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房门,乃是木头雕花镂空门,用纸糊了窟窿洞,那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门栓也很简单,就是两扇门的中间处,各放一个门托,然后在中间放上一根棍子,门便不能随便推开了。”

  “那么凶手是如何出去之后,将一个屋子变成了密室呢?很简单,他利用了天气,用了冰。”

第六十九章 凡事讲证据

  “道理很简单”,池时说着,伸手一捞,从周羡的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剑。

  周羡下意识的要捶将过去,见到是池时的手,又堪堪的忍住了。

  “假如这是栓门的棍子。凶手在其中一头,冻好了一坨冰,让这个棍子,变得像是一把斧头的形状。然后将有冰包裹着的那一块,放在门托上。”

  “这样,他出去的时候。由于冰将棍子顶高了,棍子其实是并没有挨着门托,门也没有拴住的。但是,在门的下头,有一个炭火盆子。冰融化之后,棍子便慢慢的落了下来,掉进了门托里。”

  “这样,等有人来寻朱三郎的时候,门已经拴住了,整个屋子,就变成了密室。这也是为什么,炭盆里的炭黑灰相间,并没有完全烧完,火便熄灭了。”

  周羡恍然大悟,“冰块融化,流下来的水,将炭火浇灭了。还有一些,流在了地上。那壶茶放在那里,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池时点了点头。

  “凶手想要做一个密室,造成是朱三郎自尽的假象。只可惜,他并不是很精通于此道,不知道人被捅死,以及自己捅死自己,是有细微的区别的。”

  “更加没有想到,如果是茶壶里的水因为煮沸之后大量喷出来,水壶里的水量会减少。也没有想到,天气寒冷,会让你有冰块可用,也会让你滴落在地板的水,难干且显眼。”

  “这是一个自以为聪明,但实际上是个蠢材的凶手。”

  池时说完,现场的人面面相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憋闷。

  虽然听着这厮解释了,他们明白了是怎么个回事。但是他若是不说谁想得到?蠢材说的是谁?

  周羡清了清嗓子,给池时使了个眼色。

  池时“哦”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朝着周羡甩了过去,周羡瞳孔猛的一缩,抬脚想要踹,就瞧见那剑嗖了一下,直接插回了他腰间悬着的剑鞘中。

  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腿……总觉得遍地生寒,险些做不得王爷要做太监是咋回事……

  “那不就是,谁放的火盆子,就谁就是凶手啊!是谁说他帮朱三郎问小二多要了一个火盆子来着……”靠着柱子的卫红一听,轻蔑的笑出了声,一张嘴就是拱火。

  所有的人,都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露出肿脚的秦之,之前,他亲口所言,朱三郎畏寒又爱喝茶,他替他多要了一个火盆子,搁在门口……

  “而且,秦之还一直都在楼上。万一我们来叫人吃饭,叫得早了些。那冰疙瘩没有化,门还没有拴好,凶手的谋算,岂不是落了空?”

  “若是凶手一直盯着,有人来就上前阻拦,那就不一样了,你说对吧,秦之?”

  秦之大骇,往前蹦跶了几步,“卫红,你少放狗屁!我若是凶手,做何说炭盆子是我要的?我不过是看朱三落魄了可怜,照顾他罢了。我没有杀人!我杀谁也不可能杀朱三!”

  他一吼完,突觉失声,紧紧地抿住了嘴,转头看向了池时,“不论如何,我没有杀朱三。”

  池时表情依旧没有变,“卫小姐虽然是个大嘴巴子,也很讨人嫌,但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凶手是必须掌控好朱三被发现的时间,不然密室就白整了。”

  “但是,最好掌握时机的人,并非是秦之,因为他的屋子,是在内侧,比朱三的屋子,靠楼梯更远。来人推门,他未必能够赶得及阻拦。”

  卫红皱了皱眉头,嘲讽的看向了池时,“那该不会说,罗言是凶手,他当然最好掌控时间,因为是他上来叫朱三的。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罗言恨不得给朱三做舔狗,日日跪下喊爹喊娘了,又怎么舍得杀了他呢?我是罗言未过门的妻子,往他身上泼脏水,跟往我自己的头上浇,没有啥区别。”

  她说着,看向了罗言,“我们一道儿长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这是家族联姻,嫁娶岂能由得你我之意?我一早同你说了,你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只要我同我未来儿子的地位不动摇,我都随你。”

  “但是朱三?你在恶心谁呢?”

