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叹了口气,“淳之啊,你的心思咱们早就知道了,可上回你母亲托观察使夫人登门说得明明白白,咱们谢家虽没有你们公侯人家那样高的门第,礼义廉耻却是知道的。四丫头年纪还小,这会子谈婚论嫁确实早了些,你呢,年轻公子,想得不长远,要结一门亲事很容易,将来能过好日子才最要紧。如今你看这局面,单凭你的好意,哪里能够呢!凡事往前行两步,也要回头瞧一瞧,四丫头人品固然值得你心仪,但她的出身改不了,就算你求得令尊令慈点头,往后朝夕相对,只怕牙齿要咬破了舌头。”

李从心有些急,但人既横了心,很有豁得出去的勇气。他忖了忖对老太太道:“从上京回幽州这一路我仔细想了一回,老太君会这样说我也料到了,这本就是老太君一片拳拳爱孙之情,自然无可厚非的,上回家母托观使夫人上门,也叫我愧疚到今日。可是我对四妹妹的心不变,这趟无论如何我都会求得家里首肯,若四妹妹觉得同住一府不自在,我们大可分府单过,绝不让四妹妹受委屈,请老太君看见我这一片真心。”

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单枪匹马上人家求亲来,不能说没有诚意,反倒是诚意做得很足,足得几乎要让人动摇了。若说他这番话的可行性,按理说是大有,侯夫人只生了他一个,将来袭爵养她的老,全指着这个儿子,天底下没有父母能不败给心头肉的。

然而究竟怎么选择,还是有些两难,老太太沉下心来,索性打算赌一把,便拧着眉头说:“你心里虽喜欢我们四丫头,只怕家里有了更中意的姑娘,到时候我们四丫头岂不尴尬?”

李从心简直要将一颗心挖出来,直直看着清圆说:“世上好姑娘再多,我只喜欢四妹妹一个。我爱慕四妹妹,春日宴那日对四妹妹一见倾心,直到今天从未更改。这回四妹妹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我心里着实牵挂,倒是把亲事定下了,我也算对自己有了交代。这回向老太君陈情,只是说出我自己的打算,眼下无媒无聘,我不求老太君即刻应准,只要给我这个机会,余下的一切我自会办妥。”

他之所以下了这个决心,并不是一拍脑袋定下的,他有他的顾忌。刚才听沈润那些话,分明这个案件中还有其他隐情是他不知道的,他直觉清圆这样孤苦无依地在谢家这口大染缸里求生,毫无意义。她的种种磨难激发出他的保护欲,他希望能够成为清圆信任和依赖的人,甚至成为她的救赎。一旦他们的婚事议成了,谢家的某些人再想祸害清圆,就要掂量掂量轻重了。

可是当他还在酝酿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可能有另一个人正准备介入,沈润的强大自不必说,这就催发出他更急切的心情。若不先下手为强,谢家权衡再三,极有可能选择依附正当红的权臣。一个京官,一个掌管皇城内外全部警跸的人,实在是择婿的最佳人选。他必须加紧再加紧些,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在变故乍临,又乍然尘埃落定的时候,谢家老太君未必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果然老太太从他话里砸出了令人心安的承诺,清圆虽得人意儿,她娘对她的影响毕竟始终都在。要是真的能嫁进侯门,于清圆自己也好,于谢家上下也好,都是不错的一桩姻亲。

老太太看看清圆,温声道:“四丫头,这事你自己怎么打算呢?小侯爷瞧着很真心,但也要你自己有这个意思才好。”

这桩亲事里最要紧的人,到这刻才有说话的余地。清圆起先红了脸,也意外于李从心的长情,但后来逐渐平静下来,便发觉一切实在太不妥了。

满屋子的人都瞧着她,都在等她一个答复。也许每个人都觉得她没有拒绝的道理,清如的酸风射眼,更是有推波助澜的功效。然而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清圆在这种事上很冷静,并不像那些深闺中的姑娘,一听说有青年才俊登门求婚,便失了心智,乱了方寸。

她还是那种淡而谨慎的样子,对李从心道:“原本我这种闺阁的姑娘,有人上门提亲也不当我自己来应你,这回是祖母疼爱,既问我的意思,那我就开诚布公对三公子说了吧!我先要多谢三公子的美意,这程子对咱们家多番照顾,我很领你这份情。可今日你贸然提亲,照我看来,委实大为欠妥了。”

