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可怜人,池时的心亦不是石头做的,只可惜……

  唯一没有杀人的醇娘,还被屠夫给杀死了。

第四十六章 打脸

  停尸的屋子,同这公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不一会儿的功夫,池惑便拿着那竹拐杖走了进来,对着上座的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这拐杖的圆头,同昆二身上的淤痕,是完全温和的。”

  正坐在上头,眼睛亮晶晶的听着池时断案,嘚瑟的抖着腿,只恨没有断个花生果盘来的陈县令,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去。

  他刚想说,你告诉池时,告诉我做什么?

  那话到了嘴边,方才惊觉,靠!我是县太爷!

  他赶忙正襟危坐,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赵仵作,你教唆他人杀人,又动手杀死了昆二,屠夫娘子,协助朝月杀死了芸娘,又试图杀害池仵作。”

  “如今是证据确凿,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说完了,等着下头的衙役们跺那杀威棍,等了半晌都没有声儿,方才想起,今日这场戏事关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所以那些衙役们,是当真喝醉了,此时都搁家中躺着醒酒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

  陈县令清了清嗓子,张捕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气沉丹田,叫喊出声“威武”!

  池时无语的瞥了二人一眼,她日后若是在零陵当仵作,得与一对憨人共事!

  “哈哈哈哈!”那赵仵作深知大势已去,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骂了起来,“威武什么?绿豆眼的王八羔子,有甚威武的?”

  陈县令脸瞬间涨得通红,“你骂谁呢?”

  “赵仵作,你设这个局,真正想挑衅的人,是我的祖父吧。”池时突然说道。

  赵仵作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光幽深地看向了池时,“为什么呢?你祖父同你提过我?”

  池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我祖父眼睛生在头顶上,从来不提他看不上的蠢人。”

  “噗”!周羡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声,他立马将手中的扇子抬高了几分,挡住了自己的脸。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佯装摔断了腿,就是为了将仵作的位置空出来,想让池家的小辈前来做这新仵作。案子复杂,他们解决不了,自然会往永州城去,请我祖父前来帮忙。”

  “只可惜,你虽然心狠手辣,布局也还算巧妙”,池时说着,同情的看了一眼赵仵作,“只可惜,太过匠气刻意,一个驴子装了个马蹄子,恨不得到处炫耀,好似自己当真成了一匹马似的。”

  “有些东西,只有再投胎一回,才可以了。对了,这零陵县最大的棺材铺子,那也是我开的,看在你是我祖父的旧识,又是我的手下败将的份上,可以让你一分。”

  赵仵作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真的不适合你。毕竟那周瑜年轻貌美,非鹤发鸡皮老叟所能及。”

  站在一旁的周羡,捅了捅池时,“差不多行了,再说血都吐光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池时“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赵仵作,“知晓你很想说你同我祖父的往事,那你说吧。”

  站在一角,像是隐形人一般的久乐,闻言突然冒了出来,端了一把椅子,搁在了池时的身后,又端起一杯茶,递了过去,“公子,冷热正合适。”

  池时点了点头,滑开了茶盖子,吹了吹,安安心心的喝起茶来。

  大堂里又一次鸦雀无声。

  周羡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傻缺常康,并不在这里,他就算在,也没有这个眼力劲儿!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愤愤起来,池时这厮,一个乡野小仵作,这排场,这装的劲劲儿,竟然比他这个九千岁还大!简直离谱!

  赵仵作感觉到了蔑视,倍感屈辱,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十年前,就是池荣那个老贼,害得我在零陵,做了一辈子的仵作。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竟然输给了池家的一个奶娃娃,简直就是天道不公!”