  罗言忿忿,想要说话。却是被池时打断了,“罗言的确是很可疑的,同样坐在楼下的诸位,都可以随时拉住他。但是我们断案,讲究的乃是证据。”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这门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冻上的。这密室的办法,也不可能是临时想出来的,凶手定是试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方才实施的。”

  池时说着,先朝着左边罗言的屋子行去,“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拿着自己屋子里的门栓,先冻好了冰块,然后再把这个门栓,换到了朱三郎的屋子里。将朱三郎的,拿回了自己屋里。”

  “客栈的门栓,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做什么记号,即便是更换了,也没有人看得出来。”

  池时说着,顿了顿,“但是,只要做过的事情,便会留下痕迹。如今是冬日,天气冷得很。这个客栈简陋,也没有炭盆子。凶手若是要知晓,多久冰会融化,放多厚的冰块,门栓不会滑走掉落在地上,而是会好好落进门托里,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试。”

  “那么,他的门框上,一定会有冰水留下的痕迹。他的炭盆子,也会留下痕迹。”

  “他只要试过一次,炭盆子就会被打湿。如今天气冷得很,一下子没有炭盆子,就跟身处冰窖中一般。那人要不没有换掉,直接去了楼下烤火。”

  “要不,就叫小二来换过一次炭盆子,不然的话。他得靠抖腿,还是靠一身正气,来渡过风雪之日?”

  池时说着,咣的一下,推开了左边罗言的门,然后又往里头走,推开了秦之的门,一群人跟着她,浩浩荡荡的,宛若抄家的悍匪,走进去,又走出来。

  “哦,对了,柳亦卿,他们都说了自己住在哪个屋子里,你还没有说,你的房间在哪里?还是说,要我去楼下抓个小二哥来问上一问,有谁不小心打湿了炭盆子,叫他换了一盆。”

  “客栈客满了,这么讨嫌的客人,他定是印象十分的深刻……”

第七十章 杀人动机

  柳亦卿脸色煞白的站在原地,虽然窗外还飞着鹅毛大雪,但是他的额头上,却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喉咙有些干涩,“炭盆子堵在门口,就算密室是你说的那样。门是朝里开的。凶手若是在里面就把炭盆子推到门边,那他就打不开门出去了。”

  “他若是出来之后,再拉炭盆子,那又怎么拉得动呢?”

  池时听着,罕见的给柳亦卿一个赞赏的眼神,“我就没有瞧见过,有人自己个捶自己个的。你可真是我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凶手。”

  柳亦卿身子一震,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

  听到这话的卫红,哪里还站得住,她拔腿就往里头冲,寻到了柳亦卿的屋子,冲了进去,然后高喊道,“那个仵作说得没有错,柳亦卿的门托,果然是湿的!他就是凶手!”

  “你去厨上,并非是去替高洮寻芋头的,而是去那里,寻了一个铁钩子。因为你之前在自己的屋子里尝试的时候,人是在屋子里的,只要把炭盆子推过去,就好了。”

  “这样,你只能测出要多长的时间,可以把冰烧化……可你今日早上,突然想到了刚刚你问我的这个问题。你杀了朱三之后,自己要开门出来,又该如何把炭盆子拉到门栓下,让它烤冰呢?”

  “所以,你假借去找芋头,去厨上寻了工具来,将炭盆子钩过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去拿了你一早准备好的,放在外头冻好了的门栓。”

  “然后,你杀了朱三,按照自己预先想好的情形,布置好了密室。再估算好了时间,去到了楼下用饭。卫红一直针对朱三,你同罗言没有回来,那用饭缺几个人,她反倒不会恼。”

  “等你们都到齐了,朱三还没有下来,卫红一定会发难。罗言夹在朱三同卫红中间左右为难,这个时候,而且明面上,罗言同朱三更加亲近,是以,他一定会去叫人。”

  “这下,你反倒成了局外人。你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小姐,突然哭出了声,“亦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没有杀朱三对不对?我都同你说得一清二楚的了。当初我父亲为了同朱家攀上关系,的确是有意将我嫁给朱三。”

  “可是后来,我姐姐同贵人的亲事成了,我这亲事便可有可无,于是父亲便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嫁给你。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知道因为朱三,现在外头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让你心中窝火……”

  “可是,亦卿,你也不能为了这个杀人啊!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话来了。

  池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高小姐每日可照过镜子,怎地如此自作多情?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你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太好,还是得早点治,下回莫要在粪坑里寻夫婿了。”

  周羡握着扇子的手一紧,猛的咳嗽了几声。

  小爷,别说了,没看到人家姑娘,恨不得把你嘴巴撕了。

  池时扭过头去,看了看周羡,突然恍然大悟,将自己身上毛茸茸的披风取了下来,披在了周羡身上,认真的说道,“你别冻死了,你若死得早,我便亏了。”

