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是别说给我听了。潭水里有尸体,你去作法一二,不然村民都不敢喝水了!”

  程非吃掉了最后一口饽饽,惊讶的看向了池时,“还真有?怎么回事?死了多久了?什么尸体?”

  池时甩了甩头上的水,走到了床榻边,看了看周羡绿油油的脚,眨了眨眼睛,“饿了吗?饿了可以啃脚,看上去绿油油的,像是榨菜一样。”

  她说着,伸出手来,戳了戳周羡的鼻子,“师兄,他现在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周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耳根子瞬间红了。

  程非啧啧了几声,“他就是太虚弱不能动,又不是不能说话,当然了,这天下谁能骂得过你呀!怎么着,你要给虚目改鼻子么?这小子的鼻子确实生得好!”

  池时摇了摇头,“我是在想,潭水里的那具骸骨,若是生了血肉,鼻子同周羡挺像的。”

  周羡头皮一麻,无奈的出了声,“池九!”

  池时哦了一声,站了起来,“的确是捞到了一具骸骨,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死去已经有十来年了。我洗手的时候,看到他竖起的中指骨,然后把他从潭底捞了起来。”

  “他的腿萎缩得厉害,活着的时候,应该是腿部行动不便。师兄以前来桃花谷的时候,可曾经见过他?”

  算算时间,当时正是师父领着师兄一路行医,经过桃花谷,随后去了天兵谷打造银针的时候。

  程非摇了摇头,“没听过。桃花谷这地方有灵气,鲜少有人生病。便是咱们住的这家的莫大,那也是在外头招惹了祸事,我才救了他一命。”

  “更加没有听说过,谁天生腿有疾的。”

  说话间,昨夜还给众人熬鸡汤的两位主家,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池小哥儿,池小哥儿,你发现的那具骸骨……他们说你发现的那具骸骨,腿部有疾?”

  池时点了点头,“是的。他的腿骨格外细弱,应该不良于行多年了。”

  那莫大擦了擦眼泪,“一定是我儿莫珉没有错,一定是他!整个桃花谷,只有我们家出了一个天残的孩子。可是,可是那孩子早在九岁那一年,便得病死了。”

  “死人,死人怎么会还生长?要不那尸骨,不是你儿子莫珉,要不然的话,那就是你儿子没有死,你们亲眼瞧见他咽气了?”

  程非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那些来看热闹的村民,亦是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

  “莫老头,你怕不是想儿子想疯了,莫珉是你们老来得子没有错,死了你们接受不了,大家也理解。可那孩子是村子里的人,一道儿送上山的。”

  “所有人都瞧见他断了气,我还给他脸上盖了黄纸。水潭底下的那个,一定不是莫珉。”

  “他死的时候才九岁,就像程神医说的,死人怎么会长岁数!我们就没有听说过,谁死了之后,还能够长成十八岁的大小伙儿的!”

  莫老汉擦了擦眼泪,“可是,不是我儿,又会是谁?若是有那双腿有疾的人来过谷中,大家不会不记得。”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这很好解决。开棺便是。若是水潭底下的无名骸骨是莫珉,那你儿子的棺材里,便是空的;若不是他,那棺材里就应该还有一具同样双腿有疾的骸骨”

第二七一章 开棺寻尸

  莫大一家显然是真急了。

  池时的主意一出,他们扛起锄头,便朝着谷中坟地里跑去。

  村中发现了骸骨,乃是大事,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乎整个谷中的人,都闻讯赶来。

  池时靠着一株桃花站着,村里人尚在起棺,这会儿她无事可做,只冷眼的看着谷中众人。这桃花谷不说与世隔绝,却也不同于一般的村庄。它四面环山,离安阳城相去甚远。

  正因为偏僻,是以这地方鲜少会有外人来。

  “公子,我已经打听过的。这桃花谷的人,全部都姓莫。咱们住的那一家人,名叫莫昌。莫昌生有两女一子,前头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安阳城,一个嫁进了天兵谷。”

  “莫珉是老来子,生下来便双腿有疾。而且,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有一处异于常人的地方。”

  池时睫毛轻颤,转头看向了久乐,“怎么个异于常人?”

  久乐凑近了几分,声音更低了些,“这莫家人同天兵谷,乃是一道儿迁徙而来的,往上数去,也算是江湖中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莫家人有天师。”

  池时一愣,“天师?这世间本无鬼神,天师上哪里捉鬼去?”