这样的表态,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意外,本以为这门亲事几乎可以敲定了,结果清圆这头倒出了岔子。婶子姨娘们面面相觑之余,连清和清如她们都大感不解。

李从心有些失望,眉间那丝惆怅飞快地掠过,但很快便说是,“四妹妹一向周全,我这回确实鲁莽了。”

清圆笑了笑,和声道:“三公子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不为其他,只为先前你说的那几句话,实在让我有些心惊肉跳。你说打算出去开府单过,可你是侯府嫡子,将来终要承袭爵位家业的,倘或为了一个我,同父母生分,和府里断绝来往,那我就陷你于不孝不悌,这样的罪名,恕清圆万万承担不起。古来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公子若不能遵父母之命,这件事下回就不要再议了。我自小虽在陈家长大,然祖父饱读诗书,这点子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一头说着,一头望望老太太,“祖母,这是我的愚见,要是有不周全的地方,请祖母为我做主。”

老太太点头长叹:“你有这样的见识,我这个做祖母的难道还能坏了规矩么。原就应该这样,小侯爷的人品才学自是没得挑拣,唯独这一桩,确实草率不得。早前侯夫人的意思,咱们也都心知肚明,这回要是再闹出些什么来,我们谢家也是要脸的。小侯爷你瞧……你的心思四丫头明白了,她女孩儿家面嫩,不好意思说得太透彻,我老太婆就做这个主吧。只要贵府上侯夫人点头,咱们也有玉成的美意,不过若是不应,那便请小侯爷另择佳偶吧。”

真是遗憾,除了清如母女,大家都觉得遗憾。好好的一门婚事,要付诸实施其实很有难度,这就要看这位侯公子的本事了。但本事再好,幽州离横塘千里之遥,要说服家里也不是一朝一夕,这么算下来,想成其好事不大容易。

但李从心并不急,他有势在必得的志气。人心就是如此,越得不到越耿耿于怀,他望着清圆道:“妹妹也是老太太一样的意思吧?只要家里答应,妹妹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清圆淡淡笑着,“单是答应了,若答应得勉强,那小侯爷还需三思而行。究竟家里头和睦要紧,世上女孩儿多了,父母却只有这二位,还请小侯爷以家门为重。”

这话里未必没有让他知难而退的意思,但只要她松口,他无论如何要去试试。李从心没有留下吃席面,转身便往外去,留下一屋子各怀心事的人,目光往来如织。

裴氏嗟叹:“我瞧这位小侯爷,真是个实心的人啊。”

蒋氏摇头,“可惜有个厉害的娘。”

“天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样,个个都盼着儿女好。”扈夫人凉凉一笑道,言下之意是既有不称意的,就说明儿女的选择不合乎标准,四丫头这样的,只会让他们侯府沦为笑柄。

老太太到这刻才松懈下来,捏着眉心道:“真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原以为了不得不过你们老爷官场上的风波,谁知道今儿更胜了。”说着摆手,“花厅里头席面摆好了,我是没那个精神了,你们且吃去吧。”

可是老太太不吃,宁肯大家都不吃,哪个八百年没吃过,还去动那个席面。

既然纷纷都表示没胃口,扈夫人道:“分派给跟四姑娘去的那些人吧,受了这样的惊,也要安抚安抚才好。”

清圆哦了声:“太太,还有那个小厮呢,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得给个交代。”

扈夫人意兴阑珊道:“把他老子娘叫进来,从账上拨三十两银子,把人发送了也就是了。”

所以在扈夫人眼里,一条人命只值三十两银子。前阵子一封假信还讹了她五十两呢,如今一条活生生的命因她没了,只配得三十两。

一时上房里的人都退了出来,眼见得清圆身价倍增,连蒋氏待她也热络了不少,切切让她回去好好歇息,养足精神,复又靦着脸说:“我瞧沈指挥使跟前你也说得上话,你哥哥这会子正寻差事呢,你得闲向沈指挥使美言几句,看看能不能把你两个哥哥填进去,终是你们兄妹的意思。”

所谓的两个哥哥,是指蒋氏的儿子正元和正德。那哥儿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不学无术,平时和清圆也没说过半句话,到了这时候“你哥哥、你哥哥”的,听上去有些好笑。

清圆道:“二婶子快别存这份心了,也没个人家救了命,反求人家安排差事的道理。我如今避祸都来不及,反去招惹是非吗!”