  周羡一梗,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都怪他,没有牢记,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真理。

  “不是因为高姐姐,那他为何要杀朱三?”卫红好奇的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道。

  池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先前说过了,朱三穿着中衣来开门,他的锁骨上,有吮吸的痕迹……”

  周羡的咳嗽声更大了几分,他往前一步,将池时往自己的身后一拽,“池九,我觉得你说了这么多话,口挺渴了。不若你去喝杯茶水吧。如今铁证如山,柳亦卿就是凶手。”

  “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小二应该唤了官差来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们罢。”

  池时张了张嘴,她一点都不渴,上楼之前,她同周羡不就在楼下饮茶么?

  “没错,朱三是我杀的。”

  柳亦卿说着,红了眼睛,“朱三去找高洮,也不是想要走门路给他的父亲翻案,而是想要搅合了我同高洮的亲事。以前我们年少荒唐,做了许多错事。”

  “可是,同高洮定亲之后,我便想要疏远朱三。他以前家世好,为人十分的高傲。他们几个,都是一早就认识的,唯独我是后头才加进来的,所以秦之同罗言,都以为我同朱三,不是很熟络。”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说不清楚的。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高洮将是我的妻子,可是后来,高家却同朱家说起了亲事,我一怒之下,去寻了朱三……”

  “没有想到……朱三他就是个魔障。我们都淡了,但是朱家突然出了事。朱三一下子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他扒着我,觉得我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亦卿说着,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吸起气来,“我家中兄弟不少,未必就能继承家业。我一定是要娶高洮的。我同朱三的事情,被高洮的父亲发现了,他同我说,叫我安顿好朱三,不然就退亲。”

  “我说给朱三金银,替他置办产业,让他回杭州也好,去边关陪他流放的父兄也罢。只要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高洮的视线就好了。可是他偏生不肯。”

  “他非要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闹得我声名扫地,同他一样,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实在是被他逼上了绝路!没有办法了,这才……”

  柳亦卿说着,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我也不想杀人的……我也不想杀人的。他胸口的那把匕首,是他送给我,在一个乡间的铁匠铺子里打的,我头一回用,便扎进了他的心口里。”

  “我也不想的,都是朱三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柳亦卿说着,有些癫狂起来,“这个疯子,他自己一无所有,高高在上跌落泥里,不想任人磋磨,他早就想死了。所以他逼我,逼我杀了他,这样我也同他一样,去死……”

  “这个疯子……”

第七十一章 仵作交锋

  “不要仗着死人没有办法开口,便将自己个洗得一干二净的。”池时不耐烦的打断的柳亦卿的痴语。

  “朱三是抓着你的手,叫你捅进去的?还是按着你的头,让你在锁骨上留下痕迹?自己个蠢笨如猪的,以为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么?”

  “你并非激情之下杀人,而是在屋子里演练了许久,有蓄谋的做了这一切。过去做了小倌如今又装什么良人,盆都没有你的脸大。”

  池时的鄙视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能够布置出密室杀人的人,可不是什么被刺激得要疯掉了的人。

  “你同朱三有什么纠葛,我毫无兴趣。只不过当着死者的面,便把自己洗成了可怜人,平白的让我觉得恶心。今日早晨,我吃掉了我阿娘给我准备的最后一条小鱼干。”

  “你若是让我吐掉了,我把你脑壳拧下来。”

  那刀口是一击毙命的,朱三甚至来不及做反应。柳亦卿绝对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才能够这么快很准的扎进去。他想娶高洮,一早就不想让朱三,活在世上了。

  朱三不是什么好人,那柳亦卿呢?就在这之前,高洮还以为柳亦卿是不愿朱三纠缠他,才杀了人,简直荒谬。

  正在这个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楼下走了上来,领头的是那个去报官的小二,他一边走,一边直哆嗦的说道:“曹推官,苏仵作,就是这里了。好生生的,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死在我们店里了,当真是晦气。”

  苏仵作?

  池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将过去,只见楼梯口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玄色,腰间带刀,生得一个鹰钩鼻,十分的威风,应该就是姓曹的推官。

  另外一个则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的脸色蜡黄,像是抹了胆汁似的。一双眼睛宛若刀子一般,在一瞬间,便死死的盯住了池时。

  不用问,池时都知道,这便是小二口中的苏仵作。

  更是京兆府的仵作苏素。

  那几个走镖的江湖人,一听哂笑出声,“怎么这里有一个仵作,又来了一个仵作?这位苏仵作,您可是来晚了,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都已经招认了。”

  “这位好看的仵作小哥,瞅两眼,便知晓是什么回事了。”

  曹推官同苏素,都没有理会他,径直地行到了周羡跟前,“殿下回京了?”