  “我出身富裕,又是秀才出身,本来有远大的前程,可我年少之时,沉迷仵作之事,叛逆果决,一头扎进了死人堆里,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在零陵县衙里,苦熬了二十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桩冤案,费劲八年功夫,终于翻案,轰动整个永州。当时的永州知州,十分欣赏我,亲口许诺,要让我去州府做仵作。”

  “仵作虽然没有品级,但去州府,总比一直待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有更大的机会。就在我准备去的时候。池荣突然顶了我的缺。”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亲爹,乃是一品仵作,仗着池家是仵作世家,便轻轻松松的,拿走了我的位置。”

  “池荣不过是徒有虚名,若非没有本事,你们池家,又怎么会窝在永州不出,回不了京师去。真正厉害的仵作,早就被请去了刑部,大理寺,京师府衙……”

  赵仵作说着,激动了起来,“我一直等待机会,可这零陵,就像是被佛光笼罩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怨气,明明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所有的人,都忍耐着,都是一群孬种。”

  “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说什么震惊全大梁的大案要案了,连命案都没有几桩!成日里就是抓牛找狗!我已经一把年纪,半只脚都进了棺材了,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出了当年之气。”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摆下了这个局,想要让你的祖父,声名扫地。”

  他说着,有些苍凉的笑了起来,“可惜,你祖父那个缩头乌龟,连面都没有露。”

  池时“哦”了一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久乐,“就这?”

  她低下头去,抖了抖袍子上的灰,走到了赵仵作跟前,认真的说道,“我祖父当真不记得,世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我待死人,向来十分的和善。”

  “你虽然还活着,但同死人也差不离了。告诉你一个令你开心的事,你琢磨了十年的事,我在五岁那年就完成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脚,“真真正正的,把我祖父,踩在脚下。”

  她说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案子查完了,故事也已经查完了,至于该怎么审判,那是县令的事,同她一个仵作,没有关系。

  “他怎么踩你祖父的?”周羡用扇子拍了拍池惑,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池惑捂了捂脸,“九弟年幼之时,时常惹祖父生气,有一回,祖父大骂他,说你这是拿脚踩我的脸,将我池家的颜面都丢光了!”

  “九弟一听,原地跳起,一脚踩在了祖父的脸上,然后说,祖父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祖父说我踩了你的脸,我若是不踩,岂不是祖父的话,就是谎话了?”

  “百善孝为先,祖父让我踩,小九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十七章 公子不笑

  周羡终于忍不住,哈哈出声。

  就连乔二郎等那些人,也都嘴角上扬,忍不笑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这并不是在公堂之上,而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一群相邻坐在门前,说着彼此童年的趣事,就等着天黑了,各回各家。

  “那个,诸位官爷,小人可能问一下,我搁巷子口,好好的打着更,不知道犯了何错,被抓来了。”在一片笑声中,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从张捕头身后的柱子边,传出来的。

  他扭过头一看,顿时也惊了,靠!池时莫不是忘记还有这个人了么?要不然抓来了,怎么提都没有提!

  张捕头想着,便把这心声问出了口,“九爷莫不是忘记他了?”

  池时已经不在屋内,周羡笑够了,站直了身子,“本就同他没有什么关系。池时提一嘴打更的烦人,不过是支开你,叫这老贼瞧着她身边人少了,好出来作案。”

  “哪里晓得,你倒是想得太多,把这打更人也抓来了。”

  周羡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一开始,他同池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更夫。因为凶手有时间上的强制癖好,游走在夜晚的人,往往能够发现更多的秘密,而且更夫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突兀的。

  那么,会不会,更夫是代替赵仵作出现的人?

  结局让池时非常的遗憾,这赵仵作脑子没有生出山路十八弯,他一根直筋,好不容易扭了七截,实在是扭不动了。还活着的那几个人,在昨夜的问话中,都没有表示出,还有第二人。

  张捕头有些囧,池时的确是没有说,叫他把这个仵作抓来,她甚至没有看这人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打更人凶道,“你嗷嗷什么?官府做事自有章法!”

  说着,又对着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秉公执法,这案子来得突然,并未请百姓前来听审,为避免人说,大人徇私枉法,乱用私刑,特让我请了你来……来这里做个见证。”

  “你不要不识好歹,出去了,好好宣扬一下我们大人的美德与智慧才是!”

