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不由笑,抱弦是没听见老太太说的话,很有拿她当老姑娘养的打算,倘或听见了,不知又要怎样抱不平呢。

她侧过身来躺着,有心玩笑,“倒别说,二姑娘的身份,和丹阳侯公子很相配。”

抱弦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同她说清里头利害,只道:“这门里没人替姑娘打算,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清圆当然懂得,不过关于亲事,目下还不紧张,过两三年再议也来得及。她慢慢阖上了眼睛,开始盘算开国伯家多早晚来提亲,她好借着道贺的机会,往莲姨娘的寒香馆去一趟。

然而等了五日,知州夫人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老太太是沉得住气的,清和却忐忑不安,又不好和旁人说,那天早晨请罢了安,悄悄牵了清圆的手道:“四妹妹,咱们上园子里逛逛吧。”

清如和清容恰巧经过,瞥了她们一眼,清如哼笑道:“大姐姐如今和四妹妹这样要好?有什么话要背着人说,不好叫咱们听见么?”

清容摇着她的团扇,扇底的流苏因她的动作急促翻飞。她把视线轻蔑地调开,调到天上去,冷嘲热讽着:“二姐姐不知道么,大姐姐要许给开国伯家了,四妹妹又攀上了丹阳侯家公子,她们俩如今身价相当,哪里愿意低声下气和咱们说话!”

清如听不得那些,原本清和得了高枝已经够叫她不平的了,这回可好,清圆这蹄子也想往上窜。于是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凭她也配!”

这世上事,刻意的圆满很难,要坏事实在太简单了。清容不急,皮笑肉不笑道:“哎呀,开国伯家也太从容了些,我都替大姐姐急得慌。那日不是亲眼见过了么,难道有什么不称意的,还要再参详参详?至于四妹妹,公侯人家万万进不得,要是叫人知道你娘做下的好事,碰一鼻子灰还是轻的,万一被人打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那姐妹俩嬉笑着扬长去了,剩下清和气得脸色发白,啐道:“烂了嘴的,越发猖狂得没个褶儿了!”

清圆倒神色如常,只顾宽慰她,“大姐姐消消气,不被人妒是庸才,看开些吧。”

清和叹了口气,“你倒大度。”

不大度,哪里能在谢家立足,这些诛心的话且有她听的,回回计较,自己倒先气死了。清圆笑了笑,“走吧。”

往另一条路去,前面就进了园子。谢府的园林布局巧妙,很具江南特色,既有檐牙刺天,栋角连云,也有暗中通明,曲水回环。春日里在青石板的路上分花拂柳而行,远处是一重又一重的月洞门,站在这头望着,像个连环套似的。

清圆拉她在道旁的石凳上坐下,端详了她的脸问:“大姐姐不高兴么,怎么愁眉不展的?”自己也有心把她往那上头引,便细声道,“才刚三姐姐的话虽不中听,其实有几分道理。开国伯家不见动静,总叫人心里不踏实……大姐姐何不使了人,出去打探打探?”

清和的脾气温吞,和她母亲不大一样。莲姨娘是个泼辣的主儿,但因没生儿子,这些年总被压了一头。原指望女儿有出头之日,自己也好跟着挣脸,谁知亲事不见下文,当然比清和还着急。她说了好几回,想打发人去问问,无奈清和是个榆木脑袋,一心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听说要使人出去,便一哭二闹,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这会儿听见清圆也这么说,清和方动摇了,“你也是这个意思?”

