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子怎么了?谁惹二婶子生气了么?”她笑着问,一张团团的脸上,满是天真和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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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蒋氏吓了一跳,骇然四下张望,“四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清圆慢悠悠摇着她的团扇道:“才刚弄脏了衣裳,回去换了一件,我正要往前头去呢,没想到这里碰见了婶子。婶子怎么不吃席,出来做什么?”

蒋氏心里咚咚地跳,虽说一个小丫头,没甚可怕的,但她要是把话捅到扈氏跟前,大家面上也过不去。

“我们太太落了一块手绢,正要回去取呢。”身边的婢女见蒋氏不说话,忙替主母应了。

蒋氏这上头也是个爽快人,好汉做事好汉当,八个耳朵听着,没的弄个对质的桥段出来,伤了大家体面。她望着清圆道:“先头的话,四姑娘听见多少?”

清圆笑了笑,“只听见男的做奴,女的做娼……正要问二婶子,可是哪个没眼色的得罪了二婶子。”

蒋氏愈发亏心,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那句话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要是换做以前她是不怕的,扈氏再厉害,大老爷不在家,她没有男人撑腰,究竟不敢怎么样。如今不一样了,大老爷回来了,又是从二品的武将,血沃沙场多少年,砍下人头当弹子儿玩的,发起狠来万万不是对手。

如此越想越忌讳,恼恨地瞪着清圆道:“四姑娘小孩儿家家,这话可不好随意说出口。你才回谢家没多少时候,不知道这家里规矩重,一个闪失就会引火烧身,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好。”

清圆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蒋氏被她瞧得舌根发麻,板起脸道:“你笑什么?天天一副笑模样,越是爱笑的人,肚子里越有弯弯绕。”

清圆被她一说便不笑了,无奈道:“见了长辈不笑,难不成还哭么!婶子也别恼,这话我不和别人说就是了。”

可她应下了,蒋氏又不放心,原本想走的,脚下踟蹰起来,斜眼睃着她道:“既然不和人说,烂在肚子里就是了,何必到我跟前露脸?”

“因为我明白二婶子的心啊。”清圆没控制住,又笑了笑,“二婶子是爽利人儿,听不得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只因二叔吃了排行的亏,要是当初受举荐的是二叔,二婶子的性子倒更像将军娘子。说句实话,我真羡慕二婶子这样的脾气,不像我似的,处处小心,处处赔笑脸。”

蒋氏向来人嫌狗不待见,小辈儿里愿意赏她脸的连一个都没有,听见清圆这么说,忽然觉得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明明有个正经出身,也混得寄人篱下模样。况且清圆提及了她内心最愤愤不平的一处暗伤,她一直觉得要是二老爷填了缺,也不至于现在弄得糊家雀儿一般。于是她索性敞开了说,哼道:“你那嫡母,也太不是个人儿了,你虽不是她生的,好歹叫她一声母亲,她就不该苛待你。”

抱弦见缝插针地添了句,小声道:“二太太说得极是,可也没法子,嫡庶毕竟天壤之别……前儿听说老太太、太太要替二姑娘说合丹阳侯嫡子,可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或是成了,我们太太愈发锦上添花了。”

“丹阳侯嫡子?”蒋氏诧然,“亏她敢想!料着是心里不服,开国伯家宁肯讨个庶出的,也不要她们嫡出的小姐,这会子憋着一口气,势必要二姑娘嫁得更高才甘心。”想想自己生的两个姑娘,婆家都是污糟猫,再让扈氏攀上好亲家,往后愈发拿肚脐眼看人了。于是撇嘴哼笑,“那二姑娘刁钻得很,嘴上半分不肯饶人,我看她一脸福薄的相貌,还想入丹阳侯家,且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吧。”说完也不逗留,带着丫头一扭三晃往夹道尽头去了。

清圆转头对抱弦一笑,“走吧。”

抱弦搀着她慢慢往另一头去,彼此不说话,但却心照不宣。闺中的女孩儿想出府门不容易,不如那些当家主母来去自由。蒋氏那样的人,素来眼热大房,一旦得知了内情,没有不作梗的道理。

主仆俩没事人似的,上前头厅堂里凑趣儿去了。老爷难得回来,自然宴请外客,男女分作两处,隔着一个小院儿,男客在东,女客在西。清圆进去的时候,堂上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清和才从夫人堆儿里退出来,见了她便迎过来,轻轻往东边递了递眼色,“小侯爷也来了。”

清圆听了她的话,不自觉朝东望了眼,清和笑道:“譬如一个花瓶,供在那里赏心悦目,从来不曾想过收进自己屋里。后来突然有人闯进来,哭着闹着要霸占,你可觉得这花瓶比往日更好了?”