抱弦趁机道:“姑娘受了惊,又两地奔波,眼睛都熬眍?了,咱们快回去吧。”

于是那主仆俩匆匆走了,蒋氏被晾了一道,气得跺脚之余又没有办法,拧身朝垂花门上去了。

那厢清如追进了她母亲的院子,哭丧着脸说:“娘,你听见没有,淳之哥哥要娶四丫头来着……”

扈夫人正是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听见她这种如泣如诉的声调,不由低喝了声:“你给我住嘴!要不是因为你,何至于弄成今天这样!整日间淳之、淳之的,你是叫猪油蒙了窍么,那起瞎了眼的,有什么可叫你记挂的?世上好男儿死绝了,你偏要他一个?”

清如被她母亲喝得愣住了,可转瞬迸发出全身的拧劲儿来,在地心扭身跺脚,“可不都死绝了!我就是要他,就算为了不让四丫头如愿,我也要他!”

扈夫人被她吵得脑仁儿疼,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二丫头是个糊涂虫,她到这会子还没想明白,如今棘手的不是李从心,是沈润。四丫头招惹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有来历,就说沈润上回白讹了谢家一万两银子,要是这回的事让他抓住了把柄,接下去只怕要把谢家吸干了。再者这件事老太太是不知情的,四丫头无论如何是她的亲孙女,要是知道她这个当嫡母的暗中做了这些手脚,哪里能饶得了她!

越想越头疼,越想越心惊,清如还在和她闹,她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茫然说:“好了好了,再想想法子就是了。”

清如抽抽搭搭,天塌了一般,“有什么法子,四丫头都答应了……”

淡月轩里,抱弦也是这样的忧心。

“姑娘果真打算和三公子结亲了么?”

清圆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能引发出沈润的脸来,她心头哆嗦了一下,设想今天李从心的求亲要是成了,那位指挥使会怎么收拾她。

抱弦不解,“既这么,姑娘做什么不回绝他?”

清圆摘下腰上小荷包摆在床头,淡声道:“我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老太太见我有意,自然把全副心力都挪到三公子身上,殿帅那头就好搪塞了。我知道丹阳侯府未必能如三公子的愿,这桩亲事成不了的。”

“万一要是成了呢?”春台蹲在她脚边,替她换了软鞋,边仰起头来问,“他和家里闹,非姑娘不娶,娶不着姑娘就做和尚去,侯夫人哪里拧得过他!”

“真要这样……”清圆叹了口气,“一来一往,势必要耗上好几个月,就算老太太应准了,还得等老爷的信儿……倘或这么长时候,我都没能混出个眉目来,说明我没用,没法子替我娘出气。这么着也只好嫁人去了,总不能在谢家耗上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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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可是横塘那么远,间关千里, 来不及做的事, 嫁了人就做不成了, 她真的愿意就这样离开谢家, 离开幽州么?

抱弦没言声, 转身到檐下吩咐,让把屋子里洗漱的用具都撤下去。陶嬷嬷又送了小灶上的甘豆汤来,说:“姑娘用些个,解暑气的。这几天总在奔波,又遇上了强盗劫人的事,我怕姑娘身子受不住。明儿是第六天,姑娘别上寺里去了, 我带两个人替姑娘盯着。姑娘明儿好好歇一天,后儿正日子再去不迟。姨娘知道姑娘的孝心,也心疼姑娘的不易,断不会责怪姑娘的。”

清圆有些迟疑,其实要论身体, 这两天确实劳累得厉害,只觉一根弦绷到了极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可是已经连着操持了这些天, 今儿一天在路上奔走已然没去成,只怕掌院和那些比丘尼慢待,那前几天的功德就功亏一篑了。

陶嬷嬷却宽解她,只要心诚, 寺里人偷工减料损的是她们自己的阴骘,她们不敢偷这个懒。

清圆迟迟道:“可你也跟着劳累了这些天,怎么还好派你去呢。”

陶嬷嬷笑起来,“我们本就是粗使的婆子,干下差的时候哪个怜恤我们劳累?比这磨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姑娘还怕累着了咱们!我是想,昨儿夜里的事多吓人,姑娘要是再去,万一有余孽没铲除,半道上再劫一回怎么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命贱得很,强盗没见着小姐,才懒得来杀我们一回。还是我们去了,后儿让老太太多派些人手,姑娘再亲去不迟。”

清圆想了想,今晚上老太太的园子已经上了锁,没法子讨要人手了,陶嬷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便颔首道:“那就请嬷嬷辛苦,代我一日吧。”

陶嬷嬷领命去了,春台带人把屋里铺排的东西也一应收走了,清圆换了衣衫歪在榻上,忽然想起嘱咐抱弦:“才刚太太只答应从公中拨三十两银子,咱们添上二十两,你明儿替我送过去吧。我心里总有愧,要不是跟着我,人家也不能死。”

抱弦坐在榻沿上给她打扇子,应虽应了,却也开解她,“这罪孽不是姑娘造下的,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复又问她,“其实姑娘先前答应三公子,是有旁的用意吧?”