  打更人瞟了瞟绿豆眼陈大人,又瞟了瞟池时的椅子,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很明显:陈大人跟我似的,都被你们忘记了,哪里有什么美德与智慧?

  张捕头说完,讨好的看向了陈大人。

  陈大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是两眼一黑,若是楚王不在,这马屁他就受了。可楚王还搁那听着呢,这么一来,还不让人觉得,他啥实事不敢,光吹牛了?

  陈大人想着,狠狠地瞪了张捕头一眼,心急的看向了周羡,“楚……”

  周羡却是温和地对着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大人脸一红,心中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去过京城,虽然未见过楚王,但是有听过他的传说。

  今上脾气火爆,每日早朝的时候,都像是油中浇水一般,炸开了锅。一言不合,就同御史台的那帮子家伙,指着鼻子对骂,听说有一回,直接把一位老尚书,骂得抬了出来。

  每每这个时候,下了朝,便会有一群大臣,去九千岁府中寻楚王。楚王性子温和,总是笑眯眯的,他一进宫,劝说几句,今上的气便消了。

  满京城的贵女,谁不想做那楚王妃?身份尊贵不说,楚王洁身自好,温柔又体贴,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当真是天上才有的君子。

  只可惜,他年幼的时候,遭人毒害,留下了旧疾,时不时的咳血,怕是年寿不昌。要不然的话……

  他只是一个小官,这些都是在京城的茶楼里听来的。可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陈大人想着,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连池时都有椅子坐,楚王却是一直站着!

  周羡见状,不着声色的退了一步,拿起扇子摇了摇,转身走出了公堂。

  出了衙门,刚行到巷子口,就瞧见一条腿从墙角伸了出来,周羡眼疾脚更快,一跃而起,反手将来人按在了墙上,一低头,发现池时的拳头,已经在他的胸口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胳膊就被我扭断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胸膛就穿孔了”,池时说着,收回了拳头。

  周羡亦是收回了手,没好气地拍了拍胸前并不存在的灰,“你不找地方歇着,在这里堵我做什么?”

  池时掏出一条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周羡抓过的地方,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掏出个小香包来,在那地方拍了拍。

  周羡……

  “祐海有什么?零陵又有什么?祐海那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你从她的遗物里找到了线索,所以来了零陵。零陵也有宫中出来的人么?”

  “你在查什么案子?”

  虽然最近她一连查了好几件大案,但是这种事情,并非是日常。

  现如今,大梁国力昌盛,天下太平,除非遇上灾年,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是以这种恶劣的凶案,有时候半年也碰不上一件。

  像零陵之前,就已经平静许久了。

  是以,能让楚王大老远跑过来的案子,实在是让她十分的感兴趣。

  周羡眉头一挑,“你这么想知晓,不若同我一道儿上京去,为楚王府效劳。”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淡淡地说道,“陆锦叫我不要随便欠别人人情,这回陈大人这么配合,也是因为他知晓,你是楚王的缘故。”

  “虽然你只起了小指甲盖这么大的作用,但我也不是不能还你。”

  周羡被她气乐了,拿起扇子,轻轻地打了下去。

  池时轻轻一别,那扇子便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小指甲盖,还清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却是被周羡给拽住了。

  “这里……”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一阵惊呼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常康站在不远处,惊讶的张大了嘴,“天哪,公子,你怎么不笑了!”

  周羡一愣,下意识的扬起了笑容。

  池时正仰着头瞧他,这一笑,好家伙,百花盛开。她忍不住对着周羡,便打了一个喷嚏。

  “你不觉得你……”

  “池时你给本王闭嘴!”

  “”

第四十八章 第一时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池时的嘴里说不出好话,这是周羡痛的领悟。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往后跳了一步,狠狠地瞪了常康一眼。

  常康一个激灵捂住了嘴巴,随即他眼眸一动,狗腿子地跑了过来,“公子,不笑也挺好的,你小时候,就不喜欢笑。”

  周羡抬扇要捶他,他也不躲,又惊喜的看向了池时,“小九爷怎么也来零陵了,我一进城,就听说案子破了,还当时我们公子本事呢!”