  纯粹就是骗人的罢了,他活了两世,摸过的尸体比有的人摸的鱼都多,按理说是最容易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的。可是,再怎么装神弄鬼,最后查出来的,也不过是比鬼更可怕的人罢了。

  “这天师不是捉鬼的,而是卜算。这东西没有传承,每一位莫家的天师,都是出生便有疾,是为天残。莫珉就是莫家最后一位天师。”

  池时皱了皱眉头,莫名的想到了之前在京城里遇到的那一位小算仙崔江晏。

  她不信这些,但是大梁朝多得是人信这种“大仙”。

  “莫家不是每一代都出出现天师,在莫珉出生前,莫家已经两代没有出过天师了。是以当时他们同寻常耕种的百姓,几乎已经没有了区别。可是莫珉出生之后,一切就不……”

  久乐正说着,便被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子给打断了,“老夫乃是这桃花谷谷主莫桑怀,亦是莫氏一族的族长。两位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大声说出来。嘀嘀咕咕的,倒显得不光明磊落。”

  “我知道这位小兄弟已经打探过了,莫珉的确是天赋异禀。在发现他同祖上一样,乃是天残的孩子之后,族中的老人便教了他六驳之术。”

  “那孩子仿佛天生就会算卦一样,族中也因为他兴盛了好几年。可是莫珉先是我们的族人,方才是天师,这测算天机,是会反噬自身的。”

  “村中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每个月只让他接三卦。即便是这样,那孩子像是天上下来拯救桃花谷的仙人一样,还是一步一步肉眼看见的,又飞回天上去了。”

  “在他九岁那一年,莫珉因为身体太虚弱,得了一场风寒,人就没了。”那族长莫桑怀说话声如洪钟,配着那山羊胡子,倒像是从一只羊嘴里发出了老虎的吼叫,十分的违和。

  池时冲着他点了点头,朝着他的身边看去。在他的左右两侧,一字排开,左右各三个同他一样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应该是莫家的族老。

  因为有血亲的关系,这七个老头子,眉宇之间竟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看上去像是一群老羊排排站,等着人来喂草。在他们的身边拥簇着一大群族人,密密麻麻的。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几声嚷嚷吸引了过去。

  池时转头一看,从那坟地里挖出了一口棺材。这棺材没有上黑漆,看上去倒是油光呈亮的,像是在上头抹了桐油。

  池时走了过去,冷冷地看了周围的挖坟的村民一眼,“都站远一些,我来开棺。刚开棺之事,会有浊气喷出,你们若是不听中了尸毒,可莫要怪我。”

  村民闻言,一哄而散。

  池时抬手,轻轻地在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铁钉齐刷刷的落在了莫家族老的脚边,一一对应着横成一排。

  那莫桑怀脸色一白,随即惊叹出声,“程神医半点功夫没有。倒是没有想到,他的师弟小小年纪这般厉害。难怪天兵谷的人,都不敢惹你。”

  池时没有应话,她摒住了呼吸,轻轻一推,那棺材盖瞬间打开了去,一阵灰尘散去。爬在树上看热闹的孩子们,都率先叫嚷了出声,“是空的!棺材里头是空的!”

  周围一片哗然,那莫珉的父亲莫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老婆子,老婆子,你听到了么?你的感觉没有错,母子连心,你的感觉没有错。桃花潭底下的那个孩子,便是我们珉儿。”

  “可这是怎么回事?我家珉儿,明明在九岁的时候,已经死了。怎么会又活了九年,然后死在了那冰冷的潭底呢!难怪,难怪我总是做梦,梦到珉儿水淋淋的跟我说,冷啊,他说冷啊!”

  “他告诉我他在水底呢,可恨我什么都不知晓……我的珉儿!”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了池时跟前,磕起了头来,“池仵作,我听程郎中说,说你是天下最厉害的仵作,你一定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珉儿若是没有死,他一个小孩子,又是怎么从钉住的棺材里爬出去的?”

  “他后来那九年,又生活在什么地方,最后又怎么会死在潭底的呢?”

  池时抬手将他扯了起来,“你年纪大,我年纪小,我们有什么仇怨,你要跪我,折我阳寿?”

  那莫族长闻言,忙走了过来,将莫昌扶了起来,“老三,老四,你们过来扶一下十九弟。”

  说话间,六个山羊胡老头,便有两个走了出来,他们一个高胖壮硕,一个矮瘦精干,虽然上了年纪,但都红光满面的,看上去身子十分的硬朗。

  池时没有再理会他们,却是轻轻的往那放棺材的坑中一跳,“久乐,把我的毛刷拿过来。”

  久乐点了点,拿出了一把大毛刷子,递给了池时,“公子,怎么了,下头还有东西么?”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棺材底下,还有一具骸骨。”

第二七二章 第二具无名骨

  整个桃花谷都一片哗然。

  程非蹲在树上,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他师父到底是怎样的绝世天才,才能从人堆里挖出这么奇葩的徒弟,这哪里是晦气,这简直是无比晦气。

  这桃花谷那是痛苦天师一人,幸福全谷人,一个个的吃了仙桃,那也仿佛仙寿永享一般。这里的村民,有多开心,数数他们脸上笑出来的褶子,那就一清二楚了。

  可池时一来,好家伙!她跳水入地,硬生生的给人刨出了两具尸体!

  一具不够!又来一具!再在这里耗下去,人天兵谷就要集结全族,来抓他了!

