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青衣秀士的神机妙算,加上方子敬从旁出手,吴安正自然乖乖给人押着走,只见这位算命天师当头领路,止观、方子敬、青衣秀士诸人随在身后。诸人连过闹街巷弄,行出越远,建筑越见朽旧,又走半里不到,来到一处死巷,目中所见却是一处大宅院。项天寿低声道:“人就在这儿么?”青衣秀士等人却不答腔,只凝目望着巷内,一个个神态凝重。
天下气运将换,国家形势有如危卵,这一切全起因于达摩院的那一夜。当时天绝猝死,局势急转直下,之后玉玺现世,朝廷爆发大乱,无数谜团都在少林第三战里。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来长安,便是要拜会当时隐身于达摩院的绝代高手。那人非但见证了少林第三战,尚且出手挽救了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隐的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众人来到巷口,驻足观看,只见巷内房舍黑脏,一无绿竹、二无杨柳,只有满地的竹蒌子,再看大宅院门漆斑驳,泥墙上搭着几道竹竿,旧衣破衫悬竿晾风,兀自吹舞飘摇。吴安正赔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体面,大家如果怕脏,那就别进去了。”
方子敬满身污秽,什么时候怕过脏了?当下打了个哈欠,第一个走进。青衣秀士微笑道:“脏不打紧,咱们替您收拾。”跟着第二个走进,他见解滔身上带伤,便请他留在巷外,项天寿、止观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众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还是个十来户人家合住的大杂院。晚饭时分,但见炊烟袅袅,提锅翻铲之声不绝于耳,间杂婴儿哭泣、爹娘吵嚷,种种喧嚣冲耳而来,闹哄哄地甚是扰人。
都说“大隐隐于市”,但也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的颜回之志,哪知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与贫民一同起居,成日听那张三发财、李嫂偷人的故事,想来真把自个儿视作了小人百姓。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项天寿长年囚禁在破庙中,自不认得这位宁大掌门。不由皱眉摇头:“这样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当真几年不出江湖,老猫都能充猛虎了。”吴安正干笑两声,解释道:
“光头爷,咱小狗子虽然聪明,却是个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别小觑他。”
眼看项天寿还要再说,青衣秀士拉住了他,含笑答道:“半仙言重了。掌门道号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谁又敢小看他?”他见吴安正拼命颔首,颇见得意,当下话锋一转,含笑道:“真让咱们讶异的是,琼贵妃如此尊贵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紧了。”
吴安正听了“琼贵妃”三字,脸色猛地一变。青衣秀士微笑道:“半仙,还请掌门快些出来吧。咱们有几件事要请教他。”
吴安正茫然道:“出来?老早出来啦,您在说什么啊?”项天寿听他装傻,不由皱起眉头,正要喝问,忽见吴安正面向一处地方,张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脸色大变,脚步微纵,高大的身子向后直飞而出,瞬间便退到巷外。其余众人大为诧异,无不问道:“怎么了?”
吴安正不知他们何以惊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飞身倒退,只摸了摸脑袋,他提起脚跟,面向一条水沟,挥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啦,别再洗锅子了。”
众人听他提声叫唤,无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头一凉,第二个醒悟过来,他长叹一声,颔首道:“佩服、佩服。”止观与项天寿二人犹在梦里,两人对望一眼,稍斜颈骨,目光掠向身后,一时之间,不觉也是愣了。
身后一处肮脏沟渠,约在五尺开外,赫见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锅洗铲。吴安正走到那人身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背对自己,但那痀偻矮小的身形,却是宁不凡无疑!项天寿嘿了一声,道:“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怒苍此行高手众多,各有所长,其中耳音一项,尤以项天寿最为精到。他在破庙苦蹲二十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听音辨位的神技,要说宁不凡竟能瞒过自己,静默无声地来到背后三尺,实让他难以置信。更何况巷内还有一位轻功冠绝天下的青衣秀士,却要他怎么一举瞒过众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传来方子敬的叹息,他缓缓走回,说道:“他没有冒出来,从咱们入巷以来,他始终都蹲在那儿。一步也没动过。”项天寿与止观面面相觑,都感瞠目结舌。二人异口同声,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时不曾见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这就是华山的藏气功夫吧。宁先生不露锋芒、不显杀气,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实情,原来他们走入这条巷弄之前,宁不凡早已蹲在路边洗铲刷锅,只是说来匪夷所思,众高手目光一个个锐利如鹰,居然无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说来玄怪,其实半点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术无所不有,上到树丛天顶,下至地底水间,无处不可为敌穴。也是为此,越是宗师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气劲来探查身遭,便在闭眼鼾睡之间,只要气息稍异,便有感应。只是宁不凡的武功平凡朴实,身法行止全与常人一般。随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边的一块石头,毫不显眼。
武林高手虽然目光如鹰,但这帮人眼力再强十倍,也是追着杀气源头去瞪,朝着可疑之处猛盯,谁会对路边的一块顽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无武功的吴安正瞧到了人影。
怒苍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细如发的止观、暗器快绝的项天寿,有算无遗策的御赐凤羽,更有霸气绝伦的九州剑王,谁知宁不凡根本没发上一招半式,便已占得上风。
众人虽未动手,但双方若在巷内实战,项天寿与止观都已死了,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伤,唯独方子敬一人得以脱身,以此观之,宁不凡能稳坐“天下第一”之位,着实有其不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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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不凡背对众人,兀自卖力洗刷铁锅,不曾反身。吴安正摇着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了,你和他们说话啊。”青衣秀士听吴安正叫得慌,想来是把怒苍众人误作了仇家,他笑了笑,道:“别怕。我们是来谢谢他的。绝不是要找麻烦。”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亲来拜访,宁不凡却无回身之意,只将铁锅倒翻过来,却是洗起锅背来了。青衣秀士昔日为九华山掌门,二人辈分相当,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辈,于情于理,宁不凡都不该失礼。青衣秀士心下了然,明白宁不凡不想见外人,当下咳了一声,朝项天寿使了个眼色,这位天权堂主立时会意,当下扣住一枚飞石,便朝宁不凡背后瞄去。
请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吓一作,宁不凡便已长叹一声,他将铁锅煽了煽,抖落了上头的污水,铁锅挥动处,却又恰恰挡住了要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众人见他能藏气、也能察气,无愧“智剑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时,宁不凡终于缓缓起身,回头望向众人。青衣秀士见他面容苦闷,登时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宁先生莫要忧心,在下并无恶意,仅是奉我家秦仲海秦将军之命,前来感谢阁下的恩情。”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退出江湖,废人一个,贵山秦将军又何必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