清圆转过眼来,心想这话其实很有道理,不是觉得这花瓶好,只是不想便宜了那个哭闹的人罢了。

可她嘴上依旧含糊:“大姐姐说什么呢!”

清和笑了笑,没有作答。

外人多的时候,清如很会敛其锋芒,她娴静地在她母亲边上坐着,像个遗世独立的美人觚。女客们都是有身份的夫人们,在这个圈子里有个好名声很要紧,可见嫡女也不是好当的。清圆和清和则松散许多,找个角落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穿过槛窗看外头的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

果然,午后淅淅沥沥的,春雨浇绿了院子里的芭蕉。这个时候亲朋们都闲适,聚在一处商议拿什么作消遣。里间丫头置起了牌局,一番推让后,夫人们款款落座,清圆瞧姐妹们打了两局双陆,看啊看的便困上来,忙退到隔壁去,捂住口,小心翼翼打了个呵欠。

再抬起眼来,眼泛泪花,定睛一瞧花窗外站了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清圆吃了一惊,人也有些呆住了,正懊悔怎么没留神窗外有眼,他那厢客气地叫了声四妹妹。

这声四妹妹尤其旖旎,值得在舌尖上再三品咂。要是换做以往,她大抵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这回斟酌了一番,还是站起身朝他纳了个福,“三公子也来了。”

她愿意开口,这让李从心很欢喜,隔窗笑道:“四妹妹不必客套,以后就叫我三哥吧……或是淳之也可以。”

他是个温软的人,笑起来很有眉目含情的味道。清圆瞧着他,暗暗思量,这人倒是不招人讨厌。也许就如清和说的那样,无人争夺的时候平常处之,一旦有人争抢,顷刻就变成了宝贝。

其实男女之间相处,一个人是不是对你有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清圆虽木讷,隐隐约约也察觉出一些。他连着来了两回,都要忙里偷闲同她打招呼,她心里明白,只是还有些怔忡,到底是从哪里起头的,总不见得一见钟情吧!

她迟迟地,笑得赧然,“我还是叫你三公子吧……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处玩,倒上这里来了?”

他哦了声,“他们捶丸呢,我下了场胡乱逛逛,就走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四妹妹也在。”

清圆朝廊子上瞧了瞧,从东院过来只有一条通道,宴客的时候有意在中间架了插屏,就是为防男客走混了的。眼下天气,外头又下着雨,他要过这头就得冒雨从滴水下穿行,如此一来,哪里是“胡乱逛逛”。

那双碧清的妙目移过来,视线落在他肩头,李从心见圆不得谎,掸了掸被雨打湿的衣裳,笑得有些尴尬。

“四妹妹中晌饮酒了么?”

清圆摇摇头,“怎么了?”

他半带玩笑地说:“脸有些红。”

清圆一怔,恼他调侃,把手搁在支窗的木棍上,示意要关窗了。

他忙说别,递过一个剔红雕漆小盒来,“这是鹅黄酥,我们厨上做的,原想来了就给你,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清圆低头瞧那盒子,犹豫不知该不该接,嗫嚅着:“我们厨上也会做酥,哪里用得着特特儿给我带来。”

“一家一个滋味儿,你拿着。”他复往上递了递。才刚一滴檐雨落在发间,流了这么长时候方流到鬓边,那蠕蠕爬动的触感引起一串奇痒,他抬手擦了擦,就是一个动作,竟有少年般的诚挚。

清圆到底接了过来,笑着说:“多谢,姐姐们都在,我分予她们吃。”

李从心道好,再要说话,忽听见东边有人叫淳之,他没法子,只好对清圆道:“我回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罢冒着雨拐过插屏,往东院去了。最后那句过两日再来看你,像雨点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涟漪。

清圆低头看,盒子还带着余温,想是他一直随身捂着。抽开小屉子,里头的鹅黄酥做得精巧,每个只有指腹大小,齐整地码放着,粗略数数,总有二三十个。

“哟,四妹妹有福。”清容的那声哟,拖得又尖又长。

清圆暗呼不妙,待转头瞧,果然那两个姐姐到了门上。

清如很有情敌相见的姿态,碍于有外客在,不好啐她,但两眼如刀,只差刀刀见血。清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朝窗外游廊上望了眼,“那是谁?李家小侯爷不是?八成给四妹妹送定情信物来了!”