清圆点了点头,“那样门户的人家,进出的下人必定也多,只要问明府上是否在置办聘礼就成了。”

清和怔怔坐了会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话也不多说了,匆匆赶回寒香馆去了。

“姑娘……”抱弦唤了声。

清圆捵捵衣角站起来,掖着手道:“去办吧。”

有备而来的人,总能迎到冒冒失失往枪头上撞的猎物。

莲姨娘再三再四吩咐,要仔细留神打听,倘或走漏了一点风声,就算亲事成了,大姑娘到了开国伯家也是笑柄。人嘴不过两片皮,挖苦起来能叫人无地自容,说喏,谢家的大姑娘,上赶着要嫁到府上来,五天光景就等不及了,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八百年没见过男子汉——面子还要不要?所以派出去的小厮必要十二万分小心,假作无意地在伯府周边观望,可惜半日下来,连根雁毛都不曾瞧见。

正要想法子和进出府邸的人攀上交情,不妨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不是莲姨娘院里的人嘛!”

小厮吓了一跳,“尊驾是哪位?”

那个仆役打扮的汉子说:“你不认得我,我们和谢府也是有渊源的。我家妹子叫青梅,早前在你们府上当差,你说与莲姨娘听,她必然认得。怎么,我瞧你在这里徘徊了半日,可是有事?”

小厮正愁找不到人打探,既然被撞破了,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便问大公子的亲事张罗得怎么样了。

那汉子哦了声,“左不过这两日,就要往谢府上去的。咱们也盼着下定呢,将来大姑娘过了门子指头缝儿里漏些个,就够咱们超生的了。”

于是小厮回去交差了,满脸堆笑,叉手说:“给姨娘道喜,小的都打听明白了,伯府的聘礼已经预备停当,只是黄历上日子不好,有意往后延了两日。等挑个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就托大媒上门,姨娘只管等好信儿吧!”

莲姨娘听了,平常死板的脸上浮起了惊喜的笑,“你和谁打听的?属实么?”

小厮说实得不能再实了,“伯府上一个长随的妹子,叫什么青梅的,以前在咱们家当过差,说报予姨娘,姨娘一定知道。横竖有些根底,不至于诓了小的。”

“青梅?”莲姨娘想了想,全无印象。官宦人家给奴婢取名字有个定律,不是春夏秋冬,就是梅兰竹菊,八个字颠来倒去的拆散又重组,没有伺候过她的,她等闲想不起来。反正不管是谁,她要的是个准话儿,得知开国伯家不日要来下定,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赏了几个钱儿打发了小厮,忙去同清和报信去了。

小厮掂着钱从寒香馆出来,迎面遇上了灶房的商嬷嬷。那婆子是他表婶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烤乳鸽塞进他怀里,拽到一旁小声问:“你才刚和莲姨娘说起青梅没有?姨娘还记得她么?”

小厮有些呆怔,“婶子怎么知道青梅?”

“哎呀,那丫头原是犯了事给撵出去的,如今还想回来,她哥哥找见我,托我打听姨娘的意思。”商嬷嬷随口应付着,“怎么样,你提起青梅,姨娘可闪神?”

小厮说:“闪什么神呐,莲姨娘想了好半日,愣是没想起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婶子劝他们趁早歇了心吧。”

后来这话传到了清圆跟前,她安排了一圈,只为看莲姨娘的反应。如果当年的事是她经手的,哪怕十几年过去了,猛听见那个名字,总少不得片刻失态。

陶嬷嬷很觉遗憾,“莲姨娘性子泼得很,我原以为她的嫌疑最大,谁知竟料错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既然排除了莲姨娘,就只剩下扈夫人和梅姨娘了。抱弦瞧着清圆问:“姑娘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清圆站在梅瓶前摆弄才折回来的桃花,一长一短的两支,极有耐心地颠来倒去,调整出她称意的花样来,口中曼应着:“老爷不日就要回来了,三爷下月要娶亲,太太和梅姨娘都有忙处。还是忙些好,忙了难免生乱,乱了才好行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不像十四岁的孩子,那种镇定和老谋深算,恐怕是那些欺压低估她的人,从来不敢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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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清和又连着好几日如坐针毡,最终迎来了好消息。

那日上上大吉,正是提亲的绝佳日子,因前一日已有口信传到谢府,清和身边的丫头新雨漏夜赶了来,带着笑,欠身行礼说:“四姑娘,我们姑娘打发我来传个话,明儿请姑娘赶早,老太太跟前请了安略等片刻,我们姑娘请四姑娘作陪。”

清圆正在屋里绕室背书,听了新雨的话,放下书哦了声,“这么说来,可是有好信儿了?”

