静,闭眼片刻,肩膀上的牙印才慢慢的消失。双臂也不再麻木,但看着孙鼎的眼光,已经不再傲慢。

孙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了看龙元清,他的厌胜术都是掩人耳目,出其不意。如果被人识破,也就罢了。可是孛星孙家的祖先是江湖杂耍骗术,天下风、马、燕、雀四种大门;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种小门,各种骗术都被孙家运用到了近乎真实的境地。

而且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在三峡古道里,孙鼎只是用了风门里的神仙索与同断交手,就让同断应接不暇。

李成素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捡起木剑,再与孙鼎比拼,龙元清却主动的用了太极的白鹤亮翅,武当拳术在民间流传,却只是健身习武的路数。反而武当的修炼内丹的心法,被太极拳这种外丹武术给遮掩。

不过这也是武当派明哲保身、延续道教内丹修炼方术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