清圆唔了声,露出一点意外的笑,“你倒机灵,被你瞧出来了?”

抱弦摇着团扇道:“这样要定未定的时候,二姑娘是最着急的。她越着急,越容易露马脚,越着急,便越有害人之心。姑娘等的不就是这个么?”

清圆笑道:“果真在我身边日子长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你都知道。只是三公子……我明知和他成不了,还这么答应他,于心不忍得很。”

抱弦的视线落在案头那架小小的博山炉上,青烟袅袅无所依附,一阵风来就散了。看了会儿又瞧清圆,“春台才刚问姑娘的话,我也想问姑娘一回来着。万一三公子果真说服了侯夫人,姑娘打算怎么办?”

清圆道:“一只碗,磕破了就是磕破了,锔起来虽还能用,但坏了品相,就不值钱了。我想过,人不是碗,也不拘那些,要是他真的办到了,我就尽我所能讨好侯夫人。至于人家怎么瞧我,我做不得主,也不在乎。”

“那沈指挥使呢?”抱弦突兀地问,“回头惹恼了他,只怕连三公子都祸害了。”

清圆怔住了,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忽然陷进了这样一个怪圈里,但凡和沈润沾边的,都让她瞻前顾后不敢行事。果真是这人太邪性了,她和谢家所有人一样畏惧他,但这畏惧里又掺杂了些别的什么,她渐渐变得提起他就心头作跳,耳根子发烫。大约是因为他那些不明不白的话,和不明不白的行动,像毒、药一样对她起作用了吧!

抱弦见她愣神,轻轻推了她一下,“姑娘可喜欢沈指挥使?”

清圆几乎要笑出来,“我做什么要喜欢他?”可是说完心头便打寒噤,疲乏地将手覆在眼睛上,闷声说,“我是有些怕他,可这人虽古怪,品行倒不算太坏。他昨儿还请我吃了殿前司的伙食呢,一碗粥,一个大白馒头。”

抱弦啊地一声,“我们在那间黑洞洞的屋子里关着,别说馒头粥了,连壶茶都没有。”说完又嗤笑,“姑娘怎么光念着吃,一碗粥一个大白馒头,就把你收买了?”

清圆说倒也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人不坏,一个能雪中送炭、饿中送饭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沈润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却又该怎么报答才好……

她和抱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到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了。

第二日听春台在窗外叫姑娘,清圆迷迷糊糊嗳了声,窗户纸上已经浮起了蟹壳青,又到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了。

挣扎着坐起来,春台给她洗漱的时候她还闭着眼睛,及到换好衣裳,才勉强打起精神,踩着晨间的第一缕日光往上房去。老太太经过一夜休整,又显得精神奕奕了,要说身底儿,她比年轻人都好。清圆曾听蒋氏和裴氏抱怨过,“这老太太,一气儿活到九十岁不成问题,到时候她还好好的呢,儿女们先让她给熬死了。”可见寿则多辱,面上对你再恭敬的,也保不定背后编派你。

如今幽州请安不像在横塘似的了,江南的院子精巧,屋舍也玲珑。幽州样样大方,上房地方宽绰得很,可以容下一家老小,因此除了二老爷头天晚上莺歌燕舞起不来,余下的人都来了。

长幼依旧分批请安,先是三爷,后是太太妯娌们,等正字辈儿的爷们行完了礼后,正伦笑着说:“昨儿入夜淳之来找我了,和我说了一车话,听说他向四妹妹提亲了?”

清圆讪讪不说话,边上清如白眼纷飞。清容投靠在太太门下,又因上辈里的仇怨恨清圆恨得牙痒,自然向着清如,便撇嘴冷笑道:“哥哥们是没瞧见,昨儿四妹妹威风着呢。小侯爷是提亲来着,可侯府里不答应,不也白费心思么。”

正伦道:“那可未必,他今早已经快马赶回横塘去了。且再等上一阵子,说不定到时候能请侯夫人一道来幽州主事也未可知。”

这话在清如听来很不入耳,她像被针扎了似的,锐声道:“二哥哥也是奇,既然和小侯爷是至交,他的话还要来和祖母求证什么?回去就回去了,还要和四妹妹通禀一声,二哥哥什么时候和四妹妹这样亲厚了?”