  池时疑惑的看向了一旁的周羡,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周身的气场,却完全变了。他站在那里,笑意吟吟,手中的扇子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把孔雀绿毛扇,下头坠着一块雪白的玉佩。

  “刚刚才回,大雪封路,曹推官同苏仵作怎么出城来了?”

  池时这才发现,周羡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的清亮,温和却又不失劲骨。

  就如同初见时候的感觉一般,明明是凛冬,看着他却好似看到了春日,满园的花都开了。

  而她最讨厌的,便是花。

  池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这是池时,我新寻的仵作。”

  那个叫苏素的,仿佛这才注意到周羡的身边,站在一个大活人,他想要居高临下的瞥一眼池时,却发现这厮生得同他一般高,除非踮脚,只能平视。

  “池家的么?京城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这个姓氏了。池九郎对吧,我有听说过你,说是仵作,但实际上,做的却是推官的事。你父亲被打得一蹶不振,池家只能派得出你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了么?”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哦,你是谁,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你。看样子也是个仵作,先说很久没有听过池姓,后又说听说过我池九。”

  “嗯……不是说话颠三倒四,就是满嘴谎言,你选一个?”

  苏素认真的盯着池时看了又看,直到周羡以为他要暴起揍池时,然后被反揍一顿的时候,他方才认真的说道,“仵作验尸,靠的不是嘴,是手,是眼,是心。”

  “原来是我弄错了,你不是仵作,倒是个夫子。初次见面,不知深浅,一般人可不会张口教书,闭口育人的。”

  池时眼眸一动,来了兴致,“别见到年纪小的,便提什么毛都没长齐。小心别人,拿镜子照你。你的毛是长齐过,但那不过是短暂的拥有,现在它已经快要掉没了,而且再也长不出来了……

  当然了,太过戳人痛处,我是不会说的。”

  周羡躲在扇子背后,抽了抽嘴角,你说都说了,还说什么不会说……

  苏素强压下了怒气,深深的看了一眼池时,“竖子不知深浅,方才如此狂妄。”

  他说着,又对着周羡行了礼,回话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同曹宸正是追着这柳亦卿出城的,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着,朝着屋子里朱三的尸体看了过去,“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凶手乃是熟人,在同死者亲近之时,以匕首刺穿对方心脏,一刀致命。”

  “随即,他换了衣衫。以冰托起门栓,再用火炉烤化冰块,门栓落下,屋子便成了密室。凶手便是这柳亦卿。”

  周围一片哗然。

  池时断案如神,片刻功夫,便抓到了凶手,断清楚了整个案子。可只能说这是个厉害的人,而眼前这位苏仵作,只是看了一眼,一没有验尸,二没有问话,竟然就已经查明了真相。

  这哪里是人,这简直就是大仙儿啊!

  “天哪,和池仵作说的一模一样。那凶手柳亦卿,都已经承认了!”

  苏素听到了周围人的话,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池时,“密室你也破解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你们提前就知晓了柳亦卿会杀人,并且连他的杀人手法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等苏素回答,池时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密室杀人的手法,不是柳亦卿想出来的。是有人指导他,他照虎画皮,却没有找到窄的不挡路的火炉,只找到了笨重的炭盆……”

  “难怪中间出了这样的漏洞,他若心思缜密,不可能出现这种疏忽。你们是追着幕后之人的线索,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那曹推官闻言,将苏素往自己身后拽了拽,笑道,“殿下寻到了一个厉害的新仵作。”

  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轻叹一声,“《杀人签》又出现了。”

第七十二章 杀人签

  周羡握着孔雀扇的手一顿,神色凝重了起来。

  “你叫人先将朱三的尸体处理了,审柳亦卿。”

  池时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从里头拿出了一颗秋梨糖,走到了高洮身边,塞进了她的手中,“恭喜你,没有在六十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粪坑里。”

  自从柳亦卿承认自己是凶手之后,她便一直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宛若石像一般,这会儿感到手心里的触感,方才后知后觉的哭了起来。

  她缓缓地蹲了下去,将那秋梨糖塞进了嘴中,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却是半句声音也没有发出。