  “虽然恶人抓着了,但也没有几个,敢随意挂灯笼的,巷子口黑灯瞎火的,一路走来,萧条得很。您二位吃饭了吗?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还偏不会照顾自己,时常都不好好吃饭。”

  “挑嘴得很,不过上回小九爷送的鳝鱼,他格外的爱吃。就是这紫苏,也不知道京师有没有。”

  周羡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就你有嘴,巴拉巴拉的。”

  常康嘿嘿一笑,往池时那边缩了缩,“这么晚了,不如小九爷同我们公子,一块儿去吃个饭吧。这零陵城中,有一家酒楼,蛇羹做的格外的好。”

  周羡耳朵一动,这常康虽然愚蠢到家了,但倒是歪打正着,同他想到一处儿去了。

  他要查的事情,事关重大,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同外人道,是以先前,不管池时如何试探他,他都不好多言。

  可最近这几个案子看下来,他算是发现了,这厮这么嘴欠,却还没有被人打死,一来是他能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本事在身。

  蠢材还折腾,那叫丑人多作怪;奇才好折腾,那叫天才的烟火气。

  周羡心中想着,却是暗自发誓,这话他一辈子,都不夸出口的,现如今池时这人的自信心,已经比祐海县还大了,若是再夸,他还不冲破大梁,整个天地都装不下他。

  “公子,常康说的是茱萸楼,那里做蛇羹的师父,是夫人特意寻的一位药师,说是蛇羹,不如说是龙凤煲,里头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不会寒凉。”

  “到了冬日,那蛇畜都缩洞里去了,吃蛇羹得提前订上,不过这是咱家的产业,一早我已经叫师父做上了。因为不知道要在零陵待多久,咱们家的别院,在山里头,风景是好,却离这城中有些远。”

  “是以小的便尚未买宅子,在那茱萸楼顶楼,给公子布置妥当了。昨儿个住在后衙,当真是苦了公子了。”

  久乐说着,看了常康一眼,又恭敬地站在了阴影里。

  周羡心中一酸,忿忿地看向了常康,什么叫做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

  “走罢”,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昨夜的确是没有睡好,虚目不在,我有些睡不着。”

  “虚目是谁?”比起心酸的周羡,常康倒是乐呵呵的,“那敢情好,跟着东家吃喝,那还能差得了?”

  “虚目是我家公子雕刻的一个骷髅人,公子睡觉的时候,会让虚目站在床前。公子说了,温故而知新,身为仵作,就应该对人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甚至是每一根毛发,都如数家珍。”

  “只有这样,才会听明白亡者想要说的话。有的时候,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细节之中。”

  他说着,仰了仰头,自豪地跟上了池时。

  自打池时还是个小孩子,他便跟在身边了。哪有什么不世的天才,他们家公子,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拿刀刻出骨头来。

  “虚目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有的时候,公子会将骨头打散了,然后随便抓起一片来,说出这是什么骨头,是在什么地方的。”

  同池时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的周羡,听着久乐的话,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打量池时,生得极好的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变态!

  久乐越说越是起劲,“有的时候,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碎骨了。你跟着你家公子走南闯北的,应该知晓吧,有的人格外的话,把人斩碎了,到处扔。”

  “我们公子,能将那些碎骨,拼起来,拼成一副完整的骸骨。当初祐海人见了这一幕,谁人不说我家公子神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们公子小时候玩的游戏。”

  常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家公子小时候玩的都是琴棋书画,再要不就是练武。头一回练轻功水上漂,还掉进了河里,哈哈,是侍卫拿网兜子,把他捞上来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轻轻地咳了几声。

  一扭头果不其然的瞧见了池时鄙视的眼神,不等她说话,周羡立马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岁,现在我会水了。”