新雨说正是呢,“明儿知州夫人领开国伯家的人上门提亲,大公子也要一道来的。我们姑娘面嫩,不好意思独个儿见人,因请姑娘当陪客,好给我们姑娘壮壮胆儿。”

其实这谢家上下,只有清和是最不知设防的。清圆刚回来的时候,她也跟着兄弟姊妹们一道针对她,后来清如和清容反了她,她就和清圆走得近了,且有越来越热络的势头。清圆有时候不免嗟叹,她在谢家一直是无人理睬的异类,如今这清和,倒给她带来了一点慰藉。

她点头道好,“你替我带个话给大姐姐,就说我先给她道喜了。明儿我在荟芳门上等着她,咱们一道进园子。”

第二日果真早早起来梳洗,挑了件如意云纹的窄袖衣穿了,便匆匆出门去。

南方的早春总有薄雾缭绕,太阳将升不升的时候渐渐散去,便分成了两截,上半截澄明,下半截沉甸甸坠在台基下,花草底。人一路行来,恍惚有登云之感。

谢家的晨昏定省尤其严苛,半点马虎不得,扈夫人连同东西府分了家的几个妯娌从老太太屋里退出来,便停在外间受儿辈的请安。

清圆向来是最不起眼的,她挨在角落里,跟着姐姐们行礼,扈夫人和几位婶婶的视线都停在了清和身上。

二叔谢训的夫人蒋氏,生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虽家里儿子狂嫖滥赌,也能从犄角旮旯里挖出一番道理来,“娶的媳妇不中用,日日病西施模样,过门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哪里能怪正元”,这是她常说的话。今日清和要聘人家了,她首先对清和说了两句恭喜,复谆谆叮嘱她:“姑娘家过了门子,头一桩养好身子,先怀上一儿半女,将来在婆家的地位才牢靠。”

这话说得太早太早,要是按理来断,是她这个做长辈的不尊重了。但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说的私房话,不好那样顶真,清和便笑了笑,含糊地应了。

三叔谢悯的夫人裴氏倒没有沾染太多市侩气,即便到了四十岁的年纪,面上还带着姑娘式的腼腆,对扈夫人笑道:“大嫂子近日可真辛苦了,三爷的婚事就在下月,如今又添了大姑娘,且要受阵子累呢。”

扈夫人面上永远一团和气,怜爱地瞧了瞧清和道:“儿女是父母的债,只要他们都有了好姻缘,我还稀图什么呢。婚事虽凑到了一处,还有两位姨娘帮衬,老太太那里也多有操心,料着还是可以应付的。”

裴氏很实心,殷勤道:“我近来不甚忙,倘或有搭得上手的地方,大嫂子只管差人来叫我。”

扈夫人还没应,蒋氏便撂了挑子,“唉,我倒也有这个心呢,可惜这阵子一刻不得闲,府里的事,庄子上的事一大堆,可要把人拖累死了。”心里恨裴氏充好人,连累了她,便有意和稀泥,“三妹妹惯常是个好心的,哪一日也上我那里走走,帮衬帮衬我?”

所以有的人就是这样,好听话最善于说,当真有事求上门,头一个往外推的也是她。自己站干岸,还不许人出头,只要不和她穿一条裤子,她就话里话外给人上足眼药。清圆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这高门大户里有形形色色的人,静下来分析,是极有意思的一件事。

裴氏笑得讪讪,“二嫂子玩笑了,你府上动辄都是银钱进出的买卖,我哪里帮得上什么忙!”