  与她同行的几人,神色也有些茫然,他们自觉不如儿时亲密,想要通过这次出行,找回过去,却是不想,早已经走散了。

  ……

  周羡的屋子,在客栈三楼的最东侧。小二新生了炭火进来,刚刚开始烧,有一股子呛人的气味。

  曹推官押着柳亦卿进来的时候,池时已经翘着二郎腿,搁周羡身边坐下了。他瞧着心惊,偷偷的打量了他一番。他做了许多年的推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像池时这样的,他一看便知,是个脑子聪明的刺头。这样的人,就是一柄尖刀,是恶是善,是夭折还是成为宝器,那全看握刀之人。

  明显,楚王寻到了一把好刀。

  “柳亦卿,你将你从福寿寺得到杀人签的事情,详细的说一遍,不要有遗漏。”待相关的人坐定,曹推官立马问道。

  柳亦卿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没有什么杀人签,密室什么的,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杀人签什么的,我听都没有听过。”

  池时瞧着他那惊骇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挺了挺脊背,下巴微微抬高了几分,“杀人签的事情,太过离奇,朝廷一直压着,不轻易为外人道,池九你远在祐海,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杀人签第一次出现,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在第一次案子出现的庵堂里,被害者是一个书生,他的手中,握着一卷书。那书上头,写着杀人书三个大字。”

  “书中记载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杀人手法。有头无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子,不停地幻想各种完美的杀人手法,然后写了下来。”

  “头一个案子,并没有引起重视,大家不过都把这本书,当成了像话本子一样的杂书。可是,后来,京城又接连发生了几个案子。每个案子,都能够在杀人书中,找到对应的杀人手法。”

  “可是那本书,一直当做证物,被封存在京兆府存放卷宗的库房里,旁的人是如何知道的呢?几经查探,这才发现。凶手在杀人之前,都去求过签。”

  “在不同的地方求签。那签上,便藏有杀人方法……因此,三司查案的人,都管这个叫做杀人签。”

  池时听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京城果然就是京城,连这杀人手段,都比零陵的来得离奇些。

  她想着,开口问道,“可若是这般随意,你们又怎么会知晓柳亦卿拿了杀人签呢?除了傻缺,不会有人在街上喊着,我拿到杀人签了,我拿到杀人签了,不是吗?”

  “而且就算你们知道他拿了,又是如何知晓,他就会真的按照签上给的办法去杀人?还有,你们又怎么知晓,他抽到的是什么签?上头对应着何种杀人手法。”

  “毕竟你们也说了,有一本对应着杀人签的杀人书。”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周羡赶忙给池时使了一个眼色。

  “你眼睛抽筋了,还是进了灰了?冲着我眨巴什么?”池时好奇的问道。

  “多谢殿下体谅。因为三年前,我的女儿,被人杀害了,凶手就是照着杀人书上的手法,将她杀死的。

  在那之后,我便在每个寺庙庵堂,都安插了人手,一旦有人抽签之后有异样,便立即上报京兆府。”开口说话的人,是苏素。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虽然已经找到了杀死她的凶手是谁。但是杀人签是何人写的,我们到现在,都一点头绪都没有。它随时都可能出现,然后会有新的人死掉。”

  “每个人都恶意,但并不是每个有恶意的人,都会去杀人。这个写杀人签的人,让人的恶意变大了,让人觉得杀人脱罪,成为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即便这个人找到了,官府也没有办法把他定罪。毕竟,大梁律法里没有规定,他不能写书,不能写签文。”苏素说到这里,咬牙切齿起来。

  池时一愣,她皱了皱眉头,难得的没有接话。

  “这回我们在福寿寺的人发现,柳亦卿抽签之后,脸色大变,他签都没有拿去给大师解,就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签藏了起来,匆匆的走掉了。”

  “我的人心生疑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在护城河边,将那根签给烧了。待他一走,我的人便上前去看,只看到了寥寥几个字。可这也足够了,因为京兆府里,有对应着签文的杀人书。”

  “我们根据那几个字,找到了对应的杀人手法。确认了这件事当真是同杀人签有关。我们查柳亦卿的身份和去向,花了一点时间,等追出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出城了。”

  “然后又遇到了暴风雪,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能够阻止得了他。”

  苏素说着,愤怒地看向了柳亦卿,“你杀了朱三,铁板上钉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那杀人签,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将大家都玩弄在鼓掌之上罢了。”

  柳亦卿听着,却像是更加害怕了似的,他慌乱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跟秦之还有罗言一起去了福寿寺烧香求签。我们家中都是做生意的,十分信这个,每个月都要去。”

  “在……在……在福寿寺,供了长明灯。每次做大买卖之前,都要求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抽到。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也不知道那签是谁写的。”

  “那人,那人一定是用眼睛,用眼睛在看着我,所以才会,独独给了我,这么一根签。”

第七十三章 二十四签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抽到签之前,或者之后,身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任何你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可以。”

  柳亦卿先前见识过池时插剑的本事,面对她明显要乖巧了许多。

  “没有……准确的说,那时候我烦心事太多,并没有注意这些。不过,我听闻……我听闻拿到杀人签的人,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去杀死一个人,不然的话,自己个就会死。”

  池时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杀人签?”