正伦被她没头没脑呲打了一顿,心里不大受用,因这妹妹霸道惯了,他的少奶奶没少在背后说她的不好。加之她上回在指挥使府丢的丑也叫人轻贱,便咦了声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和祖母闲谈家常罢了,碍着你什么?就算我是特意知会四妹妹,不也是人之常情么。我们一家子手足,亲厚便亲厚了,二妹妹瞧着不痛快是怎么的?说话夹枪带棒,太太还在跟前呢,别失了小姐的体统。”

清如如今正是妒火烧心的时候,谁也说她不得。她怨恨正伦,为什么偏多事通知李从心,如果没有他通风报信,小侯爷哪里会上殿前司找人,哪里会亲自送清圆回来。没了这些巧合,亲事便无从谈起,所以一切都怪正伦。自己和他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兄妹一起长大,怎么半道上捡个便宜妹妹倒当成了宝。可见姨娘养的就是姨娘养的,他们的出身一样,想也比旁人更处得惯些。

“我倒好笑,说二哥哥和四妹妹亲厚就失了体统,二哥哥的心眼儿也忒多了些。我不过是想提醒二哥哥一句,这桩亲事还没定呢,少在内宅牵五绊六。你们关心人家的行踪,我们可不关心。”清如说着,忽然拉长调子哦了声,“我竟是忘了,二哥哥还指着四妹妹笼络住人家,往后好给你谋个好差事吧!”

清圆眼见他们闹起来,忙在一旁安抚,哀声说:“二哥哥……二哥哥,别为我的事和二姐姐起争执,这么着叫我怎么好……”

正伦本就是个暴脾气,大手一挥,“这事和你不相干。”

正伦的少奶奶明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原本还在劝解正伦,听清如越说越不像话,便幽幽道:“二妹妹,话不是这么说,你二哥哥一向和小侯爷要好,可不是因四妹妹才攀上交情的。咱们也习学,也等秋闱武举,哪里就要托人谋好差事了?二妹妹把话说清楚,没的将来你二哥哥高中,你又在背后说嘴,说咱们靠裙带关系,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再说了,小侯爷自己也只在尚书省做了个八品都事,自己尚且要避嫌,倒给咱们大开方便之门?”

真是闹起来了,一时屋里人都朝老太太瞧,盼着老太太做决断。老太太往左一看,自己的亲孙子,往右一看,自己的亲孙女,越性儿什么话都不说了,撑着脸,只看他们能吵到什么时候。

清如一个人自然骂不过他们两张嘴,气咻咻看了清容一眼。清容也不傻,不会凑进去混闹,只对明氏笑道:“二哥哥和二姐姐兄妹两个拌嘴,二嫂子不劝着点儿,倒跟着一块儿闹,像什么话。”

明氏哼笑了声:“三妹妹乖觉,只许你扇阴风点鬼火,不许我说句公道话?”

大奶奶邱氏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边上调停着:“弟妹别多心,二妹妹是心直口快之人,自己兄弟姊妹,做什么这样较真呢。”

明氏乜斜了邱氏一眼,“大嫂子可有什么说的,回头武举,大爷高中是大爷的真才实学,咱们高中全靠拉关系走人情。”

邱氏给回了个倒噎气,“咦,你这人……”

正则头疼不已,“成了、成了……”

扈夫人的嗓音被淹没在了人声里,“如今倒好,愈发没个规矩体统了,老太太跟前也不太平……”

正伦早看清了里头门道,终于直戳要害,“打量谁不知道呢,二妹妹相中了淳之,只可惜人家宁要四妹妹,也不要你。上回是谁丢丑丢到指挥使府上去了,但凡是爷们儿,哪个敢招惹你?大家子小姐舍得下脸,人家要娶的是当家夫人,不是凶兽画皮。”

这下清如怔住了,一种被当场揭穿的难堪擒获了她,这事到如今虽个个心知肚明,却从没有人一针见血点明过。只见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所有的羞愤和委屈化作眼泪夺眶而出,一面哭着,一面跑出了上房。