  后头的二人聊得带劲,全然没有注意到前头的二人,久乐哈哈笑了两声,“不会水可不行!一到夏日的时候,我家老爷就会带着两位公子,一块儿去野湖里泅水。”

  “老爷养了好些猫儿,需要吃很多鱼,父子三人,便搁那水里徒手抓鱼。老爷时常一条都捞不着,就拿着钓竿,搁岸上加油。”

  “公子对捉鱼没有兴趣,但他能潜得很深,毕竟湖底下,经常会有沉尸。你知晓的吧,就是那种绑着大石头,沉下去的。”

  “很惨,泡的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不说,还被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一般的人,看都看不得……”

  ……

  “你生这么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同验尸有关的么?”

  旁的孩子玩七巧板,池时玩的是拼碎骨;旁的人玩的是木雕艺术,池时雕的是骸骨,就连学个游水,都是为了捞河底沉尸。

  “难不成,你还会看风水,看哪里藏有尸体?”

  池时摇了摇头,“不用我看,有罐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同尸体有关。你还不是一具尸体,我也跟你一起说话,一起用饭。”

  周羡一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是滋味呢?

  “这里不是京城,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左右笑起来,丑死了。”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到了那茱萸楼前,池时突然又道。

  她一说完,朝着那小楼行去,掌柜的显然早就做了安排,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着她,“九爷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常康走了过来,“公子,你怎么不进去。”

  他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么?

第四十九章 周羡目的

  茱萸楼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酒缸子。

  一股子浓醇的酒味,铺面而来。

  这里除了蛇羹,茱萸酒也是零陵城一绝。虽然这段时日,城中风声鹤唳,但这茱萸楼,依旧是人满为患,大堂里的人,坐得满满当当的。

  一个说书的先生,领着个拉琴的小姑娘,正绘声绘色的说着池时破案的神勇之事。跑堂的小二,腰间挂着红色的茱萸嚢穿梭往来。

  掌柜的,一路没有停留,直接将池时引上了顶楼,下头那种嘈杂的市井之气,仿佛被通往顶楼的那道雕花木门,整个隔绝在了外头。

  屋子里搁着锅子,热气腾腾的冒着烟,一旁的小炉上,已经温好了酒。久乐给了掌故的一个眼色,他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久乐拿起铜盆里的热毛巾,“公子,擦擦手。您在这里用饭,我同常康就在隔壁的屋子里。”

  池时点了点头,擦了擦手,久乐替她乘好了羹汤,又倒了小酒。便端着那铜盆,拽了常康走出门去,将那门轻轻的掩上了。

  “你怎么不在旁边伺候着?常康好奇的问道。

  “我家公子喜静,且从不磋磨人,我们自去隔壁用饭便是。”

  两人的声音渐远,周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同池时二人,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听得到,十分的令人窘迫。

  而池时相识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尴尬的氛围似的,只埋着头,不停的往自己嘴里送吃食,她的脸皮很薄,随便吃点什么,腮帮子就鼓鼓的,看上去格外的有趣。

  周羡清了清嗓子,又顿了许久,再咳嗽了几声,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晓这世间有没有什么毒,能够让人性情逐渐发生变化么?”

  池时一愣,抬起头来,他蹙了蹙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沈观澜。”

  沈观澜是大药师,池时虽然平时也读过很多书,尽量的去了解各种神奇之物,但论毒,自觉术业有专攻,不敢说自己就比沈观澜厉害三分。

  周羡摇了摇头,“他不能确定。多半的慢性毒药,在人身体里积少成多,只会让人的身体逐渐的衰败。五石散之类的,常年服用,会让人觉得暴躁。”

  “但只要不是一次服用过量,也不会突然就死了。而且,五石散用了之后,表现十分的狂浪,厉害的郎中,一探便知。”

  他说着,抿了抿嘴,“我说的这种毒,让人像是疯了一样,不对,也不能说是疯了。”

  “就是……就是原本是性子很温和的一个人,慢慢地变得不像她了,经常大发脾气不说,对身边的人,也时常恶言相向。就秀夫人……好似……好似变成了秀夫人那样。”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羡,“已经确认是毒了么?你来永州,就是查这个的?麻姑是宫里头出来的知情人?你在她的遗物里得到了线索,毒的指向地是零陵?”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惊骇的站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坐了下来,苦笑出声,“池家有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还待在这永州?”