  柳亦卿一愣,“很……很很早以前,不知道在哪个茶楼楚馆里听说过的。说是十年前,有人拿了杀人签之后,没有照着签上的去做,然后横死了。”

  他说着,又有些惊骇起来,忍不住朝着池时这边靠近了一些,“坊间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流言趣闻,我们做买卖的,几乎日日去酒楼茶馆宴客,听一耳朵就忘记了。

  直到拿到了杀人签之后,我才突然想起来的。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别问了,朱三就是我杀的,什么杀人签不杀人签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殿下,他应该没有撒谎,之前的几个杀人签的案子,凶手也同他一样,一问三不知。那幕后之人,像是在玩游戏一般,视人命为儿戏。”

  “他从来都没有现身过,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概不知。这也就是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这个案子依旧是悬而未决……”

  写杀人书的人,躲在幕后,就像是在看一出出自己导演的凶杀剧。

  说话的是那曹推官,他推搡了一把柳亦卿,伸手一扭,将他的两只手反剪到了背后,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根麻绳来,将柳亦卿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

  “殿下,既然朱三案已经解决了,那我同苏仵作,就先行一步,将这人带去县衙大牢里先关起来,顺带着将朱三的尸体运走。等风雪停了,前路通了,再押送进京。”

  曹推官说着,又客气的对着池时抱了抱拳,“我认识苏仵作十多年了,他因为家人的事情,对杀人签的案子深恶痛绝,这番又落了空,心中不虞,若是有什么说得不中听的地方,池仵作不要放在心上。”

  “能一辈子做仵作的人,又能是什么坏人。而且,他同你父亲,说起来还是旧识呢。”

  苏素一听,愤怒的瞪了曹推官一眼,“要你多嘴。”

  他说着,对准了池时,“不要以为你巴上了楚王,就能够在这京城里立足了。先掂量掂量,自己个有几斤几两。”

  他说着,一甩袖子,对着周羡草草的行了个礼,拔腿就要望外走。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哦”了一声。

  “苏仵作,一把年纪了,心放宽点,毕竟说话不中听,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以后常相见,你若是时时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公事实在是难办。”

  “若你因为年轻之时,被我父亲比下去了,所以恼羞成怒。那更是大可不必,毕竟,从我池时来这京城的第一日开始,被比下去,就是你的日常了,应该早日习惯。”

  苏素只感觉自己气血上涌,他猛的一回头,便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可走到池时面前,却是愣住了。

  他以为会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自大,看到嘲讽,看到狂妄。

  可是什么都没有,这孩子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日早上我吃了一碗阳春面,摊主忘记给我卧鸡蛋。

  他眼睛里甚至透出几分真诚与认真。他是打心眼里这般认为,并且在说出他心里想的真话。

  苏素更气了,他甚至觉得,池时像是一个在问他索要赞扬的子侄,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好孩子,诚实是一种美德!可是……美德个屁!

  “我等着。”

  苏素说完,猛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留着曹推官尴尬的站在原地。

  他赶忙对着周羡行了个大礼,“殿下,苏仵作失礼了,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是下官失职,无意中暴露了殿下的身份,如今住在这客栈,怕是不妥当,不如殿下同我们一道儿,住到县衙里去?”

  周羡微笑着摆了摆手,“无碍,有常康在。有才华的人,都傲气一些。快去办正事罢,早些处理妥当了,别吓到了其他的客人。”

  曹推官松了一口气,押着柳亦卿,恭敬的退了出去。

  池时面无表情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杀人签没有旁的线索了么?卷宗在哪里可以看到?”