清如听得拱火,到底没忍住,咬牙道:“四妹妹真是好手段,得亏你娘死得早,要是再晚几年,谢家的脸只怕要被你丢尽了。”

她们对她恶言恶语,清圆原先很无措,这刻倏地冷静下来,笑道:“姐姐们误会了,不过一盒吃食……”话未说完,越过她们肩头,见扈夫人陪同老太太及知州夫人等正从隔扇门那头过来,于是打开盒子捧到清如面前,细声道,“这是小侯爷带来的鹅黄酥,说请姐姐们尝一尝。”

清如火气愈发旺了,看出清圆是在向她炫耀。这盒子里的酥虽做得精美,但也着实刺眼,她呸了声,“谁要你来假大方!”扬袖一拍,将盒子拍在地上,整盒棋子一样的酥饼,顿时滚得满地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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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清圆满脸委屈,“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清如待要说话,清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心头一跳,这才回头望了眼,见斜对面的木作回廊上站着她祖母母亲及几位外客,顿时大大慌乱起来。苦心经营的温良淑德的品行,就因这一拍,全都丧尽了。

谢老太太愠怒地看着扈夫人,“怎么回事?”

扈夫人脸上倒是淡淡的,笑道:“她们姊妹间常闹着玩,我说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各自都大了,不能总使小孩儿脾气。四丫头有时候爱开玩笑,二丫头又不肯让着妹妹……这可好,叫大家看笑话了。”

一个千方百计维护自己女儿的母亲,总可以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众人都长眼睛,分明是二姑娘扫了四姑娘的脸,在扈夫人口中却变成了姊妹间闹着玩,且还是四姑娘的玩笑引发的。

倘或一母所生的姐妹倒也罢了,牙齿碰舌头,家家都有玩闹的时候。偏偏四姑娘是靳姨娘养的,才回来两个月,里头多少名堂,就是不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二姑娘是嫡女,难免骄矜,四姑娘可怜见儿的,做小伏低地讨好,还被人这么欺负。有外客在尚且如此,要是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委屈必定能当饭吃。

贵妇们因让扈夫人面子,笑着说了两句顺风话,但神情全不是如此。谢老太太蹙眉,远远瞧了清圆一眼,囫囵道:“由着孩子们闹去吧,她们今儿吵得不可开交,明儿又好得一个人似的。”边说边往花厅里引,“我才得了好茶,这样天气最适宜听雨品茗,诸位夫人,里头请吧。”

贵妇们慢慢腾挪进了屋里,清如先前芒刺在背,这会儿方松了口气。可错已经铸成了,千方百计营造的大家闺秀做派,也被这一个动作打得七零八落,这会子后悔来不及,满腔的气唯有撒在清圆身上。

“你是有意的!”清如红着眼盯着她,“你瞧准了老太太领着外客上这头来,故意把我惹恼了,好叫我出丑。”

清圆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二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我同气连枝,伤了你的体面,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你就是想压我一头,好叫你自己做人。”清如气涌如山,越想越觉得吃亏,要不是碍于现在处境,非赏她一个嘴巴不可。但既然打不得,话里总要给她点颜色,便哼道,“你别打量她们见你可怜,就觉得自己得了势,趁早别做梦!你这样的人,家里下等的使女都比你强些,我劝你刹刹性儿,别想攀高枝,仔细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太太接你回来,不过拿你当狗养,你真当自己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和我打起擂台来!”

泄愤般说完了这席话,转身便往廊子那头去,迎面正遇上抱弦。那丫头见了她,退在一旁行礼,主子惹人嫌,奴才当然也不是好东西,清如瞧她不顺眼,拂袖低喝了声“起开”,力用得大了些,险些把她推个趔趄。

抱弦愣了愣,看苗头就知道先前闹过了。也顾不得其他,忙匆匆赶回来,到了跟前见清圆干站着出神,问怎么了,“我才走了一炷香时候,怎么又闹起来了?”

清圆叹了口气,清如说话真是入木三分,但凡有些气性的,早被她怄死了。不过之前确实是自己动了些小心思,也算打个平手,便不去计较那些。把地上的漆盒拾起来,看着满地的酥饼感慨:“多可惜,我一个都没吃上呢。”

短暂的小风波过后,倒也天下太平,宾客们吃罢了晚宴方散去,老太太领着家里太太姑娘们送女客。谢府门前雕花马车排起了长龙,大家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待最后一辆马车走远,憋了半天火的清如等不及便发作起来,指着清圆的鼻子向谢老太太控诉:“祖母,你快好好管教管教她!今儿她做了套让我往里头钻,害我在人前丢了丑,这笔账我一定要同她算。”

老太太不耐烦她这样闹,厉声道:“吵什么,还嫌不够丢人?是她拽着你的手,让你打落那盒东西的?你自己但凡尊重些,哪里来今天的事?满升州的夫人小姐们瞧着,你身为谢家嫡女,就是这样做派,叫人背后怎么议论你!”