  池时哦了一声,“我阿爷怕我去京城断完一个案子,便得罪了所有权贵,然后害他掉了脑袋。”

  ……周羡无语。

  池家老爷子这话,还真是不无道理!

  虽然他没有应答,但是池时已经从周羡的反应当中,看出了她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有。但是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池家头一个仵作,其实并不是我曾祖父,只不过他是头一个闯出了名堂来的罢了。我们池家很多年前,就有人做仵作了。”

  “是以在家中的书房里,有很多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还有先祖的手札,都是他们在验尸查案时候的一些遇到的事情。”

  “其中就有提到,永州有一种很罕见的蛇。它的七寸之地,有一个斑纹,看上去很像是人心。中了这种蛇毒的人,被毒了心,会性情大变。”

  “便是佛祖被咬了一口,那也会变成堕佛。这种蛇毒,无色又无味,仵作也没有办法验查出来。但是,这是传说之中的事情。”

  池时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我在永州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蛇,更别提遇到这样的案子了,是以也不知道先祖的手札中,提到的这种蛇毒,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羡一听,激动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池时将酒盏满上了。

  又朝门口看了看,见并无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来永州,明面上是我楚王府里的老仵作,要归家了,我想来池家寻一个新的仵作。”

  “暗地里,是因为一桩涉及到宫中的旧案。”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旧案也不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案子。”

  “我打听到,当年那人亡故之后,她身边的宫人,全都被遣散出宫了。我探访了很久,方才查到,其中一位叫红翎的,来了永州,就藏在祐海县,那个人如你所料,就是麻姑。”

  “我在麻姑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空心的金手镯。那里头,藏着麻姑这些年查到的一些事情。她同我一样,怀疑她的旧主,是被人给害了。”

  “她认为一个名叫青靛的女婢有问题。青靛同红翎一样,都是那人身边的大宫女。青靛的家乡,就是零陵。”

  “红翎查到,那青靛本名姓赵……”

  池时眉头轻蹙,“是赵仵作那个赵家人?”

  周羡点了点头,“没有错。可是青靛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回来过这里,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打听过了,永州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赵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还在暗地里吹嘘,说他们有一位姑奶奶,是宫里头的红人。”

  “而且”,周羡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帕子,将那帕子摊开,里头放了大约一个小手指节大小的玉镯子碎片,“而且,我在红翎的遗物里,还发现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十分郑重的用手帕包着,我猜想应该是非比寻常之物。”

第五十章 达成交易

  池时接过那碎玉,用帕子捏着一角,对着灯光,仔细的看了看。

  这镯子虽然只剩一小截了,但便是不懂玉石的人看过去,那也知晓,这东西绝非凡品。应该是宫中贵主戴过的。

  玉这种东西,碎掉之后,其价值不如金银。红翎这么慎重其事,要不是旧主遗物,意义非凡,要不就同案情,有莫大的关系。

  她想着,拿到嘴边闻了闻,上头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红翎认为是青靛给你说的那个贵人下了毒。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先祖手札中,虽然提过他遇蛇是在零陵以西,青靛是零陵人,无意中得知这事儿,也不奇怪。”

  “但知晓,并不代表,就是下毒之人。”

  池时说着,顿了顿,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认真的说道,“我先前问你是否已经确定贵人是中毒,所以才导致性情大变,最后亡故。”

  “是因为,通常人的性情大变,极有可能是颅内生有异物。”

  后世这种情况十分的常见,稍微喜欢看一些“我心悦于你,但我身患绝症”的话本子的人,都知晓。可这时候,郎中们了解得就未必这般清楚了。

  周羡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也是你先祖的手札里记载的么?”