  池时用毛刷扫了扫,很快便扫出了一具完整的骸骨,他的衣袍还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诡异。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声道。

  “死者是一名成年男子,头盖骨破裂,应该是被人在身后,用铁锤锤破了头,乃是致命伤。死者莫约十八九岁……”

  池时说着,拨开了他的衣襟,惊叹出声,“死者身上穿了软甲。不是军中人士,便是江湖中人。这种金丝软甲,十分的珍贵。从打造手法来看,应该是出自隔壁的天兵谷。”

  “此子非富即贵。桃花谷的莫家人,鼻骨都生得极好,鼻梁很高。但是死者乃是塌鼻子,是以乃是外来之人的可能性极大。”

  “除此之外,他的肩胛骨上有陈年旧伤,应该是曾经被利器刺过肩膀。”

  池时说着,拿着毛刷刷了刷,不一会儿,便从土里头,由扯出了一块玉佩。这玉佩水头甚好,雕刻的乃是观音菩萨,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系着,显然是死者贴身携带之物。

  “久乐,你先将骸骨捡起来,带回咱们住处去。然后拿着金丝软甲,去天兵谷一问便知……”

  她提到天兵谷三个字,下意思的便看向了师兄程非,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程非蹲在树上,同一群孩子待在一起,瞧着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十分的突兀。此时他却是面色苍白,一脸的惊骇,完全失去了血色。

  “师兄,你认识他?”

  程非回过神来,胡乱的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是……是薇娘的哥哥……耿新……薇娘跟我说过,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两块玉佩,乃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我没有见过他。我去天兵谷的时候,耿新送亲过来已经走了。薇娘同我说的……说她家中并非乃是江湖人士,而是有矿。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同哥哥耿新,乃是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池时听着眉头皱了起来。

  大梁不许百姓私自开采铁矿,有十分严格的盐铁管控政策,但是天高皇帝远,大梁地广人稀,总有那管束不到的地方,只要没有惹出乱子,没有人举报,那种小小的矿山,自有其一套生存之道。

  天兵谷造兵器为江湖人所用,自是不能无中生有,是以方才同矿主耿家结亲,娶的便是耿家的女儿耿薇。

  “耿家争权夺利严重,耿新不想让薇娘卷入其中,便偷偷将她送来了天兵谷,然后赶了回去。天兵谷的人,自然是希望耿新能够在耿家当家做主,于是在他走的时候,送了他一件金丝软甲。”

  “薇娘还提心吊胆的,担心哥哥回去就是羊入虎穴,没有想到……他才走到桃花谷,便死在了这里……”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程非说着,艰难的从树上爬了下来,他没有武功,抱着树往下滑,活脱脱的像是一个蠢笨的熊猫一般。待一落地,晃了好几下,方才分开人群,朝着池时走去。

  他抿着嘴,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那根红绳上,挂着六块成色形状各异的玉佩。

  池时一惊,鄙视的瞪了程非一眼。

  程非指了指中间那一块,“这个就是薇娘的那块玉佛,你对比着看看,是从一块玉石里掏出的。别的不要动……”

  池时就呵呵了……她已经猜到了……也不知道她师父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她师兄这么厉害的灾星的。哪个姑娘被他喜欢上了,那是活脱脱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看着一连串遗物,这哪里是灾星,这简直就是史诗级灾难现场!

  她想着,接过那串玉佩,同玉观音一对比。

  “应该就是耿新没有错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棺材面前,看了看被她拍出的钉孔。

  不是她走到哪里,都喜欢炫耀自己的功夫。而是寻常人开棺,那都是要把棺材盖撬烂的,经过他们的暴力拆卸,很多重要的痕迹,都没有了。

  在这个案子里,尤其重要,因为没有人可以不开棺材盖,便从棺材里走出来。

  “棺材盖有撬开的旧痕。这说明当年莫珉的确是没有死,他下葬之后,有人来到这里,撬开了棺材,将他带了出来。在这个过程当中,耿新出现了。”

  “有两种可能性,一来,耿新就是撬棺材要带走莫珉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被人击杀,然后埋在了棺材底下。二来,有人半夜撬棺材,耿新恰好撞见,被人杀人灭口。”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杀死耿新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因为他们要搬起棺材,将耿新的尸体,埋到棺材底下。”

  “除非是神功盖世之人,譬如我。否认一个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而且,杀死耿新的凶器,应该就是后来他们用来重新钉好棺材的锤子!”

  “你们说,我说得对吗?桃花谷的诸位长老,还有乡亲们?”