唉,怎么哭了呢,对手都跑了,自然闹不成了,正伦夫妇也缄了口。明氏朝门外看了眼,那眼波一飘随即收回来,暗里一哂,“吵不过就哭,谁还怕她两滴眼泪不成!”早前那位嫡婆婆逼着姨娘拿媳妇的梯己,这事她和正钧少奶奶都知道,她们嘴里虽不说,怨恨大着呢。好容易今儿二姑娘自己开了头,她借势撒撒那口腌臜气,倒也不亏。

扈夫人面沉似水,清如跑了她也不去追,只冷眼看着梅姨娘,“你平日就是这么教导儿女的?伦哥儿大了二丫头整三岁,就算二丫头说错了话,做哥哥的教导几句也就是了,这倒好,生死仇人似的入木三分,你们打量我死了,拿你们没奈何了,是不是?”

梅姨娘是无妄之灾,原本孩子斗嘴,她也看热闹,只是这热闹最后要归结到她身上,她虽知道结果必是如此,但真正点她名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冤枉。

“太太教训得是,原是伦哥儿不好。”梅姨娘讪讪道,“等我回去了,一定仔细罚他……”

扈夫人冷笑,“孩子不是,我只和你说话,是你教导不好,错都在你。今儿我就行一行家法,你给我上祠堂跪着,跪上一夜,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我这程子瞧着儿女都大了,你也是有了孙子的人,不好在媳妇跟前叫你没脸,谁知我越纵容,你们越了不得。今儿当着老太太,我要重整一回家风,没的上行下效,连底下孩子眼里都没了人了。”

梅姨娘顿时红了脸,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去跪祠堂,也实实在在叫她颜面大失。太太徇私,这件事谁都瞧得明白,可嫡庶天壤之别就在这上头,当家主母一句话,管你是有了孙子还是重孙子,想打则打,想骂则骂。妾就是妾,到天上也是奴几,除非有朝一日伦哥儿和钧哥儿出息了,替她挣个诰命,否则这一辈子都要屈居太太之下,一辈子受太太压迫。

正伦自然不愿意连累母亲受罚,他急急看向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垂着眼帘,并不搭理他。

太太毕竟是当家主母,也没个为了妾室,拂太太面子的道理。太太既然发了话,做妾的只管照办,母亲受了罚,对儿子也是警示,往后言行仔细些,别随意忤逆正室也就是了。

最后的收场,梅姨娘还是领了家法,今早的请安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清圆从上房退出来,匆匆赶上了正伦夫妇,满含愧疚地说:“二哥哥,二嫂子,这回是为了我,才连累了姨娘。”

正伦泄气道:“我说了这事不和四妹妹相干,是我自己糊涂,害了姨娘。”

明氏咬着槽牙道:“太太不公得很,兄妹两个拌嘴,当娘的要连坐,既罚了姨娘,怎么不罚她自己?她的管教就好来着,把个姑娘教得夜叉星模样,倒挺腰子来说别人。只管等着瞧吧,谁还没有走窄的时候,等他们正房栽了跟头,阿弥陀佛,咱们只管拍手叫好,谁还不会站干岸呢!”

正伦和明氏也气咻咻去了,清圆目送他们走远,同抱弦相视一笑,又吩咐抱弦:“明儿是正日子,该预备的都预备停当,还是一早就走。”

抱弦嗳了声,搀她往院门上去。才走了几步,见月荃领了一个身穿褐色公服的黄门进来,内院有月鉴接引,月荃交了差事,由月鉴引人往上房去,她便站在门上朝内张望。

抱弦叫了声月荃姐姐,“这是宫里来人了?”

月荃说可不,“我悄悄打听了,听说宫里选妃的时候到了,今年广征九品上官员家的小姐,闹得不好,咱们家真能出个娘娘也未可知呢。”

清圆听了,不由回首看了眼,“太太还在上房吧?”

抱弦说是,“没瞧见出来,想是和老太太议事呢。”

清圆笑了笑,对抱弦说:“走吧。”一头拿团扇挡住日光,慢悠悠往穿园的小径上去了。

☆、第 52 章

老太太大约也怕她再有闪失,毕竟沈润那头连骗带吓的嘱咐过, 因此她第二天往碧痕寺去, 也没有特特儿向老太太讨人, 老太太自发多派了十来个长随跟着。早上请过了安套车出门, 一路浩浩荡荡的, 真是从未有过的大阵仗。

寺里的掌院见她来了,合掌说阿弥陀佛,“没想到四姑娘那天回去,竟遇上了这样的变故。贵府上人来了一造儿又一造儿,我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谁知半道上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