  周羡一副了然的样子,站了起身,朝着门口行去。

  客栈里头,依旧闹哄哄的,三五不时的能听到“楚王”、“凶案”等字眼,同窗外的北风呼啸声夹杂在一起,宛若鬼哭狼嚎一般。他朝着楼下大堂看去,那个叫卫红的小姑娘,竟然已经独自一个人,坐在下头,开吃了。

  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又走了回来,把门给关上了。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杀人签的卷宗,都放在京兆府的文书馆里。本来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陛下有意要转给刑部。可是临了苏素的女儿苏珍娘,成为了杀人签的受害者。”

  “于是这个案子,便一直留在京兆府了。没有人知道杀人签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出现,迄今为止,包括今日的朱三案,已经出现过十七次,其中有十四个案子,都已经破了。”

  “可是,其中有三个案子,不光不知道杀人签背后的人是谁,就连凶手是谁,都没有抓到。那本杀人书上,一共有二十四个杀人手法。现在,还有七次……”

  “不过,在我们楚王府里,有案件卷宗的誊抄本。你若是想看,一进府就能看。”

  周羡说着,有些戏谑的看向了池时,“你若是破了这个案子,就能够在京城一战成名,苏素因为他女儿的事情,一定会对你感激有加,从此为你马首是瞻。”

  池时十分疑惑,“我有罐罐可以驮我,有久乐处处打点,有你专门背锅,要他做甚?”

  周羡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背锅?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作用?有没有人说过你,你说话真的气死人。”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其实气死人,并不是真的气死,而是因为急症发作而死。世人多浅薄,都听不得真话,只喜欢听一些欺骗自己的漂亮话。”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只有常康保护,住在这里,不怕被人刺杀吗?毕竟你是一个王爷。那个姓曹的说得没有错,你应该住到县衙去。”

  周羡突然低下头去,笑出了声,“哪里有这么蠢笨的人,来刺杀一个将死之人。”

第七十四章 京城池府

  楚王是将死之人,全天下都知道。

  是以皇帝就差将龙椅给他这个弟弟做踏脚凳了,御史台的人,也都睁一只闭一眼,放过是了,你总不好跟一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计较。

  万一楚王被他们一参,最后一口气没接上来,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可楚王将死了很多年,还没有死,天下人还没有意识到。

  池时骑着小毛驴儿,晃悠着手中的油纸伞,他们在京郊困了两日,到了今天,终于进了京。

  “公子,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会儿老爷背着你,牵着瑛公子,偷偷的出来买糖吃。老太太出身公爵之家,十分讲究,非那名铺出的点心不吃。”

  “可老爷不理会这个,他就爱吃城南一个小巷子里,卖的麻糖,跟手指儿似的,脆脆的,上头裹了胡麻。我那会儿年纪也小,跟做贼似的跟着。公子你见久乐嘴馋,就会分给我一根。”

  “那味儿,我现在想起来,都甜滋滋的。”

  池时自是记得,她是有前生今世之人,又岂会不记得。

  父亲池祝虽然不着调不上进,但是在她同哥哥尚且年幼的时候,的的确确带着他们去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

  “你想吃麻糖,我们一会儿就去,就是不知道,那个小铺子,还在不在。”

  久乐一听,乐呵呵的咧开了嘴,“好叻,我就知道,公子待我天下第一好。”

  久乐说着,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他扭头一看,便看到那眼熟无比的黑棺材马车。同之前那冷冷清清的模样不同,马车的两边,各自站着一队穿着红色甲衣的护卫。

  常康一马当先,完全没有平时憨憨的模样,他穿着侍卫统领的红色镶金衣,腰间悬着一把弯刀,在前头领路,微微颔首,毫不停留的朝前行去。

  风吹起马车两侧的帘子,偶尔能够看到坐在里头的楚王周羡。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袍子外头罩着一层绣了龙纹的金色薄纱,手中依旧拿着在客栈里用的那把孔雀翎羽扇。

  祖母绿的孔雀毛,承托得他整个越发的白皙。

  他微笑着,眼中尽是温柔……

  “公子,周公子同咱们之前看到,当真不一样。这就是王公贵族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久乐站在路边,马车扬起的风,吹得池时手中的油纸伞晃了晃。

  池时将伞往下压了压,挡住了马车带来的风,久乐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有什么好的,像个假人。走了,吃麻糖去了。”

  马车呼啸而过,不一会儿街市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京城繁华远胜祐海,到处都可以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吸吸鼻子,四处都飘散着肉香,饼香,花香。

  虽然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但有些人家的红灯笼,都已经提前挂了出来。

  池时同久乐循着记忆,朝着那小巷行去,在那巷子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铺子,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坐在里头看着书,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方簸箕,里头整齐的摆放着麻糖。

  池时记得,这便是当年池祝带着他们兄妹来过的地方,“都包圆了吧,哥哥也爱吃。”

  久乐愈发的高兴,先递给了池时一根,又迫不及待的塞了一根在自己的嘴中,好吃的眯了眯眼睛。

  池府就在离这小巷三条街的地方,乃是当年先帝御赐的宅邸。

  京城寸土寸金,以池家的身份而言,得亏是在城南,这宅子还算不小,在那门前,蹲着两方石狮子。一品仵作的匾额被带回了祐海老家。这门前只挂着两个字,池宅。

  池时停了下来,一个翻身,跳下了毛驴,自然而然的朝着正门行去。

  那池家的门房一瞧,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与主家有约,亦或者是有拜帖?”