  池时说着,跳出了土坑,站到了那莫家族长莫桑怀的面前,“桃花谷到了夜里,便会关上谷门。若是莫珉没有死,谷中可能有来求卜卦的外人。”

  “可是当时大家以为莫珉已经死了,桃花谷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庄而已来。那时候,来的外人,一定十分扎眼吧。我相信,除了程非之外,你们都听说过耿新这个名字……”

  “棺材颇重,至少四人以上,方才能够抬得起……若是当时没有一群外人进谷,那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凶手极其有可能,就是谷中之人……”

第二七三章 真假天师

  “耿新?”族长沉吟了片刻,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山羊胡子,他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耿新这个名字,我们的的确确是头一回听说,老夫敢肯定,来这里算卦的人,绝对没有这个人。”

  “不过……”他说着又看向了程非,“不过程神医说的,那位天兵谷薇娘子的父亲,倒是找莫珉来算过卦。问的正是家业纷争之事。”

  池时略微有些意外。

  “当年来寻莫珉算卦的客人,都是老三你家椿哥儿安排的,椿哥儿呢?”族长莫桑怀回过头去,朝着人群中寻觅了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白白胖胖,看着便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与欢喜的中年男子挤了出来,“族长,我儿子都要娶妻了,你还管我叫椿哥儿……听着怪没威望的。”

  他说着,踮了踮脚,朝着那坑里头看了过去。

  “族长说的那个,我记得呢!家中有矿的,手上戴了十个扳指,个个上头镶嵌着西域才有的大宝石,红得滴血。别人腰间挂的玉佩,那也就鸡蛋大吧,他挂的那个,像个大饼一样。”

  “好家伙,差点儿没有把裤腰带给扯下来。当时我管他叫莫员外,莫员外出手极其豪爽,他给的问卦的钱,足够我们村子里的人花一年了。那样的土财主,我如何不记得?”

  莫椿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双层下巴,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了,那时候他们正是要去天兵谷议亲呢,当时还带了夫人来。那夫人姓柳,生得特别好看,穿着海棠红的裙子,手底下带了好些人。”

  “就是……就是人不怎么好相与……我家娘子那会儿给她倒茶,还被她给嫌弃了。当时莫员外进去问卦,柳夫人就在外间坐着呢。”

  莫桑怀点了点头,“莫珉身子不好,每次算卦的时候,我都在里面陪着。本来客人问卦的内容,不应该对外泄露。但这事涉及到了人命,又过去了这么多年。”

  “老夫便厚着脸皮做个主,直说了。那莫员外问的便是家中的两个小哥儿,哪个更适合继承家业。当时莫珉卜算出来的,乃是长子为善。”

  “池仵作,这耿家斗得厉害。若是按照程神医说的,那耿新同耿薇,乃是大妇所养。怕不是耿新想要借着天师的力,回去争权,却不想被那柳娘子带着一群人来谷中,把他们给杀了……”

  “我们桃花谷,不比天兵谷,就算夜里关了山门,那又如何,有功夫的人。譬如池仵作还有同你一道儿来的那个小哥,昨夜不也直接回来了么……”

  他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看向了池时,“所以,池仵作所言,乃是谷中之人所为,未必就是对的!当然了,我不是说你不行,而是事情相隔久远,有很多事,你不知晓,误判也是再所难免。”

  池时听着,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好笑的看向了莫氏族长。

  她抬起手来,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山谷里先前还因为莫椿插诨打科的话而变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凝固了起来。

  “您这段话,这出戏,编排得挺久了吧!那耿家是怎么一锅稀粥,我不知晓,不过呢。先前我说话那么温和,那是看在我师兄在你们这里混吃混喝的,所以给你们客气了一二。”

  “竟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池时说着,走到了莫氏族长面前。

  她虽然是女子,但身量颇高,比那上了年纪后又缩水的莫族长,高出了半个头,往那一站,气势瞬间便不同了。

  她说着,眸光一冷,“莫族长的话,漏洞百出。”

  池时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这其一,莫珉乃是族中的救命稻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的天师。他腿部有疾,身子又不好,身边不可能没有人在。”

  “你们怕不是忘记了,莫珉不是九岁死的,他是十八岁才死。他被埋进了棺材里,然后方才被人挖出来了。他是怎么假死的?又是谁帮他假死的?耿新若是从来没有在村子里出现过。”

  “那么,他又怎么会同莫珉有接触,来挖坟救他?”

  紧接着,池时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这其二,若是如同族长所言。柳氏为了争夺耿家产业,直接杀死原配夫人所生的长子耿新。柳夫人既然来过这里,便知晓莫珉的价值……”

  “像这样的人,若是带去城中,带去京城,远比在这个小山村里要值钱得多。耿家定是可以平步青云……便是莫珉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将他埋葬便是,又何必费尽心思,将他的尸体带回,沉入潭水之中?”

  “这其三”,池时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她有些嘲讽地看向了莫族长,“你怕不是对于有功夫在身的人,有什么误解。若是柳氏的人,如同我一样,能够半夜飞进谷中。”

  “那他杀人,何须用铁锤?便是一片柳叶,也能将人割了喉去。”

  池时说着,垂了垂眸,复又抬起眼来,“莫族长,你当年并未参与其中。但是你知晓,是谁参与的,不是么?因为刚才,就是你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我说得对吗?莫家的三长老同四长老!”池时淡定的说道。

  那两位长老先前听从族长的命令,去搀扶莫珉的父亲,此刻一听,顿时恼了起来。

  “你浑说什么?莫珉是我们一族的希望,若是知晓他没有死,那我们怕不是要高兴得敲锣打鼓放鞭炮,怎么可能会将他藏起来,然后杀掉?”