这些话虽是斥责清如的,可老太太的眼神却停在清圆脸上。清如平时娇惯,确实霸道了些,但清圆的城府令她刮目相看。

“那盒酥饼,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顿了顿问。

说起这个清如就生气,别过脸不愿作答,还是清容冒冒失失蹦出来一句:“那是丹阳侯公子送给四妹妹的,四妹妹借此做东道,请咱们吃呢。”

这就是了,难怪清如会着了道儿。可这种事,挑不出错处来,三公子送吃的,你不能去怪三公子;清圆得了吃的和姐姐们同享,更是她眼里有人,不拿大吃独食儿。所以怪来怪去,只能怪清如糊涂,怨不得别人。

扈夫人眼见吃了暗亏,却又声张不得,心里也窝火。只是连老太太都表了态,她这个做嫡母的发难,愈发让人觉得没个当家主母的气度。说不得怨不得,只好尽力平息,便瞪了清如一眼道:“你妹妹原没有错处,你让祖母管教她什么?倒是你,我瞧你平常稳妥得很,到了场面上竟这样上不得台盘。”见她梗着脖子,一副不受教的样子,愈发恼了,呵斥道,“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说错了你不成?还不给我进去!”

清如跺了跺脚,气急败坏迈进了门槛,清圆怯怯道:“太太别生气,这事委实是我欠考虑了。”

不想扈夫人笑了笑道:“你没有欠考虑,我看你考虑得很周全。不过爷们儿送的东西,本不该收的,你也十四了,要知道避嫌才好。”如此大节上过得去的敲打,任谁也不能挑眼,复对老太太道,“今儿操劳了一整天,母亲快进去歇着吧,可别为孩子们的小事伤了神。”

于是一家子都进了门,抱弦搀着清圆往回走,细雨打在伞面上,身前一盏风灯幽幽,照着脚下光滑的青石板,倒映出一团橘黄色的亮。

“只怕太太自此就要盯上姑娘了。”抱弦说,转头瞧瞧她,她侧脸坚定,并没有半点忧心的模样。

“自我回谢家那日起,她不就盯上我了么。”清圆望着远处檐下的灯笼,喃喃说,“早前克扣用度,将来婚事上必要作梗,这些都是难逃的。横竖躲不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原本清如要是不处处刁难,我同太太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可如今你也瞧见了,太太面上还知道周全,她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常叫人下不得台。”

抱弦点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二姑娘骄纵惯了,别说姑娘,就是咱们做下人的,也听不得她那些难听话。不过今儿我倒挺欢喜的……”她话说半句,冲清圆眨了眨眼睛。

清圆不解,“你欢喜什么?”

抱弦道:“丹阳侯家的公子呀,心里十成是有了姑娘。这样多好,姑娘从小没母亲,虽说陈家二老待你好,到底没有那么亲厚。我干娘以前常说,人一辈子分两截,做姑娘时好赖不过短短十几年,只有嫁的姑爷好了,那才算有福之人。姑娘如今姻缘来了,小侯爷是皇亲国戚,升州多少贵女都以嫁进丹阳侯家为荣。这么好的机会,姑娘万要把握住,既到了这步田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吧。”

清圆听了不做声,这句话像碾子一样,在心上滚了一遍又一遍。若说把握,十四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这样东西有人抢,必定就是好的。

她散漫下来,倚着抱弦的肩头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便罢了,院里也不要同别人提起。”

抱弦道是,但神情茫然,似在斟酌她话里的用意。

清圆叹了口气道:“咱们院子里也有太太的人,前阵子那封信的事她未必不怀疑咱们,只不过不敢拿把柄,暂且将就着。”

抱弦是聪明人,略定定神,便知道是谁了,“姑娘说的可是小喜?”

那丫头的老子娘管着府里车轿,这份差事又是太太院子里徐嬷嬷牵头的,七拐八拐的交情,总说得上话。

抱弦见清圆点头,又道:“那想个法子,把她调到下房当差去吧,留在跟前万一有个疏忽,岂不成了心腹大患?”