扈夫人忙打圆场,笑道:“你们各自都好生歇着吧,等到了正日子,只管来吃现成的就是了。”

那厢孙子辈的退出来,孙女辈的便整整冠服,鱼贯入内请安了。

谢老太太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姑娘们福身下去,开口道:“你们渐渐也都大了,清和是姑娘里头最年长,今儿开国伯家下聘,你们借着姐姐的东风,都留下见见世面吧。”

众人道是,复退了出来,清和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并不称意。清如和清容两个处处给她难堪,今天这样的日子,老太太却要她们一同留下,万一中途生出什么事端来,岂不连她也叫人看低了!

她闪在边上,愤懑地撕扯手绢,清圆见了便上前宽慰,低声道:“大姐姐别担心,她们只和你过不去,总不能和自己的面子过不去。外头来人,到底还是要脸的。”

清和听了,这才定下神来。

两家结亲,过礼是有时间定规的,日头再爬上去一些,隐约听见前院人声沸腾起来。大家登时坐直了身子往前张望,月荃从门上进来,笑着给老太太纳福,“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姑娘,开国伯家的大礼抬进了门,太太并两府太太和三位爷在前头支应。知州夫人拜了大媒,过会子就领开国伯大公子进来,给老太太请安。”

谢老太太说好,家里又添一桩喜事,自是值得欢喜的。大家都应景地笑着,丫头们站在门廊下等候,见前面有人来了,恭敬地把人往上房引。老太太也带着清和姊妹们迎出来,知州夫人远远见了便笑开了,扬声道:“给老太君道喜,我这回又保一桩大媒,老太君可怎么谢我才好?”

谢老太太热络地上前牵了知州夫人的手,笑道:“还有什么说的,明儿自叫他们封了两个大肘子,送到贵府上谢媒。”

清和不声不响,朝队伍后头看,一眼便在人堆里发现了李观灵。他收拾得体面又精神,迎上清和的目光,爽朗地笑了笑。

清和红了脸,待嫁的姑娘脸皮薄,一低头间不胜娇羞。清圆上前搀她,忽然听见有人唤了声“四妹妹”,本以为是哪位哥哥,谁知一抬头,竟是丹阳侯家的公子。

清圆有些意外,不明白他怎么会登门上户,转念想想他和李观灵交情颇深,想必是陪同前来下定的吧!

她不便搭讪,客气地微笑,叠拳向他行礼。李从心是多情公子,忙拱起手,长长对她还了一礼。

他们这里多礼,边上的人都看在眼里。这世上最叫人恼恨的,莫过于你素来瞧不起的人,一个个成就都高于你。清如瞧得酸风射眼,心里也愈发不是滋味,不过不平归不平,要说这位丹阳侯家的嫡子,人才相貌倒是万中无一的。他穿一件天水碧的圆领袍,腰上束白玉带,这样颜色于普通人来说不好驾驭,他却能穿得相得益彰。原本家里几个哥哥也算仪表堂堂,但在他跟前,还是彻底给比下去了。

清如脸上颜色不好,一旁的正则看出来了,便咦了声道:“淳之,你们认得?”

清圆已经转身进去了,李从心望了眼她的背影,笑道:“那天春日宴上见过一面,没想到是贵府的小姐。”

清如腹诽不已,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得脸的丫头都比她强些!好在正则的胳膊肘往里拐,没忘了向他引荐,逐个地介绍着,“这是我妹妹清如,这是我三妹妹清容。”

清如和清容忙敛神道万福,彼此让了礼进去,李观灵已经拜过谢老太太,在下首落了座。老太太的上房里还没撤下地毯,他和清和隔着金丝地衣对坐,偶尔视线交错,便是悠悠一莞尔。

老太太那天在车里,对清圆说过和丹阳侯府不是一路人的话,但见了丹阳侯嫡子还是十分客气的,笑着说:“三公子前几年曾上咱们家玩过,后来想是课业繁重,倒不常来了。”

李从心叉手行了一礼道:“上年往幽州去了,今年开春才回来的。早想着要给老太君请安,只是一直苦于寻不着由头。”

谢老太太道:“三公子可是说笑了,咱们和侯府也算世交,只怕三公子不肯来,哪里要寻由头才好登门!”