  那莫椿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他笑了笑,“正是如此。池仵作,虽然您的曾祖父很厉害,但说我父亲还有四叔害死了莫珉,那简直就是没有道理的。”

  “退一万步讲,他们将莫珉藏了起来,那也应该利用他的本事,给人算命才是,毕竟莫珉的能力,就是一个聚宝盆,曾经我们一整个村子,都是靠他养着的。”

  “可是这么多年,整个安阳地界,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像小珉当年那么厉害的天师……”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莫珉父亲的身上,“当然不会出现。因为莫珉根本就是一个假天师。”

第二七二章 一波三折

  谷中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这是一个秘密。谷里的人,原本只有族长还有莫珉的父母亲知晓,现在多了三人。”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莫家的三长老同四长老,还有三长老的儿子,那个白白胖胖一脸喜气的莫椿。

  周围的人朝着他们看去,见他们脸色并无惊讶之色,又是一阵惊呼。

  那莫珉的父亲立马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莫三同莫四,哭道,“为何啊!这是为何啊!小珉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啊!你们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莫三同莫四挣脱了开来,“你耳根子软,净是听人瞎胡说。咱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你就听信一个外人的,怀疑我们?”

  “当我们没有读过书,就不知道么?没有证据的事情,便是官老爷来了,那都是不认的!”

  池时挑了挑眉,“莫阿爷,我说得没有错吧,莫珉根本就没有继承祖上的天赋。他之所以有天残,乃是因为你当年身中剧毒,那毒素传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他才有了腿疾。”

  “这事儿发生后不久。我师兄就来了谷中,替你解了身上的毒素,所以你才说,他对于你有救命之恩。我说得对吗?”

  自从天兵谷的事情发生后,程非简直被杀破了狗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郎中,哪里还敢往这安阳地界来?

  为了躲避风流债的师父,带着被人追杀的师兄,一路南下跑去了祐海,收了她这个小徒弟。

  “再则,莫族长你先前说,你们莫家的天师,乃是胎里带的玄法。可是你又说,是你教了莫珉六爻之术……再加上,每次卜算之时,你必在场……”

  莫珉的父亲听到这里,擦了擦眼泪,走到了池时跟前,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说得没有错!我时常在想,若是珉儿能够多活上几个月,他就能够等到程神医来了……”

  “我的病,程神医都能治。若是珉儿还在,那他……只要他的腿能好,哪怕让我带着他离开桃花谷,从此浪迹天涯,我都愿意。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

  “那孩子他等到了,他还活着,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找到他……”

  他说着,扭头看向了莫氏族长,“族长,我珉儿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养活了全族,最后还把命给搭上了。今日……就算对不起莫家祖宗,我也要如实相告了。”

  莫族长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珉儿没有天赋,只是生病了而已。可是当时莫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天师,我们能够在此安居乐业,不受人打扰,全凭天兵谷的庇护。可当我们全族成为了无用之人,天兵谷又怎么会再管我们?”

  “我们是迁徙过来的流民,没有户籍,子孙后代没有办法做官。甚至连出远门,都没有路引。只有谷中这一亩三分地。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姑娘,嫁了出去,可却没有人乐意嫁进来。”

  “族长着急上火……等到珉儿出生之后,有天残。族中欢喜得不得了,以为是祖宗保佑,我们一族终于又出了天师。可是等他懂事之后,族长测试方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可那时候,因为有了天师,族中有了希望,族长不忍让大家失望,便让珉儿装天师……说是只算有缘人,其实是莫椿拿了客人名册来,再由族长查探过后,再选出最容易忽悠的那一个……”

  莫珉的父亲莫昌,说到这里,是在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

  那莫族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都怪我私心太重,那孩子因为骗人,总是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他九岁那年,我以为他真的死了的……”

  “后来,昭儿告诉了我真相……我也以为那孩子被耿新给带走了,直到你今日早上,在潭水底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

  莫族长说着,对着树上招了招手,就在先前程非蹲着那棵树上,跳下来了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少年郎。

  “昭儿是我的长孙,当年我看莫珉孤零零的,便让昭儿有时候,将他推出去玩。昭儿,你说罢。”

  莫昭眼眶一红,点了点头,“莫珉从出生后,一直没有出过桃花谷。他很想出去看看,所以那日午后,我便偷偷的领了他去外头的原野。”

  “莫珉看着看着,就哭了,他说自己像是笼中鸟,不如死了干净。这话正好让耿新听见了。他说他有办法带莫珉离开桃花谷……还给了我们一颗药丸,说是他在天兵谷得的秘药。”

  “吃了之后,会让人闭气。但是过几个时辰,便会醒来,等莫珉上了山,耿新再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他将人直接带走。我劝莫珉,说耿新来路不明,谁知道去了又会怎么样。”