清圆说不必,“留着她自有用处。”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可亲的微笑,这样的样貌秉性,外人看来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主仆俩慢慢走在夹道里,走了一程子,她忽然问抱弦:“你可觉得我太工于心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有时候很害怕,怕将来自己像个怪物似的,一辈子活在恨里。”

抱弦比她大两岁,性子沉稳细腻,也善于开解人,笑道:“姑娘怎么这么想!倘或我遇上姑娘遇上的那些事,只怕比姑娘更计较。那些指手画脚的全是局外人,局外人说话不中听,可以不必理睬。姑娘也别着急,等日后嫁个好人,当上了别府的主子奶奶,谁还愿意活在恨里?”

这么说未来可期啊,就像越往前,离灯笼照耀的光带越近,人生也是如此。坏到极处坏无可坏,剩下的便都是好了。

* * *

今夜雨打青苔,簌簌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只听檐下的涵洞里响起淙淙的流水声,闭上眼睛侧耳,恍惚有身在山林的错觉。

陶嬷嬷进来送新摘的枸杞芽儿,说既可炒着吃,也可晾干泡茶。清圆偏身来看,笸箩里的嫩芽青绿可爱,便捏起一片尝了尝,笑道:“果然有些甜丝丝的。”

陶嬷嬷道:“这是头一批冒尖的,雨后最是嫩,我起了个清早,只摘了这些,明儿再摘的,成色就大不如这个了。”说罢嗓门矮下来,左右看了看又说,“太太今儿原想邀知州夫人上奇香馆去的,谁知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知州夫人今儿有客,抽不出身来,姑娘道那个客是谁?”

清圆摇了摇头,接过春台送来的纱网,把枸杞芽儿慢慢装进网袋,让人挂到檐下风干。

陶嬷嬷一笑,“是东府的二太太。他们原没什么牵扯,特特儿登门,不知是什么缘故。”

清圆哦了声,纽子上系着的手绢从美人靠的间隙里滑落下去,她半探出身子去捡,晨间的日光在她眸底跳跃,她淡声道:“八成是东府的四爷到了议亲的年纪,二太太也想托知州夫人说门好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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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其实二太太那张嘴大家都知道,基本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扈夫人因她去了知州府上,心一直悬着,好容易等到第二日,再去相邀,知州夫人又借口要去大佛寺上香,再次婉拒了。这下子大事不妙,一时愁坏了扈夫人。往常那知州夫人因老爷位高权重,总有三分依附的意思,从没有再三相邀不赏脸的时候。这会子冷不丁地淡下来,倒要叫人好好思量,究竟是那天清如人前失仪的缘故,还是蒋氏去人家门上说了什么,有意坏她们的好事。

扈夫人心里嘀咕,只不放在嘴上说,等到东西两府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妯娌退到耳房里闲话,才旁敲侧击,“听说元哥儿近来打算捐个举人,如今事办得怎么样了?”

蒋氏的那个儿子,狗见了都摇头,文不成武不就,要是科考考的是哪家秦楼楚馆的粉头腰最细,他能得头甲头名。早前蒋氏也不死心,想着将他引上正路,兴许就好了,谁知他看见书就吐,连试两回彻底无法,意识到这小子果真不是读书的料,与其胡乱塞银子,还不如留些棺材本儿。阖家上下,哪个不知道元哥儿不肯读书,扈氏还调侃她要捐举人,打量谁是傻子不成!隔山打牛,牛也知道疼的。

于是她哼笑了声,“正元便罢了,由他混去吧,我没那个闲钱任他造。”

扈氏心想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含糊一笑后复又道:“昨儿我原想请你过府来,商议老太太下月做寿的事,谁知扑了个空,偏你不在。”

蒋氏知道她有心打听,便笑道:“大嫂子好忙人儿,过几日钧哥儿要完婚,下月又是老太太大寿,果真事儿都堆到一处去了。”言罢叹了口气,“我们为人父母的,怎么能不盼着子女好,四哥儿虽不是我生的,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我总得学大嫂子一碗水端平才好。昨儿我不在,是拜会知州夫人去了,她给府上保了两桩大媒,要是咱们德哥儿有造化,也叫他结门子好亲,我才对得起他死去的亲娘。”

扈夫人听她不盐不酱说了那通,心里只顾嗤笑,还真拿人家当私媒使了,什么人的亲事都去说合呢。只因要套她的话,只好耐着性子和她周旋,“知州夫人可应准了?”

蒋氏满脸遗憾,“虽答应替咱们留意,只怕并不真放在心上……不过知州夫人倒提起了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