他们你来我往说得热闹,清圆只是含笑坐在一旁听他们寒暄。李从心有意挑她对面的位置落座,也没有什么话,手里盘弄着折扇,间或抬起眼来望望她。可她好像没有姑娘家羞赧的那根筋,即便视线交错,她也神色坦然。

如今女孩子是时兴见客的,不像以前那样藏在深闺里,所以她落落大方。也或者实在太年轻,还没来得及开窍,读不懂男人的表情和目光。可惜这样场合找不到机会攀谈,越是远着,越叫人念念不忘。

横竖这场下聘大礼走得很顺遂,那些人的眉眼官司也打得热闹。清如从荟芳园里出来,仿佛看了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对老太太让她们作陪愈发不满。

“大姐姐定亲,叫我们戳在那里做什么!”她回来同她母亲抱怨,“我看祖母是愈发糊涂了,姨娘养的,倒叫我这正头嫡女做陪衬,不怕自贬了身价。”

扈夫人坐在桌前瞧礼单,指了指托盘里的璎珞项圈道:“你不赏清和的脸,总不好不赏开国伯家的脸。他家的礼算是做足了,几个妹妹都预备了见面礼,可见是有心抬举清和的。”

说起这个便生气,清如愤然道:“那些小娘养的,天生会讨男人的喜欢,开国伯家的就不去说他了,如今连丹阳侯家也上了套,一心盯着四丫头。我原说丹阳侯嫡子好歹是公侯子弟,谁知眼界竟这样低,清圆那丫头龙龙钟钟,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扈夫人看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谢府嫡女,不端着自己的架子,倒去同她们比较?清和出身虽不高,到底她娘是立了文书抬进门的,配开国伯家确实高攀,却也不算太过。清圆呢,莫说她自己怎么样,有那样一个娘,丹阳侯府纳妾她都不称头,你急什么?”

清如被她母亲戳中了心事,脸上顿时一红,讷讷道:“我有什么急的……”

“当真不急?我可听你哥哥说了。”扈夫人调开视线道,“不过那丹阳侯嫡子,倒确实是个上佳的人选,家世好,模样也齐全。只有一点,这样的女婿,多少人家都眼巴巴瞧着呢,可供他挑选的贵女多了,只怕将来收不住心。”

清如并不赞同她母亲的话,“世上也有专情的男人,潘安守了杨容姬一世,母亲不知道么?”

扈夫人笑起来,“果真女大不中留了……”

话还没说完,婢女彩练送了封书信到跟前,说:“外头不知谁接了,送到门房上的,说请太太亲启。”

扈夫人疑惑地接过来,料着是老爷先遣回来的书信,谁知展开读后,陡然变了脸色。

清如见母亲这样,有些惴惴的,“是父亲的信么?”

扈夫人没有说话,将信倒扣下来,重重拍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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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去门上问明白,这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扈夫人匆匆吩咐,“送信的人现在哪里,想法子找见这个人,我有话问。”

彩练道是,领了命便出去了。

清如有些摸不着首尾,她母亲一向端稳,再大的事发生在眼前也自若得很,这回是遇见了多要紧的变故,竟让她一瞬乱了方寸?她小心翼翼追问:“母亲到底是怎么了?这信是谁写来的?”