  “可是莫珉心意已决……我没有办法,在送莫珉上山的时候,偷偷的在附近的树林里,藏了铁锤,还有铁锹……我本来也要去的。

  可是那天夜里,我阿娘突然要生弟弟了,流了好多血……阿爹叫我骑马去天兵谷寻郎中……我去了坟地,告诉了耿新这件事,并急匆匆的走了。我去的时候,耿新已经准备开棺了……”

  莫昭说着,看了一眼坑里耿新的尸体,擦了擦眼泪,“翌日一早,我去坟地,发现已经重新掩埋好了。我还以为耿新带着莫珉走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

  池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莫珉这孩子,当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却是不知道遭了多少变故。

  莫昭以为他走了,自然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你前脚刚走,后脚莫三同莫四便领着他们的儿子,去了坟地,捶死了耿新。然后撬开棺材,抱出来还未醒过来的莫珉。然后将耿新的尸体,埋在了棺材底下。重新盖好棺材,掩盖好了一切。”

  “你们将莫珉抓去关了起来,想着要利用他的天赋赚大笔的银钱。莫椿你是在外头揽客的人,自然是知晓,族长定下来的一个月只算三卦,挡掉了多少钱财。”

  “你根本就不满足于这些,你们两家,想要独占莫珉。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孩子根本就没有天赋,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安阳境内再也没有出现一个天师!”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莫家三长老,“至于我是如何知晓,你就是凶手的。那是因为,是莫珉的尸体告诉我的。”

第二七五章 鸟的自由

  池时说着,对着三长老同四长老,竖起了中指。

  “莫珉的骸骨,除了腿部天生有疾外,其他的地方,没有明显的伤痕。若非是有人在他的脚上绑了石头,想要将他沉尸潭底。甚至都没有办法判断,这是一桩自杀案,还是他杀案。”

  池时说着,看向了自己的手指,“但是,这具骸骨,有一个最独特的地方,那便是他竖起了一根中指。”

  当看到这那手势的一瞬间,池时甚至想过,会不会这位同她一样,亦是从异世而来。可一转念,这老天爷又不是个筛子精,还能异乡人遍地走不成?

  大梁人可没有这个手势,也没有那不可言说的含义。

  “这个动作,十分的违和,若非刻意,人是不会这样做的。这是莫珉留下来的遗言,他在告诉我,凶手便是莫三长老你!因为中指,不管从哪边数,都是一只手的第三根手指头。”

  池时说完,那莫三长老哈哈大笑起来,“小儿诳语,莫不是在逗爷爷笑?”

  “你是该笑笑,毕竟马上就要下地狱了,含笑九泉好啊!省钱了,不然你那后世子孙,还要给你做法事。”

  莫三长老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愤怒的看向了池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时之间,表情扭曲了起来。

  “自从莫珉的父母亲,怀疑了那人是莫珉之后。我便让久乐,去村子里打探了。这莫家村里,有谁同三这个数字有关,又有谁家有病秧子,需要经常去抓药……”

  池时这话一出,站在莫三旁边的莫四便慌乱了起来。

  “莫珉有天疾,以前在自己父母身边好好养着,都一直不见好。没有道理,被小人抓走了,反倒康健起来。他的药是不能断的……”

  “那个把他藏在家中,指望他赚大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他去死?是以,人死了,药却是还有人抓。对吗?莫四。”

  莫四看了莫三一眼,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扯了扯莫三的衣衫,看这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哥,三哥,事到如今,咱们就老实交代了吧。咱们可没有杀小珉,咱们还好心的给他看病。”

  “他是自己个病死的。那药都是我去抓的,虽然对外说,说是我家婆娘病了,但是只要问天兵谷的郎中,就知道我抓的什么药了……”

  莫三愤怒的抬起手,对着他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没出息的东西!当初我就不该拉你一起!”

  莫四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我我……”

  池时冷笑一声,“常康,把证据拿出来罢!”

  坐在一旁马车上的常康,嘿嘿一笑,炫技般的飞了过来,“九爷料事如神,我去天兵谷寻郎中问了,可不是拿到了郎中写的药方子。人家都说了,的的确确是莫四来抓的药。”

  “有的时候,莫四没有去,就是莫椿去的。而且,我也照着你说的,去他们地窖里看了。果然,在莫三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人些生活的痕迹。”

  池时点了点头,看向了莫三同莫四,“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棺材底下,还有一具骸骨。只猜想大约是你们两个,将莫珉藏了起来。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还杀了耿新……”

  “在常康回来之前,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是莫氏族长的一句话,让我肯定了,我的推理是没有错的。”

  族长莫桑怀惊讶的看了过去,先前池时揪出他来,他就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里,让池时发现了端倪。

  “在把棺材打开之后,大家发现棺材是空的,莫珉的父亲莫昌大哭的时候。你的身边,左右两边各有三个长老,一字排开。在莫昌的身边,明明有更多离得十分近的人。”

  “你自己已经走过去了,却跳过了二长老,舍掉一群青壮年。偏生叫了两个犯罪嫌疑人三长老同四长老。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莫珉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凶手已经主动找到了你,坦白了一切。我师兄说过,桃花谷的人身子都十分的硬朗,人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

  “可你们村子里,那都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身子骨好得很。我师兄救莫昌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便已经知晓他是神医了。”

  “经常喝汤药的莫四家的,却放着眼前的神医不看,却偏要去天兵谷抓药。别人可能不知道村子里的事情,可你是族长,又岂会不知晓?”