  池时并没有正面回应,“不说颅内。就说有的人,身上也会莫名其妙的鼓起一个肉瘤来,郎中称之为岩。这是你肉眼瞧见的,在你肉眼瞧不见的地方呢……”

  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个仵作,在没有验看尸体的情况下,必须把方方面面,各种情况,都预想到。这不是顺着你的思路,来断言。”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首先要这三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一个人开了口,后头的人,都依从他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么这就不是三个臭皮匠,而是一个臭皮匠了。”

  池时说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周羡,又将小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茱萸酒,喝起来暖烘烘的,让人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你若真想我派上用场,弄清楚真相,最好的办法,是开棺验尸。”

  不过,池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明白得很,周羡虽然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能够让他追着不放的,极其有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先帝的元后。

  元后在生下周羡后不久,便病逝了,先帝封贵妃张玉为继后。张玉同先皇后在闺中便交好,进宫之后,亦是元后的铁杆支持者。

  张玉做了皇后之后,待周羡兄弟视如己出,至今都传为佳话。这些都是题外之话。

  池时想着,垂了垂眸,历朝以来,她就从未见过,哪位皇后会让仵作来验尸的。

  周羡想要查明真相,又谈何容易?

  “池九,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去京师罢。你阿爷说的问题,有我在,就不是问题。整个京城当中,就没有比我更权贵的权贵了。即便有,谁敢轻易动我的人?”

  周羡沉默了片刻,突然激动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

  池时看了看,他的手指格外的修长,一看就很适合抚琴。若是变成了枯骨,那指节都比寻常人的要长一些,一定十分的好看。

  她想着,伸出手来,掰开了周羡的手,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再动手动脚,直接掰断了。”

  池时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背,“不去,我照看我阿娘。”

  周羡一愣,眼眸一动,“我听说了,你堂兄将要娶国公府的女儿,你祖母同你阿娘,都是要上京城喝喜酒的。你哥哥要去考春闱,若是得中,我可以帮忙,将你哥哥留在京中。”

  “左右你父亲是个闲人,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不是照样可以在京城里团聚?”

  见池时若有所思,周羡立马又趁热打铁道,“你祖母为人不好相与,总是要你母亲在她跟前立规矩。你虽然厉害,但这内宅女人之事,你也没有空时时刻刻盯着。”

  “你祖父还在永州任职,那你祖母也不好去。你们一家子去了京师,你母亲岂不是轻松了。”

  池时眼睛一亮,这的确是她的一桩心病。

  姚氏做生意很厉害,也志不在内宅。可如今这世道,一个孝字压下来,不说吃什么大亏,总归是要受累受气的。若是能够同祖母离得远些,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这般本事,留在永州那也是埋没了你。不光如此,有你祖父在永州府里坐镇,你也不好压过他去。你随我去了楚王府,天下所有的案子,只要你想查,就没有你查不得的。”

  周羡见池时越听越精神,心中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番,他这番模样,简直像是引诱小肥羊的大灰狼,不对,池时并非是什么小肥羊,他应该是黑心羊。

  可是,那案子他已经查了很久了,这回麻姑死了,线索又断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池时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没有之一。

  即使他嘴欠,即使他动不动就打人……

  可是,他能忍。

  池时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我也有一个要求。我想要查我阿爹当年遇袭的旧案。你既然将我家中查得一清二楚,自然是知晓。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在我阿爹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突然血淋淋的被人抬回来,虽然命捡回来了,但是身子也彻底的垮了,整个人都变得心灰意冷。我问他,他不说。”

  “那会儿,池家就在京城。他不开口,定是牵涉众多,我若是要查的时候,你得为我助力。有仇必报真君子,我池时这辈子,从来不吃活人的亏。”

  周羡一愣,有些讪讪地。他的确是查过池时,就在他在面摊上给出那块楚王府的令牌之前。

  他虽然看重有才华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敢收到楚王府去。京中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像是这永州,虽然民风彪悍,凶杀仇杀不断。

  但真刀真枪的干,远比暗箭伤人,来得要让人轻松许多。

  “不必在意。我也是看在你是楚王,手握清白印,方才想随你北上的。若非如此,一个滚字早就送给了你。”

  周羡的眼角抽了抽,“有些话,真的不必说。”

  即便我是楚王,你也无时无刻不把滚字写在脸上,真的!