扈夫人不好和她细说,转头叫人传孙嬷嬷来。那孙嬷嬷是她的陪房,从娘家伺候到如今,是她顶顶信任的心腹。孙嬷嬷一来她就打发清如,“昨儿让你抄的经书,想必还没抄完吧?过两日去大佛寺还愿要用的,千万别耽误了,你去吧。”

清如不好再说什么,纳了个福便退到外间去,只是脚下踟蹰,没有即刻走远,隐约听见她母亲咒骂,“真真是人心不足!早前给了多少,做什么不是个糊口的营生,如今隔了十几年,倒又来讨要。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下了狠心,一了百了……”

不过接了封书信罢了,扈夫人的院子里着实一通忙碌,心腹老妈子来了,派去查探的人也出了二门。挨在假山石子后头的陶嬷嬷回了淡月轩,一五一十把所见所闻向清圆回禀了,笃定道:“看来是太太无疑。”

清圆坐在那里,先前等消息时心里很忐忑,这会子倒可以沉淀下来了。死也做个明白鬼,总得闹清该恨谁才好。给扈夫人的信上其实并未写什么,不过央告夫人,如今家里日子过不得了,请夫人念在以往苦劳,借几个钱儿做本金,一定感念夫人的大恩大德。这世上能直接向节度使夫人讨钱的人不多,自然是手握把柄,才敢开这个口。扈夫人心里没鬼,大可不拿这封信当回事,可眼下她却慌了手脚——家里接连有两桩喜事,老爷不日又要到家,不赶在前头把那些小人债料理干净,回头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清圆长出了一口气,“太太院子里的人,可往梅姨娘那里去?”

陶嬷嬷说没有,“我在假山后头盯到擦黑,并没见太太的人往榴花院去。”

那么梅姨娘那头,暂且就不必费心试探了,如果两个人有勾结,扈夫人哪里甘心独自遮风挡雨,必定第一时间招同谋来共襄对策。清圆斟酌了下道:“戏唱到了这个份儿上,总要做足为好,银子照收,算是给嬷嬷儿子和底下人的辛苦钱。只是嬷嬷嘱咐他们千万小心些,防着太太发狠,把事做绝了。”

陶嬷嬷道是,“余下的他们自会看着办的……姑娘可要借着这回的东风,扳倒太太?”

一瞬几双眼睛怔忡地盯着她,清圆知道她们担心,淡然一笑道:“事情过去了这些年,就算抖露出来也不会有人做主的。两个姨娘罢了,谁会拿她们的命当回事!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心里有数,我娘便有指望。”

陶嬷嬷连连说是,“姑娘且放宽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瞒姑娘,才刚我也怕姑娘沉不住气来着。太太何等厉害人物,姑娘年轻,哪里是她的对手!”

是啊,扈夫人到了这个岁数,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真要闹起来,有的是法子应付。自己眼下单凭这点证据,完全是以卵击石,公然树敌不好,将来有点子风吹草动,都叫人有由头栽到淡月轩来,岂不吃亏?

她微颔首,抚着膝头喃喃自语:“高门大户里,妻妾争斗的事常有,闹出人命来的也常有,那些狠心的女人固然可恶,挑起事端却又袖手旁观的男人便不可恨么?我娘命不好,夏姨娘的命也不好,遇见了老爷这样的人,纵得后院里用这么狠毒手段排除异己,真个儿穷形尽相。只是我不明白,太太为什么容不下我娘和夏姨娘,要论起来,梅姨娘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她最该防的是梅姨娘才对。”

陶嬷嬷说姑娘不知道,“梅姨娘早前是老爷的通房丫头,如今的爷们儿,成婚之前哪个房里不放两个?老爷原有三四个呢,太太过门后把那三个打发了,只留一个梅姨娘,一则梅姨娘会做人,敷衍得她好,二则她要搏贤良名儿,留一个做幌子,免得叫人背后说嘴。哪知梅姨娘肚子争气,有了两位哥儿后,彻底的不好处置了,只好放着。后头来的小娘们,因得宠得厉害,有时候难免骄矜些,太太瞧不过眼,自然难容。”

清圆叹了口气,“若说可怜,清容比我更可怜。我虽没了母亲,还有陈家的祖父母疼爱,宝贝似的养到这么大。清容呢,归了太太,境遇自是和清如没法比。自己的娘死在了太太手里,她还要对太太感恩戴德,处处奉承清如,练得牙尖嘴利,无理也不肯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