  池时环顾了一下谷中所有的人,这年头的族长。那和土皇帝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像桃花谷这种不听管辖,偏居一隅的村庄。

  别人想不到的,莫桑怀一定可以想到。

  “莫昌夫妇十分激动的要开棺验尸,你没有任何理由,也来不及阻止。你们不怕棺材里空的,因为莫珉是病死的。可是你怕我们发现,在棺材底下藏着的,被莫三同莫四杀死的耿新。”

  “是以,开棺之后,莫昌跪下来求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便趁机过去扶他,然后又叫了莫三同莫四来,将那挖出来的大坑,挡了个严严实实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莫昌走,为了让我瞧不见坑中清醒。可惜了,我既然能够发现潭水底的骸骨,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土中的亡者呢?”

  池时说着,面色一沉,“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下了的过错,不论怎么撒谎来掩盖,都是没有办法消除的,真相终将有一天会大白。”

  “你维护这两个狗东西,因为他们是你的族人。可是,莫珉呢?他就不是你的族人了么?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吸血鬼,吃着莫珉的肉,喝着他的血,还硬生生的将他囚禁了九年。”

  “对于那个不想骗人的正直的孩子而言,失去了自由,是比死更痛苦的事!”

  说到这里,莫昭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年幼的莫珉坐在窗前,看着笼子里关着的小鸟,对他说,“阿昭,你把那鸟儿放了吧……”

  莫昭当时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懂得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了,他惊讶的回过头去,“可是,这是来求卦的客人送给你的,是罕有的雀儿,会唱好听的歌,我听说可以一只这样的雀儿,可以换一头牛!”

  莫珉垂下眸去,“放了吧。我这一辈子,都要困在谷中了,就让这鸟儿代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吗?”

第二七六章 周羡为鱼肉

  “莫珉连桃花谷都不想待,他想随着耿新去看外面的世界。可他这一辈子,有一半时间,只能够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另外一般的日子,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连那一小方的天,都看不见了。”

  莫珉泣不成声,可池时的嘴还能说话。

  她的这话一出,谷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桃花簌簌落下,飘落了一地,落在了那空棺材里,落在了耿新的骸骨上。

  莫老三抱着头,蹲了下去,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当时我就是鬼迷了心窍了。那天夜里,村长家的媳妇儿难产,我同老四瞧见莫昭骑马出去唤郎中。”

  “他不直接跑出去,还绕道去了坟地。我们两个觉得奇怪,便跟了去。谁知道一看,莫珉那个小兔崽子,竟然想要背叛村子。他不乐意给我们谷里头的人赚钱,却愿意去给一个外人当牛做马。”

  “我趁着耿新推开棺材盖,弯腰要抱莫珉的时候,便一锤子将他给锤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把莫珉藏到了我家的地窖里,本来想着要他去给人算命,替我们赚钱的。”

  莫老三说着,愤怒了起来,“可谁想到,那小子说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以前算卦,都是村长教他的。我们不能杀他,因为莫家有祖训,不能互相残杀。”

  “我们也不能放他走,因为他瞧见我们杀了耿新。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一定会出去告发我们的。不信你问大家,我们都是发过重誓的,绝对不能杀死自己的族人。”

  “莫珉是自己病死的,他死了之后,我们两个为了处理尸体。便把他的衣服给脱了,然后给他的脚上绑了石头,趁着夜色,将他沉入了水潭之中。”

  池时轻叹了口气。

  对于莫老三的话,她是相信的。

  且不说莫家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若是他们想要杀莫珉,不会养着他到了十八岁,也不会给他求医问药。而且,只要是他杀,那骸骨之上,一定会留下有痕迹。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桃花谷,一路向北行去。

  池时坐在马车上,伸了伸腿,捏起一块鱼干,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嘎嘣嘎嘣的咬了起来。

  “师弟,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没有瞅见么?美人小王爷,躺在那里,手指头都不能动呢!他得一直喝清粥吃苦药,你还在马车里,吃这么香的鱼!”

  “你吃就算了,居然还掉渣子在他脸上!简直太恶毒了!我简直可以预见几十年后,小王爷瘫痪再榻上,你是怎么欺负他的了,简直是惨绝人寰!”

  池时听着程非叽叽喳喳的叫声,抓起一根小鱼干,朝着他的嘴中一扔,“你再聒噪,我就将你踹下马车去。那天兵谷的人,还等着将你碎尸万段呢!”

  程非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咬了一口小鱼干,同情的看了看躺着的周羡,“你这是对待掌门的态度吗?想当年,师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长大……”

  池时一听,呵呵了,“明明就是你同师父到处惹祸,让我一个还没有你腿高的小娃娃,到处给你们擦屁股!你不说还好,一说提醒我了!你当时每次都说,欠我一回!”