  池时看了他一眼,扔下了两个字,“池九。”

  说罢,不等那门房反应过来,牵着毛驴直接便进了府。

  等门房回过神来,池时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他想了想,拔腿就跑,朝着后院狂奔而去。

  池时的恶名,池家人都知晓。

  “到了!”池时仰起头,看了看院子门口的匾额,种李院,毫无深意的三个大字,是当年池祝取的,因为他在这院子中央,种了一棵李子树。

  池家还没有回乡丁忧的时候,池家五房,便是住在这个小院在里的。

  池府不大,人丁不少。先出生的先选院子,到了池祝这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了。离主院很远,在西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池祝夜里经常出去偷吃,姚氏做买卖要经常见掌柜的,于是他们便在院子的一角,开了一个小角门,方便进出。

  池时回忆了一下当年,牵着罐罐便走了进去。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

  池时一愣,这院子里头显然已经住了一家子人。

  她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就听到声音传来了一个女声,“小九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来说一声,大伯娘好叫人去迎你,提前给你布置好屋子。”

  “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个性子,都是风风火火的,说来便来了。”

  见池时盯着院子看,来人又笑道,“你们久不回来,我便做主叫你哥哥嫂嫂们先住着了。你们公子哥儿,平日里经常出入,住在这里反倒不便。”

  “伯娘啊,刚个瑛哥儿收拾好,正好在他的屋子旁边,再给你收拾一间,你们兄弟也亲近。你这孩子,怎么不与哥哥同来,竟是落后了一步。”

  池时扭过头去,一脸便瞧见了一个长脸的妇人。她穿着一身紫色绣福纹的长衫,领口围着一圈白毛儿,手中还端着一个暖手炉,正是池时的大伯池筠的发妻常氏。

  常氏出身书香门第,在闺中便颇有贤名。在常氏身侧站着一个圆脸的年轻夫人,她的怀中抱着一只白猫儿,看上去格外的娴静,这个池时也认得。

  乃是大房嫡长子的妻子肖氏,肖氏是池老太太娘家侄女,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

  “嗯,池时下回来池家做客,定是要先给大伯娘递折子,待你准了,再回信一封,告诉伯年,池时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要登门拜访。

  就是不知道,那前院的厢房,多少钱一晚,这种李院又是多少钱一晚,您说个价,池时好算算,住不住得起。”

第七十五章 阴阳怪气

  站在池家大夫人常氏身侧的两人,都臊红了脸,低下头去。

  常氏脸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意,“你这孩子,说得伯娘实在是无地自容了。这院子住的是你三哥哥一家子,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挪出来。”

  “你若是不喜欢前院,不若这样。园子里有一个水榭,我先叫人收拾出来,你同瑛哥儿暂且先住到那儿去。那里比这里地方要宽敞得多,今夏的时候,还新翻修了。”

  “可以说是我们池家啊,住得最舒坦的园子了。你砚哥哥就要定亲了,伯娘忙晕了头,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时哥儿还得体谅一二。”

  “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前叙话不是个礼儿,你先去伯娘院子里坐着,你大哥哥同三哥哥办差去了,砚哥哥今日去听夫子讲书,都不在家中。等夜里你大伯回来了,再给你同瑛哥儿,一道接风洗尘。”

  池时听着,看也没有看常氏,只是伸手摸着罐罐的小脑袋瓜子,一旁的久乐半躬着身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手一直摸着腰间的剑柄。

  “伯娘,可是我祖父没了?”池时突然抬起头来,语出惊人。

  常氏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时哥儿在说什么?你祖父……”

  她自打嫁进池家之后,也就是当初回佑海丁忧的那段时日,离了京。往后都一直在京,老家的事情,她也是通过书信方才知晓的。

  池时可是从佑海出来的,池老太爷若是人没了,那不光是他夫君长子要丁忧,就是砚哥儿的亲事,都怕是一时半会儿成不了。等他们守完孝,那公府的姑娘,早就不知道嫁到谁家去了。

  一想到这里,常氏不由得着急了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说什么?”

  池时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祖父尚在的话,怎地我们池家,倒是由伯娘分起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