  “池时,我应承你。我也希望,你有一日,能够帮我查清,我想要的真相。”

  周羡看着池时的眼睛,重重的许诺道。

  “好”。

第五十一章 告别祖父

  话一说完,周羡顿觉腹中空空,那锅子里蛇羹的香味,直扑入鼻,让人垂涎三尺。

  他拿起勺子,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盛满了一碗,心中又骂了几句常康。

  池时不喜欢人伺候,久乐都给他装汤布菜,他打小儿就锦衣玉食的,那家伙倒是好,拍拍屁股甩手就走掉了。

  “年关将至,我已寻到仵作,不便在永州久留,不日便要回京。你家去准备一二,与我同去罢。”周羡喝了一口羹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这一暖,嗓子眼又觉得痒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侧到一边去,猛地咳嗽了起来。

  池时将手中的碗一放,站了起身,抬手对着周羡的背后猛地一击,周羡身子一晃,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无奈地说道,“你这一掌也太狠了些,便是不吐血,都要被你打得吐血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朝着屋子的一角行去。因为她要住在这里,久乐早早的便将她的行礼,卸了下来。她走了过去,掏出锁来,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白瓷瓶儿,在周羡面前坐了下来。

  “你吃这个试试,上回给你的秋梨糖,也得吃。”

  周羡眉头挑了挑,“这是什么?”

  “补身子的药。我阿爹以前都起不了榻,常年用这个。现在虽然只能摸猫钓鱼,但好歹还活着。”池时说着,恋恋不舍的看了那药一眼。

  周羡见状,立马将那瓶子抢了过来,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虽然永州偏僻,不比京城的铺面贵,但他来这么短短几日,已经发现,池时之富,难以想象。他舍不得的,那定是珍贵之物。

  “之前在祐海的时候,你为何不给我?”

  池时深深了看了周羡一眼,周羡一个激灵,举起了双手,“我知道了,我不配。”

  池时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我约定尚未完成,你若死了,我找谁要账去?”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拉开了门。

  周羡朝着门外看去,那久乐不知道何时,已经恭敬地站在门口了。

  “不在零陵了,先去永州城,明日一早回零陵去。”

  久乐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公子稍等,我这边收拾行李,然后牵罐罐。”

  池时嗯了一声,转身看了一眼周羡,微微颔首,“你有什么事,便尽早办。后日一早,从祐海出发,上京。那蛇,我会叫人盯着。”

  周羡拿起扇子,半遮了脸,“你去永州做什么。”

  “去告诉我祖父,便是我得罪了全京城的权贵,你也会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掉下来。”

  ……

  池老爷子穿着中衣,一脸惺忪的看着眼前端坐的池时,他举起手来,想要一巴掌拍过去,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啪的一下,拍在了桌面上。

  “孽障,你瞅瞅都几更天了?惑儿正直,那零陵的案子,不是他破的,断不会按到自己头上。他早前已经来过了,说是要把那零陵仵作一职,让与你。”

  “把你那点子小肚鸡肠收起来,别学了那商人习气,识不得大体。”

  池时听完,也不端着了,翘起了二郎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池惑确实正直,这零陵的缺儿本是池冕的,他怕池冕这根萝卜太瘦,填不了零陵的天坑,这不把池冕送去了岳州,自己跳了进去。”

  “舍己为人,正直无私,真是祖父的好孙儿。”

  池老太爷捂了捂胸口,“孽障,你大半夜的将我唤醒,就是来气我的?”

  “我不过是把祖父夸奖池惑的话,扩了扩。这分明是在拍您马屁,哪里气了您?”池时惊讶的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池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