  “到现在为止,已经欠了我三十四回了!”

  程非哑然,乖巧地缩成了一团,同虚目一道儿,坐在了马车的一角里。

  “师弟,出了安阳,你还是将我放下来吧。我觉得京城同我八字不合,还是不去的好。就你这晦气程度,我怕把我给克死了!你看人家好好一个世外桃源,硬生生的被你整成了桃花村。”

  躺在那里的周羡吹了吹掉在自己鼻尖上的鱼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发誓回京城之后,要安排八个嬷嬷,八个太监在身边侍疾,以弥补被池时伤害的心灵。

  对于不会死了,能够再活几十年这件事,他还来不及感受到喜悦,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激动,就被池时打击得体无完肤!

  常康那个狗东西,被隔壁老王喂了几根骨头,就不认识爹是谁了!为了去给池时撩阵,竟然把他抱上马车,拖着到处跑,简直令人发指!

  这也就罢了!同样是不能动的,人家虚目那就是皇后般的待遇,到了他这里……他觉得自己连尸体都不如!

  “流民没有田地,也不能科举,低人一等。池时报了官,抓了莫三莫四,还有那莫椿,又给桃花谷所有的人,都落了户籍。乃是千秋功德的大好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神医你一样,喜欢闯荡江湖。”周羡心中念叨着,池时为了救我晕过去,连续念了三遍,方才忘记了池时掉渣滓在他脸上之事,心平气和的说出了这些话。

  程非嘿嘿一笑,又啧啧了两声,对着周羡挤眉弄眼起来。

  周羡耳根子微微一红,又道,“阿时,我听神医说,你救我的时候,内功耗尽,晕了过去,替我逼出了三盆毒血。谢谢你!”

  池时拿着鱼的手一顿,神色古怪起来,她认真的看向了程非,“你不是说,毒全部逼出来了么?我怎么瞧着,那毒全跑他脑子里去了!你瞅瞅,村东头的蠢驴都没有这么蠢!”

  “以前他跟村西头的马儿一样聪明的!”

  周羡一梗,嘴唇轻颤起来,若是他的手能动,绝对锤爆池时的脑袋瓜,若是他的腿能动,绝对要同某人大战三百回合!

  “你别听我师兄忽悠,就你薄得像张纸一样,哪里有三盆血可以流!三盏血还差不多!”池时痛心的说道。

  程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穷人的盆就是茶盏那么大的!有钱的公子哥儿,非要把盆想成船,那能怪我?”

  池时鄙视的瞪了一眼程非,“我内功耗尽晕了过去?我晕了过去,你还能喘气?那土长老还不立马冲进来,一掌结果了你!你不要在外头四处抹黑我!”

  “不然的话,我就告诉五位师娘,说师父临终之前,告诉了你,谁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程非一听,脸色大变,他捂住了胸口,不敢置信的挤在了马车壁上,又看了看周羡,“小王爷你瞧见了么?什么叫做过河拆桥!”

  “我程非的今日,就是你周羡年老色衰之后的明日啊!”

第二七七章 师兄告辞

  “我周羡有钱有权,何须以色侍人?师兄自比菟丝花,落得如此下场,亦是应当。”周羡听着,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边关的城墙,若是有这师兄弟二人脸皮厚,大梁压根儿就不用担心贼人来犯,可享永世太平!

  明明他在池时跟前丢了大脸,那都是因为程非张嘴就哄骗他!

  现在倒好,他竟是苦口婆心的说教起来!

  程非一愣,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照了照。

  “我知晓自己生得不错,怎地已经达到了以色侍人的水准么?小王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竟对程非如此高的夸赞,实在是令人心悦!”

  周羡一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

  他的毒是解了,但是这坐上了一趟有毒的马车……

  池时一瞧,抬脚就踹,程非往后一缩,又贴在了马车壁上,“师弟,我知晓你嫉恨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但是你也不能目无尊长,直接杀我夺取掌门之位吧?”

  池时眼皮子一跳,“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个,这回变成了什么样子,那蜡黄的脸,骇人的三颗长毛的痣!还以色侍人呢!你只能以色弑人!”

  她嘴中骂骂咧咧的,却是解开了腰间的钱袋子,直接扔给了程非,“天兵谷有白事,没有时间捉你。那岔道口就要到了,你一会儿骑马赶紧走罢。”

  “银子省着点花,可千万躲好了。遇到了危险,就报二师娘的名号,她是五个人里,最心狠手辣,最为霸道的。师父死后,她放话咱们满门的小命都是她的。”

  “别人看着她的面上,也不敢把你结果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被她折磨死了,我再去敛你!”

  程非掂着银子,先前还感动不已,听到后头,呸呸了好几声,骂道,“落入老妖婆手中,还不如被别人乱刀砍死算了。行走江湖哪里有不死的!我若是死了,你给我请各方神通,多画点桃花符。”

  “这辈子孤寡,我就认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破了我这童子身,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